辛苦操劳三十年,我以为退休后能和老伴赵国栋过几天清闲日子,种种花,养养鸟,含饴弄孙。可他退休的第二天,就坐在我面前,一脸严肃地递给我一份打印好的《家庭开支AA制协议》。他说,这是新时代新活法,我们都要有独立的经济和人格,互不干涉。我看着协议上那些冰冷的条款,每一条都在计算着我几十年的付出值多少钱。我没哭也没闹,只是平静地抬起头,迎着他那双满是算计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以为他赢了,以为拿捏住了我这个没多少退休金的家庭主妇。他不知道,他亲手打开的,是一个让他悔不当初的潘多拉魔盒。
1
王琴,你先看看,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再商量。
赵国栋把那份A4纸推到我面前,身体向后靠在沙发里,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给他花白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可他的表情却比窗外的冬天还要冷。
昨天,我们才刚刚为他办了风风光光的退休宴。儿子儿媳、亲朋好友都夸他有福气,夸我贤惠,说我们俩辛苦一辈子,总算能享清福了。
那些祝福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今天,他就给了我这么一个惊喜。
我拿起那份所谓的协议,上面的字眼清晰又刺目。
为明确家庭责任,保持双方财务独立,经协商,自即日起,家庭所有开支实行AA制。
下面罗列得清清楚楚：
一、住房：本房产为夫妻共同财产,按市场价折旧后,双方各占50%产权。每月物业费、水电燃气费,按人头均摊。
二、伙食：每月各自缴纳1500元作为伙食费,用于购买基础食材。如需购买个人偏好的高级食材（如海参、进口水果）,费用自理。
三、交通：车辆为赵国栋婚前财产,使用需按市场价支付油费、折旧费。
四、人情往来：各自亲戚朋友的红白喜事,各自承担。
……
一条条看下去,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三十年夫妻,我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伺候他父母养老送终。我放弃了原本可以晋升的工作,一心一意当他背后的女人。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现在他退休了,拿着比我高出三四倍的退休金,却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
他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我的退休金一个月才两千出头,他的一万多。这个家里的开销,以前都是他拿钱,我出力。现在他想把钱也省了,让我这个廉价保姆自己掏钱给自己发工资。
我看到他嘴角那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在等,等我哭,等我闹,等我求他收回这份协议,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掌握家里的财政大权,让我以后花每一分钱都得看他脸色。
我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压了下去。
国栋,你的想法挺新潮的。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我觉得挺好,是得跟上时代。
赵国栋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他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比如这不是不爱你了,是为了我们晚年生活更有质量、你看国外的老夫妻都这样,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你……你同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
同意啊,为什么不同意我微微一笑,将协议推回到他面前,不过,你这份协议还不够完善,只算了钱,没算力。既然要AA,那就要算得彻底一点,才叫公平,对吧
他看着我的笑容,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迷惑和不安。
他不知道,我虽然多年居家,但脑子从未停止过转动。他更不知道,为了这一天,或者说,为了防止这一天的到来,我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以为的将军,不过是我棋局的开始。
2
第二天一早,赵国栋还在睡懒觉,享受他退休后的第一个悠闲早晨。
我六点钟准时起床,没有像往常一样钻进厨房准备他爱吃的豆浆油条,而是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等他打着哈欠走出卧室时,我正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一份崭新的文件。
国栋,醒了正好,来看看我补充的协议条款。我朝他招招手,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他一脸狐疑地走过来,拿起我打印好的《家庭责任与劳务价值量化补充协议》。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王琴,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急,我给你解释一下。我指着文件,条理清晰地说道,你昨天说得对,我们要与时俱进,AA制的核心是公平。所以,我把这个家里所有无形的劳务,都按照市场价进行了量化。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念：
第一,家政服务。包括每日三餐的制作与餐后清洁。根据市场上中级保姆的报价,钟点工一小时50元。每日做饭加洗碗至少需要3小时,合计150元。一个月30天,总计4500元。我们两个人,费用均摊,你每月需要支付2250元。
第二,保洁服务。全屋打扫、衣物清洗晾晒熨烫。每周两次深度保洁,每次3小时,其余时间日常维护。折合每月保洁费用1200元。费用均摊,你每月需支付600元。
第三,专属特护服务。考虑到我们年纪大了,难免有个头疼脑热。我负责为你提供日常健康监测、按时提醒用药、生病时的特别看护和病号餐制作。这项服务参照护工标准,每月基础服务费1000元。费用均摊,你每月需支付500元。
我每念一条,赵国栋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这简直是胡闹！我们是夫妻,你怎么能这么算钱他激动地拍了下桌子。
是你先提议算钱的,国栋。我平静地看着他,你说要分得清清楚楚,我就帮你分得更清楚一点。以前我不算,是情分。现在你和我谈公平,那我们就只谈公平。这些家务,要么你付钱我来做,要么我们一人一半,你做饭我洗碗,你扫地我拖地。你自己选。
说完,我把他的那份协议和我这份补充协议并排放在一起。
还有,我敲了敲他那份协议的第一条,关于房产。这套房子是我爸妈留给我的婚前财产,房产证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从法律上讲,这是我的个人财产,不是夫妻共同财产。
赵国栋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不可能！这房子我们住了快二十年了！
住了二十年,它也还是我的。我从抽屉里拿出房产证的复印件,放在他面前,所以,AA制的第一条应该修改为：你,需要向我支付房租。按照同地段两室一厅的市场价,一个月租金4000元。你住主卧,面积大一些,算你2500元,不过分吧
家政费2250+保洁费600+特护费500+房租2500。
我拿起计算器,当着他的面按了几下。
国栋,根据我们公平公正的AA制新规,你每个月需要向我支付5850元。哦,对了,还有你那1500的伙食费。总共是7350元。
我将计算器转向他,屏幕上那个刺眼的数字,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一个月一万出头的退休金,去掉这笔钱,剩下的还不如我多。
他引以为傲的经济优势,在我这张A4纸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3
赵国栋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王琴,你……你这是蓄谋已久！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谈不上蓄谋已久,我端起手边的温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我只是习惯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周全一点。不像你,只想着占便宜,却没想过便宜背后,是谁在替你负重前行。
他气得在原地踱步,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我们是三十年的夫妻！三十年！你就为了这点钱,跟我算计到这种地步他打起了感情牌。
我笑了,笑得有些悲凉。
国栋,先提算计的人是你。在你拿出那份协议的时候,我们之间三十年的情分,就已经被你明码标价了。我只不过是,用你的方式,回敬你而已。
我站起身,不想再和他争辩。
协议我已经给你了,今天1号,这个月正式开始。早餐你自己解决吧,我的服务,付费后才提供。
说完,我穿上外套,拿起包,准备出门。
你去哪他厉声问道,仿佛我还是那个需要向他报备行程的附属品。
去老年大学报个名,学学国画。顺便和我几个老姐妹喝个早茶。我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自己的退休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用向任何人申请,这种感觉真好。
我砰的一声关上门,将他的错愕和愤怒都隔绝在身后。
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我从未感觉如此轻松和自由。
过去三十年,我像一只被圈养的鸟,生活的重心永远围绕着他和这个家。我的喜怒哀乐,都系于他的一言一行。
而现在,是他亲手斩断了那根线。
我给儿子赵阳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和他爸决定实行AA制了。
电话那头的赵阳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妈,你……没事吧爸他是不是又犯浑了
儿子是了解他爸的。赵国栋一辈子大男子主义,自私自利,家里的事从不插手,还总觉得我这个家庭主妇过得太清闲。
我没事,好得很。我语气轻快地说,你爸追求新潮生活,我得支持他。对了,以后你和你媳妇回来看我们,吃饭可得提前预约了。我这边按人头收费,亲情价,一人88。
妈！赵阳哭笑不得,你别这样,爸那边我去说他。
不用,我打断他,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爸想玩,我就陪他玩到底。我倒要看看,离了我这个免费保姆,他的‘高品质’退休生活,能过成什么样。
挂了电话,我走进一家常去的茶餐厅,点了一份精致的虾饺和一壶普洱。
隔壁桌,几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人正在聊天,她们讨论着下周去哪里旅游,哪个牌子的护肤品好用。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世界,不应该只有赵国栋和锅碗瓢盆。
我还有我自己。
4
我在外面优哉游哉地逛了一上午,快到中午才回家。
一开门,就闻到一股焦糊味。
厨房里一片狼藉,赵国栋正手忙脚乱地对着一口黑漆漆的锅发愁。灶台上、地板上,到处是面粉和水的混合物,看起来像经历了一场战争。
他想自己做午饭,显然,以失败告终。
看到我回来,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但拉不下脸求我,只是没好气地吼道：你还知道回来！看看这弄的,都怪你！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冰箱前,拿出两个鸡蛋,一根黄瓜,还有一包速冻饺子。
这是我的午餐,如果你想吃,可以,按补充协议第三条,病号餐标准,一顿50。我晃了晃手里的饺子。
你！他气结,最终还是从钱包里不情不愿地掏出五十块钱,拍在桌上。
我收下钱,慢条斯理地开始煮饺子、切黄瓜丝。
整个过程,我没让他插手,也没和他多说一句话。
饭菜上桌,我把大份的推到他面前,自己吃小份的。
他大概是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把碗一推,习惯性地就想回客厅看电视。
等等。我叫住他。
干嘛
按照协议,餐后清洁属于家政服务。要么,你支付20元清洁费,我来洗。要么,你自己动手。我指了指水槽里那堆狼藉。
赵国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盯着那油腻腻的碗筷,又看看我,眼神里满是挣扎。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我坐在客厅,翘着二郎腿,一边看电视,一边听着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洗碗声,以及他不时发出的抱怨和咒骂。
这种感觉,真是前所未有的舒爽。
下午,儿子赵阳带着媳妇孙莉回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和水果。
爸,妈,我们来看看你们。
赵国栋一见儿子,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开始大倒苦水,把我形容成一个唯利是图、不念旧情的恶毒女人。
赵阳和孙莉听得面面相觑。
我等他说完,才把两份协议拿出来,递给儿子儿媳。
你们自己看吧。AA制是你们爸提的,我只是在‘公平’的原则上,做了点小小的补充。
赵阳逐字逐句地看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孙莉是个会计,对数字尤其敏感,她看完我的补充协议,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甚至还朝我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爸,这……赵阳拿着协议,看向赵国栋,妈算的这些,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家务活本来就是有价值的,还有这房子,确实是外公外婆留给妈的。
赵国栋没想到儿子会胳膊肘往外拐,顿时急了。
你懂什么！她这是要拆了这个家！
爸,先要拆家的人,是你。我冷冷地开口,当你把夫妻情分折算成金钱的时候,这个家在你心里,就已经散了。
5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赵阳把协议放在茶几上,一脸为难地看着他爸,又看看我。
爸,妈,你们都冷静一下。这……这日子怎么能这么过
你问你妈！赵国栋把气撒在儿子身上,你看她现在多能耐！房租都算出来了！我跟她过了一辈子,倒成了个租客！
孙莉在一旁拉了拉赵阳的衣袖,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转向我,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理解。
妈,您别生气。这事儿确实是爸做得不地道。您辛苦了一辈子,我们都看在眼里。她顿了顿,又说,快到晚饭时间了,要不……我们出去吃吧我来安排。
这是个打圆场的好办法。
但我摇了摇头。
不用,就在家吃。我来做。我看着赵国栋,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过,得按规矩来。你们小两口回来,我和你爸都很高兴。但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我们现在是‘新式家庭关系’。我的晚餐服务,一人88元,食材成本另算。你们要是接受,我现在就去准备。
王琴！你疯了！你连儿子儿媳的钱都要收赵国栋终于爆发了,他觉得我在外人面前让他丢尽了脸面。
我没疯。我迎着他的怒火,平静地反问,在你拿出那份协议的时候,你就没想过,这个家里的一切,包括亲情,都会被量化吗是你自己定的规矩,我只是在遵守。
赵阳还想说什么,却被孙莉一把按住。
只见我这个聪明的儿媳妇,干脆利落地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妈,没问题。我们四个人,一共352元。食材费您先估算一下,我一并转给您。她动作飞快地完成了转账,手机发出清脆的提示音。
钱收到了。我点点头,对孙莉报以微笑,你们等着,我去做饭。
我转身走进厨房,身后是赵国栋气急败坏的喘息声,和儿子无奈的叹息。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桌子他们爱吃的菜。红烧排骨、清蒸鲈鱼、油焖大虾……每一道都用了心思。
饭桌上,赵阳和孙莉吃得赞不绝口,一个劲儿地夸我手艺好。
只有赵国栋,黑着一张脸,味同嚼蜡。他吃的每一口饭,花的都是儿媳妇的钱。这顿饭,对他而言,不是佳肴,而是羞辱。
吃完饭,孙莉主动要来洗碗,被我拦住了。
不用,这是我的付费服务范围。
我把碗筷收拾好,看着赵国栋说：对了,你的那份饭钱88元,孙莉已经替你付了。记得还给人家。
赵国栋的脸,彻底绿了。
6
那顿晚饭后,赵国栋跟我冷战了好几天。
他大概是觉得,只要他不理我,不向我低头,我就得像以前一样,主动去缓和关系。
可惜,他想错了。
没有他的干扰,我的日子过得清净又舒心。每天去老年大学上课,回来给自己做点简单又营养的饭菜,晚上看看书,或者跟老姐妹们视频聊聊天。
反倒是他,把自己的退休生活过得一团糟。
他拒绝再向我购买任何家政服务,决定一切亲力亲为。
第一天,他自己去菜市场。以前他跟着我,只负责拎东西,现在轮到自己,两眼一抹黑。不会挑菜,被小贩忽悠着买了一堆不新鲜的蔬菜；想买块排骨,结果被肉铺老板塞了一大块带骨的肥肉,价格还比我平时买的贵了一倍。
他提着那堆战利品回家,一脸不服气。
中午,他要在厨房大展身手。结果不是忘了放盐,就是把糖当成了盐,一盘菜炒得不是太淡就是齁甜。厨房被他弄得乌烟瘴气,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像是在打仗。
最后,他气呼呼地把菜倒掉,煮了一锅泡面。
看着他坐在那呼噜呼噜吃泡面的样子,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自己煎了一块牛排,配上一点红酒。
牛排的香气飘过去,他吃泡面的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下,抬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朝他举了举酒杯,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几天,他尝试了各种方法。叫外卖,吃了两天就嫌油腻不健康；去楼下小餐馆,又觉得卫生条件差,而且消费不低。
他的衣服堆在脏衣篓里,没人洗。他习惯穿的白衬衫,领口已经发黄。
家里的地,一个星期没拖,已经能看到一层薄薄的灰。
他引以为傲的独立,在现实的琐碎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开始变得烦躁、易怒,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比如找不到遥控器,或者发现他爱喝的茶叶没了。
王琴！我的袜子呢
王琴！燃气费是不是该交了
每当这时,我都会放下手里的书,心平气和地回答他：袜子在脏衣篓里,清洗服务一次20元。燃气费账单在桌上,按协议,我们一人一半。
他每次都被我堵得哑口无言,只能自己气冲冲地去翻箱倒柜,或者不情不愿地去处理那些他从未操心过的账单。
他以为AA制是占便宜,却没想到,AA制意味着,他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的付出了。
7
我的国画课上得渐入佳境。
老师夸我有天赋,画的山水很有意境。班上的同学也都是退休的同龄人,大家凑在一起,聊聊书画,谈谈人生,偶尔还约着一起去公园写生,日子过得充实又愉快。
这天,我正在画一幅墨竹,画到了最关键的收尾部分。
手机突然响了,是赵国栋打来的。
我本不想接,但铃声执着地响个不停,影响到了其他同学。我只好走到教室外面,按了接听键。
喂我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王琴！你死哪去了还不回来做饭！都快一点了！电话那头传来他咆哮的声音,还夹杂着几声咳嗽。
我皱了皱眉：我在老年大学上课。我们的协议里写得很清楚,我没有义务为你准备午餐。
我不管什么协议！我生病了！头疼,浑身没劲！你赶紧回来照顾我！他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有些虚弱,但更多的是一种理直气壮的命令。
若是以前,听到他生病,我肯定心急如焚,立刻就往家赶。
但现在,我的心很平静。
生病了就去看医生,或者叫救护车。我不是医生。
你……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我生病了你都不管我！他开始在电话里控诉我的罪行。
我打断他：赵国栋,我们的补充协议第三条,‘专属特护服务’。你生病,我提供看护和病号餐,这项服务你每月需要支付500元的基础费用。你付钱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如果你现在需要这项服务,可以。通过微信,先把这个月的基础费500元转给我。收到钱,我下课后就回去。如果你还需要我陪你去医院,这属于额外服务,按小时收费,每小时100元,车费另算。我把丑话说在前面。
你……你掉钱眼里了！他气得又是一阵猛咳。
是你教会我的。我淡淡地说,是你让我明白,所有不对等的付出,最终换来的都不是感恩,而是理所当然。我还有课,没别的事就挂了。
说完,我果断地挂了电话,将手机调成静音。
回到画室,窗外的阳光正好,我看着画纸上那挺拔的墨竹,心境豁然开朗。
女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才能活得有底气,有尊严。
依附于人的藤蔓,永远不可能长成参天大树。
8
那天下午,我没有收到赵国栋的转账。
我猜,他那点所谓的病,大概率是被现实气出来的。
我安心上完课,还和几个画友去附近新开的咖啡馆坐了坐,聊到尽兴才回家。
打开家门,赵国栋正裹着毯子,脸色蜡黄地躺在沙发上。看见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无助。
茶几上放着一个药盒,还有一杯已经凉了的水。
他终究还是自己去买了药。
我没搭理他,换了鞋,自顾自地回房间。
过了没多久,他敲响了我的房门。
王琴,你出来一下。他的声音沙哑,没了往日的盛气凌人。
我走出去,看到他手里拿着几张单子。
这是这个月的水电燃气费账单,还有物业费。总共860块,我们一人一半,你那份是430。他把账单递给我,像是在完成一项公事。
我点点头,接过账单：知道了,明天我就去交。
他没有离开,站在原地,似乎还有话要说。
还有……他犹豫了一下,从背后拿出另一张纸,是我之前打印给他的那份月度费用清单。
这个……房租2500,还有那些家政费……你真要收他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一丝恳求。
当然。我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协议是你提的,白纸黑字写着,难道你想反悔
我不是反悔！他提高了音量,似乎想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我只是觉得……我们毕竟是夫妻,住一个房子里,收房租……这说不通！
没什么说不通的。我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这套房子是我的个人财产,你住在这里,付房租是天经地义。以前我不收,是情分。现在我们谈的是公平,就得按规矩办事。今天是25号,月底之前,请你把这个月的所有费用,一共7350元,转到我的账户上。
我指了指清单上的总额。
那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看着清单,又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拿着那张纸,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卧室。
我看到他的背影,第一次有了佝偻的弧度。
他引以为傲的退休金,他掌控家庭的经济武器,现在却成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锁。
他亲手点燃的火,终于,开始烧到他自己了。
9
月底的最后一天,我刚从老年大学回来,赵国栋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他的手机和银行卡。
他一整个月都过得极其憋屈。为了省钱,他戒掉了每天一杯手冲咖啡的习惯,电视只在新闻联播时开一会儿,连晚上去楼下散步都掐着点,生怕回来晚了要多开几个小时的灯。
他那点退休金,以前在他眼里是高高在上的资本,现在却成了需要精打细算才能勉强度日的救命粮。
今天30号了。他先开了口,语气生硬,像是在谈一笔不情不愿的生意。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那些钱……非给不可吗他挣扎着,做最后的试探,我们家,存款还有一些吧从共同存款里扣不行吗
他终于提到了我们家的共同存款。那是我们俩攒了大半辈子的钱,原本是留着养老和应急的。
我笑了。
赵国栋,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的协议上面写着‘保持双方财务独立’。动用共同存款,不就违背了你的初衷吗我拿出他的那份协议,指着那一行字,再说了,那笔钱,是我和你都有份的。你凭什么用我的那一半,来支付你该给我的钱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扎破了他最后的幻想。
他脸色铁青,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半天。他大概是不熟悉手机银行的操作,以前这些事都是我来办。
过了好一会儿,我的手机叮地一声响了。
是一条银行的入账短信。
7350元,一分不少。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像是扔掉了一块烫手的山芋,现在你满意了
这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这是规矩问题。我收起手机,站起身,谢谢惠顾。对了,提醒一下,下个月的费用,也请按时缴纳。
我转身回房,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他压抑的、近乎于崩溃的低吼。
我没有理会。
晚上,我用他转给我的钱,点了一份豪华的海鲜外卖,有龙虾有鲍鱼。当外卖小哥把香气四溢的餐盒递给我时,赵国栋正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手里拿着半个冰冷的馒头。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的眼神里,是赤裸裸的嫉妒和不甘。
而我,只是冲他微微一笑,端着我的龙虾,悠然地坐在了餐桌旁。
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这场由他挑起的战争,我已经赢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10
转眼又过了一个星期。
赵国栋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家里的气氛,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冷。
这天下午,我接到了我小姑子,也就是赵国栋亲妹妹赵国英的电话。
嫂子,我上周做了个胆囊的小手术,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你别跟哥说啊,他那脾气,知道了又得咋咋呼呼的,我怕他血压上来。
我心里一沉。这么大的事,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国英,你怎么不早说现在怎么样了需不需要人照顾
没事没事,我儿子儿媳照顾得挺好。就是馋你做的那个鲫鱼汤了,嘿嘿。小姑子在电话那头笑得爽朗。
挂了电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赵国栋这个人虽然自私,但对这个唯一的妹妹,以前还是挺上心的。现在兄妹俩生疏到这个地步,连做手术都要瞒着他。
我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去看看她。
我换了衣服,去菜市场买了条最新鲜的鲫鱼,回家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浓郁的鱼汤香味很快就飘满了整个屋子。
赵国栋被香味吸引了出来,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把鱼汤倒进保温桶里,狐疑地问：做什么好东西呢给谁送去
国英。我言简意赅。
国英怎么了她来我们家吃饭他显然没多想。
她上周做了个胆囊手术,现在在家休养。我给她送点汤过去。我平静地陈述事实。
赵国栋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什么手术谁做的手术我怎么不知道！他冲上前来,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拔高,这么大的事,你们都瞒着我我是她亲哥啊！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外人吗
他情绪激动,眼眶都红了。
我盖上保温桶的盖子,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
赵国栋,你现在知道被人当外人的滋味了我反问他,当你把家里的每一笔开销都算得清清楚楚,当你把我和你的关系变成房东和租客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正在亲手把自己变成一个孤岛
是你,用你的AA制,在和整个世界划清界限。国英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吗不,她是怕给你添麻烦。因为在你现在的世界里,亲情、关怀,可能都是需要付费的。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了他最痛的地方。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脸色惨白,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11
赵国栋最终还是没跟我一起去看他妹妹。
他拉不下那个脸。或者说,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是作为一个需要为亲情付费的客户,还是一个被亲人排挤在外的孤家寡人
他选择了逃避。
而这件事,也成了我们之间一道新的裂痕。
周末的下午,我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客厅里突然传来了久违的热闹声。是赵国栋的两个老伙计,老李和老张,提着一副象棋来找他杀几盘。
赵国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扫连日来的阴霾,热情地把他们迎了进来。
这是他重塑一家之主尊严的好机会。
王琴！王琴！他扯着嗓子,用他过去三十年里最习惯的命令口吻喊道,别看了！快出来！把我那罐最好的大红袍拿出来,给老李老张泡上！
我放下书,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老李和老张正笑着跟他寒暄：老赵,你这退休生活过得滋润啊,嫂子把家里收拾得真干净。
那是,她也就这点用处了。赵国栋得意洋洋地摆摆手,享受着朋友的恭维,完全没注意到我冰冷的眼神。
我走到他们面前,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
李叔,张叔,欢迎你们来玩。我先是礼貌地打了招呼,然后转向赵国栋,泡茶是吗可以。按照我们的家庭服务协议,高级茶艺服务,包含名贵茶叶,一次80元。需要配干果点心吗精选A套餐50元,豪华B套餐88元。请问您需要哪种费用是记在您这个月的账上,还是现在结算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老李和老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面面相觑,表情古怪至极。
赵国栋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色涨成了红色,又从红色变成了猪肝色。他大概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你胡说什么！他低吼着,想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没有胡说啊。我一脸无辜地晃了晃手机,上面是我特意做的一个电子价目表,这是我们家的新规矩,与时俱进嘛。叔叔们难得来一次,当然要用最好的服务招待,对不对
咳咳……那个,老赵,老李尴尬地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我……我突然想起来,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得先回去了。我们改天再下棋,改天……
老张也连忙附和：对对对,我老婆还等我回家吃饭呢。我们先走了啊！
两个老伙计像躲瘟神一样,逃也似的离开了。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赵国栋。
还有那副被遗弃在茶几上的象棋,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刚才那可悲的虚荣。
12
王琴！你到底想怎么样！
两个朋友前脚刚走,赵国栋的怒火就彻底爆发了。他一把将茶几上的象棋扫落在地,棋子噼里啪啦地滚了一地。
让我当着老朋友的面丢尽脸面！让你在家里作威作福！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就这么恨我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对我发出愤怒的咆哮。
我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只是冷眼看着他。
我不想怎么样。我走到他面前,捡起脚边的一枚帅棋,在手里掂了掂,我只是在遵守你定下的规矩。是你,把这个家变成了一个交易场所。在这里,所有的服务都需要付费,所有的情感都需要衡量价值。你以为,你可以只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谈规矩,在需要面子的时候谈情分吗
我把那枚棋子用力地按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赵国栋,世界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我不管！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冲过来抢过我手里的两份协议,疯狂地撕扯起来,这狗屁协议！我不认了！从今天起,这个家恢复原样！我说了算！
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他以为撕掉了纸,就能抹去这一切。
恢复原样我看着他的歇斯底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赵国栋,你是不是太天真了是你亲手砸碎了我们过去三十年的生活模式,现在,你想把它粘回去晚了。
我告诉你,想结束AA制,可以。但不是你说结束就结束。我迎着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可以谈,谈一份新的协议。一份能真正体现我三十年付出价值的协议。一份能保障我下半辈子权益的协议。
你休想！
那就继续AA。我摊了摊手,无所谓地说道,反正,我现在过得很好。有钱,有闲,有朋友,有自己的爱好。至于你,是继续守着你的‘独立人格’吃泡面,还是低下你高贵的头颅,好好想想怎么弥补我,你自己选。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回了房间。
我知道,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我,已经在这场博弈中,彻底掌握了主动权。他想结束这场由他开启的闹剧,就必须付出他从未想过的代价。
13
赵国栋消停了。
那次歇斯底里的爆发,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不再对我大吼大叫,也不再试图挑战我定下的规矩。
他开始默默地、笨拙地学着自己生活。
我看到他对着手机上的菜谱,小心翼翼地切菜；看到他拿着说明书,研究洗衣机到底该放多少洗衣液；也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对着一盆枯萎的兰花发呆。
那盆兰花,以前是我在打理,开得极好。现在,叶子已经焦黄卷曲,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他瘦了,也憔悴了,头发比以前白了更多,背也更驼了。
有时候,看着他那副落寞的样子,我心里也会闪过一丝不忍。毕竟是三十年的夫妻,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假的。
但理智告诉我,不能心软。
一旦心软,我们就会回到过去那种不对等的关系里。我的付出会被再次视为理所当然,我的价值会被再次忽略不计。
这场仗,我必须赢到底。
这天,我正在客厅里修剪新买的玫瑰,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我的婆婆,赵国栋的母亲。
她已经快八十岁了,住在郊区的养老院里,平时很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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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您怎么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连忙把她扶进来。
我想我儿子了,过来看看。老太太精神矍铄,但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赵国栋听到声音,也从房间里出来了。看到他妈,他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找到了救兵,脸上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妈！您怎么来了！
婆婆没理他,拉着我的手,在沙发上坐下,环顾了一下四周。
琴啊,我听国英说了。你们……你们这是在闹什么别扭
我还没开口,赵国栋就抢先告状：妈！您可得给我评评理！王琴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她在家里跟我搞什么AA制,吃饭收我钱,住房收我租！我辛辛苦苦一辈子,到老了,连在这个家里吃口热饭都得花钱买！您说说,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他添油加醋地把我的罪状说了一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尽委屈的丈夫。
我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等他说完,婆婆才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很平静。
琴,是这样吗
我点点头：是。不过,是他先提出来的。
我把那两份协议的原件（我早就重新打印了一份）拿了出来,递给婆婆。
妈,您看看。这份是国栋写的,这份是我补充的。您也是女人,您给我评评理,我算的这些,过分吗
14
婆婆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地看得非常仔细。
她看得越久,脸色就越沉。
赵国栋在一旁坐立不安,他大概以为,他妈一定会站在他这边,帮他教训我这个不守妇道的儿媳妇。
终于,婆婆放下了协议,摘下眼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看我,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她的儿子。
国栋,你糊涂啊！
这一句话,让赵国栋直接愣住了。
妈,您……您说什么
我说你糊涂！婆婆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力量,你只看到王琴让你交钱,你怎么没想想,这三十年,她为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上班,她在家带孩子；你应酬,她在家给你备着醒酒汤；我和你爸生病,是她在床前床后地伺候。这些,难道就不是价值吗
你一个月给她多少钱让她买菜、交水电费、应付人情往来。剩下的,她给自己买过几件像样的衣服她操劳了大半辈子,连个像样的金镯子都没有。你现在退休了,拿着比她高那么多的退休金,不想着怎么补偿她,反而要跟她算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钱！你的良心呢
婆婆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在赵国栋的心上。
他张口结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
你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婆婆打断他,你就是觉得王琴没工作,靠你养着,现在你退休了,想把钱袋子攥得更紧。我告诉你,国栋,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一个家,不是账本,算来算去,最后算没的,是感情！
说完,婆婆转向我,拉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
琴啊,这事,是国栋不对。妈支持你。男人啊,就得这么治。不能让他觉得,你的付出是天上掉下来的。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从婆婆这里,得到如此明确的肯定和支持。
而赵国栋,则像个被戳穿了谎言的孩子,呆坐在那里,满脸的震惊和羞愧。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他搬来的救兵,最后却成了刺向他的最锋利的矛。
15
婆婆的到来,像一场及时雨,彻底浇灭了赵国栋最后的气焰。
那天中午,我留婆婆在家吃饭。
妈,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
不用你做。婆婆摆摆手,指着赵国栋,让他去！让他也尝尝伺候人的滋味！
赵国栋不敢反驳,只能硬着头皮钻进了厨房。
半个小时后,厨房里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盘子摔碎的声音。
我和婆婆冲进去一看,只见赵国栋捂着手,鲜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他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手。
妈呀,这得赶紧去医院！婆婆急了。
我立刻冷静下来,找出医药箱,先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止血。伤口很深,必须去医院缝针。
妈,您在家等着,我带他去医院。
我扶着赵国栋,他疼得龇牙咧嘴,脸色惨白。下楼的时候,他几乎是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了我身上。
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他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到了医院,挂号、清创、打麻药、缝针……我跑前跑后,处理得井井有条。
医生缝针的时候,他疼得直抽气,手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我伸出手,他立刻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冰冷,还在微微颤抖。
那一刻,我们之间所有的对峙和算计,似乎都暂时消失了。
我们只是两个相互扶持着的老人。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了。
我扶着他走在医院的走廊里,他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
王琴……今天……谢谢你。
不用谢。我看着前方,语气平淡,这是额外服务,陪同就医,每小时100元。打车费58元,医药费372元。回去记得转给我。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我的手也松开了。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受伤。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跟我算钱
是。我停下脚步,转过身,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赵国栋,一码归一码。我照顾你,是因为我们还是法律上的夫妻,我不能见死不救。但跟你算钱,是让你记住,我的任何付出,都不是免费的。尤其是在你先跟我谈钱之后。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
我要让他明白,伤害一旦造成,就不是一句谢谢可以抹平的。
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实实在在的代价。
16
赵国栋的手,缝了五针。
医生说,一个月内不能沾水,不能提重物。
这一下,他彻底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吃饭、穿衣、洗漱,都需要人帮忙。
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彻底碾碎。他不得不再次向我购买服务。
那个……王琴,他坐在沙发上,举着自己被纱布包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你看我这手……这一个月,能不能……包月
可以。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新价目表,特级护理服务,24小时待命,包含喂饭、协助洗漱、穿衣等全套服务。包月特惠价,一万二。
一万二他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你怎么不去抢
市场价。你可以去家政公司问问,照顾一个半自理的老人,这个价钱只低不高。而且我还是熟人,知根知底,服务周到。我面不改色。
他一个月的退休金,也就一万出头。请我这个金牌护工,意味着他要净亏两千。
他咬着牙,脸憋得通红,最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成交。
于是,我们的角色,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
我成了雇主,他成了那个需要被照顾的病人。
每天早上,我帮他穿衣服,他会僵硬地说一声谢谢。
我把饭菜端到他面前,一口一口地喂他,他会不自然地避开我的眼神。
晚上,我帮他擦洗身体,他会尴尬得满脸通红。
这种感觉很奇妙。三十年来,一直是我在仰视他,依赖他。而现在,他的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里。
我并没有虐待他,反而把他照顾得很好。饭菜营养均衡,家里干净整洁。但我始终保持着一种职业的距离感。
我会在喂他吃完最后一口饭后,立刻拿出手机,公事公办地说：赵先生,今天的晚餐服务已完成。请问还有其他需要吗
他每次都会被我这声赵先生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开始尝试着跟我聊天,说一些他单位的趣事,或者回忆我们年轻时的往事,试图拉近我们的距离。
但我总能恰到好处地打断他。
抱歉,赵先生。闲聊服务需要另外收费。每小时50元,不足一小时按一小时计算。
几次下来,他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
他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时时刻刻被金钱衡量、被规则束缚的滋味。
他亲手制造的牢笼,现在,把他自己牢牢地困在了里面。
17
赵国栋手上的伤,快要痊愈的时候,儿子赵阳和孙莉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们是带着目的来的。
一家人坐在客厅里,气氛有些凝重。赵国栋的手还缠着一层薄薄的纱布,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还是孙莉先开了口。
爸,妈,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我怀孕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让我们都愣住了。
我最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喜悦：真的太好了！几个月了
快三个月了,刚稳定。孙莉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红晕。
赵国栋也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是好事,是好事。他喃喃地说。
我们俩工作都忙,我这孕期反应又特别大,实在顾不过来。赵阳接着说,所以……我们想,能不能请妈过去帮我们照顾一阵子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他爸。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问题,在这个节骨眼上,有多么敏感。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二话不说,立刻打包行李就过去了。但现在……
赵国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知道,如果我走了,这个家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那刚刚有所好转的生活,将再次被打回原形。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对我提任何要求了。
我看着儿子儿媳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看赵国栋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我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去照顾孙莉,是应该的。不过……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得先把家里的事,说清楚。
我看向赵国栋：我去儿子家,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半载。这段时间,这个家怎么办我们的AA制,还继续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赵国栋身上。
这是我给他的,最后的机会。
他的选择,将决定我们这段婚姻,最终的走向。
18
赵国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脸色变幻不定。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审判。
如果他继续坚持那可笑的AA制,那么我一旦离开,他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老人,守着一个空荡荡的房子。
如果他选择放弃,那就意味着,他要彻底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言行,向我低头认错。对他这样一个大男子主义了一辈子的人来说,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客厅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
然后,在儿子儿媳震惊的目光中,他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王琴,我错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
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是我混蛋,是我自私,是我把你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我以为我拿着退休金,就是这个家里的天,可以为所欲为。我错了。
他抬起头,眼眶红了,这个一辈子没在我面前服过软的男人,此刻,眼睛里满是悔恨和恳求。
那份狗屁协议,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决定。它没有让我活得更潇洒,反而让我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连亲人都嫌弃的孤老头。
你别走,好不好他几乎是在哀求,或者……你带我一起走。我去给你们做饭,我去打扫卫生,我什么都干。我不要你照顾,我来照顾你们。
我不要什么AA制了,我的退休金,我的存款,全都交给你。以后这个家,你说了算。我只求你……别不要我,别让这个家散了。
他说完,就那么站着,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赵阳和孙莉都看呆了。他们大概从没想过,自己的父亲,会以这样一种卑微的姿态,向母亲忏悔。
我的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滑落了下来。
这句我错了,我等了三十年。
这场由他挑起的荒唐闹剧,终于,以他的彻底投降,落下了帷幕。
19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赵国栋。
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他眼里的真诚。
一个年过六旬的男人,愿意在全家人面前,放下所有的尊严和面子,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本身就需要巨大的勇气。
我擦干眼泪,看着他,平静地说：想让我原谅你,可以。但我们得签一份新的协议。
赵国栋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签,签！你说怎么签,就怎么签！
第二天,我就拟好了一份《夫妻财产及家庭责任约定协议》。
这份协议的核心内容有三条：
第一,赵国栋自愿将其名下所有工资卡、存款、理财产品等,交由我统一管理和支配。每月,我将从共同收入中,支付给他2000元作为零花钱。
第二,家中所有家务,由双方共同承担。谁做得多,谁做得少,不再用金钱衡量,但必须本着平等互助的原则。重大节假日,由赵国栋主动承担主要烹饪和清洁工作。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尊重。双方必须尊重彼此的个人空间、兴趣爱好和社交自由,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对方。在家庭决策中,实行一票否决权,任何一方不同意,都不能执行。
赵国栋看着这份协议,没有丝毫犹豫,拿起笔,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还郑重地按上了手印。
王琴,你放心,这上面写的,我保证一条一条都做到。如果我再犯浑,你就把我扫地出门。
看着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心里那块结了三十年的冰,终于开始融化了。
三天后,我们俩一起,搬去了儿子家。
赵国栋真的像变了一个人。
他抢着去菜市场买菜,回来还拿着小本子,让我检查菜新不新鲜,有没有买贵。
他学着煲各种营养汤给孙莉喝,虽然有时候会掌握不好火候,但那份心意,谁都看得到。
他包揽了家里大部分的清洁工作,地拖得锃亮,窗户擦得一尘不染。
赵阳和孙莉看得目瞪口呆,私下里偷偷问我：妈,您到底用了什么魔法把我爸给脱胎换骨了
我笑着说：没什么魔法。我只是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免费的爱。想要得到,就必须先学会付出和尊重。
20
孙莉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家里更热闹了。
赵国栋成了超级奶爷,换尿布、喂奶、哄睡,样样都抢着干,乐此不疲。他常常抱着孙子,咧着嘴傻笑,嘴里念叨着：这可是我们赵家的宝贝疙瘩。
我则从繁重的家务中彻底解放了出来。
我报了更多的兴趣班,国画、书法、甚至还学起了年轻人玩的尤克里里。我的生活,前所未有的丰富多彩。
有时候,我下午上完课回来,会看到赵国栋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夕阳透过窗户,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他会回头冲我一笑：回来啦饭马上就好。
那一刻,我常常会有些恍惚。
这不就是我年轻时,最期待的婚姻生活吗
相互扶持,彼此尊重,人间烟火,岁月静好。
我们绕了一个大圈,吵过,闹过,算计过,差点就走散了。但好在,我们都找回了经营一个家的初心。
那个由AA制引发的家庭风波,像一场高烧,烧掉了我们婚姻里所有的脓疮和赘肉,虽然过程痛苦,但却换来了新生。
它让我明白,女人的价值,从来不是由别人来定义的。只有当你自己珍视自己的付出,敢于为自己争取权益时,才能赢得真正的尊重。
它也让赵国栋明白,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更不是一个算账的地方。家,是一个讲爱的地方。
所有的算计,最终算掉的,只会是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