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三月初三槐花开 > 第一章

林砚踏上青藤巷7号台阶时,梅雨季节的湿气正顺着砖缝往上爬,钻进她米色风衣的褶皱里。墙面上的爬山虎被雨水浸得发亮,叶片边缘卷着深绿的弧度,像极了她攥着钥匙的手指——指节泛白,指甲盖抵着黄铜钥匙上的花纹,硌得掌心发疼。
她摸了摸风衣内袋,那里藏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外婆年轻时站在同样的老楼下,身边站着个戴圆框眼镜的男人,衣角别着支钢笔。照片背后是外婆的字迹:景明先生赠,民国三十七年于北平。外婆临终前把钥匙塞给她,说青藤巷7号的阁楼里,有该被好好收着的东西,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会以古籍修复师的身份,受文物局委托来整理这位陈景明教授的藏书。
林小姐这樟木箱……真要扛上阁楼身后的搬家师傅扛着半旧的箱子,额角的汗珠混着雨水往下淌,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小水花。箱子外壳印着模糊的金陵古籍书店字样,边角被磨得发亮,显然跟着陈景明走了很多年。
林砚转过身,扯了扯领口,把涌到喉咙口的哽咽压下去:麻烦了,就放阁楼。
师傅应着,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上走。每一步落下,整栋楼都像在打颤,灰尘从天花板的裂缝里簌簌掉下来,落在林砚的发梢。她抬手拂去,目光扫过楼梯转角的窗户——玻璃蒙着厚灰,隐约能看见对面楼顶的鸽子笼,几只灰鸽缩着脖子躲雨,羽毛湿成深灰色,像被墨染过的棉絮。
这里是静园,民国时期的老式居民楼,如今归市文物保护局管,只租给做研究的人。从今天起,她是这栋楼唯一的住户,要在这里待满三个月。
打开阁楼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霉味、樟木味和旧纸张的气息涌出来。林砚下意识后退半步,借着楼梯口的微光打量:斜顶最高处刚够她站直,墙角堆着十几个落满灰尘的木箱,标签上经部史部的字迹褪色得只剩浅痕。最靠边的木箱上,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极娟秀的小楷:景明亲启,雨天莫忘关窗,末尾画了朵小小的梅花。
这些箱子都要开师傅放下樟木箱,喘着气擦汗。
先不用。林砚从帆布包里拿出白手套戴上,指尖触到箱面时,忽然摸到一道浅浅的刻痕——是个苏字,和钥匙上的花纹隐隐呼应。她心里一动,却没说什么,只道,麻烦您靠墙角放吧。
师傅走后,阁楼里只剩雨声。林砚推开积灰的木窗,雨丝斜斜飘进来,打在手背上凉丝丝的。楼下的青石板路被冲得发亮,路对面的老房子爬满爬山虎,远远望去像片绿色的瀑布。她收回目光,蹲下身翻最上面的木箱——没上锁,掀开盖子时,线装书的纸张发出簌簌的脆响,像老人生前的低语。
最上面是本《春秋公羊传》,封面泛黄发脆,边缘卷得像干枯的树叶。林砚抽出书,指腹抚过扉页上的小字:赠景明,岁在壬午暮春。壬午年是1942年,陈景明那时才22岁,正是照片里外婆身边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就在这时,手指碰到个硬硬的东西。她低头,看见木箱底部藏着把黄铜钥匙,柄端缠着暗红色丝线,线尾已经发黑,却依旧坚韧。这栋楼的门窗都是新式锁具,显然不属于这里。她的目光扫过阁楼角落,落在一个深色木质衣柜上——柜门上的黄铜锁扣,形状竟和钥匙柄的花纹一模一样。
钥匙插进锁孔时,咔哒一声轻响,像解开了某个尘封的开关。衣柜里挂着几件老式长衫和旗袍,樟脑味混着淡淡的玉兰香飘出来。林砚拨开衣服,发现深处藏着个铁皮盒子,锁孔比刚才那把钥匙小了一圈。盒子很沉,摇了摇,里面传来硬纸摩擦的声响。她蹲下身看,盒子边角刻着个模糊的苏字。
苏……林砚喃喃自语。陈景明姓陈,研究明清史的,这个苏是谁
雨还在下,阁楼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她看了看表,下午五点了,决定先整理线装书,铁皮盒子的事明天再说。可刚转身,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软底鞋踩在木楼梯上,一步,两步,轻得像猫,最后停在了阁楼门口。
林砚的心跳骤然加快,握紧了手里的《春秋公羊传》。阁楼门没关严,留着道缝隙,透过缝隙能看见一只青色布鞋,鞋面上绣着朵小小的兰花,针脚细密,像是手工缝的。
脚步声消失了。过了一分钟,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伴着温和的女声:请问……里面有人吗
林砚松了口气,拉开门。门口站着位中年女人,穿深蓝色棉布上衣和黑裤子,头发用素色木簪挽着,眼角有细密的皱纹,笑起来时嘴角会弯成月牙。她手腕上戴着只旧银镯,镯身刻着梅花纹,随着动作轻轻晃着。
你是新来的林小姐吧女人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软乎乎的,我住楼下,姓秦,你叫我秦姨就行。
林砚侧身让她进来:秦姨好,我是林砚。
秦姨的目光扫过那些木箱,轻轻叹了口气:陈先生的书,总算有人来整理了。他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这些宝贝要是落了灰,晚苏该不高兴了’。
晚苏林砚抓住这个名字,您认识陈教授也认识……晚苏
秦姨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银镯在玻璃上映出淡淡的光:认识十几年了,我在这儿住了快二十年。陈先生搬来的时候,我儿子还在上小学,总吵着要听陈爷爷拉小提琴。她转过身,目光落在林砚脚边的铁皮盒子上,眼神微微一动,这是……在衣柜里找的
嗯,锁着的。林砚没隐瞒,盒子上有个‘苏’字,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秦姨凑过来,手指轻轻碰了碰盒子上的刻痕,眉头皱了起来:苏晚……陈先生提过一次,说是故人。他年轻的时候在南京待过,那边有个姓苏的姑娘,会画画,还会做桂花糕——里面放松子的那种,别人都学不来。
林砚点点头,把盒子放回原处。秦姨又叮嘱她晚上锁好门,说这栋楼木质结构不隔音,有动静就喊她。送秦姨下楼时,林砚瞥见她手腕上的银镯——镯身内侧好像刻着字,只是被衣袖挡着,看不清。
回到阁楼,雨小了。林砚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洒在《春秋公羊传》上。她重新翻书,在其中一页的角落发现一行极细的字:三月初三,槐花开,君不归。字迹发黑,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三月初三是什么日子君又是谁
她放下书,走到铁皮盒子旁,试着用铁丝撬锁,可锁扣太紧,丝毫没动静。就在这时,楼下传来秦姨的声音,像是在打电话。
林砚走到楼梯口往下看,秦姨站在一楼客厅,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耸动。过了会儿,秦姨挂了电话,转身正好对上她的目光,愣了一下,勉强笑了笑:是我儿子,问我晚上吃什么。
林砚没追问,只点了点头。秦姨说了句早点休息,便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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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里很静,只有台灯的嗡嗡声。林砚把铁皮盒子放在枕头边,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一道长长的裂缝像条蜿蜒的蛇,在灯光下有些诡异。快要睡着时,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翻东西。她猛地坐起来,拿上手电筒轻轻推开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蒙着白布的家具上,像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她走到秦姨的房门口,没听见声音。正想回阁楼,目光落在客厅角落的木箱上——盖子被打开了一条缝,早上她来的时候,明明是盖得严严实实的。
林砚走过去,轻轻掀开盖子。里面是旧报纸和杂志,她伸手摸索,摸到个硬硬的东西——是个铜制铃铛,铃铛上刻着苏字,和铁皮盒子上的一模一样。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这个铃铛是谁放的是秦姨,还是其他人
第二天一早,林砚被鸟鸣声吵醒。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霉味淡了些,混着楼下飘来的米香。她下楼时,秦姨正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托盘上放着两碗粥和一碟咸菜,还有个小小的纸包。
林小姐醒啦秦姨笑着把托盘放在餐桌,我看你昨天搬东西累了,多做了份早餐。这是桂花糕,我早上刚蒸的,你尝尝。
林砚道谢坐下,咬了口桂花糕——甜而不腻,里面果然有松子的碎粒,和外婆以前做的味道很像。她犹豫着要不要问昨晚的事,可秦姨一脸平静,还说起陈景明的事:陈先生修复古籍的时候,能一整天不出门。有次我送茶上去,看见他对着本旧书哭,书里夹着张女生的照片,穿浅蓝旗袍,笑起来有梨涡。
您见过那张照片林砚问。
就一眼,他很快收起来了。秦姨搅着粥,银镯晃了晃,林砚终于看清内侧的字——是个晚字,陈先生年轻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沉默的样子。我婆婆说,他以前爱打篮球,拉小提琴时,楼下的姑娘都趴着窗户听。
后来为什么变了
秦姨摇摇头:不知道。好像是南京那边出了什么事,他回来后就变了,话少了,也不笑了,整天抱着书看。
吃完早餐,林砚回到阁楼整理线装书。大部分书都是常见的古籍,直到她翻到本《宋词选》——封面磨损严重,书页残缺,里面却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两个年轻人站在槐树下,男生穿白衬衫,女生穿浅蓝旗袍,手里拿着本《金石录》,两人笑得灿烂。男生眉眼间有陈景明后来的影子,女生的旗袍领口别着个铜铃铛,和她昨晚找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是字迹:景明与晚苏,民国三十一年于金陵。
民国三十一年是1942年,晚苏……就是秦姨说的那个南京姑娘林砚的心怦怦跳,她拿起照片,忽然注意到女生的手腕上,戴着只和秦姨同款的银镯。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开门声。林砚走到楼梯口,看见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走进来,秦姨跟在后面,脸色不太好看。
秦姨,陈先生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让人动男人的声音很激动,手里攥着个牛皮纸文件夹,这些研究资料是他毕生心血,我早就说要搬到学校档案馆!
小周,林小姐是局里派来的,有手续。秦姨的声音带着恳求。
男人皱着眉,目光扫到楼梯口的林砚,语气缓和了些:你就是古籍修复师林砚我是陈先生的学生周明轩,他去世前把所有资料都托付给我了。
局里说先整理好再做决定。林砚说。
周明轩还想说什么,秦姨连忙打圆场:小周,你要是不放心,就常来看看。林小姐是个细心人,不会弄坏东西的。
周明轩看了看秦姨,又看了看林砚,终于点头:好吧,但陈先生的东西不能带出去,也不能随便给别人看。
他走后,林砚问秦姨:周先生和陈教授感情很好吧
嗯,陈先生生病的时候,都是小周在照顾。秦姨擦着桌子,小周小时候家里穷,是陈先生资助他读书的。他总说,要替陈先生把研究做下去。
林砚回到阁楼,把照片夹回《宋词选》里。周明轩是陈景明的学生,他会不会知道苏晚的事她决定下次周明轩来的时候问问。
接下来的几天,林砚每天都在阁楼整理古籍。周明轩果然常来,却只在客厅待一会儿,从不肯上阁楼。林砚问起苏晚,他只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陈先生从没提过。
林砚觉得他在撒谎——有次周明轩来,她看见他盯着客厅角落的木箱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夹,里面露出半张旧照片的角,和她在《宋词选》里找到的那张很像。
秦姨倒是常来,有时送些吃的,有时陪她聊天。她会说陈景明爱喝的茶,爱读的书,却很少提苏晚。直到有天下午,林砚整理到一个角落的木箱,发现底部铺着油纸,油纸下裹着个红绸布包——里面是个巴掌大的青花瓷瓶,瓶身上画着梅花,笔触细腻,瓶底刻着苏字,和铁皮盒子上的字迹一样。
这瓶子是晚苏姑娘的。秦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声音轻轻的,她走的时候,把它留给了陈先生。
林砚回头,看见秦姨手里拿着个旧手帕,上面绣着槐花:晚苏姑娘教我绣的,她说槐花像雪,落下来的时候最好看。
您和晚苏姑娘……很熟
秦姨点点头,走到桌边拿起瓷瓶:我以前是晚苏家的佣人,她待我很好,教我认字,还把她的银镯给了我——就是你看见的这只。后来她走了,我就跟着陈先生来了北平。
林砚愣住了,原来秦姨和苏晚有这么深的渊源。她看着青花瓷瓶,忽然想到:钥匙会不会藏在和苏晚有关的东西里
她重新翻起那些古籍,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翻到《宋词选》时,照片掉了出来,她弯腰去捡,手指触到书脊内侧——有根线比其他的粗。用小刀挑开线结,里面藏着把小巧的铜钥匙,柄上刻着梅花,和瓷瓶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钥匙插进铁皮盒子的锁孔,咔哒一声,锁开了。
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信纸,用蓝丝带系着。最上面的信,字迹和《春秋公羊传》扉页上的一样:
景明吾爱:展信安。一别三月,甚是思念。金陵的梅花开了,想起去年此时,你我在梅花树下煮茶论诗,你说我画的梅花比真的还艳,我却说不如你拉的小提琴好听。不知你在北平一切可好听闻那边局势紧张,你定要保重身体,勿要挂念我。
母亲的病渐渐好了些,昨天还说,等你回来,要给你做桂花糕,放你爱吃的松子。对了,你要的《金石录》我在旧书摊找到了,缺了两页,我已经用宣纸补好了,待你归来便交予你。
晚苏
民国三十一年三月五日
林砚的手微微颤抖。苏晚和陈景明感情这么深,可后来为什么分开了她又拿起第二封信,字迹有些潦草:
景明:局势危急,日军已逼近金陵。母亲让我随亲戚去乡下避一避,明日便动身。我没敢告诉你,怕你分心。《金石录》托付给了邻居王伯,待战事平息,你可去取。勿念,盼君安。
晚苏
民国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
后面的信越来越少,间隔也越来越长。最后一封信只有寥寥数语,纸张边缘有泪痕:
景明:吾困于孤岛,音讯难通。三月初三,槐花盛开,若君还记得,便来寻我。晚苏绝笔。
民国三十三年四月
民国三十三年是1944年,三月初三……正是陈景明写三月初三,槐花开,君不归的日子。苏晚让他去寻她,他为什么写君不归是没去,还是去了没找到
他去了。秦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哽咽,陈先生后来去了南京,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半块梅花酥,硬得像石头。他说在码头买的,可那味道,和晚苏姑娘做的一模一样——里面放了松子,别人都不知道。
林砚回头,看见秦姨手里拿着个小铁盒,里面装着半块梅花酥:这是他临终前交给我的,说‘要是晚苏回来,让她尝尝’。可我知道,他找到晚苏了,只是……没能带她回来。
为什么这么说
他回来后,总往城郊的老槐树林跑,有时待一整天,回来时裤脚沾着泥土,手里却空无一物。秦姨擦了擦眼泪,有次我跟着他去,看见他在一棵老槐树下坐着,手里拿着支梅花簪,偷偷掉眼泪。那簪子,是晚苏姑娘的,我见过她戴。
林砚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她看着那些信,忽然明白陈景明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不是找不到,而是找到了,却因为战乱、因为时局,无法相守。那个年代的离散,从来都带着无法言说的痛。
接下来的几天,秦姨常给林砚讲苏晚和陈景明的事:苏晚爱画梅花,陈景明就给她找最好的宣纸;陈景明拉小提琴,苏晚就坐在旁边听,偶尔轻声和;他们最喜欢在槐花树下看书,阳光落在书页上,像撒了层金粉。
林砚把信、青花瓷瓶和照片放进新木箱,没写进文物局的清单——这些不是古籍,是陈景明和苏晚的一生,该被好好守护,而不是放进档案馆的玻璃柜里。
周明轩再来时,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林小姐,这是陈先生的笔记,或许对你整理古籍有帮助。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我知道你找到了苏晚女士的东西。陈先生病重时提过她,说‘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你早就知道林砚问。
周明轩点点头,从文件夹里拿出张船票:这是我在陈先生的资料里找到的,1945年上海到台湾的,票根上有个‘苏’字。档案说那艘船遭遇风暴,延误了七天。
七天。足够让一个等待的人耗尽希望,也足够让一场奔赴,变成追不上的错过。林砚看着船票,忽然想起秦姨说的梅花簪——苏晚是不是把簪子藏在槐树下了
三个月后,林砚的工作结束了。她把整理好的古籍清单交给文物局,把装着信和青花瓷瓶的木箱交给秦姨:这些东西,您收着最合适。
离开青藤巷那天,阳光很好。秦姨送她到门口,手里拿着个纸包:这是我做的桂花糕,放了松子,你带着路上吃。
林砚接过纸包,回头看那栋老楼——阁楼的窗户开着,阳光洒在窗台上,仿佛能看见陈景明坐在窗边,手里拿着本《春秋公羊传》,静静地等着槐花盛开。
走了很远,她仿佛还能听到旧楼里的回响:书页翻动的簌簌声,小提琴的旋律,还有两个人的低语,轻轻的,淡淡的,藏在时光里。
三个月后,林砚收到秦姨寄来的包裹,里面是本牛皮纸日记,封面磨得发亮,是苏晚的字迹。日记里记着她和陈景明的日常:民国二十九年冬,陈景明送她梅花簪;民国三十一年秋,她在旧书摊淘到《金石录》;民国三十三年三月初二,她把梅花簪藏在老槐树的树洞里,等着陈景明来寻。
明日便是三月初三,槐花开了吧若他还记得,定会来寻我。
林砚捧着日记,立刻订了去南京的机票。她辗转找到苏晚住过的巷子,老巷早已翻新,只有巷尾的老槐树还在,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
她拨开树干底部的枯枝败叶,手指伸进树洞——摸到个硬硬的东西。是支梅花簪,银质的簪身发黑,花瓣饱满,背面刻着景明两个小字,尖端缺了一小块,像是被人用力攥过。
一个老人牵着孙子经过,笑着说:这树可有年头了,抗战那会儿有人藏过东西,没人找着。
林砚把簪子捧在手心,忽然明白陈景明为什么总去槐树林——他找到了簪子,却没找到苏晚。或许苏晚在等待中病逝了,或许她去了别的地方,从此杳无音信。
回去的路上,林砚给秦姨打电话。秦姨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就知道你会找到它。陈先生临终前说,那支簪子,该让懂它的人收着。
秦姨,他们最后……见过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陈先生床头,一直放着张照片,是他和晚苏姑娘在槐树下拍的。照片背面写着‘民国三十五年三月初三,槐花开’。民国三十五年是1946年,他从台湾回来的第二年。或许……他们见过,只是没告诉我们。
林砚挂了电话,看着窗外的阳光。她想起日记里的槐花,想起船票上的风暴,想起树洞里的梅花簪。有些秘密或许永远没有答案,但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思念,早已像老槐树上的年轮,一圈圈刻进岁月里。
就像此刻,她仿佛听到了一阵风吹过,带来槐花的清香,还有小提琴的旋律,轻轻的,淡淡的,在耳边萦绕不散——那是旧楼里的回响,是陈景明和苏晚,跨越八十多年的,未说出口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