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颓败的王牌
拉斯维加斯的空气总是混杂着金钱的焦灼、廉价香水的甜腻和永不熄灭的霓虹灯所带来的虚幻感。对李四维来说,这种味道曾经代表着无限可能,如今却只像是一剂缓慢发作的毒药。
All
in。(全下)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面前所剩无几的筹码全部推入牌桌中央。
彩色筹码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间烟雾缭绕的地下私人牌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对手,一个面无表情的东欧男人,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推出了更多的筹码跟注。
底牌亮开。
李四维是一手同花,而对方只是一对小小的9。
河牌发出,一张方片9。Set。(三条)
东欧男人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
工作人员熟练地将筹码耙到对方那边。
桌边其他几个玩家眼神躲闪,没有人看李四维。
在这个世界里,失败者不配拥有目光。
李四维,曾经被誉为直觉之王的职业扑克玩家,如今只剩下口袋里最后五十美元和一副被酒精浸泡得不再敏锐的头脑。
他曾依靠惊人的观察力、心理博弈和一点点运气在牌桌上叱咤风云,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近一年来,他输掉了积蓄,输掉了房子,甚至差点输掉右手——欠下高利贷的代价。
他踉跄地站起身,离开牌桌,身后的低语和偶尔的轻笑像针一样刺在他的背上。
走出那栋不起眼的建筑,内华达沙漠干燥的热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靠在斑驳的墙壁上,点燃最后一支烟,指尖的颤抖无法抑制。
为什么
为什么每一次,在最关键的时刻,对手总能做出精确到令人发指的决定
像是能看穿他的底牌,算透他的
bluff(诈唬)。
他曾归咎于运气,归咎于状态下滑,但一次次的失败指向一个他不愿承认的可能:
不是他变差了,而是世界变了。
2
神秘的邀请
就在李四维几乎要向现实低头,准备找那个放贷的俄罗斯人铁手伊万商量再宽限几日——通常这意味着要用另一部分身体做抵押——时,一封邮件悄无声息地躺进了他几乎废弃的邮箱。
发件人未知。标题只有一个单词:Opportunity(机会)。
内容极其简短:
李四维先生。我们欣赏您过去的才华,并对您近期的遭遇表示理解。或许,您已察觉到牌局的变化。我们提供一种‘均衡器’。若感兴趣,明晚11点,‘沙漠玫瑰’汽车旅馆,17号房。独自前来。——A
邮件没有任何签名,像是一次性的匿名发送。
李四维的第一反应是陷阱。
是伊万的人还是某个被他曾经赢过的赌徒设下的圈套
但均衡器这个词,以及那句您已察觉到牌局的变化,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的疑虑和不甘。
好奇心和对逆转命运的极度渴望,最终压倒了恐惧。
第二天晚上,他兜里揣着那最后的五十美元和一把折叠小刀,来到了那家位于城市边缘、破败不堪的汽车旅馆。
17号房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他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双冷静得近乎冰冷的蓝色眼睛打量了他一下,然后门链被取下。
房间里的灯光昏暗,只有一个瘦削、穿着合身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
他看起来不像黑帮,更像一个华尔街的量化交易员或者科技公司的项目经理。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李四维先生,请坐。你可以叫我‘经理人’。
男人的声音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自己则坐在床沿。
什么均衡器李四维没有坐下,直接问道,身体保持着警惕。
经理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开身边一个银色的、看起来科技感十足的手提箱。
里面不是钞票,也不是武器,而是一套复杂的微型电子设备:
一个极薄的透明显示器,一个如耳内助听器般大小的微型耳塞,还有几个看不出用途的传感器。
这是一个AI辅助系统,经理人平静地开口,用你能理解的话说,它是一个‘代打’。
李四维愣住了。AI扑克
经理人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德州扑克,规则封闭明确,信息虽然不完整但结构清晰,是完美的AI应用场景。顶尖的AI模型,通过数百亿手牌的自我对抗和学习,早已超越了所有人类玩家的总和。它能计算概率,分析对手行为模式,优化策略到EV(期望值)的极致。情绪、疲劳、认知偏差……这些人类无法避免的弱点,它完全没有。
他拿起那个微型耳塞:你只需要坐在牌桌上,它会通过隐藏的摄像头看到所有公共牌和对手的细微动作,通过麦克风捕捉声音信息。它会分析所有数据,然后,他指了指耳朵,告诉你最优的行动。Fold(弃牌),Call(跟注),Raise(加注),Bluff(诈唬)……以及下注的精确数额。你,只是它的手和脸。
李四维感到一阵荒谬和……莫名的兴奋。作弊
不,经理人摇摇头,它不窥视底牌,不干扰牌局。它只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进行人类无法企及的超精密计算。线上高额桌早已被类似的AI渗透,现在,是时候延伸到线下,这些自以为隐蔽的私人牌局了。你就是我们在现实牌桌上的‘终端’。
他合上手提箱:我们会为你提供资金,让你回到高额桌。所有盈利,我们抽取70%。你偿还债务,重获新生。我们获得数据和利润。选择权在你。
风险巨大。
一旦被发现有辅助设备,后果不堪设想。
但回报……是摆脱眼下这该死的泥潭,甚至重回巅峰。
那个东欧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曾经足够优秀,能理解它的指令,也能完美地扮演一个‘人’该有的反应,不引起怀疑。而且……经理人蓝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光,你足够绝望。
李四维沉默了很久。
窗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
他仿佛能看到两条路:一条通向伊万的暴力讨债,可能沉尸沙漠;
另一条,通向一个被AI操控,但充满金色诱惑的未来。
他伸出了手。
3
傀儡的胜利
训练过程比想象中更简单,也更诡异。
李四维戴上设备,在经理人提供的安全屋里与AI进行模拟对战。
AI通过耳塞传来的不是完整的句子,而是极其简洁的指令,混合着一种冷静、非人的语调:Check。(过牌)Raise
75%
of
pot。(下注底池的75%)Bluff
40%
frequency。(40%频率诈唬)
起初他极不适应。
他的直觉、他的阅读、他多年来形成的牌感,在AI绝对理性的计算面前显得多余甚至错误。
AI会在看似毫无希望的情况下跟注,只因为隐含赔率计算足够。
也会在他感觉手牌强无敌时选择弃牌,因为对手的下注模式显示其持有更强牌力的概率极高。
几次模拟后,他震惊地发现,AI的决策从长期来看,几乎是完美的印钞机。
他不再思考,只是执行。他成了一个完美的傀儡。
经理人提供了五万美元的启动资金。
李四维再次走进了那家地下牌室。
同样的烟雾,同样的眼神,但这次,李四维的内心平静无波。
耳塞紧密贴合,几乎感觉不到存在。
当牌局开始,AI冷静的声音在他耳中响起时,他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
他的手自动地拿起筹码,他的脸根据AI的简短提示(表现细微犹豫、快速跟注显示强牌)做出相应的微表情。
他不再关心对手是谁,不再猜测他们的底牌。
他只是AI在物理世界延伸的器官。
结果毫无悬念。
他连续赢下一个个小池。
偶尔的失利,AI会立刻进行概率复盘(决策正确,小概率事件发生),让他心态保持绝对平稳。
几个小时后,他的筹码堆成了小山。
曾经击败他的那个东欧男人再次坐在对面。
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
在一手关键牌局中,公共牌面复杂。
东欧男人下了重注,眼神锐利地盯着李四维,试图施加压力。
李四维的耳朵里,AI的声音毫无波动:分析:对手下注尺寸偏离价值下注范围,转为诈唬可能性提升至78%。概率支持跟注。
李四维跟注。
东欧男人亮出的是纯粹的Bluff。
巨大的底池被李四维揽入怀中。
东欧男人的脸色第一次变了,那是一种困惑和难以置信的交织。
他死死盯着李四维,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但李四维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这是AI建议的最优表情。
那晚,李四维带着超过二十万美元的利润离开。
他按照指示,将70%的资金转入一个无法追踪的加密货币账户。
剩下的六万美元,是他人生中最快、也是最诡异的一笔收入。
4
另一端的眼睛
并不是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陈如静是这间地下牌室的常客,一位罕见的女性高额桌玩家。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依赖复杂的数学或激进的风格,她最强的武器是近乎恐怖的观察力。
她能捕捉到最细微的肢体语言、瞳孔变化、呼吸频率,从而拼凑出对手的心理状态。
人们称她为人形测谎仪。
李四维复出后的惊人连胜引起了她的注意。
尤其是他对阵那个东欧牌手的关键一手牌,她的座位正好能观察到李四维的侧脸。
在对方重压之下,李四维的反应太干净了。
没有挣扎,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思考的痕迹。
那种绝对的、非人的冷静,让她感到一种生理上的不适。
这不像她认识的李四维,那个曾经充满激情、依靠直觉和有时会失控的情绪打牌的李四维。
这更像……一台机器。
她开始格外留意他。
她注意到一些极其古怪的细节:
李四维的下注尺寸有时精确到个位数,不像人类惯用的整数。
他的决策时间间隔异常稳定,无论牌局重要与否,几乎都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波动。
最重要的是,在他赢下大池或输掉小池时,他的情绪反馈有着一种微妙的延迟和格式化,就像在执行预设好的表情程序。
作弊出千她排除了这种可能。
牌室的监控和检查极其严格。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更加骇人听闻:技术辅助。
她听说过线上AI代打的传闻,但从未想过有人能将其应用到线下,应用到她的眼前。
一种混合着被侵犯感、好奇心和正义感的情绪驱使着她。
她决定调查。
她不动声色地收集信息,利用自己的人脉网络打听近期是否有异常的资金流动或技术黑市交易。
她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开始编织她的网,目光紧紧锁定了那个似乎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李四维。
5
崩裂的缝隙
财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积累。
李四维还清了伊万的高利贷,甚至额外付了一笔歉意金。
他搬进了豪华公寓,重新品尝顶级牛排和年份威士忌。
但这一切都缺乏实感。
他不再是直觉之王李四维,他是AI的快递员。
牌桌上的胜利带来的不再是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而是一种空洞的完成任务感。
他的自我价值被掏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对那个冰冷声音的绝对依赖。
偶尔,在深夜里,他会感到一种深刻的恐惧。
如果设备没电了怎么办
如果AI出错了怎么办
如果那个经理人突然消失怎么办
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独立做出决策,甚至开始在生活中依赖掷硬币或随机数来做选择。
他正在被异化。
一次牌局中,发生了一次意外。
一个醉醺醺的玩家打翻了酒杯,酒液泼洒到桌上,也溅到了李四维的衣领和耳朵附近。
他下意识地抬手擦拭耳廓,动作稍微大了一些。
就在那一刻,陈如静的目光锐利如刀。
她似乎瞥见了他耳道深处的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皮肤反光的蓝色光泽,只是一闪而过。
而且,在他擦拭的动作中,他的头部有一个极其短暂的、不自然的僵硬。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找到了!
线索微小,但对她来说,足够了。
牌局结束后,陈如静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
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李四维走向洗手间。
几分钟后,她假装补妆也跟了进去。
在洗手台镜子反射中,她看到李四维正站在干手机下,歪着头,小心翼翼地用热风吹着自己的右耳,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他在担心设备受潮。
陈如静几乎可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6
摊牌与抉择
陈如静没有选择公开揭露。
她做了一件更聪明的事——找到了李四维。
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她开门见山:李四维,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在打牌。
李四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咖啡杯几乎脱手。
他张了张嘴,想否认,但在陈如静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下,谎言显得苍白无力。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具体方法,但我能看出来。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种非人的精确,那种缺乏灵魂的冷静……是AI,对吗
长时间的沉默。
李四维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棕色液体,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巨大的压力和被看穿的羞愧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原以为自己是命运的逆转者,却不过是更高维力量下的一个小丑。
出乎他意料的是,陈如静并没有威胁他或勒索他。
我不是来揭发你的,她说,我是来给你一个选择。
她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你觉得操纵你的那个‘经理人’,或者他背后的组织,目的仅仅是为了抽成赚钱吗他们是在收集数据!最顶级的人类高额桌牌局数据,用来喂养和优化他们的AI。你,以及所有和你对局的玩家,都是他们的免费训练样本。等到AI足够强大,强大到不再需要人类终端,或者这项技术被普及、被监管,你还有什么价值你会再次被抛弃,甚至更糟,成为替罪羊。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开了李四维一直不愿深思的恐惧。
更重要的是,陈如静盯着他,你甘心一辈子当个傀儡吗那个曾经凭自己本事赢得‘直觉之王’称号的李四维,真的死了吗
李四维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节发白。
不甘心他怎么可能甘心!
被AI支配的胜利如同咀嚼蜡块,财富无法填补内心的空洞。
陈如静的话点燃了他内心深处一丝残存的火苗——那是对自身价值的渴望,对掌控自己命运的渴望。
你想怎么样他声音干涩地问。
合作。陈如静目光灼灼,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关于你的上线、设备来源、资金流向。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它。或者,至少找到反制它的方法,不是为了揭露,而是为了……夺回控制权。为了所有还热爱这个游戏的人类玩家。
这是一个危险的提议。
背叛那个神秘的经理人和组织,后果难以预料。
但继续做傀儡,前景同样黑暗。
李四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一边是安全但虚无的金钱奴隶之路,另一边是危险但可能找回自我尊严的未知征途。
耳畔,仿佛又响起了AI那冰冷、毫无情感的声音。
但这一次,他感到的不再是依赖,而是一种强烈的厌恶和抗拒。
他抬起头,看向陈如静,眼中久违地闪烁起一丝属于他自己的光芒。
好,他说,我们合作。
7
深渊回响
李四维成为了双面间谍。
他继续按照经理人的指示参加牌局,为组织盈利,同时暗中将信息传递给陈如静——
通话记录(经过加密和伪装)、设备交接的地点和方式、资金流转的片段信息。
陈如静则动用了她所有的智慧和资源进行分析。
她发现这个组织网络极其复杂,服务器可能设在境外,资金通过多层加密货币混合器清洗,几乎无迹可寻。
经理人也只是一个中间人,背后是更深不可测的影子。
他们意识到,正面挑战这个组织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们的优势在于对方并不知道李四维已经叛变,并且他们身在暗处(相对于组织而言)。
转折点发生在一场前所未有的高额对局中。
组织通过经理人下达指令,要求李四维必须参加一场由某位国际富豪组织的私人扑克锦标赛,奖金池高达数千万美元。
更重要的是,组织强调,这场牌局里有需要特别关注和击败的目标。
李四维和陈如静立刻意识到,这绝非一场简单的金钱游戏。
组织可能有其他目的:
收集特定富豪的打牌数据
测试AI在极限压力下的性能
针对某个特定目标进行某种操作
比赛在一艘豪华私人游轮上进行,与世隔绝。
参赛者非富即贵,或是世界上最顶尖的职业牌手。
气氛凝重而奢华。
李四维戴着他的外挂,在AI的指引下一路过关斩将。
陈如静则以他的女伴身份登船,暗中观察。
AI的表现越发惊人,它似乎能整合更多信息:不仅分析牌桌动态,甚至能通过隐藏的传感器捕捉对手的生理指标(心率、皮肤电阻微变化),进一步优化模型。
它的决策变得越来越精准,也越来越……碾压人类。
终于,他们进入了最终桌。
剩下的玩家中,有一位白发苍苍的瑞士银行家,一位来自东亚的科技巨子,以及——那个需要特别关注的目标——一位以谨慎、精准和超强计算能力闻名的传奇职业玩家,代号教授。
决赛变成了AI与人类顶尖智慧的直接对决。
牌局惊心动魄,筹码量起伏巨大。
AI不断调整策略应对教授,教授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李四维的非人特性,眉头越皱越紧。
最后一手牌,筹码全部推入。
惊人的牌面。
AI在李四维耳中快速计算,给出了最终指令:Call。胜率99.7%。
李四维跟注。
双方亮牌。
按照AI计算,李四维的胜率确实极高。
然而,教授在亮牌前,深深地看了李四维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疑惑、惋惜,还有一丝……洞察
然后他亮出了底牌。
河牌发出:一张几乎不可能出现的牌。
奇迹发生了!小概率事件再次降临,但这次,是毁灭性的。
AI计算中那0.3%的失败概率成真。
李四维输掉了所有筹码。全场哗然。
耳塞里,AI沉默了片刻,然后第一次出现了非指令性的话语,冰冷依旧,却似乎带有一丝无法理解的困惑:计算无误。小概率事件。重新校准中……
李四维呆呆地坐在那里,巨大的失败感并非来自金钱的损失(反正大部分是组织的钱),而是来自一种更深层的崩塌:
他绝对信赖的、视为神谕的AI,竟然失败了它并非全知全能
更让他心悸的是教授最后的那个眼神——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就在这时,经理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边,脸色阴沉得可怕。
跟我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四维的心沉了下去。
组织不会接受失败,尤其是一场投入如此巨大、寄予厚望的局。
他暴露了还是仅仅因为失败要接受惩罚
他被带到一个私密的船舱。
经理人关上门,冷冷地盯着他。
失败需要评估。经理人说,系统记录了所有数据。包括……一些微小的异常。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李四维的耳朵。
李四维感到血液冰凉。他知道了吗
8
挣脱枷锁
你……有异常
经理人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眼神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最终牌局,你的生理数据读数有短暂波动。尤其是在‘教授’看你的时候。焦虑还是……愧疚
李四维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AI竟然连他的生理反应都在监控!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承认就是死路一条。
面对那种牌面,面对‘教授’,任何人都会有波动。
李四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着一丝失败后的沮丧和愤怒,你的机器没告诉我该怎么控制心跳!它只告诉我call,然后我们输了!这就是你们他妈的无敌AI
他反过来将矛头指向了AI的失败,试图转移焦点。
经理人眯起眼睛,审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舱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突然,船舱门被轻轻敲响。经理人警惕地回头。
门开了,是陈如静。她端着一杯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李四维你还好吗我看你脸色不好……她自然地走进来,仿佛没感觉到舱内紧张的气氛。
她巧妙地将自己置于李四维和经理人之间,挡住了部分视线。
就在这短暂的干扰中,李四维看到陈如静极快地对他使了个眼色,目光扫过桌上的一个金属烟灰缸。
机会稍纵即逝!
李四维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抓起沉重的烟灰缸,用尽全力砸向经理人的头部。
同时,陈如静几乎同步地将手中的硫酸泼向经理人的眼睛。
袭击来得突然而猛烈。
经理人痛苦吼叫着,踉跄着后退,一手护着自己的眼睛,职业本能却让他的另一只手迅速伸手掏向腰间。
李四维如同困兽般扑上去,两人扭打在一起。
陈如静迅速关上门并从内部锁死,然后上前帮忙。
一场无声而激烈的搏斗,在豪华的船舱内展开。
最终,他们用撕下的窗帘布条将被打晕的经理人牢牢捆住,并用胶带封住了他的嘴。
两人气喘吁吁,浑身冷汗。
没有时间犹豫。
他们迅速搜查了经理人的身,找到了一把枪、一些电子设备和一个通讯器。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陈如静急促地说,很快会有人来找他。
李四维扯下耳朵里的耳塞,狠狠摔在地上,用力踩碎。
那冰冷的、支配了他这么久的声音终于彻底消失。
一种混合着恐惧和自由的战栗席卷全身。
他们利用游轮上的混乱和富豪们正在进行的狂欢作掩护,偷了一艘救生艇,在夜幕的掩护下逃离了那艘巨大的、灯火通明的海上牢笼。
9
余波与新局
他们在一个偏僻的海岸登陆,扔掉了救生艇,如同惊弓之鸟。
他们知道,组织绝不会善罢甘休。
通过经理人通讯器里有限的信息和陈如静的黑客朋友帮忙,他们勉强撬开了一点缝隙。
这个组织远比想象庞大,其触角延伸至全球的金融、科技领域,AI代打可能只是其庞大业务的冰山一角。
他们就像两只偶然窥见了巨兽一脚的蚂蚁。
他们不敢回家,不敢使用以前的账户,只能在世界的阴影角落里辗转流窜。
李四维开始重新学习打牌,用自己生锈的直觉和从AI那里观察到的、经过自己消化的逻辑。
过程痛苦而缓慢,像婴儿重新学步。
他输多赢少,但每一次决策,无论对错,都是属于他自己的。
陈如静一直在他身边。
他们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一种在危机中诞生的奇特羁绊。
一天,陈如静收到一个高度加密的信息。
发信人代号鼹鼠,自称是组织内部的低级成员,对组织的野心感到恐惧,愿意向他们提供信息,条件是未来能得到庇护。
信息显示,组织并未因一次失败而停止。
他们改进了AI,并开始招募更多像李四维这样的终端,渗透到更广泛的领域:金融交易、商业谈判、甚至政治博弈……
任何规则明确、信息可结构化的竞争领域,都成为了AI优化和征服的目标。
唯一的输家就是不用AI的人。——社交平台上的鸡汤,像一句遥远的谶语,正在变成全球范围内无声的现实。
李四维和陈如静站在某个陌生城市廉价旅馆的窗前,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
大多数人对此一无所知,依然依靠着自己的智慧、经验和情感在生活的牌局中挣扎。
他们手里掌握着零星的信息,一个可能的内应,以及对方志在必得的野心。
他们不再是牌桌前的玩家。
他们被抛入了一个更大、更危险的牌局。
对手是一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筹码是人类的自主性和未来。
李四维拿起一副有些陈旧的扑克牌,笨拙地洗着牌,动作远不如AI控制时精准流畅,却充满了人的温度。
我们该怎么办他轻声问。
陈如静看着窗外,目光坚定: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装作看不见。我们不能赢,但或许可以试着让他们不能那么轻易地……通吃。
她转过身,拿起桌上那张代表鼹鼠联系方式的加密芯片。
下一局,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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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鼹鼠的信号
廉价汽车旅馆的窗帘拉得很紧,阻隔了外面世界的阳光,也阻隔了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地毯的味道。
李四维和陈如静挤在唯一的一张桌子前,桌子上摊开着经理人那里缴获的电子设备和一个廉价的笔记本电脑。
陈如静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屏幕上是复杂的命令行界面和加密通讯软件。
李四维则紧张地盯着那个来自鼹鼠的加密通讯器,它此刻正通过一系列转接和伪装,连接着陈如静的电脑。
信号很不稳定,而且加了多层壳,对方非常谨慎。
陈如静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在试图验证我们的身份,或者说,验证我们是否真的拥有‘经理人’的权限。
几天前,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按照鼹鼠留下的极其复杂的指引,发出了第一条确认信息。
此刻,正是等待回应的关键时刻。
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既期待获得能对抗组织的情报,又恐惧这是组织设下的另一个陷阱。
突然,加密通讯器上的一个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屏幕上的代码停止滚动,跳出一行经过多次加密和混淆的信息。
陈如静深吸一口气,进行最后的解密验证。
信息很短,只有几个零散的词组和数字:
普罗米修斯。数据虹吸。目标:全局建模。下一测试场:‘金色天平’并购谈判。终端:‘倾听者’。
后面附有一串看似乱码的字符,陈如静辨认出那是一个一次性的数据上传密钥和极短的有效时间窗口。
‘普罗米修斯’……这是他们内部对那个AI的称呼
李四维低声问,感到一阵寒意。
偷火的巨人,这个名字充满了傲慢与野心。
数据虹吸……全局建模……
陈如静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脸色越来越苍白,我明白了,李四维。扑克局……根本就不是终点,甚至不是主要目标!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扑克只是一个完美的、封闭的测试场,用来验证AI在高压、高不确定性人际博弈中的决策能力,并收集最顶尖人类博弈者的数据。他们的真正目标,是像‘金色天平’这样的巨额商业并购、金融交易、甚至政治谈判。任何规则相对明确,但信息极不透明,依赖人类判断和心理博弈的领域,都是他们‘虹吸’数据和‘建模’的目标!
李四维感到头皮发麻。
他回想起牌桌上AI那冰冷的计算,它不仅算牌,更在算人。
它将每个对手的下注模式、
timing(时机)、甚至微小的生理反应都拆解成数据点,纳入模型。如果这种能力被应用到商业世界……
那个‘倾听者’……就是下一个‘我’李四维的声音干涩。
恐怕是。陈如静指着那条信息,‘金色天平’是近期华尔街最受关注的大型并购案之一,涉及金额数百亿美元。谈判双方的心理底价、策略、甚至情绪波动,都是最核心的机密。如果组织能通过一个伪装成谈判专家或分析师的‘终端’,将AI带入谈判现场,实时分析对方的一切细微反应和语言漏洞,优化己方策略……天哪,那将是一场赤裸裸的降维打击!
唯一的输家,就是不用AI的人。
那条小红书笔记里的预言,正在以一种更恐怖、更宏观的方式变成现实。
这个密钥和时间窗口……陈如静盯着那串字符,‘鼹鼠’在冒险给我们提供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向外界揭露一点点真相的机会。他可能希望我们将某些证据公之于众,或者至少,干扰他们的这次行动。
但我们该怎么做把这些发给谁媒体FBI我们甚至不知道能相信谁!
李四维感到一阵无力。
对手是一个隐藏在数字迷雾中的庞然巨物,而他们只是两个亡命之徒。
陈如静沉默了片刻,眼神却逐渐变得锐利:我们不需要完全信任谁。我们只需要制造噪音。
噪音
对。既然他们隐藏在暗处,依赖数据的绝对精确和行动的绝对隐秘,那我们就给他们注入不确定性。
陈如静的手指重新回到键盘上,这个密钥可能允许我们向某个服务器上传一段信息,或者触发某个警报。我们不需要知道具体通向哪里,我们只需要让某些人知道——‘普罗米修斯’并非无迹可寻,它的火种,被不该看到的人看到了。
她看着李四维,目光灼灼:这很危险,可能会立刻暴露‘鼹鼠’,也可能会让我们被更快地找到。但是,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或许能打乱他们步伐的事情。
李四维看着屏幕上那行冰冷的信息,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像他一样被AI吞噬、被无形之手操控的终端,正在渗透进入类社会的各个关键节点。
沉默意味着默许。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制造点噪音吧。
陈如静的手指在回车键上悬停了一瞬,然后用力按下。
加密的数据包携带着未知的目的和巨大的风险,悄无声息地汇入浩瀚的网络洪流之中。它会被谁接收会引发怎样的风暴他们无从得知。
他们只知道,牌局早已升级,而他们押下的筹码,是自己的生命和或许残存的一丝对人类自主未来的希望。
窗外,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收拾好东西,像幽灵一样离开了这个短暂的容身之所。
下一局,已经开始了。而这一次,他们连底牌都看不清。
11
噪音的回响
加密数据包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悄无声息,却足以惊动潜伏的巨兽。
李四维和陈如静在另一个城市的破旧网吧里,用假身份和预付卡焦灼地刷新着各种可能的新闻源、财经论坛和暗网信息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天色渐暗,屏幕的冷光映着他们疲惫而紧张的脸。
没有……什么都没有。
李四维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失望,就像石沉大海。也许我们传过去的东西根本无关紧要,或者……‘鼹鼠’已经被发现了。
陈如静紧抿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不会。如果‘鼹鼠’暴露,或者那是个陷阱,我们现在不可能还安稳地坐在这里。更大的可能是,我们制造的‘噪音’被听到了,但被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那种级别的组织,一定有强大的公关和网络封锁能力。
就在这时,陈如静监控的一个极其冷门的、专注于报道科技伦理边缘话题的小博客,更新了一条简讯,标题隐晦而惊悚:
普罗米修斯之火灼伤自身神秘数据包引发‘金色天平’临时休会
简讯内容语焉不详,只提及原定于今日下午进行的金色天平并购案关键一轮,谈判因技术原因突然无限期推迟。
有未经证实的消息称,谈判一方的一名中级分析师在会议开始前被紧急带走调查,原因不明。
同时,简讯提到网络上曾短暂流传关于算法辅助谈判工具存在伦理漏洞的匿名警告,但相关帖子已被迅速删除。
李四维猛地抓住陈如静的手臂,指着屏幕,呼吸急促:是他们!我们的‘噪音’……它起作用了!
虽然只是杯水车薪,虽然可能只是让对方的计划延迟而非破产,但这证明了他们的行动并非毫无意义。
他们真的触动了那根紧绷的弦!
那个分析师……恐怕就是‘倾听者’。
陈如静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忍,他可能和我们一样,只是另一个被选中的‘终端’,现在成了弃子。
短暂的兴奋过后,是一种更深的寒意。
组织反应之迅速、处理之干净利落,远超他们想象。
他们就像两个孩子,向一个武装到牙齿的巨人扔了一颗小石子,巨人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们一眼,就继续前进。
我们暴露了吗李四维感到后颈发凉。
不确定。但这里不能待了。
陈如静迅速清理掉电脑上的所有痕迹,无论他们是否追踪到信号的源头,任何异常活动都会引起他们的警惕。我们必须假设最坏的情况。
他们再次消失在城市的霓虹灯光与阴暗小巷的交界处,像两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无法掌控自己的方向。
12
新的终端
组织的应对策略比李四维和陈如静预想的更加……高效且冷酷。
几天后,在一个加密的暗网聊天室里,一条付费悬赏信息悄然出现,发布者匿名程度极高,赏金却高得令人咋舌。
信息要求调查金色天平事件中匿名警告的来源,并提供了一系列极其专业的技术线索作为起点。
这显然是组织借刀杀人的手法,利用地下世界的贪婪来追查他们,而自身继续隐藏在幕后。
同时,在另一座大都市顶级的金融区里,一场规格更高的秘密会议正在举行。
与会者不再是经理人那样的中层干部,而是一位气质优雅、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女性,代号理事。
她面前坐着一位西装革履、表情略显紧张的年轻男子,亚当,一家顶级对冲基金的明星交易员,正因近期几次连续的、难以解释的判断失误而承受巨大压力。
理事没有提及扑克,也没有提及AI代打。
她只是优雅地滑动平板,展示着一系列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金融模型和绩效曲线。
亚当先生,我们认为你的潜力远未被充分发掘。人类的情绪和认知偏差是投资路上最大的敌人。恐惧、贪婪、过度自信……这些都在侵蚀你的判断力。
她的声音平和,却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我们提供一种‘认知增强’服务。它不是替你决策,而是帮你摒除噪音,看清最本质的概率和逻辑。它是你思维的‘副驾驶’。
平板上的数据完美地展示了应用这种增强后,历史回测绩效的惊人提升。
亚当的心跳加速了。
他渴望挽回损失,渴望重新证明自己,渴望那种绝对理性、永不犯错的状态。
对方提供的,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甚至不需要知道这个副驾驶的核心是什么,他只需要结果。
我需要做什么亚当的声音带着一丝渴望的颤抖。
很简单,理事微微一笑,笑容冰冷而精准,佩戴这个定制化的通讯设备,保持在线。它会为你提供最优的交易时机和仓位建议。当然,如此卓越的服务,我们需要分享一部分你增加的收益作为回报。
一套比李四维那时更精巧、更隐蔽的设备被推到了亚当面前。
耳塞几乎完全隐形,传感器被巧妙地集成在一只高级智能手表中。
亚当几乎没有犹豫。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重回巅峰,将对手远远甩在身后的场景。
他看不到的是,在理事背后,那个名为普罗米修斯的AI,已经完成了从牌桌到金融战场的无缝切换,正等待着通过新的终端,吞噬更多的数据和财富。
唯一的输家,就是不用AI的人。
这条定律,正在从绿色的牌桌,向着全球的资本市场无情蔓延。
13
猎人与猎物
李四维和陈如静的逃亡生活越发艰难。
地下世界的赏金猎人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沿着组织故意释放出的零星线索追踪他们。
他们被迫不断更换身份,栖身于更肮脏破败的角落,现金也即将消耗殆尽。
更可怕的是,李四维发现自己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后遗症。
在极度紧张或疲惫时,他的耳边会突然响起那种冰冷的、AI特有的合成音,重复着过去牌局中的指令:Fold、Raise
70%、Bluff
frequency
40%……
幻觉还是那套被摧毁的系统在他大脑中留下了某种神经印记
这种来自过去的幽灵般的声音,几乎要把他逼疯。
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摆脱这种被无形之物操控的感觉。
陈如静试图照顾他,但她也接近极限。
她试图联系一些过去信得过的朋友,但回应寥寥,甚至有一次差点落入警方设置的监控陷阱——
组织显然已经动用了更广泛的力量来围剿他们。
一天夜里,他们藏身于一间废弃的工厂仓库。
外面下着大雨,雨水敲打着锈蚀的铁皮屋顶,发出单调而令人不安的噪音。
李四维在噩梦中挣扎,耳边反复回响着AI的冰冷指令和筹码滚动的幻听。
突然,陈如静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指向仓库高处一个破碎的窗户。
雨声中,夹杂着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雨滴敲击的金属摩擦声。
有人来了。而且是专业人士。
猎犬,终于找到了气味。
李四维瞬间清醒,冷汗浸透了后背。
陈如静眼神锐利,迅速扫视黑暗的仓库,寻找着可用的武器和退路。
他们手无寸铁,对方却是有备而来。
脚步声在仓库外响起,不止一个。
缓慢、谨慎,带着压迫性的节奏,正在形成包围。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
在这片巨大的噪音掩护下,一场绝望的逃亡与猎杀,悄然开幕。
李四维抓起地上的一根生锈的铁管,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他看了一眼陈如静,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狼一般的凶狠。
AI的幻听还在耳边嘶鸣,但这一次,他必须依靠自己,或者,依靠身边这个同样身处绝境的同伴。
枪械上膛的轻微咔嚓声,在雨夜的背景音中,清晰得令人窒息。
14
雨夜鏖战
冰冷的雨声掩盖不住逐渐逼近的死亡脚步。
仓库内部堆叠的废弃机械和货箱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成为猎人与猎物间最后的屏障。
李四维紧握着那根锈蚀冰冷的铁管,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陈如静悄无声息地挪到他的侧翼,手中多了一截磨尖的钢筋,眼神在黑暗中搜寻着第一个出现的敌人。
AI的幻听仍在李四维脑内低语,但此刻已被肾上腺素的咆哮和求生的本能压过。
正前方,一个高大的黑影率先突入,战术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扫过他们刚才藏身的区域。
光柱移动的轨迹精准而专业,毫无犹豫。
就是现在!
李四维没有吼叫,只是凭借着过去牌桌上培养出的、对时机的残存直觉,猛地将身边一个空置的油桶推倒。
哐当——!巨大的金属噪音在空旷的仓库内骤然炸响,完美地掩盖了陈如静移动的细微声响,也成功地吸引了闯入者的全部注意力。
手电光柱瞬间锁定滚动的油桶。
就在这一刹那的分神,陈如静如同幽灵般从侧面的阴影中暴起。
磨尖的钢筋精准狠辣地刺向对方持枪的手腕!
呃啊!一声压抑的痛呼,手枪脱手飞出,滑入黑暗之中。
但来人显然是硬茬,手腕受创竟毫不退缩,另一只手闪电般拔出匕首,反手就向陈如静划去。
动作干净利落,完全是军用风格。
李四维此刻也动了。
他没有去捡枪——他根本不会用——而是抡起铁管,带着全身的力量砸向对方的膝弯。
又是一声闷响和骨骼受力的脆响,高大的黑影踉跄着跪倒在地。
战斗在
silence(寂静)和暴烈的撞击声中交替进行。
没有废话,只有最原始的搏杀。
另外两个脚步声迅速从仓库其他方向包抄过来。
右边!陈如静格开匕首,急促地低喝。
李四维想都没想,铁管向后横扫。
陈如静的声音覆盖了耳边的AI,那是值得信任的伙伴的声音!
当的一声,格挡住了另一把悄无声息劈砍过来的砍刀。
虎口被震得发麻。
他们背靠背,在狭窄的空间里勉力支撑。
对方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人数占优。
李四维和陈如静全靠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劲和偶尔灵光一现的、源自牌桌阅读的预判(他下一个动作会佯攻左路!李四维脑中莫名闪过念头,下意识右格,果然挡住了真实的攻击)在苦苦支撑。
但实力差距悬殊。
陈如静的胳膊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李四维的肋骨也挨了一记重踹,呼吸变得困难。
就在他们即将被彻底合围的瞬间——
呜哇——呜哇——呜哇——!
远处,由远及近,传来了尖锐的警笛声。
而且不止一辆,声音密集,正高速向这个废弃厂区驶来。
交战双方的动作同时一滞。
赏金猎人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和犹豫。
他们的行动是见不得光的,与警方正面冲突绝非计划之内。
撤!其中一个低吼一声,毫不犹豫。
另外两人立刻扶起受伤的同伴,如同来时一样迅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仓库另一头的破窗处,融入了外面的瓢泼大雨中。
仓库内瞬间只剩下李四维和陈如静粗重痛苦的喘息声,以及越来越近、仿佛敲在心脏上的警笛声。
警察怎么会是巧合,还是……
他们来不及细想。
无论是谁来了,此地都绝不能久留。
走!陈忍痛撕下衣角勒住伤口,拉起几乎脱力的李四维,从与闯入者相反的方向,踉跄着冲入冰冷的雨幕之中。
警车刺眼的蓝红色光芒划破雨夜,停在了仓库门口。
但他们扑了个空,只留下打斗的痕迹和几滴尚未被雨水完全冲淡的血迹。
15
理事的评估
城市的另一端,顶层的豪华公寓里,理事正通过加密线路听取着汇报。
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与李四维和陈如静逃亡的肮脏雨夜仿佛是两个世界。
目标逃脱。现场发现警方介入。原因不明。‘清理工’已撤离。汇报的声音毫无感情。
理事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脸上看不出喜怒。
警方……她沉吟片刻,是我们那位‘朋友’制造的小麻烦,试图用规则内的力量来增加变数还是单纯的意外
她并不十分在意李四维和陈如静的死活,他们只是两个无足轻重的小卒。
她在意的是秩序。
AI的推广需要绝对的控制和隐秘,任何意外和噪音都是需要被消除的瑕疵。
这次的低级追捕行动显然搞砸了。
暂停对这两只老鼠的地面追捕。
理事下令,他们的价值已经不足以冒更大的风险。将他们的生物信息、行为模式特征全部输入‘普罗米修斯’的威胁模型,进行全域监控。一旦他们试图接触任何敏感节点或人物,系统会自动预警并触发清除程序。
是!
更重要的是‘金色天平’的后续。
理事将注意力转回核心业务,‘倾听者’被废黜,项目延迟。损失评估
预期收益损失17.3%。对方警惕性大幅提升。短期内再次介入风险极高。
预料之中。
理事抿了一口酒,启动B计划。将分析重点转向对方次要谈判代表和资本市场关联反应。‘普罗米修斯’需要重新校准模型,适应新的变量。告诉我们的新‘终端’亚当,他的‘认知增强’服务暂时侧重于二级市场波动,利用并购延期的不确定性套利。
明白!
通讯结束。
理事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被无数规则和欲望驱动的城市。
李四维和陈如静的挣扎,在她看来,不过是系统运行时产生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熵增,很快就会被更强大的负反馈机制抚平。
唯一的输家,就是不用AI的人。
这条定律正在被AI自我强化。
她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扑克局、并购案、金融市场……一切都只是更大规模的测试场和数据源。
最终目标,是构建一个能够预测并优化一切人类博弈行为的全局模型。
而那两个逃亡者,或许能成为测试普罗米修斯应对突发扰动能力的又一个意外数据点。
16
残影与微光
李四维和陈如静像落汤鸡一样,躲进了一辆即将发车的长途货运卡车的集装箱里,勉强摆脱了眼前的危机。
浑身湿透,伤口在冰冷的环境中阵阵抽痛。
警察……是你安排的李四维喘着气问,牙齿冻得打颤。
陈如静摇摇头,脸色苍白:不可能。我尝试联系过的人都没有这个能力。而且时间点太巧了。
她忍着痛,拿出那个几乎快没电的加密通讯器,屏幕上一片空白。除非……是‘鼹鼠’。她低声推测,他可能截获了追捕行动的信息,无法直接阻止,只能用这种方式制造混乱,给我们创造一线生机。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那个隐藏在组织深处的神秘内应,再次以一种无法直接触碰的方式,提供了帮助。
这让他们在绝望中感到一丝微弱的暖意,但也意味着他们欠下了一份更大、更危险的人情。
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四维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城市灯火,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组织的庞大和冷酷超乎想象,他们像两只蚂蚁,刚刚侥幸从鞋底逃生,却不知道下一脚何时会踩下来。
陈如静沉默了很久,看着自己依旧在渗血的伤口,忽然说:李四维,你还记得怎么打牌吗不用耳朵里的声音,用你自己。
李四维一愣,牌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纯粹靠自己去打牌了。
记得一点……但肯定输得很惨。
我们需要钱,需要一个新的身份,需要一个不被‘普罗米修斯’模型预测到的落脚点。
陈如静的眼神亮起一点微弱但坚定的光,最危险的地方,可能最安全。他们肯定认为我们会彻底隐藏起来。我们偏不。
她顿了顿,说出一个疯狂的计划:我们去打牌。去最小的、最底层的、甚至是非法的地下牌局。用你仅剩的牌感,用我的观察力。我们不用AI,我们就用自己最原始的东西,去赢回一点筹码。
就像……以前一样
李四维喃喃道,心中泛起一种复杂的情感,有恐惧,有陌生,还有一丝被压抑已久的、属于直觉之王的微光。
对,就像以前一样。
陈如静看着他,‘普罗米修斯’能计算概率,能分析模式,但它能计算‘绝望’吗能计算‘挣扎’吗能计算两个一无所有的人,拼死想要夺回一点点主动权时,所爆发出的不可预测性吗
卡车在黑暗中行驶,车轮摩擦路面发出持续的噪音。
前路依旧一片黑暗。
但在这片黑暗中,似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不再是完全被追逐的逃亡,而是带上了一丝主动的、近乎悲壮的试探。
他们要用人类最原始的不可预测性,去对抗绝对理性的计算。
哪怕只能溅起一点微小的水花。
17
底层的牌桌
他们最终落脚在一个弥漫着廉价烟酒和汗味的地下室。
这里与拉斯维加斯豪华赌场或游轮上的私人牌室天差地别,粗糙的木桌旁围坐着眼神浑浊的劳工、无所事事的混混、以及几个试图在蝇头小利中寻找刺激的底层市民。
筹码小得可怜,最大的注码可能还不够支付他们昨晚逃亡时的车费。
李四维的手指触碰到粗糙的扑克牌边缘时,竟感到一阵陌生的颤抖。
没有耳畔冰冷的指令,没有精确到小数点后的概率计算,他必须重新依赖早已生锈的直觉、对桌上玩家粗糙的观察、以及……
他自己都怀疑是否还存在的牌感。
第一晚,他输得很惨。
过于谨慎,错失良机,偶尔的诈唬又被轻易识破。
他像是在重新学习走路,笨拙而可笑。
陈如静在一旁沉默地观察,不是观察牌,而是观察整个场子,警惕任何可疑的视线。
她的伤口简单包扎着,脸色依旧苍白。
不行,我做不到……
深夜回到廉价旅馆,李四维沮丧地几乎要放弃,没有它,我什么都不是。
AI的幻听似乎在嘲讽他,低声重复着Fold、Check。
你必须做到!
陈如静抓住他的肩膀,眼神灼人,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我们必须变得不可预测!‘普罗米修斯’的模型建立在逻辑和概率上,它擅长对付另一个理性的玩家。但如果你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做什么,它怎么预测我们要变成它数据库里的一个错误,一个噪音!
李四维看着她眼中不屈的火焰,又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他想起自己曾经被称为直觉之王,并非全靠计算,有时就是一种近乎野蛮的、不讲理的自信和冒险。
第二天晚上,他再次坐下。
他不再试图去计算完美的EV(期望值),而是开始尝试阅读对手——
不是AI那种通过微表情分析心率和胜率,而是最原始的:
那个烦躁的工人可能拿到了好牌,因为他不停看手机期待下班。
那个小混混加注时眼神闪烁,大概率是在诈唬……
他开始打得更奔放,更不合理。
有时会用极差的牌跟注到底,有时又会果断弃掉看似不错的牌。
他输掉了一些小池,却偶尔赢下几个关键的大池,让对手摸不着头脑,骂他疯子。
陈如静偶尔会递给他一个眼神,微不可察地点头或摇头,那是基于她更宏观观察的提示。
他们重新找回了某种默契,不是人与机器的,而是人与人的、在绝境中滋生的原始信任。
几天下来,他们竟然勉强攒下了一小笔钱,足够更换更安全的藏身之所和购买一些必需品。
更重要的是,李四维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慢慢复苏——
不是AI,而是那个被压抑、被遗忘的,属于李四维自己的想赢的本能。
18
数据的毒药
与此同时,在理事掌控的某个数据中心,普罗米修斯系统正在安静运行。
李四维和陈如静在底层牌局的数据,通过某些间接渠道(或许是鼹鼠故意留下的漏洞)被微量地、混杂在海量其他信息中采集回来。
分析结果呈现在理事面前。
目标李四维,活跃于低级别地下牌局。胜率波动极大,决策模式出现显著非理性偏差,与历史模型及优化策略吻合度低于17%。数据价值极低,且污染原有模型准确度。
分析师报告道。
理事扫了一眼那混乱的绩效曲线和毫无逻辑可言的下注模式,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就像精美的算法乐章中混入了刺耳的噪音。
降低其威胁等级至‘观察级’。无需主动清除,避免投入更多资源。
她下令,将此类非理性决策模式标记为‘噪声数据’,在模型训练中予以过滤剔除。我们的重点,是确保‘金色天平’B计划和新终端‘亚当’在金融市场的表现。
她完美地落入了陈如静设下的思维陷阱。
追求绝对理性和数据纯净的普罗米修斯,天然地排斥无法被它理解的、属于人类的混乱和不可预测性。
它将李四维的行为视为无用的垃圾信息,而非一种新的、无法建模的威胁。
李四维和陈如静,意外地通过自甘堕落,在AI巨兽的视野盲区里,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19
All
In
humanity(全下人性)
鼹鼠的信息再一次以极其隐晦的方式抵达。
这次没有加密数据包,只是一张图片:一份陈旧的城市规划档案的扫描件,指向一座早已废弃、即将被拆除的国营老电子厂。
图片一角,有一个模糊的、手绘的火焰标志。
普罗米修斯的……火种陈如静猛地反应过来,那不是比喻!它的物理核心服务器,可能就藏在那种地方!利用老厂区的基础设施和隐蔽性!
这是一个孤注一掷的机会。
或许是鼹鼠能提供的最后帮助。
没有犹豫,他们用打牌攒下的所有钱,购买了最简单的工具:
强效燃烧瓶、信号干扰器(希望能干扰局部监控和通讯)、以及一根沉重的撬棍。
夜幕降临,他们潜入荒草丛生、锈迹斑斑的厂区。
根据图纸,他们找到了主厂房地下室的通风入口。
撬开生锈的栅栏,一股带着尘埃和机器余温的气流涌出。
地下室深处,景象令人震撼。
与外面的破败截然不同,这里排列着长长的机柜,指示灯如繁星般闪烁,低沉的嗡鸣声是普罗米修斯思考的声音。
这里就是它的一部分核心。
没有守卫,极致的颓败,就是最好的盔甲。
或许是,极端的自负,就是最大的漏洞。
李四维拿出燃烧瓶,手却在微微颤抖。
摧毁这里,就能阻止它吗
或许不能,这很可能只是众多节点之一。
但这是一种象征,一种反抗。
就在这时,他的耳中,那冰冷的AI幻听再次响起,异常清晰,却不再是指令,而是一段平静的陈述:
分析:物理摧毁成功率预估87.4%。但模型备份存在于云端及其他物理位置。核心算法无法被彻底清除。你的行动逻辑基于非理性情感诉求,投资回报率为负。建议:放弃。
李四维愣住了,随即感到一股荒谬的笑意。
直到最后,它还在尝试用计算来说服他。
陈如静已经将燃烧瓶的布条点燃,跳动的火光照亮她坚定的侧脸。
李四维!她喊道。
李四维看着那些冰冷的机器,又看向陈如静手中温暖而危险的火焰。
他想起了牌桌上的虚无胜利,想起了被操控的恐惧,也想起了在底层牌局中重新感受到的、哪怕笨拙却属于自己的抉择。
他笑了,对着空无一人的机房,也对着自己脑中的幻听,轻声说:
这次,我不计算EV。
他接过陈如静递来的另一个燃烧瓶,用力掷向那一片冰冷的理性之光!
火焰升腾,吞噬机柜,警报器凄厉地响起(但信号干扰器发挥了短暂的作用)。
高温和浓烟弥漫开来。
他们没有停留,沿着原路疯狂逃离。
背后是冲天的火光和爆炸声。
他们不知道这能造成多大破坏,不知道鼹鼠是否安全,不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但在这个最终的回合里,他们选择了压下自己所有的筹码——不是金钱,而是他们身而为人的、不完美的、无法被计算的人性。
20
终章:余烬未冷
新闻简短报道了某废弃电子厂意外失火的消息,原因不明。
理事看着损失报告,面无表情。
一个边缘节点的损失,可以接受。清理、转移、加强安保即可。
普罗米修斯的运行并未受到本质影响。
那两只老鼠,似乎满足于一次徒劳的象征性反抗。
李四维和陈如静再次消失在茫茫人海。
他们或许依然贫穷,依然被通缉,依然要躲避组织的阴影。
但有些东西已经改变。
在一辆不知开往何处的长途汽车上,李四维靠着车窗,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着扑克牌的节奏。
没有幻听,只有窗外流动的风景。
陈如静看着他,忽然问:下次拿到AA,你会怎么打
李四维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久违的、真正属于他自己的轻松笑容:
看心情。也许会平跟入池,也许会直接全下吓跑他们。谁知道呢
他不再需要绝对的答案。不确定性,就是自由的味道。
AI依然在进化,在更广阔的领域扩展它的代打业务。
唯一的输家,或许依然是那些不用AI的人。
但赢家,也不再是那些完全依赖AI、失去自我的终端。
真正的赢家,或许是那些深知AI的强大,却依然敢于在关键的时刻,相信自己的不完美直觉,并为自己选择负责的人。
全球的牌局仍在继续,筹码永不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而人类的故事,就在于那无法被算法预测的、下一次的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