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完美之罪 > 第一章

1
别墅客厅的巨大落地窗外,暮色正吞噬着最后一缕天光,将连绵起伏的山峦染成一片深沉的墨色,我僵立在客厅中央柔软的地毯上,耳畔,失控般擂鼓的心跳声,每一下都沉重地撞击着我的胸腔。
女士,非常抱歉。穿着深蓝制服的救护人员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声音是职业属性的淡然,经过我们初步确认,您的先生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没有生命体征……
我下意识地喃喃重复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失控地滚落,骗人的……不可能……你们再看看……再看看他……声音中满是绝望的哀求。
他们的脸上是见惯了生死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结束工作后的疲惫感,我们已经通知了警方,进一步的情况需要等他们到达后进行更详细的确认,请您节哀。公式化的安慰后,一行人便脚步匆匆地开门离去。
身体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我跌坐在宽大的沙发里,目光空洞地望着楼梯的方向,等待着那注定会到来的警笛声。
妈妈,爸爸怎么了五岁的糖糖打开一楼小卧室的门,慢慢走到我的身边,怯生生的试探着询问,怀里还紧紧抱着爸爸今天刚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个穿着粉色纱裙的精致布娃娃。她小小的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靠垫里,眼睛里盛满了困惑与不安,显然有些吓到了。
心脏猛地被揪紧,我勉强勾起嘴角,扯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弧度,……爸爸有点累了,医生叔叔说他需要……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觉……很快就会好的。
真的吗糖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我能去看看爸爸吗我就看一眼,保证不吵他睡觉!她伸出小小的手指,认真地比划着。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压下那快要喷涌而出泪意,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可信,糖糖乖,爸爸现在睡得可沉了,我们要是去吵他,他会生气的。等爸爸休息好了,我们再去看他,好吗
糖糖失望地撅起了小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忧郁的阴影。她不再说话,只是把怀里的布娃娃抱得更紧了。
这时,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打破了客厅的沉寂。我立刻起身,踉跄着扑向玄关,心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拉开门,看到的却不是警察制服,而是两张写满惊惶与焦虑的熟悉面孔——我的父母,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回半分。
父亲紧抿着唇,母亲则眼眶通红,脸上泪痕未干,显然在来的路上哭过。
小迪!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啊电话里你也说不清,急死我们了!小雨他……母亲焦灼地抓住我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
嘘!
我立刻竖起食指,用力地抵在唇边,眼神凌厉地朝客厅沙发的方向示意,压着嗓子道,糖糖在!小声点!
母亲瞬间收声,担忧地望向沙发上的小小身背影,眼神中的忧虑更重了。
太晚了。
我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正滑向九点,警察估计很快就要到了,你们先把糖糖带回去。这里……这里现在的情况,实在不适合小孩子待着。
看着我苍白如纸却异常严肃的脸,父母交换了下眼神。母亲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父亲制止住了。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客厅,动作轻缓,小心翼翼地将蜷在沙发里的糖糖抱了起来。看到外公是的面孔,糖糖终于开心了些,伸出小手环住他的脖子。
糖糖乖,先去外公外婆家好吗,等……爸爸休息好了,妈妈就去接你。我轻轻抚了抚女儿柔软的头发,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
车门关上,母亲却又摇下车窗,夜风瞬时吹乱了她额前有些发白的碎发,小迪,让你爸留下来陪你吧,你一个人……妈实在不放心……
山路不好走,夜路更危险。你一个人带着糖糖开车,我怎么放心
我坚决地摇头拒绝,糖糖就拜托你们照顾几天,这边事情一处理完,我马上联系你们。
见我态度坚决,她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摇上了车窗。
我目视着车尾灯在浓重的夜色中渐渐远去。就在红色光点消失的同时,警笛声已经由远及近,划破了山间的寂静……
高女士,请详细描述一下您发现邹先生时的具体经过。
叶飞警官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的旁边端坐着一位年轻的警员,正拿着笔记本准备记录接下来的询问内容。
别墅里此刻除了我们三人,还有几名警察在楼上楼下仔细勘查着,脚步声、低语声、相机快门声交织在一起,令人神经紧绷,每一分钟都无比漫长。
我点点头,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声音中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沙哑:大概……六点多吧,我下山买东西,回来就发现他……他那样躺在床上……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我抽了几张茶几上的纸巾,徒劳地擦拭着,身体难以抑制地轻微颤抖,怎么叫他……都没反应……推也推不醒……
具体是几点回来的,记得吗
那双鹰隼般敏锐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的脸,试图捕捉我每一丝的表情变化。
应该是……
我蹙起眉头,努力回忆,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慌忙地拿出手机,应该是6点半左右,我六点五十分打的急救电话。我翻出通话记录,并将手机屏幕转向他。
叶飞凌的厉目光在屏幕上掠过,点了下头,示意旁边的警员进行记录,随即他继续道,在您出门之前,也就是您离开别墅下山之前,邹先生是否表现出任何异常比如身体不适情绪不对
没有……我出门前,他还好好的,还在陪女儿玩积木呢,看起来……挺正常的。
那请问您具体是几点下山的
往返路程大概要一个多小时,再加上买东西的时间……应该是五点前出门的。
我假装着一丝不确定的恍惚语气,适时地说出了这个我早已在心中计算了无数次的完美时间线。
叶飞再次示意记录,这时,楼上传来声音,有人叫他过去,应该是法医有了初步发现。
片刻后他返回,重新坐下。
根据现场的初步勘查和法医初步判断,我们目前怀疑邹先生的死因可能与突发性心脏功能衰竭有关。他生前是否患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心脏方面疾病
我困惑地蹙起眉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每年都按时做全身体检的,体检报告我也都看过,应该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啊。
现在只是基于一些体表征象做出的初步判断,还需要法医的进一步检验,如果您不了解具体情况,我们会调取邹先生的完整医疗记录进行确认。
叶飞解释道。
他每年都在市中心的三甲医院做体检,你们可以去查一下。
又经过一番关于邹雨的生活习惯、近期工作压力、是否有服用药物等情况例行询问后,叶飞的目光在我疲惫憔悴、布满泪痕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高女士,今天就先到这里,我们会继续调查,有任何进展会第一时间通知您,另外……
他顿了顿,在案件调查清楚之前,请您务必留在本市,配合我们的后续工作。
我明白,叶警官。
我点点头,脚步虚浮,在一位年轻女警的搀扶下朝门口走去。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定在我的背影上……
回到市中心的家中,已是次日凌晨。
推开门,我摸索着按下开关,打开了客厅的灯,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别墅二楼那间卧室里的狼藉的景象——邹雨扭曲的躯体,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呕吐物……
胃部猛地一阵剧烈翻搅,我捂着嘴,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
几天后,市刑侦支队询问室。
白炽灯光将不大的房间照得一片冷白,墙壁是令人压抑的灰绿色,角落里的摄像头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我坐在冰凉的椅子上,面对着叶飞警官和他年轻的搭档。
高女士,
叶飞的声音打破了片晌的沉默,他将一份文件夹推到我面前,邹先生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我的脸上表现出恰到好处地疑惑和讶异神色。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抽出纸张。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专业术语,最终停在结论页的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上:
死因:生物碱中毒(高度疑似海檬果毒素)。
中毒
我惊骇低呼,怎么会中毒他……他怎么会中毒!
是的。尸检结果排除了心脏疾病和其他自然死亡可能。案件性质已经发生重大变化,我们初步定性为谋杀。接下来,我们需要对您进行更深入的询问,请您务必配合,如实回答每一个问题。
邹先生在7月5日,也就是案发当天,几点钟到达山间别墅的
询问室里安静得令人心慌,我定了定神,从外衣口袋中拿出手机,对我来说,这个关键的道具,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下午两点五十分的时候。
我又一次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亮出另一条通话记录,两点五十我和他有过通话,因为糖糖……我女儿想问爸爸什么时候能到,我就给他打了电话。没记错的话,他挂掉电话,大概一小时后到的别墅,所以应该是……三点五十左右
我的语气带着回忆般的不确定,目光落在通话时间上,又看向叶飞。
为什么那天约在别墅见面据我们所知,你们平时主要是居住在市中心那套房子里,对吧
叶飞的声音低沉平淡,显然,这几天里,他已经对我们做过了详尽的背景调查。
那天是糖糖的生日,
我叹了口气,极力表现出一丝感伤,我们每年在糖糖生日那天,都会去山里的别墅给她庆生,那里空气好,又安静……这是我们一家三口约定俗成的习惯,好几年了。
他到别墅后,在你出门之前,他是否在别墅内吃过什么东西比如水果、点心
叶飞的问题步步紧逼。
这……这我不清楚。
我眼里满是困惑,继续道,我一直在厨房忙着准备晚餐的东西,他一进门,糖糖就缠着他玩积木了,他们在客厅,我没注意过他有没有吃什么东西。
沉默……
叶飞的目光在我依旧苍白的脸上反复扫描,搜索着有无谎言的痕迹。
我猛地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眼中瞬间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声音变得尖锐:叶警官!请问你是在怀疑我吗!
高女士,请不要激动。
叶飞的身体微微后仰,掌心朝下摊开,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试图平复我的情绪,这只是一些基本的、必要的例行询问,案件性质重大,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我们都需要反复核实,这是对死者负责,也是对死者家属负责。
他语气稍缓,但目光依旧锐利,片刻,他清了清嗓子,仿佛不经意地抛出一个关键问题,不过,就算……他没吃过东西,但起码,应该喝过什么吧比如水茶或者……奶昔
奶昔两个字说的极重。
很明显,他在给我施加心理压力,这是警方的询问手段。
仿佛深藏的秘密被窥见一般的认命,我将背脊泄力般地弯了下来,肩膀垮塌,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在给糖糖准备的奶昔里……放了一点安眠药。
安眠药
叶飞的眼睛微微眯起。
是的,
我垂下眼,继续道,他到了之后,我就让糖糖把她的奶昔拿过去,和爸爸一起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飞追问道。
因为……因为我怕他又像以前一样。
我的眼眶泛红,声音里满是委屈和无奈,他经常这样,在家里吃饭吃到一半,接到个电话就走人,陪糖糖去游乐园玩得正开心,一个电话他就走了,每次糖糖都失望得不得了……那天是糖糖的五岁生日,她特别期待和爸爸一起过,所以……我就……我微抬起眼,眼底藏着的是作为一个母亲不得已为之的苦涩和挣扎,又怕他睡着后,糖糖一个人在客厅没人照看,万一磕着碰着……就……就让他们一起喝了那杯奶昔。
叶飞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他依旧审视着我,并且评估着这个解释的可信度。片刻,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
那么,高女士,
他话锋一转,继续问道,您对邹先生的人际关系了解得多吗比如,他的工作上、生活上是否与人有过明显的过节或冲突
我垂眸,盯着桌面上那一道道细微的、不不知被多少人手指划过的印痕,无力的回答,他的事,特别是工作上的事,很少跟我细说,说了我也不懂……至于朋友……我也认识得不多。
空气短暂凝固。
感谢您的配合,高女士。
他终于开口,后续有新的进展或者需要了解其他的情况,我们会再通知你,今天可以回去了。
我微微点头,起身道谢,就在准备迈出门时,叶飞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似是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另外,再次提醒您,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请您务必不要离开本市,随时保持通讯畅通。
步子微不可察地一滞,我没有回头,喉间挤出的嗯,被旋即响起的脚步声,淹没。
2
离开警局,我驱车赶往父母家。
糖糖见到我后,一头扎进我怀里,紧紧抱住我的腿,小脸埋在我身上:妈妈!你去哪里啦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心被狠狠地揪住。我立刻蹲下身,将她小小的身体用力抱在怀中,眼泪不自觉的滴落,怎么会呢,宝贝妈妈怎么会不要糖糖呢妈妈永远都要糖糖!
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吧,饭都做好了。
母亲拾起我放在地上的几个购物袋,里面是给糖糖买的零食和水果,提起袋子,她继续催着,赶紧洗洗手,吃饭,糖糖都饿了。
饭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显然是爸妈一早就开始准备的。糖糖的情绪很快被外婆夹来的各种好吃的吸引,认真地小口小口吃着。
而我面对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却味同嚼蜡,只是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不知味。
饭后,我将糖糖带到她在外婆家的小卧室里,给她讲了一段她最喜欢的睡前故事,看着她渐渐发出均匀细小的呼吸声,睡沉了,我才轻轻带上房门,回到客厅。
父母已经收拾好了碗筷,并排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却关了声音,只是放着无声闪烁的画面,光影在他们疲惫的脸上明暗交错。
我自顾自地窝进最边上的单人沙发里,蜷缩起身体。
电视里无声的画面跳动。
爸,妈,邹雨……死了。我开口,打破了眼前的沉默。
谁死了
父亲猛地从沙发上坐直身体,转向我,眼睛瞪得老大,一向老练沉稳的声音都变了调。
邹雨死了。
我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沙哑。
啊!
母亲吓得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嘴,没有喊出来,怕吵醒房里正午睡的糖糖。
她的脸色瞬间煞白,泪水夺眶而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天看你的样子,我就感觉不对,怎么会……怎么会死啊……
父亲用力抚住母亲颤抖的肩膀,他自己的脸色也铁青得吓人,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你快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死的好端端的人……
我把那天回到别墅后发现他的过程,以及刚刚在警局得知的关于他死因的情况,向他们大致讲述了一遍。当然,刻意省去了我下安眠药给他和糖糖的那一小部分,只含糊地说警方正在调查中毒来源,怀疑是有人投毒。
父亲听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警察怎么说有没有怀疑的人
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现在……还在找线索,排查各种可能。
……这事……
父亲沉默了良久,客厅里只剩下母亲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他端起茶几上早已凉透的茶杯,呷了一口茶水,仿佛在艰难地斟酌用词,最终,他还是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从嗓子里挤出了那句盘旋已久的问题:闺女,这事,应该……跟你没关系吧
爸!
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说什么呢!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俩早就分居了,别瞒我!你俩这几年是个什么状态,我和你妈心里没数吗糖糖有时候都说漏嘴,说你们根本就没住一起!
爸!
我再次厉声打断他,别说了。
你爸是担心你!母亲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他别再说了,随后又看向我,问道:他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什么人了毕竟生意场上那么复杂,有不少利益冲突什么的……
别瞎猜了。我疲惫地挥挥手,有进展警察会通知的,我累了。
敷衍着草草地结束了对话,我站起身,脚步沉重地走进客房。在这个空间中,卸下了多日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和高度戒备下的伪装,疲惫感瞬间袭来,我几乎是在沾到枕头的瞬间,就昏沉着睡了过去。
……
警方最后一次联系我,是在邹雨死后近两个月。
电话是叶飞亲自打来的,只是简短地通知我去办理手续,领回邹雨的遗体。
在市局一个安静的办公室里办理完手续,签完名字,工作人员递给我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邹雨的一些遗物和必要的证明文件。
微笑道谢后,刚走出办公室,就看到叶飞的身影伫立在走廊尽头的窗边,他逆着光,背影显得有些模糊。
显然是在等我。
高女士。
他转过身,走向我。
手续办完了
他问,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袋子上。
嗯。
我淡然点头,向他道谢。
抱歉。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感,我们最终还是…没能找到杀害邹先生的凶手。
叶警官,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
我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充满理解的宽慰。
你说,凶手到底是在哪里下的毒呢
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向我这个未亡人发出灵魂的拷问。
我迎上他那双依旧锐利的眼睛,那是一双仿佛能直视我内心深处秘密的眼睛,但那双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不甘的阴翳与黯淡。
我平静的看着他,这个,我也很想知道。
嘴角勾起一抹淡淡弧度,希望有一天,警方能给我这个答案。
告辞。
但是……
叶飞止住我准备离开的的动作,声音似是激动地有些颤抖,如果没有那杯安眠药,他在毒发时意识尚能保持清醒,或许就能及时打电话求救。可能就不会死,你说是这样吗,高女士
我没再看他,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轻叹道: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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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葬礼那天,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我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裙,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手中握着精心准备的悼词纸。
邹雨……我的丈夫……
我声泪俱下地念着那些充满哀思与追忆的词句,描绘着他曾经的好——他的善良,他的担当,他对女儿的爱……
泪水划过嘴角,满是苦涩。
但此刻的泪水,与面对叶飞时伪装出来的悲伤不尽相同。
此刻,这泪水中的一半,是真真实实为我自己而流的,它是为了祭奠那如傻瓜般被精心设计、错付了的七年岁月,是为了祭奠那个曾对爱情满怀憧憬、如今双手却已满是鲜血的自己。
与邹雨的初遇,是在七年前那个躁动的夏天。
彼时,我刚从国外镀金归来,被一家新兴的互联网公司录用。专业虽不对口,但由于厌倦了无休止的面试,就权当找个地方消磨时间,顺便也好有地方展示我那些堆积如山的名牌奢侈品。我的名校学历是漂亮的敲门砖,尽管所学专业与这项工作关联甚微。公司录用我,或许更多的是看中这份门面带来的额外价值。
邹雨是我部门的前辈,长我五岁,已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七八年,练就了独当一面的工作能力和圆滑的处事方式。每当我面对陌生的工作流程手足无措时,他便总会适时出现,耐心指点,言语温和,又有分寸。一来二去,我们熟络起来,话题也从枯燥的工作内容逐渐蔓延到私人领域。
我逐渐从交谈中拼凑出他的人生背景:北方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城,父母是下岗工人,靠做点零工和体力活儿维持生计。他凭高考走出家乡,在省城念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毕业后便选择一头扎进这座繁华的大都市。赶上了互联网行业的黄金风口,加上学历尚可和自身的拼劲,他很快便站稳脚跟,几经跳槽后,在这家公司一路做到了主管的位置。一个典型的,靠努力改变命运的励志故事。
他的奋斗史,对我而言遥远又陌生。
从小,我的记忆里从未有过为生计发愁的片段,成长环境让我对拼搏和艰辛缺乏真实的感知。听他细致地规划人生蓝图,甚至为远在老家的父母晚年未雨绸缪,一种莫名的、混杂着欣赏与心疼的好感悄然滋生。
这个男人,与我圈子里那些日常挥霍无度、视一切为理所当然的纨绔子弟,截然不同。他的能力、他的勃勃生气、他眼中对成功的渴望,让我一点点沦陷。我笃信,这样的男人才值得依靠,我渴望成为他未来人生蓝图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相识半年后,一次共同出差的途中,在酒精的催化下,我鼓起勇气向他表露了心迹。意外的是,他竟坦言也早已对我暗生情愫,只是碍于家境之别,始终不敢开口,生怕被人贴上攀附、凤凰男的标签,他的自尊心无法承受。
可你父母不会同意的。他眼中闪烁着挣扎和对现实的考量。
没关系,
我急切地想要打消他的顾虑,他们最疼我,什么都听我的。
可是……
他欲言又止,依然犹豫。
我的指尖轻轻按上他的嘴唇,望着他的眼睛,别可是了,我只问一句,你喜欢我吗
他用力点头,握住了我按在他唇上的手,掌心滚烫。
那就够了。其他的,交给我。
话音未落,他已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滚烫的吻落了下来……那一夜,我们疯狂地燃烧着对彼此压抑已久的情感,一夜无眠。
可是……甜蜜的日子如同梦幻泡影。
在糖糖两岁时,邹雨变了。他日渐冷淡疏离,归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甚至常以工作为由彻夜不归。曾经温柔的体贴渐渐变成了不耐烦的敷衍。
女人的怀疑一旦生根,便再难消除。
最终,我雇佣了私家侦探。
等待调查结果的那些日子,面对他偶尔流露的虚情假意,我时常满心愧疚,觉得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辜负了他的信任,甚至不止一次想过放弃调查……
直到侦探将一沓厚厚的照片摊在我面前——酒店门口相拥的、车内亲吻的、甚至更亲密的……邹雨与不止一个年轻女孩在一起的画面,时间跨度长达一年多。
所有的幻想与自我欺骗,瞬间碎成齑粉。
即便如此,我心里还仍抱着一丝微弱的期望,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解释,哪怕是蹩脚的谎言,我或许也会选择相信。
然而,当我把照片摔在他面前时,质问他的时候,他竟毫无愧色,坦然承认,连敷衍的话都懒得说一句:能互不干涉,就继续。不能,就离。很简单。
巨大的愤怒涌上头顶,我用力擦掉滑落的泪水,咬牙说道:离婚哼,你等着净身出户!我会带着这些证据起诉你婚内出轨,糖糖你也别想带走!一分钱你都别想拿到!
他却忽然笑了,笑声阴冷刺骨,令人发寒,接着,他缓缓踱步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盖在我头顶,俯身,冰凉的手指用力捏住我的下巴:好啊。如果你不怕你父母的余生都在监狱里度过,随你便。
你说什么!
他的话令我如遭雷击。
我说,我会举报你爸妈在位期间利用职权贪污受贿,收受巨额贿赂。你们家那些来路不明的财产,查起来,你觉得很难吗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听清楚了吗高大小姐
你真卑鄙。我浑身僵硬,。满眼怒火的盯着他。
我卑鄙他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开始阴恻恻的大笑,笑到面孔都变得扭曲,你父母不卑鄙你不卑鄙你们家的钱,哪一笔是真正干净的你穿的、戴的、住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你父母以权谋私的赃款你凭什么享受这些就凭你生下来就在我奋斗一辈子也够不到的终点就凭你爸妈贪来的钱
他癫狂地在客厅里胡乱走着,看看!看看这房子!多好啊,市中心四百平的大平层!顶级装修!要不是娶了你,我这种人,拼死拼活一辈子,做梦都住不进来!
顺势,他猛地回身,冲到我面前,你们一家子,才是趴在别人血汗上的吸血鬼!反倒还觉得我卑鄙
你想怎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肉体的疼痛勉强维持着我的最后一丝理智。
我说了,
他神色阴鸷,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更显可怕,互不干涉,相安无事,给糖糖一个表面完整的家,但,如果你受不了,
他得意地摊摊手,那么你就滚出去。糖糖、房子、财产都归我。对了,还有糖糖的抚养费也不能少,怎么样要求不高吧你们家,不差这点‘大风刮来的钱’,对吧
面具终于彻底撕下。这么多年,他厌倦了伪装,厌倦了凤凰男的标签,这标签让他厌恶,越想摆脱,却越如影随形,无一刻不刺痛着他敏感的自尊心。
高迪和她的父母对邹雨很好,但这好,在他眼里,永远掺杂着上位者那居高临下的怜悯和施舍。于他而言,高迪何尝不是救世主般的存在,是他跨越阶级鸿沟的跳板。
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大都市,像他这样毫无根基、全凭自己打拼的人,收入看似不菲,却连一个像样的安身立命之所都遥不可及。
他的同事们,要么选择在老家或偏远小城买房,要么掏空双方父母六个钱包,再背上二三十年遥遥无期的房贷……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渴望的是真正的阶层跃升,过上人上人的生活。所以,他果断地、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高迪,这个他人生中唯一能触及到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无法解决的难题,在高迪父母的眼中不值一提,是他们挥挥手就能降下的恩赐。虽对,对邹雨这个人,他们并非全然满意,但女儿的选择,他们便默认接受。毕竟,由于当年的计划生育政策,他们只有这一个女儿,对这个从小缺乏陪伴、被早早送出国读书的女儿,他们的爱,向来是用物质堆砌的,既然女儿选定了人,那他们能做的,便是用钱铺平道路,买下市中心黄金地段的大平层,购置豪车,为女婿的事业牵线搭桥……用物质弥补情感上的亏欠。
我明说了吧,当初刻意接近你,就是看中了你家的钱。
我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那个曾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男人,竟是如此的面目可憎、心机深沉。原来,所有的柔情蜜意,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精心谋划罢了。
葬礼仪式结束,我在门前与前来悼念的亲戚、朋友、同事一一道谢,在稀疏人群的边缘,我注意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邹雪。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黑色套装,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睛望向告别厅内邹雨的遗像,脸上却看不出太多悲伤。
我朝她微微点头,她看向我,似乎是迟疑了片刻,才朝我这边走来。
节哀。
谢谢。
我主动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她轻轻抽动了一下手腕,有些不自然地垂眸,似是想要挣脱,但又被我稍稍用力握住,我倾身靠近她耳侧,低声道:《煤气灯下》我看过了,谢谢。
邹雪猛然抬起头!那双淡漠的漆黑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震惊,还有恍然大悟后的恐惧,霎时间在她的眼里缠绕交错。
她的双唇颤抖,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却像被扼住般,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她只是用力抽回了手,慌乱迅速地消失在了尚未散去的人群中,从此再未与我见面。
4
自那夜彻底摊牌后,我和邹雨之间几经争执,最后勉强算是达成了一份停战协议:对外,扮演恩爱夫妻,维持表面的家庭和睦;对内,实则分居,互不相干。
对他而言,维持家庭美满、夫妻恩爱的现状,是他事业更进一步的助推剂,他需要我这个优秀的妻子为他提供协助,以获取更多的人脉和机会。
对我而言,我不能让年迈的父母因为我失败的婚姻而横遭祸端,我决不允许那样的情况出现。
而我们之间唯一能达成共识的,便是对糖糖的爱。
我们都明白,一场撕破脸皮、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离婚大战,会给年幼的女儿造成多么严重的心理伤害,甚至可能影响她的一生。
因此,百般权衡之后,我们都认清了同一个现实:维持现状才是对各自核心利益损害最小的选择。否则,便只能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一年后,深秋的一个雨夜。
我独自蜷缩在客厅宽大的沙发里,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打开微信,清理着通讯录里那些多年间连点赞之交都未曾有过的僵尸好友,指尖顺着列表滑动,忽然,一个名字跳入眼帘:邹雪。
我点开了她的朋友圈,她的动态寥寥无几,我的指尖继续下滑,很快就刷到了几年前的旧文。目光停在一条发布于六年前三月份的长文,那个时间点……
不正是我第一次以邹雨女友的身份,在他的家庭聚餐上露面不久之后吗
窗外,雨声淅沥,我点开了它。
那是一篇关于电影《煤气灯下》的深刻影评,她对电影中丈夫如何通过持续不断的心理操控(煤气灯效应)——否定事实、扭曲认知、孤立妻子、逐步摧毁其自信,最终将其逼疯的情节剖析得十分精准到位,是以旁观者的视角进行的深刻批判。
最可怕的不是身体暴力,而是以爱为名的精神控制,它一点点蚕食着你的心智……
当年匆匆一瞥,只觉得是篇枯燥的文艺评论,很符合我对她这个文艺女青年的刻板印象。此时读来,却是精准地扎进了我的的痛点。
我关掉微信,立刻在视频网站上搜索了这部电影。
当晚,我一口气看完了这部经典的黑白老片。英格丽·褒曼饰演的妻子,从最初的明媚自信,到后来的惊恐崩溃、自我怀疑、直到彻底绝望,这过程好像一面清晰的镜子,映射出我婚姻中那些被刻意忽视的部分。
邹雨也会贬低我的能力的,你除了花钱还会什么
也会对我的判断进行刻意的否定和扭曲,你记错了、事情不是这样
也会漠视我的感受,你就是太敏感了、你想太多了你太依赖我了
甚至也曾有意无意地暗示我的精神不稳定……
那一幕幕被以爱为名的滤镜刻意淡化掉的记忆,此刻变得如此清晰、后知后觉……
原来当年那条被我随手划过的文字,是邹雪这个清醒的旁观者,向我发出的警示。
她在用她唯一可能的方式告诉我:你被骗了,快逃!
毕竟以她的立场,面对堂哥刚确定关系的女友,她能说什么呢
难道直接冲上来说:我哥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他是个骗子,你别信他
尽管她深知邹雨骨子里的城府算计,对他厌恶至极,却又无法彻底切断那份血缘带来的束缚和压力。纵使她拥有上帝视角,明知我在向危险靠近,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飞蛾扑火。
她寄希望于我能从她苦心的隐喻中,窥见一丝危险的端倪,从而自救。可惜,那时的我,被热恋冲昏了头,她的警示,我视而不见。
电影播完,屏幕中映出我的脸,我对着那个愚蠢至极的面孔,扯出一抹无声的苦笑。
这个错误,必须由我亲手终结。
只有他彻底地消失,从物理意义上永远地消失,我和我爱的一切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自那日达成协议分居后,邹雨只为了糖糖才会回家。
女儿的要求,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扮演着一个无可挑剔的父亲角色。
自从有了糖糖以后,每年糖糖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他都会推掉所有的安排和应酬,雷打不动地回到家中,只为第二天一早,能第一个对女儿说生日快乐,并送上他精心准备好的礼物,即便现在也是如此。
糖糖五岁生日的前一晚,他照例回了家。
我们没有说话,他独自在客卧中喝了些酒,后便沉沉睡去。
糖糖有一个持续了很长时间的童真的小习惯:就是每次见到爸爸,她都会偷偷地把自己珍藏的、最喜欢的一颗糖果,塞进爸爸西装外套的口袋里,等爸爸吃的时候让他猜糖果是什么味道的,这是她和爸爸之间的甜蜜小互动。
那晚,邹雨回到客卧之后,假装睡着了的糖糖从卧室探出小脑袋,蹑手蹑脚的将我一早就帮她准备好的糖果塞到了邹雨挂在玄关处的西装口袋里。
邹雨虽然并不爱吃甜食,但为了哄女儿开心,每次当糖糖仰着小脸期待地问起爸爸吃糖糖给的糖果了吗是什么味道的呀,他都会立刻去翻口袋,找出来,当着她的面剥开糖纸认真吃掉。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光线昏暗的壁灯,我轻步来到玄关处的衣架前,小心翼翼地将糖糖放在口袋里的糖取了出来,换上了另一颗表面上看起来完全一模一样的糖果,唯一的不同是,在草莓味的糖衣之下,包着的是一颗含有海檬果毒素的致命糖芯。
糖糖五岁生日当天,山间别墅。
我和糖糖上午一早便来到了这里准备,因为今晚是我们这个三口之家的一个小小聚会,给糖糖庆生,没有邀请其他人。
很快,时间便指向下午的两点五十分。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邹雨的电话,喂你到哪儿了
刚下高速,估计还要一小时吧。随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问道,怎么了
糖糖等急了,非要问你。
我把手机拿到早已在旁边蹦跳等到着的糖糖耳边,挑挑眼睛示意她。
糖糖立刻对着话筒喊道:爸爸!你到哪里啦你吃糖了吗是什么味道的呀
电话那头马上传来了短暂的窸窣声,像是在翻口袋,接着是塑料包装被打开的嘶啦声响。
爸爸正在吃呢!
邹雨的声音传来,嗯……是草莓味的爸爸猜对了吗
耶!
糖糖开心地拍手,小脸笑开了花,爸爸猜对啦,是草莓味的!爸爸超级厉害!
好了好了,爸爸专心开车,很快就到了啊。
海檬果毒素,口服后通常需要3-5小时才会发作。根据他预计的到达时间,他一定会在毒发前抵达别墅,这是我早已计算好的时间差。
然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防止他在毒发初期、意识尚存、行动能力也未完全丧失时,还能打电话求救或是跑出别墅,我必须加上一道保险。
我走进厨房,拿出搅拌机,将早已准备好的安眠药混在做奶昔的食材中,将它们一同充分打碎,为糖糖做了一杯她最喜欢的草莓味奶昔。
一小时后,邹雨的车声在别墅外响起。
我长舒一口气……一切按计划进行。
他停好车,推门进来,糖糖宝贝,爸爸来啦!
糖糖边叫着爸爸,边兴奋地扑了过去。
我适时从厨房出来,手上端着那杯刚才做好的草莓奶昔,糖糖,奶昔做好了哦,要和爸爸一起分享吗
嗯!糖糖走过来双手捧过盛满粉红色液体的杯子,小心翼翼地举到邹雨面前,可好喝啦!是妈妈做的!
许是为了哄女儿开心,也或许一路上是真的口渴了,他脸上满是宠溺的笑,没有多想,接过来就喝了一大口,嗯,真甜,谢谢宝贝,也谢谢妈妈。
大概半小时后,药效开始显现,在客厅陪糖糖搭积木的邹雨显得有些精神萎靡,他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上下眼皮不自觉地向一块儿粘,糖糖也揉着眼睛,有些困倦地依偎在他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垂着
你要不去楼上卧室睡会儿吧我状似关切地对邹雨说道,开了那么久车也累了,晚上还得给糖糖庆生切蛋糕呢,别没精神。
他试图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但还是无法扫开困意,行,那我去眯一会儿。
糖糖也困了吧走,爸爸带你去楼上睡觉好吗
说着,他顺手就要抱起糖糖。
我立刻上前,阻止了他的动作,你先去吧,看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再摔着孩子。我哄她睡。
待他摇摇晃晃地独自上了楼,听到关门声后,我抱起已经开始迷糊的糖糖,将她带到了一楼的小房间,将她哄睡,而后,我轻步走上二楼,确认邹雨的鼾声已经均匀响起,我便开始行动。
我回到厨房。打开水龙头,用大量清水反复冲洗刚才搅拌过奶昔的搅拌杯和勺子,我仔细地冲刷着杯壁、杯底和勺子的每一个缝隙,确保所有可能残留安眠药的地方都被冲刷干净——除了,搅拌机刀片与转轴连接处那极其细微的缝隙,因为,那是我特地留下的,是我希望警方可以发现的证据。我知道,根据配偶是第一嫌疑人的刑侦铁律,警方第一个怀疑对象必然是我。所以我故意让他们在搅拌机里找到安眠药的微量残留,正是为了混淆视线,从而转移我下毒的嫌疑。
然后,我拿起邹雨随手放在玄关柜上的车钥匙,开着他的车下山,去购买晚餐缺少的重要食材,车子沿着盘山路下行,在一个僻静无监控的位置,我停下车,很容易的便找到了那张被邹雨丢在杂物盒中的糖纸,我用力将它抛进了路旁山涧的溪水中,看着它被水流吞没、消失无踪……
尸检结果会推测出,邹雨中毒是在他抵达别墅之前的一段时间,因此,警方无法准确锁定他被下毒的具体地点,也自然很难确定下毒者,任凭叶警官如何地笃定我有充分的不能再充分的杀人动机,但,那又如何我并没有作案时间,警方也找不到可以指向我的物证,他的怀疑最终也无法形成闭合的的证据链——这是我计划了两年之久、做足了准备的一场完美犯罪。
山间别墅以及市中心的家,邹雨位于CBD的办公室,案发当天驾驶的那辆黑色奔驰SUV,全部都里里外外被刑侦人员地毯式地搜索了数遍,但所有的地方,均没有找到任何海檬果毒素残留物的痕迹。行车记录仪的数据也显示他当天是开车直接从公司去的郊外山间别墅,中途并未在任何地方做过长时间停留。他的手机、电脑被技术部门反复检查、恢复数据,除了发现更多不堪入目的、与不同女人的暧昧露骨聊天记录外及各种视频外,其他一无所获。
排查完所有的线索以及邹雨已知的社会关系后发现,竟没有一个人能同时具备作案动机、作案时间和作案条件。所有的调查方向都走进了死胡同,此案最终因证据不足,被无奈搁置,暂时封存。
5
一年后,南半球,初夏。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浅色的木质地板上投下一片光晕,我坐在书桌前,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封刚刚写好的邮件,这是一封迟到了太久太久的道歉信。
收件人:林薇——邹雨的前女友。
更准确地说,在我出现之前,她才是邹雨交往多年、谈婚论嫁的正牌女友。
在她的世界里,我应该是个横刀夺爱、恬不知耻、凭借家世抢走她爱人的第三者吧。
私家侦探在深入调查邹雨私生活时,意外地挖出了这段我不知道的往事。
原来,邹雨最初与我在一起时,还并未与林薇分手。
那年年初,林薇才刚刚辞掉老家稳定的工作,只身一人来到了邹雨所在的城市,为了结束异地恋,双方的家长,都已经开始筹备他们的婚事了。
然而,在她满怀憧憬地来到这个陌生城市,开始新生活的第二个月,我就向邹雨表白了。而邹雨,这个精于算计男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拥有更高价值、能带给他阶层跃升的我,抛弃了林薇。
一个女孩,为了爱情和承诺,孤身奔赴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付出了所有,怎会轻易放手她哭过,卑微地求过,甚至放下所有的自尊去挽回,但在邹雨不断的冷暴力、刻意的疏远和贬低下,她的希望被一点点碾碎,她身心俱疲,最终彻底绝望,黯然离开了这座吞噬了她梦想的城市。
那些她独自在出租屋里承受煎熬、以泪洗面,甚至可能想过结束一切的灰暗日子里,我却在和邹雨浓情蜜意,享受着用她的痛苦换来的爱情……
如果没有我的出现,或许在邹雨的价值天平上,她已是性价比相当不错的选择——她的学历很好,在老家也有不错的收入和稳定前景,性格温顺顾家,是很理想的结婚对象。但我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天平的平衡,林薇多年的真心和付出,在他眼中瞬间变得一文不值,成了必须舍弃的绊脚石。
几天后。
邮箱提示音轻轻响起,我放下刚刚煮好的咖啡,点开新邮件,是林薇的回复,只有短短一行字:
高女士,邮件已悉,不必道歉。过往已逝,如今的我很幸福,感谢命运。
我端起手边温热的咖啡杯,浓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循着窗外传来的清声望去,小花园里,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爸妈正陪着糖糖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嬉戏。糖糖跑得小脸红扑扑的,她看见了我,欢快地挥舞着小手,清脆的声音穿透玻璃:妈妈!来呀!
一瞬间,我的心脏剧烈抽动,天呐!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糖糖!为了达到目的,我竟然利用了糖糖!——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我的帮凶,让她的双手,在懵懂无知中,沾染上了亲生父亲的鲜血……天呐!
我凝视着白色咖啡杯上映出的模糊倒影,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清晰浮现:原来,在复仇和自保的路上,我早已变得和邹雨一样,如此的面目可憎,我甚至变成了比他更可怕的怪物,我已被困在了深渊之中,永远都无法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