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羡慕我飞上高枝变凤凰,摇身一变就成了北辰国的太子妃。
只因我同半年前病逝的公主一样,有一颗红痣。
就长在印堂中间。
所以我被抓进皇宫里,要做个替嫁公主。
一纸婚约,缓和了两国之间的关系。
结束了我在民间的颠沛流离。
却不知他眼尾猩红,狠狠拽着我的手腕朝他胸前倒去。
你究竟还要透过孤的眼睛,去看他多久
我甩开他的手,看着眼前满身酒气的人。
有病,看的就是你。
1
我嫁的人是北辰国太子——公良璟。
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战场,他都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这个我知道。
但他幼时在晋国做质子,也就是我的国家。
有次他偷偷溜出皇宫,惨遭民间毒打,还好遇到一个女孩相救。
此后公良璟一直挂念她,至今未忘,这个我也知道。
倒真是个重情义的人。
大婚仪式上,我盖着红盖头,被公良璟牵着去拜见神明。
我的手掌被他握得生疼,他却没有半点想减轻力度的作势。
我知道了,他讨厌我。
就算是两人此前从未相识,此前从无瓜葛。
我用指甲狠狠擦过他的手背,还是一起痛好了。
我和公良璟对着神明起誓,许下了誓言。
一生彼此相守,琴瑟和谐。
万幸的是,神明偷懒了。
我们没有被雷劈。
到了洞房花烛夜,公良璟就站在我跟前,迟迟不挑开我的红盖头。
那我就自己掀开了。
我拿起木桌上的酒杯,一言不发地递给他,又在他杯壁上轻点两下。
随后一饮而尽。
你还挺能装的,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原是跟病逝的公主晋昭有过节,大概是公良璟幼时在晋国当质子时发生的。
那我岂不是成替罪羔羊了。
那我也得认下,毕竟出嫁前皇帝千叮咛万嘱咐。
不能暴露出假公主的身份,要是北辰国追究,恐怕两国关系会紧张起来。
许是见我没吭声,公良璟轻笑一声,把酒杯放回木桌上。
随后推门出去了,洞房花烛夜就这样不欢而散。
至于他跑去哪里也不重要了。
我熄灭红烛,一觉睡到天亮。
2
按照北辰国的规矩,新婚第一天是要进宫拜见皇帝皇后的。
整个过程中,我和公良璟不像是演的。
倒真像极了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妇。
所以在走出皇宫宫门时,他说我演技还是跟当年一样好。
我也由衷地感叹：其实你也不赖。
话音刚落,见公良璟上了马车。
我有公务在身,就先走了。
他有些意义不明地看着我。
会有马车过来接太子妃的。
等我站得腿有些发酸时,也没见一辆马车过来。
看来是要我自己走回去了。
好在今早在马车上时,我一直看着外头的路。
四条街的距离,走路半个多钟也可以到太子府了。
跟以前在民间饿着肚子跟野狗抢吃食,又被迫到处逃亡相比。
现在根本算不上什么。
北辰国确实热闹,一街上都是赶集的人。
抓住他！是小偷！
我循着声音转过身去,见一人慌乱地朝我这边跑来。
手里不知紧攥着什么东西。
我发誓我不想插手的,他偏偏要伸手拽我腰间的玉佩。
这真忍不了。
我拧住他的手腕,右腿扫过他的脚,来了个过肩摔。
我拿过玉佩,重新别回腰间上。
真是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商贩一边道谢,一边押着小偷往回走。
我余光瞥见小偷,他身上没几两肉。
约莫也不过十五岁出头,双眸却灰尘扑扑的。
这双眼睛我实在熟悉。
那是游离在难民区时,我挤在人堆里,抠着地上的红土充饥。
放眼望去,我们都双眼无神。
就是难受极了,也不敢发出呻吟声,因为实在没有力气。
也没人会去管难民的死活。
想着想着,我就走到了太子府门口。
我推开门,见公良璟就坐在院中亭子里批阅文书。
见到我,他像是怔愣了一下。
太子妃好身手,不仅回来得这么快,还能在街上捉拿偷贼。
我看着公良璟越走越近,又见他俯下身在我耳边说：
要是放在以前,晋昭公主身手也这般厉害,恐怕今日是做不了太子妃了吧。
看来这两人在以前是有着过命的交情啊。
但我终归是过来和亲的,一切都得为了两国的关系。
更是为了百姓不再受苦。
我推开公良璟,避开他的眼睛说：
我不久前感染了风寒,醒来后,以前的事都记不太清了。
要是之前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真的很抱歉。
公良璟的目光很重,一直停留在我脸上。
随后他轻嗤一声,拿起文书就往书房走了。
晋昭公主的道歉,我还真是受不起的。
3
自从那日道歉后,就很少见公良璟出现在太子府了。
这倒也清净,我每天也能去后山摘草药,弄到院里捣鼓起来。
只是千灯节到了,怀霜说在北辰国,这是个很重要的节日。
在这天晚上祈福,神明都会听到,愿望都会成真的。
怀霜原本是皇后宫里的人,但我到了北辰国后,就被派来做我的贴身侍女了。
我接过怀霜手中的墨笔,在河灯上写下：
愿无人困于苦难,无人死于饥饿。
我看着河灯缓缓漂向远处,若世间真的有神明。
那我的前半生,是不是就不用看到瘟疫时被活活烧死的人。
也不用看到逃亡时被活活饿死的人。
救命啊！失火了失火了！
我转身往后看去,见一座藏书楼的火烧得厉害。
火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九岁那年,就是一场大火。
烧了一座寺庙,毁了难民的容身之所。
也让收留我们的长明法师永远留在了那里。
丞相府的林大小姐还在里头！
没等怀霜拉住我,我就拿着已经打湿的披风跑进楼中。
我把阁楼角落里的林小姐扶起,又把披风系在她身上。
我叫不醒她,想来是被呛晕了。
她的体型跟我差不多,托着走显然是有点吃力的。
放心好了,我会把你救出去的。
这句话说出口时,我像是对她说的,又好像不是。
晋昭！
我闻声抬头,见公良璟快步踏上楼梯跑来。
至于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也不重要了。
我把她交给公良璟。
她晕过去了,快抱她出去。
公良璟眉间微蹙,又把湿手帕递给我。
我跟在公良璟身后,看他抱着林小姐往门口跑去。
只是火势太大,烟雾熏得我总流泪,视线都变得模糊。
这双眼睛早在民间颠沛流离时就受过伤,被刺激到很容易流眼泪。
以至于楼顶木柱掉下来时我都看不清,好在公良璟在外头大声喊我名字。
我停顿了一下,没有再往前一步。
不然被砸到,我的小命应该是没有了。
只是木柱横在门口,又烧得旺盛,看来得找别的出口了。
我用手帕挡在眼睛上方,提着裙摆就往阁楼跑去。
阁楼包厢里果真有好几个窗口。
我从鞋子里抽出匕首,把窗口上的几根细木棍都给割了。
虽然有点高,但应该死不了。
我两眼一睁就往楼下跳,好在下面有摊位撑着的遮伞缓冲了一下。
太子妃跳楼啦！太子妃！
……
4
没等公良璟和怀霜跑来,我就瘸着腿站起来了。
我看着怀霜满脸愧疚,她还没开口,我就先拍拍她的肩头。
我这不人还好好的吗,没事。
公良璟一直没说话,但目光总留在我身上。
人太多,马车赶不过来,我背你回去。
不用,就几步路而已。
话音刚落,我就在怀霜搀扶下往前走了。
我倒是真怕了公良璟会半路把我摔下去,他和晋昭的过节一看就非同寻常。
但他还是强行背着我了。
林小姐怎么样,应该没事吧
差人送回丞相府了,会有大夫跟着的。
我点点头,只要人没事就好。
你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这都没死,也是有点命大。
我死了,你应该会很高兴的。
但我很清楚,我不能死。
一纸婚约递到我眼前的时候,我的命早已属于晋国,属于民间百姓。
我不能死。
林小姐醒来后,隔三岔五就要来太子府探望我。
公良璟也被皇上一顿训斥臭骂,说没有保护好我。
而我也被安上救了丞相之女的美名,也得到了好多赏赐。
听颂,我真的很好,没事的。
林小姐又带着补品来了,我扒拉着院里的草药,边不停解释着。
解释归解释,听颂归听颂。
她还是把补品塞过来了。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发觉听颂是个很好的女孩。
琴棋书画,她可是样样精通。
甚至还对我研究的草药也很感兴趣。
只是公良璟从千灯节那晚后,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皇上皇后给骂得出问题了。
你准备一下,明日有个祭祀。
如果知道祭祀那天会发生点什么,我肯定会说我的腿还没恢复。
怎么说也不会去的。
北辰国每年都有到山上祭祀的传统,以此来求风调雨顺,民生安康。
看样子得在山上的庙里住上几天的。
而这几天,我都得跟公良璟睡在一个房里。
这是成婚一个月以来,我们第一次这样单独相处。
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我不会碰不喜欢的人的。
那想来应该是不会半夜谋杀我了。
但我还是侧头,看着躺在外侧的公良璟。
你说到做到,最好不要暗杀我。
公良璟眉角微挑,轻笑道：
暗杀这一块,谁比得上你。这个你也忘了吗晋昭公主。
这晋昭,都不学点好的吗
但我对晋国皇室的事都不太了解。
毕竟一月前被抓到宫里,待了一天就出发来北辰国了。
或许能从公良璟嘴里套出些什么消息来。
我以前,很不好吗
是。公良璟没有掩饰。
5
你还记得七岁那年,我刚到晋国当质子,你总是带着好多人来殴打辱骂我。
公良璟看着屋顶,一双凤眼都写着风轻云淡。
说我没人要,又说我早晚被后山野兽拖走。直到后面,我真的被刺客追杀绑架到皇宫外头了。
若要用童言无忌来掩饰罪过,可七岁早已不是这个理由就可以翻篇的了。
明明生活在温饱里,为何又要这样对待一个独身来异国的同龄人。
对不起。
我不知为何会难过。
也不知应该怎么安慰一个从小就经历着苦难的人。
而这苦难又是我带给他的。
你为什么哭
我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我没有哭。
其实你也不用这样,失忆了也跟以前一样装。
算了,爱咋说咋说吧。
如果能好受点的话。
我站在院里的槐花树下,看着公良璟和住持们在大堂里上香念经。
皇嫂
我闻声往后转去,见公良晏怀里抱着肥猫走来。
他是贵妃所生,只不过贵妃在他十二岁那年就去世了。
此后他一直在做个逍遥王爷,哪里好吃的好玩的他都喜欢。
公良晏托我帮他照顾下小猫,他有点急事得下山一趟,说完他人就溜得没影儿了。
这肥猫果然没少吃,我抱着它走没多远,胳膊就开始发酸了。
我只能抱着肥猫坐在亭椅上,有一老僧人向我走来。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之后才问：
施主,可否告知下芳名
晋昭。
不是。
……
说了又不信。
但我确实不叫晋昭,我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我六岁前的记忆都很模糊,记不起来。
我没有父母、家人和朋友。
只有记事起,跟着人流到处逃亡。
直到八岁那年,庙里的长命法师收留了我们。
为你取名为念一,可好
想着想着,老僧人就打断了我。
或许你还有另一个名字。
确实有个小名,叫念一。
老僧人刚要说些什么,见公良璟过来就先离开了。
这肥猫也没抓你。公良璟一副嫌弃的眼神。
可能你对它不好,它才会抓你吧。
公良璟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面色微沉,捂着胸口撑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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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行啊,该不会是被我的话戳中心口了吧。
我扶着公良璟进屋躺下,见他额头冒着冷汗,又抓起他的手腕开始把脉。
你中毒了而且挺多年了。
那也是拜你所赐的。
当年公良璟被刺客绑架到皇宫外头,在路上又遇到一堆难民。
刺客干脆直接下药,把公良璟丢在人堆里自生自灭。
后来遇到一个女孩,把他救醒后也消失了。
最后公良璟只能自己凭着记忆向皇宫走去,还好在他再次晕过去之前。
被侍卫找到了。
我想我可以治好你的毒。我拿出随身带着的银针布袋,但你要相信我的药。
公良璟还是看着我,也没有犹豫。
行。
因为我开的药不是一般的苦。
6
经过两个多月的疗程,公良璟已经能一口喝下我熬的药汤了。
也可能因为实在被苦到,他对我的态度也没有之前般冷硬了。
这天我还是跟以往一般,端个药碗就往他书房走去。
今日药汤怎么颜色这么深。公良璟端起来闻了闻,又说：
这喝了真的不会有事吗
爱喝不喝。
我刚伸手拿来药碗,公良璟就握着我的手腕,微微俯身把药喝完了。
再过不久,你的毒应该就清理得差不多了。
作为报酬,你可以跟我提一个要求。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答应。
我的医术只用来治病,从没有要过报酬。
但我还是应下了,拿起桌上的纸开始写保证书。
日后要是我犯了什么错,你都不可以追究到晋国,一切都跟晋国无关。
我拿起墨笔,朝公良璟递过去。
他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就在纸上落下名字。
希望你说到做到,日后我的身份败露。
希望你记得今日所言。
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拿着这张纸甩给你看的。
皇上病逝了。
一封遗诏,公良璟成了北辰国最年轻的皇帝。
年仅21岁。
而我成了北辰国的贵妃,年仅20岁。
公良璟登基前一晚,他问我怨不怨他
因为太子妃,本就该是皇后之选。
我摇摇头,这有什么可怨的。
那时在晋国逃亡,有人把我从难民堆里摘出来,带到皇后跟前。
在出发来北辰国和亲时,皇后看着我,到底还是开口了：
念一,你会不会恨我
我还是摇摇头。
是皇后把我从黑暗带到光明中来,又给了我新生。
我无时无刻不在感激,又怎么会恨呢。
是,你是不怨我。
公良璟朝我逼近,直到我退无可退。
你该是恨我的,毕竟入宫后,你也就见不到祝家的小将军了吧。
祝少凌,是将军府的小儿子,也是一位有勇有谋的小将军。
那时被听颂拉着到街上听说书先生的八卦,又遇到有人偷窃了。
不巧的是,小偷慌不择路,最后落水了。
原是个水性不好的小偷。
我到底还是下水救人了,就像长命法师教我医术时说过。
救病不论人,救人不论迹。
把晕沉的小偷拖到岸边时,我刚认清这人原是那个当初想抢我玉佩的。
水岸过于湿滑,我又掉回水里去了。
也是实在没有什么力气了,但想到我的生命还不能就这样结束。
又拼命挣扎起来。
模糊间,我看到前后都有人朝我游来。
最后是祝少凌把我抱回岸上。
模糊间还听到了公良璟的声音。
7
这事过后我才知道,原来听颂一直暗暗喜欢着祝小将军。
又碍于实在害羞,每次制造偶遇机会都要拉上我。
一来二去,我们三人也就熟悉起来了。
而公良璟就时常借此发挥,时常想用祝少凌来讽刺我。
他不会喜欢你的,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又嫌不够,又加了句。
放心,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我总觉得这人有点毛病,该不会是被我的药给苦出来的吧。
不过公良璟说的也有道理,我确实是个不招喜欢的人。
毕竟一个从小就活在苦难里,在废墟中爬行,在黑暗中摸索。
没有人教会她喜欢是什么,又该怎么去喜欢别人。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招人喜欢。
这样的一个人,也不会知道喜欢是什么。
娘娘！怀霜拿着我晒干的草药跑进来,皇后之位定下来了。
是林小姐。
我手中的药碗顿了一下,险些摔落在地上。
为什么
我把药碗放在书桌上,看着正在批阅奏折的公良璟。
你明明知道……
听颂不喜这高高的宫墙。
记得那日,她手中拿了很多的画本子。
这是大漠,这是孤山,这是……
这是祝少凌画给她看的,是边境才独有的风景。
她说：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走到那里,那是自由的风。
我需要丞相府的帮助。
公良璟又看着我,又是这双微挑的凤眼。
可早已不是写着云淡风轻,替代着的像是无底洞的深沉。
大婚当日,帝王帝后向神明发了相守一生的誓言。
也祭告天地,祈求神明降福于大地,以愿百姓安康。
我熄灭红烛,刚要躺下,就听到殿门被狠狠推开的声音。
黑暗里,我的视力很模糊。
也可以说是基本看不清。
谁
我坐起来,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和越来越浓的酒气味。
我刚要伸出手去摸枕头里的匕首,手腕就被抓住了。
我凭着呼吸的气音分辨出来。
公良璟。
大婚之夜,你不去陪着皇后娘娘,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企图挣开手腕,却被死死抓住。
你已经是皇上了,你……
你挂念皇后的感受,那我呢
公良璟把我的手腕越抓越紧,总感觉有要拧断的趋势
你怎么不想想我心里会怎样
黑暗中,我看不清公良璟的神情。
却又能清晰感受到他说话时的带着些颤抖。
父皇的突然病逝,一道遗诏,就要公良璟一夜之间走到最高处。
坐在那个位置上,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其实我懂得他。
如同我在民间逃亡时,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只能看着苦难降临,没有丝毫选择权。
8
想着想着,公良璟就拽着我的手腕,要我狠狠朝他跟前倒去。
距离很近。
我抬头,见他眼尾布满猩红。
你究竟还要透过孤的眼睛,去看他多久
我甩开他的手,看着眼前满身酒气的人。
有病,看的就是你。
我跟祝将军本来就什么也没有,你本来就知道的。
这句话我已经说烦了,奈何公良璟就是不信。
有时候我都在想。
是不是应该研究出一种让人减少猜忌心的药丸出来。
我听着公良璟轻笑一声,随后推门而出。
还是熟悉的不欢而散。
落雪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雪。
听颂站在屋檐下,看着从天上飘下来的雪花。
我有问过她,你该是很难过的。
毕竟这红墙太高。
常常只能抬头,才能见到一片天。
听颂又说：那你呢你只身在北辰国,你会不会过得更不好。
不会。
若是我一个人过得不好,却能换来晋国百姓的安稳生活。
那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听颂也说,她生来便受百姓供养。
如今,该是要为百姓做出贡献的。
上元节到了。
按照惯例,宫中请了法师过来祭祀,以祈求国事顺遂。
结束后,我正要去药膳房,就被身后人叫住。
我转身一看,又端详了一会儿。
原是那时在山上庙里的老僧人,难怪方才他在台上执行祭祀典礼时。
我就觉得过分熟悉。
贵妃娘娘,其实老僧一直想问。
老僧人视线落在我的额头处。
那颗红痣,是出生以来就有的吗
是的。
其实这不是痣,是一道伤,愈合后成了抹不去的一点疤痕。
那时已经记不清是几岁了,有人拿着匕首尖对准我的额头。
有见到一个与你一般大的男孩吗
我浑身颤抖,喉咙发出气音,没有见到。
那匕首尖刺在我额头中间,好在不是很深。
那些人走后,我在地上蹲了很久。
直到额头的血流下来,又全都凝固住了。
我才起身朝后面的湿草堆里走去。
我给昏迷在草丛里的男孩喂了药,这是长明法师留给我的一瓶救命丹丸。
说这个丹丸很神奇,在身体危险时能救命。
却只剩下三颗,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要用它。
我把最后一颗给男孩喂下去,之后又把他重新藏进草堆里,便走了。
那三颗丹丸,我都没有给自己吃过。
我给了比我更需要它的人。
贵妃娘娘,好像有点爱说谎。
看,这说了又不信的。
老僧人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睛说：
念一,有没有听过神女历劫的故事。
这当然是听过。
之前在太子府时,听颂隔三岔五就要拉我去楼里听剧。
神女下凡,生于苦难,死于苦难。
有信徒曾到神女庙问它：您会感到痛苦吗为何您要这般受到如此磨难。
而神女却说：我时常感到庆幸,我受的苦多了,那你们就会好过一些。
9
想着想着,就被一道声音打回思绪。
见过陛下。
嗯,先退下吧。
我刚要跟老僧人一起离开。
自从大婚之夜后,我就很少见到公良璟了。
更别说是单独相处的时候,谁知道他又会突然出现什么毛病。
我刚从他身侧走过,就被他拽住手臂。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挣脱不了,干脆随他去了。
没有的,陛下。
是吗公良璟看着我的眼睛,但眼神实在是太重。
原是个偷听墙角的。
念一是我小名。
我怎么记得,以前他们都喊你阿昭
失忆后,他们就喊我念一了。
公良璟还是不撒手,眉尾微挑,原来是这样啊。
又来一个说了也不信的。
我去了药膳房,把药丸从炉里掏出来,再装进一个布囊中。
这是给公良璟的生辰礼物,正好也能借此开口。
书房里,公良璟打量着手里的布囊,却迟迟不说话。
这是用之前的药方做出来的,虽然你体内的毒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但这个药丸每日带在身上,也有一定帮助的。而且……
谁知还没说完,公良璟就拽着我的手腕,俯身把我压在绿檀木椅上。
你不是送我生辰礼,你是想我帮助晋国。
看着公良璟越来越近的面孔,我伸出左手抵在他胸膛上。
确实,这次送礼也有一个请求。
晋国遇上干旱,庄稼干枯,国库粮仓又开始紧张。
只能求救于北辰国。
我实在太清楚饥荒会面临着什么。
那年河水都是干涸的。
我双唇开裂,双手颤抖着去掰地上的泥土。
可是太干硬了,最后手指都出血了。
我咽下干巴的泥沙,也含住手指。
最后得了满口的血腥味。
是的,我想请求陛下……
你是以什么身份请求北辰国帮助的。
公良璟盯着我的眼睛,像是不放过我的一丝情绪。
是以晋国的晋昭公主身份,还是八岁时才有了名字的念一
公良璟向来善于猜测,他原是很早就知道的。
有或许在山上寺庙时,他就知道了。
我轻轻推开他,在他跟前跪下。
而后俯身,额头扣地。
臣妾为陛下医好毒素,陛下记得那纸……
公良璟俯身蹲下,与我平视。
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自然记得。
我不会追究你以假身份来与北辰国和亲,但你求人做事,送的礼不够诚意。
我抬头,对上眼前那双凤眼。
陛下想要什么,都可以从我身上拿去。
如果我说,在我这里,求人办事,都是要一整条人命的呢
我没有犹豫,把绑在小腿处的匕首抽出来。
这把匕首,曾经横在我的额头上,当时躲过一劫。
此后我拿着这把匕首,割过树皮,挖过沙石,杀过野兽,也在无数个日夜中。
救过我的命。
如今我的性命要结束在这把匕首上,也是没有遗憾的。
反而会很庆幸。
要是我的一条命,能给正在经历干旱的晋国百姓带来雨露。
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
君子无戏言,陛下要说到做到。
我握着匕首刺向心口。
只是匕首尖还没刺进衣裳里头,就被人狠狠握住手腕。
还不让人死了
公良璟面色低沉,抽出匕首扔到了一旁。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死了。
公良璟站起身,垂眼看着我。
我要你的命是属于我的,要你一辈子都待在我身边。
10
春日又到了,只是又逢下雨天。
我撑着伞走在后花园的小道上,捡起一只被雨水打湿羽毛,又受了伤的小鸟。
明明生来就有羽翼可以飞翔,偏偏遭雨水打湿了翅膀。
要你困在这抬头才看得到天的地方。
但没关系,你遇到了我。
我医术很好,等我把你翅膀治好后。
你就能在蓝天中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