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苏晚嗅到了空气里熟悉的冷冽香氛。
属于霍擎主卧的,昂贵又疏离的味道。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奢华繁复的水晶吊灯,光线刺得她眼眶生疼。身下是意大利高定款柔软大床,曾是她小心翼翼渴望靠近,却从未被允许真正分享的领地。
她不是死了吗
死在那场可笑的、为了给霍擎心头白月光林薇薇挡酒而引发的混乱里,被不知名的酒瓶砸中了后脑,意识模糊的最后,只看到霍擎毫不犹豫奔向林薇薇的背影,连一个回眸都吝于施舍给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
冰冷的绝望,刺骨的疼痛,还有蔓延的血色……那么真实。
苏晚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后脑,触感平滑,没有任何伤口。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房间的布置,梳妆台上那瓶未开封的限量香水,日历上清晰的年份日期……
一切都指向一个荒谬却唯一的可能——
她重生了。回到了五年前,她和霍擎商业联姻的第三年,她还没彻底耗尽心力、变得面目可憎,也还没傻到最后为他送掉性命的时候。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鼓噪,不是喜悦,而是劫后余生的冰冷愤怒和彻悟的悲凉。
够了。
真的够了。
那份持续了整整十年、燃烧了她所有骄傲和热情的痴恋,在那彻骨寒冷的一瞥里,早已随着她的死亡彻底灰飞烟灭。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中的女人,二十四岁,眉眼精致,皮肤白皙,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怯懦,那是长期仰望一个人、爱而不得留下的痕迹。
苏晚抬手,轻轻抚摸镜面,仿佛触碰那个曾经卑微可怜的自己。
真好,她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自嘲的弧度,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次,她不要再爱霍擎了。
她要把那个曾经愚蠢不堪、为爱低到尘埃里的苏晚,连同那十年不堪回首的暗恋,彻底埋葬。
行动力惊人。
巨大的行李箱摊开在衣帽间的地毯上,苏晚冷静地收拾着自己的物品。霍家少夫人的头衔她不要了,霍擎……她更不要了。
那些霍家购置的华服、珠宝,她一件未动,只将自己婚前带来的、寥寥无几的私人物品放入箱内。她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利落。
角落一个落了些灰的榉木盒子被翻了出来。
苏晚动作一顿。
她认得这个盒子。那是她十六岁生日时,父亲送她的礼物,用来存放她所有少女时期珍贵的心事。
而她的心事,几乎全都与一个名字有关——霍擎。
指尖划过盒盖,打开。里面没有珠宝,没有首饰,只有厚厚一沓用各色信纸仔细书写的信件,整齐地码放着,边角已经有些微微泛黄。
最上面一封,用的是印着浅粉色樱花的信纸,字迹还带着少女的稚嫩和小心翼翼——
霍擎哥哥,今天你在开学典礼上发言了,聚光灯打在你身上,好像你在发光一样。大家都看着你,而我……我只是台下最不起眼的一个……
苏晚闭上眼,几乎能想起写下这行字时,自己那颗砰砰乱跳、满是羞怯和仰慕的心。
一封,两封,三封……
她面无表情地翻阅着。
记录了他无意间帮她解围的一次举手之劳,记录了她偷偷打听来的关于他的喜好,记录了他毕业、进入霍氏、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记录了她在无数个场合里,远远望着他,内心翻涌的甜蜜与酸楚。
十年。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嫁给他。
整整九十九封暗恋情书。
字字句句,都是一个傻瓜的独角戏,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是她所有青春年华的孤注一掷。
如今看来,真是可笑至极。
她曾经视若珍宝的记忆,于他而言,恐怕一文不值,甚至从未入过他的眼。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一个人曾这样卑微地、固执地爱了他十年。
不过,没关系了。
她抱起那沉甸甸的一盒信纸,走到主卧宽敞的阳台。夕阳正在西沉,给霍宅奢华的庭院镀上一层虚浮的金边。
她找来一个空的金属垃圾桶,将这些承载了她十年悲欢的信件,毫不留恋地全部扔了进去。
拿起火柴盒。
嗤——一声轻响,橘红色的火苗窜起,舔舐上干燥的信纸边缘。
迅速蔓延,火舌贪婪地吞噬着那些稚嫩又深情的笔迹,吞噬掉所有小心翼翼的欢喜和无人知晓的眼泪。樱花信纸蜷曲变黑,霍擎两个字被火焰吞没,化作灰烬。
跃动的火光映在苏晚平静无波的瞳孔里,明明灭灭。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燃烧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废纸。
直到最后一缕火苗熄灭,只留下一桶灰烬和几片未被烧尽的焦黑边角,风一吹,便飘散无踪。
真是可笑。她轻轻笑了笑,声音散在风里,听不出情绪。
……
离婚协议是前一天晚上让律师草拟好的,此刻就放在客厅那张冰冷的大理石茶几上。
苏晚坐下,安静地等待着。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霍擎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高定西装,身形挺拔颀长,眉眼深邃冷峻,周身散发着常年位居人上的压迫感和疏离感。他甚至没有看向客厅这边的苏晚,径直走向酒柜,准备倒一杯酒,如同过去的每一天。
霍擎。苏晚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霍擎动作一顿,似乎有些诧异她今天会主动叫他。他转过身,目光冷淡地扫过来,带着惯有的、不易察觉的不耐。
我们离婚吧。苏晚将茶几上的协议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协议你看一下,我只要城西那套小公寓,其他霍家的一切,我净身出户。
霍擎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走到茶几旁,目光先是在苏晚过于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才落在那份离婚协议上。
原因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听不出丝毫波澜,像是在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苏晚迎上他的目光,曾经让她心悸不已的深邃眼眸,此刻再看,竟激不起半点涟漪。
不爱了。她回答得言简意赅,甚至懒得多费唇舌去解释。
霍擎沉默地看着她,那双锐利的黑眸试图从她脸上找出赌气、威胁或者欲擒故纵的痕迹。但他失败了。眼前的苏晚,眼神清澈而坚定,甚至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淡漠和疏离。
这种认知让他心里掠过一丝极其怪异的感觉,快得抓不住。
他扯了下嘴角,似乎觉得有些荒唐,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这场源于家族压力的联姻,于他而言本就是累赘。如今她主动提出,再好不过。
可以。他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问一句你想清楚了之类的场面话,径直拿起桌上的钢笔,翻到协议最后一页,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干脆决绝。
一如他以往对待她的方式。
苏晚看着他签完字,将协议推回自己面前,心底最后一丝尘埃悄然落定。没有疼痛,没有不舍,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释然。
她拿起笔,在他名字的旁边,同样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苏晚。
从此,两不相干。
……
搬离霍宅的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
那套城西的公寓是母亲去世前留给她的,面积不大,但布置得温馨舒适,远离霍家的一切,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忙碌了一整天,送走搬家公司的人,苏晚瘫在客厅柔软的小沙发里,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自由。
她甚至心情不错地点了一份外卖,开了瓶红酒,小小庆祝了自己的新生。
饭后,她正犹豫着是先整理行李还是先泡个澡放松一下,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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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间,会是谁物业还是邻居
她略带疑惑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只看了一眼,她整个人瞬间僵住,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门外站着的人,竟然是——霍擎。
他似乎是匆忙赶来的,身上还穿着白天那身西装,只是领带扯得有些松乱,额前的碎发垂落几缕,少了平日里的一丝不苟,却莫名多了种危险的压迫感。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他来做什么离婚协议有什么问题
无数个念头闪过脑海,苏晚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不是因为爱慕,而是出于一种本能般的警惕和抗拒。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波澜,缓缓打开了门。
有事她站在门内,声音疏离而冷淡,没有丝毫让他进来的意思。
门外的霍擎,身形似乎僵硬了一下。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苏晚脸上,眼底翻涌着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有某种崩塌后的慌乱,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痛楚
这是苏晚从未在霍擎脸上看到过的神情。他永远是冷静的、自持的、甚至是冷漠的。痛苦这种情绪,怎么可能出现在高高在上的霍擎身上
一定是她看错了。
他的呼吸有些重,胸口微微起伏,像是经历了极剧烈的情绪波动。他就那样看着她,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又像是要在她脸上找出某个虚幻的倒影。
苏晚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眉头蹙得更紧:霍总,如果没事的话,我要休息了……
话未说完,霍擎却猛地抬起手。
他的指间,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信。
信封已经被烧掉了一角,呈现出焦黑的痕迹,边缘卷曲脆弱,露出里面微微泛黄的信纸一角。那信纸的样式和颜色,苏晚熟悉到刻骨铭心——
和她昨天烧掉的那九十九封,一模一样!
那是……她藏在结婚证夹层里的……第一百封情书!
她以为它早就随着那本被她刻意遗忘的结婚证一起,被丢弃在了霍宅的某个角落,永远不见天日。怎么会……怎么会到了霍擎手里!
巨大的震惊让苏晚瞬间失语,瞳孔骤然收缩。
霍擎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那封脆弱不堪的信仿佛下一刻就要在他掌心碎裂。他眼底的血色更深,像是被那焦黑的痕迹狠狠灼伤。
他死死盯着她,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绝望和不敢置信——
告诉我……
这些……都是谁写给你的
苏晚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耳边嗡嗡作响,世界所有的声音都褪去,只剩下霍擎那句嘶哑破碎的质问,在狭窄的玄关里反复回荡,撞击着她的耳膜。
——这些…都是谁写给你的
他问她…是谁写的
荒谬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刺骨的寒意。她看着霍擎,看着他眼底那片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慌乱与痛楚,看着他紧攥着那封残信、指节泛白的手。
十年。九十九封石沉大海。一场婚姻,三年冷遇。一场死亡。
换来的,竟是他举着那第一百封未被燃尽的残骸,质问她,这是谁写给谁的
多么可笑。多么荒唐!
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不是为那逝去的痴恋,而是为那个曾经卑微到泥土里、却连痕迹都不曾被对方察觉的自己。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带着浓浓的嘲讽,不知道是笑他,还是笑那个过去的自己。
霍总,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的,像浸了冰,没有半分温度,你是在问我吗
霍擎的呼吸愈发粗重,他上前一步,逼近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香氛混杂着夜风的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酒气,强势地侵袭过来。苏晚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脊背抵在了冰冷的门板上,退无可退。
这封信!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将那只攥着信的手举到她眼前,焦黑的边缘脆弱地颤抖着,这笔迹!还有那些……那些灰烬……告诉我,是谁!
他的眼神狂乱,像是被困在绝境的兽,固执地寻求一个答案,一个能将他从这种突如其来、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情绪中解救出来的答案。
苏晚的心冷得像一块铁。
他看到了。看到了那桶灰烬。所以他才会找到这里,所以他才会是这副模样。
可那又怎样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谁写的,重要吗她扯了扯嘴角,弧度冰冷而锐利,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早就该被烧掉的东西。霍总何必在意
我在意!霍擎猛地打断她,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另一只手猛地撑在苏晚耳侧的门板上,将她困在他的阴影之下,那双总是淡漠疏离的黑眸此刻翻滚着惊涛骇浪,苏晚!告诉我!这到底……
他的目光猛地被她身后客厅角落里的某个东西吸引。
那是她还没来得及彻底收拾好的行李箱,箱盖敞开着,最上面,随意放着一本鲜红的证书——离婚证。旁边,是另一本同样颜色,却明显陈旧些许的证书——结婚证。
两本证书并排放在一起,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霍擎的瞳孔骤然缩紧,所有未说完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撑在门板上的手无力地滑落。
空气死寂。
只剩下两人沉重交错的呼吸声。
苏晚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到那两本证书,心口也是微微一窒,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厌烦。
她转回头,不想再与他纠缠,声音冷淡至极:霍总,字已经签了,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的东西是谁写的,与你无关。请你离开。
她伸手便要关门。
等等!
霍擎猛地用手抵住门板,巨大的力量让苏晚根本无法推动分毫。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本结婚证,一个模糊而疯狂的念头窜入他的脑海,烧得他理智全无。
那封信……他发现它的地方……
他几乎是粗暴地推开门,踉跄着冲进客厅,在苏晚惊怒的目光中,一把抓起了那本陈旧的结婚证。
霍擎!你干什么!这是我的东西!请你出去!苏晚气得浑身发抖,上前想要抢回来。
霍擎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他颤抖着手,疯了一样地翻开着那本硬质的证书。指尖划过照片上两人冰冷疏离的面容,划过那些格式化的文字。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的动作僵住,眼底掠过一丝茫然和更深的恐慌。
不对……不对……
他猛地合上证书,手指近乎痉挛地摸索着证书硬壳的夹层边缘。终于,在封底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接缝处,他摸到了一丝极细微的、不正常的凸起。
他的指尖顿在那里,呼吸停滞。
苏晚也看到了他的动作,看到了他手指停留的地方,她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
他……他竟然……
霍擎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有求证,有恐惧,还有一丝疯狂的祈求。然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指甲用力抠向那个接缝——
刺啦一声细微的脆响。
硬壳的内衬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边角同样有些泛黄的信笺,从里面滑落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霍擎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封信上,瞳孔剧烈地颤抖着。一样的信纸,一样的泛黄岁月感,和他手中那封被烧掉一角的,分明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腰,捡起那封信。
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他看了一眼面前脸色苍白、紧咬着下唇的苏晚,然后,目光落回到信纸上。
手指颤抖着,几乎无法控制力道,他展开了那封被藏匿了多年、从未见过天日的信笺。
清秀而熟悉的笔迹,瞬间撞入眼帘——
今天,我们结婚了。
开篇第一句,就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霍擎的心脏!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只是一场交易,一次妥协。你或许根本不记得,三年前在苏家花园的紫藤架下,你曾顺手扶过一下那个差点摔倒的、不起眼的女孩。那对我来说,却是照亮整个灰暗青春的光。
他们都说你冷漠,不近人情,是高高在上的霍家继承人。可我知道不是的。我知道你会在下雨天让司机送忘记带伞的公司员工回家,我知道你每年都会以匿名的方式给福利院捐一大笔钱……这些,我都偷偷记着。
霍擎,你知道吗我爱了你整整十年。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整整十年。这封信,是第一百封。以前那些,我不敢送出去。这一封,藏在这里,或许永远都不会被你发现。
没关系。能嫁给你,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运气。即使你永远都不会爱我,即使这场婚姻只是一场镜花水月,我也……心甘情愿。
——永远爱你的,晚晚。
落款的时间,是他们领证结婚的那一天。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沉重的耳光,狠狠扇在霍擎的脸上。
每一个笔画,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他的心脏,烙下深刻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第一百封……十年……从他根本毫无印象的初遇,到这场他视作负担的婚姻……她竟然……
那些被他不屑一顾、甚至从未察觉的深情,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她小心翼翼的窥探,她欲言又止的眼神,她偶尔鼓足勇气送来的、却被他随手搁置甚至丢弃的微不足道的关心……
所有被他漠视、被他践踏的一切,此刻都借着这封信,化作最尖锐的嘲讽和最汹涌的悔恨,排山倒海般地向他袭来,瞬间将他吞没!
嗬……
霍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不堪的气音,像是濒死之人绝望的喘息。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苏晚,眼底是翻天覆地的震惊、崩溃,和一种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恐慌与痛楚。
一百封……十年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心脏里抠出来,……是你
苏晚看着他那副仿佛天塌地陷、世界末日般的模样,看着他手里那封她藏得最深的、连同婚姻一起埋葬的秘密被骤然揭开。
心口那片冰冷的荒芜之地,忽然奇异地涌起一丝快意。
看啊,霍擎,这就是你永远错过的东西。
这就是你弃如敝履的真心。
可现在,它一文不值了。
她缓缓站直身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是啊,是我。她轻声回答,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写了十年,像个傻瓜一样。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惨白的脸和颤抖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至极的弧度。
不过,都过去了。
霍总,现在,可以请你带着这些……‘不值钱的垃圾’,离开我的家了吗
霍擎像是被那轻飘飘的不值钱的垃圾五个字狠狠抽了一耳光,整张脸血色尽失,只剩下一种骇人的惨白。他高大的身躯又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的鞋柜才勉强站稳。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掌控一切的黑眸,此刻碎裂得不成样子,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悔恨、恐慌,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他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站在眼前的这个人,看清那平静表面下深藏的、被他彻底忽略和碾碎的十年。
过……去了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碎裂,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颤抖,十年……一百封信……苏晚,你告诉我……怎么过去
他举着那封从结婚证里掉出来的、保存完好的信,又抬起另一只手里那封被烧掉一角的残信,手臂因为极力克制情绪而剧烈颤抖。
这些……这些……他语无伦次,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眼底弥漫开一层骇人的红,你写给我的……你爱了我十年……而我……
而我什么
而我从未知道。
而我视而不见。
而我用三年的冷漠和忽视,将她所有的热情和爱意消耗殆尽,直到她心如死灰,一把火烧掉了所有过去,决绝地抽身离开。
最后那几个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巨大的窒息感攫住了他的喉咙,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
苏晚就那样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他从未有过的失态,看着他眼底的崩溃和痛苦。曾经,她哪怕只从他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关注,都能雀跃一整天。可如今,他这迟来的、翻天覆地的痛苦,只让她觉得无比讽刺和……厌烦。
不然呢她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甚至因为过于平静而显得格外残忍,霍总难道以为,我在签了离婚协议、搬出霍家、烧了那些东西之后,还会对过去念念不忘吗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逼近他,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他。
你看到了,听到了,现在也知道了。然后呢
知道我曾经多么愚蠢,多么一厢情愿,知道你看似完美的婚姻里,原来还有这样一段被你忽略的插曲,所以呢
霍擎,离婚协议是你签的字。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的震惊,你的不敢置信,甚至你的……痛苦,她吐出这两个字,带着明显的讥诮,都与我无关。也请你不要再拿来打扰我的生活。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霍擎的心脏。
他看着她冰冷疏离的眉眼,看着她身上那股彻底解脱后的淡然,一股灭顶的恐慌终于超越了一切情绪,席卷了他。
不。
不能这样。
不能就这样……过去了。
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动作却因为慌乱而显得笨拙又急切。
苏晚像是被毒蛇触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飞快地甩开了他的手,眼底闪过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
别碰我!
那厌恶的眼神像是一把烧红的利刃,瞬间刺穿了霍擎最后的防线。
他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心脏的位置空了一大块,呼啸着灌进冰冷的穿堂风。
苏晚……他喉咙哽咽,声音低哑得近乎哀求,是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卑微姿态,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
如果他知道那看似平静顺从的婚姻表面下,藏着这样一份沉重而漫长的深情……
如果他知道每一次他冷漠以对、转身离开时,背后那双眼睛藏着怎样的失落和伤痛……
如果他知道那场他视为交易的婚姻,是她用十年暗恋和全部勇气换来的孤注一掷……
他还会不会……
还会不会那样理所当然地忽略她还会不会因为林薇薇一个电话就在他们结婚纪念日丢下她还会不会在她小心翼翼递上温水时,不耐烦地说放下就行
无数的如果和会不会像毒虫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痛得他浑身发冷。
你不知道苏晚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她轻笑出声,笑声里却满是苍凉和疲惫,霍擎,你怎么会不知道
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只要你想,你有一千次一万次机会可以看见。
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在乎。
你不在乎那个名为‘妻子’的摆设心里在想什么,不在乎她为什么总是看着你出神,不在乎她那些欲言又止背后藏着什么。对你来说,我甚至不如一份需要你费心批阅的文件重要。
现在,我醒了,我放下了,我不要了。你却跑过来,拿着这些烧剩下的东西,告诉我你不知道
她摇着头,眼神里最后一丝情绪也褪去了,只剩下彻底的漠然。
太晚了,也太多余了。
她指向门口,声音清晰而决绝:请你离开。立刻,马上。
霍擎站在原地,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动弹不得。
她的话,一字一句,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的伪装和自欺欺人。
是的,不在乎。
他从未在乎过这个家族塞给他的妻子。他享受着她的安分、她的沉默,却吝于投去一丝一毫的关注。他将所有的冷漠和忽视视作理所当然,甚至因为她偶尔流露出的、让他烦躁的深情而更加厌烦。
他从未想过,那沉默之下,是十年积累的磅礴爱意。
更从未想过,这爱意一旦被耗尽,收回的是如此彻底,如此决绝。
他看着苏晚冰冷的、不带一丝留恋的侧脸,心脏抽搐着疼痛,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失落和恐慌攥紧了他。
他好像……真的要失去她了。
彻底地、永远地失去。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破碎,苏晚……我们不能……不能就这样……
他试图上前,试图再说些什么,哪怕语无伦次,哪怕毫无尊严,他也想抓住一点什么。
但苏晚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她不再看他,径直走到门边,猛地拉开门。
夜晚的冷风瞬间灌入,吹得霍擎浑身一颤。
霍总,她侧身让开通路,目光落在门外的黑暗中,看也不看他一眼,需要我叫保安吗或者,你想明天因为骚扰前妻而上财经版和社会版头条
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威胁。
霍擎所有未出口的话,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这冰冷的逐客令和赤裸裸的威胁死死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她冷漠的侧脸,知道她是认真的。
她真的……不要他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站在原地,僵持了几秒。最终,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冰冷的注视下,他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他像是被打碎了脊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外。
脚步踉跄,背影是从未有过的仓皇和落魄。
在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
房门被毫不留情地甩上,震得门框都在轻颤。
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也彻底隔绝了他和她之间的一切可能。
霍擎被关在了门外,站在冰冷的楼道里,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两封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信纸。
冰冷的金属门板映出他苍白失魂的脸。
整个世界,在他身后,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