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鸦
雪,无声地落着。
夜色中的北境荒原,仿佛一块被遗忘的巨大裹尸布,苍白而冰冷。
寒风如刀,刮过嶙峋的怪石和枯死的灌木,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凌绝站在风雪中,一身玄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像一尊石雕,一动不动,唯有那双眼睛——冷冽如星,深不见底——微微转动,扫视着前方的关隘。
雁门关。
中原王朝的北大门,屹立三百年的钢铁要塞。
此刻在漫天飞雪中,如同匍匐的巨兽,沉默而威严。
城墙高达十丈,以巨石垒砌,历经烽火洗礼,斑驳不堪却依然坚固。
墙头上火把在风中摇曳,守军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戌时三刻,哨岗换防。凌绝的声音低沉,几乎被风雪吞没,却清晰地传入身后三人的耳中。
他身后,三个同样黑衣的身影伏在雪地中,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存在。
他们是影组织的精英杀手,而凌绝,代号寒鸦,是这次行动的指挥与执行者。
东北角楼,每半刻钟有哨兵巡视一次。西南箭塔,每刻钟有弩手检查军械。
凌绝继续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戍卫巡逻队每两刻钟经过一次主城门。今夜口令是‘风雪’、‘归人’。
身后的黑影微微震动。
在如此恶劣的天气条件下,从远处观察,竟能如此精确地掌握关防细节,这就是组织顶级杀手的实力。
寒鸦,直接杀进去便是,何必如此麻烦。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耐。
代号屠夫的壮汉握紧了手中的厚背砍刀,刀身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青光。
凌绝没有回头:杨啸云不是寻常目标。十八年来,七十七次刺杀,无一成功。你想做第七十八个
屠夫噎住了,喉结滚动,却没再出声。
按计划行事。凌绝的声音不容置疑,屠夫,子时整,你在关东制造骚乱,引开部分守军。魅影,潜入军械库,必要时纵火。鬼手,解决西南角的哨塔,清理登墙路径。
三人无声颔首。
我独自负责主目标。凌绝最后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风雪更急了。
凌绝抬头望天,雪花落在他脸上,瞬间融化,如同泪水,却冰冷无情。
他从不流泪。
自从二十年前那个血与火的夜晚之后,就再也没有流过泪。
寒鸦,完成任务后,组织真会给你自由魅影突然轻声问道,她的声音在风雪中几不可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凌绝沉默片刻。
影主承诺过。他最终说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自由。多么陌生的词汇。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为影组织杀了多少人,完成了多少不可能的任务。从七岁被带入组织,经过残酷训练,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寒鸦,他的人生只有命令和杀戮。
直到三个月前,影主召见他,给了他这个任务——刺杀镇北将军杨啸云。
承诺是:成功之后,寒鸦将获得自由,不再是组织的奴隶。
凌绝并不完全相信影主。但他别无选择。这个承诺,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可能的光亮,即使那可能是虚幻的诱饵。
子时将近。
行动。凌绝的声音斩钉截铁。
三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散入风雪中,如同鬼魅融入黑夜。
凌绝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雄关的轮廓,眼神复杂了一瞬。杨啸云,北境长城,国之柱石。这些词汇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的人生只有杀戮和生存,家国大义、忠孝节义,不过是话本里的无聊故事。
但不知为何,这次任务让他感到一丝不同寻常。
组织为何非要杨啸云死北境局势紧张,蛮族蠢蠢欲动,此时刺杀边关主帅,岂不是自毁长城
凌绝摇摇头,甩开这些无用的思绪。
杀手的准则第一条:不要思考,只需执行。
他身形一动,如一片落叶般飘向雁门关高耸的城墙,在夜色和风雪的掩护下,几乎看不见踪影。
雁门关内,与外面的肃杀寒冷截然不同,虽已夜深,却仍有一种紧张的活力。
将军府邸实际上只是关内一座简朴的石砌建筑,与普通将士的营房并无太大区别,只是稍大一些。
此刻,书房内烛火通明。
镇北将军杨啸云站在北境地图前,眉头紧锁。
他已年过五旬,鬓角斑白,脸上刻满了风霜痕迹,但腰杆依然挺直如松,眼神锐利如鹰。
将军,夜深了,您该休息了。副将韩棠端着一碗热汤走进书房,语气中带着关切和一丝无奈。
杨啸云没有回头,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处山谷:黑风谷的防御工事必须加固。探子回报,蛮族最近活动频繁,很可能在酝酿大规模进攻。
韩棠叹了口气,将汤碗放在桌上:已经安排了,明天一早工匠就会出发。但您不能天天熬夜啊,身体会撑不住的。
杨啸云终于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老了,睡不了几个时辰。倒是你,跟着我熬什么快去休息吧。
韩棠摇头:您不睡,我哪能安心休息。他跟随杨啸云二十余年,从亲兵做到副将,深知将军的脾气。
窗外风声呼啸,杨啸云走到窗前,望着纷飞的大雪,神色凝重:这场雪下得不是时候。蛮族惯于雪中奇袭,我们的哨探视野受限,防守难度大增。
已经加派了三倍哨岗,所有弩箭都涂了防冻油,将军放心。韩棠道。
杨啸云点点头,忽然问道:昭雪睡了吗
小姐房里的灯半个时辰前就熄了。韩棠回答,她今天帮着医护营照顾伤员,累了一天。
杨啸云眼中闪过一丝柔和。
女儿杨昭雪今年刚满十八,三个月前从京城来到边关探望他,因北境局势紧张,迟迟未能送她回去。妻子早逝,女儿是他唯一的亲人。
尽快安排人手,送昭雪回京城。杨啸云突然道,语气坚决,边关越来越危险,她不能待在这里。
韩棠愣了一下:可是小姐她坚持要等开春再...
必须送走!杨啸云打断他,声音罕见地严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最近关内关外都不太平,那场遭遇战太过蹊跷,我怀疑...
话未说完,突然关东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警钟长鸣!
敌袭!远处传来士兵的呼喊。
杨啸云和韩棠同时色变,抓起佩剑就向外冲去。
保护小姐!杨啸云对韩棠喊道,自己则向着骚乱方向奔去。
韩棠犹豫一瞬,咬牙向着杨昭雪的房间方向跑去。
关东方向,火光乍起,喊杀声震天。
整个雁门关瞬间被惊醒,士兵们迅速集结,奔向自己的岗位。
没有人注意到,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屋顶,悄无声息地潜入将军府邸。
凌绝如一片羽毛落在院内,屏息凝神。
外面的骚乱显然是屠夫制造的
,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根据情报,杨啸云的书房在东厢。
凌绝悄无声息地靠近,手指间已夹住三枚淬毒的飞镖——见血封喉,绝无生还可能。
书房内空无一人,烛火仍在摇曳,桌上还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
凌绝皱眉。
目标不在这不在计划之中。
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杨啸云洪亮的指挥声。
目标竟然亲自去处理骚乱了
凌绝眼神一冷。
也好,在众人面前击杀北境统帅,更能造成恐慌和混乱,有利于组织后续的计划。
他身形一动,如影随形般向着声音来源追去。
雁门关东侧,一座粮草仓库燃起大火,尽管士兵们正在全力扑救,火势却仍在蔓延。
杨啸云站在高处,沉着指挥:一队二队救火!三队四队外围警戒,防止调虎离山!弩手上墙,加强警戒!
他的声音洪亮沉稳,没有丝毫慌乱。
将士们看到主帅镇定自若,也都秩序井然,毫不混乱。
凌绝潜藏在阴影中,冷静地观察着。
杨啸云身边围着亲兵,防守严密,不是下手的最佳时机。他在等待,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猎物露出破绽。
将军,火势控制住了!一名满脸烟灰的校尉跑来报告,是有人故意纵火,巡逻队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正在追击!
杨啸云眉头紧锁:活捉他!我要知道是谁派来的!
凌绝心中微沉。屠夫暴露了那个莽夫果然靠不住。
就在这时,西南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爆炸巨响——军械库方向!
场面再次混乱起来。杨啸云脸色一变:韩棠!带人去军械库!绝不能有失!
凌绝看到杨啸云身边的亲兵分出一半奔向军械库,防守出现了空隙。
机会来了。
凌绝的手指扣紧飞镖,计算着角度和风向。只需一瞬,他就能结束这位北境守护神的性命。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孩童的啼哭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从着火的仓库方向跑来,脸上满是黑灰和泪水,一边跑一边哭喊着娘亲。
火场方向,一根燃烧的梁柱突然倒塌,正向小女孩砸来!
士兵们惊呼起来,但距离太远,无人能及时相救。
电光火石间,杨啸云动了。
年过五旬的将军如猛虎般扑出,速度快得惊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抱住小女孩,向前翻滚,险险避开倒塌的梁柱。火星溅在他的战袍上,燃起几点火苗。
亲兵们慌忙冲上前,帮将军扑灭身上的火苗。杨啸云却毫不在意,只是轻轻拍着怀中吓坏了的小女孩的背,柔声安慰:不怕不怕,将军爷爷在这里。
小女孩的母亲跌跌撞撞地跑来,跪地连连叩谢。
杨啸云将孩子交还给她,转身时,脸上柔和的表情已变得严肃冷峻。
加强巡逻!搜查关内每一个角落!还有同党潜伏!他命令道,声音如钢铁般坚硬。
凌绝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即将被杀死的人,会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一个平民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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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凌绝的世界里,生命只有价值高低,没有贵贱之分。
弱者天生就该被淘汰,强者才有资格生存。这是他从小被灌输的理念,也是杀手世界的铁律。
但杨啸云的行为,颠覆了这种认知。
凌绝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雪夜,那个他拼命想要忘记的夜晚。
当时年仅七岁的他,躲在尸堆中瑟瑟发抖,眼睁睁看着亲人被杀,希望有人能来救他,但没有人出现。
如果当时有杨啸云这样的人...
凌绝猛地摇头,甩开这瞬间的软弱。杀手准则第二条:情绪是最大的敌人。
他重新聚焦,发现杨啸云身边的防卫因刚才的混乱而变得更加严密,失去了最佳刺杀时机。
凌绝冷静地后退,融入阴影中。猎手必须有无限的耐心。
他改变计划,决定先与其他人会合。
雁门关外三里处,有一个荒废的樵夫小屋,是事先约定的撤离点。
凌绝悄无声息地潜入小屋时,里面已有两人。
屠夫靠墙坐着,粗重地喘息,左肩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简单包扎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魅影正在为他处理伤口。
鬼手呢凌绝冷声问道。
魅影抬头,面具下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安:还没到。军械库爆炸后,我就没看到他。
凌绝眼神一冷。
鬼手是组织里的潜行和机关专家,负责清理西南哨塔,按理说应该最先撤离。
发生了什么凌绝看向屠夫。
屠夫啐出一口血沫:妈的,雁门关的守军比预想的难缠。我放火后被发现,那些士兵像疯狗一样追着不放。中了埋伏,差点回不来。
你暴露了身份凌绝的声音危险地低沉下来。
屠夫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不可能!我一句话没说,装备也都是北蛮的制式。
凌绝沉默地盯着他,直到屠夫心虚地移开目光。
杀手准则第三条:永远不要低估对手。
组织提供的关于雁门关守军的情报似乎有所偏差。
杨啸云的部队比描述中更加训练有素,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极强。
军械库爆炸是怎么回事凌绝转向魅影。
魅影的声音轻柔却清晰:我按计划潜入,但发现里面守卫异常严密,几乎像是早有准备。我刚安装好爆破装置,就触发了警报。爆炸提前了,我勉强逃出来,没看到鬼手。
凌绝走到窗边,望着雁门关方向。关墙上火把通明,显然已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这次行动已经失败了一半。组织不会满意这个结果。
我们必须完成刺杀。凌绝缓缓道,明天是杨啸云例行巡视关防的日子,那是最后的机会。
屠夫嘶声道:还来今晚已经打草惊蛇,明天肯定防守更加严密!
正因为如此,他们可能想不到我们还会再次行动。凌绝转身,眼神如冰,明天清晨,杨啸云会巡视西南城墙段。那里视野开阔,不利于埋伏,但有一处死角。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上面精细地绘制着雁门关的平面图。
这里,瞭望塔与城墙连接处,有一个视觉盲区。巡视队伍经过时,会有大约十次心跳的时间处于这个位置。凌绝的手指点在图上,我从关外悬崖攀爬,在那里埋伏。
屠夫和魅影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
那处悬崖近乎垂直,光滑如镜,加上冰雪覆盖,根本不可能攀爬。
不可能!那是自杀!屠夫脱口而出。
凌绝面无表情:可能与否,我说了算。你们的任务是制造混乱,引开守军注意力。
他详细布置了计划,每一个细节都精确到极致。
最后,凌绝补充道:如果明天日出后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自行撤离,向影主报告。
屠夫和魅影沉默地点头。
他们知道,这意味着如果失败,寒鸦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鬼手怎么办魅影突然问。
凌绝望向雁门关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果他还活着,自然会找到我们。如果死了...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明确。
杀手准则第四条:任务高于一切,包括同伴的生命。
凌绝挥手让两人休息,自己则坐在门口,擦拭着他的武器——一对特制的短刃,刃身黝黑,不会反光,刃口锋利无比,吹毛立断。这把兵器饮过无数人的血,明天或许将增添一位将军的性命。
他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杨啸飞身救人的那一幕。
那种毫不犹豫的举动,那种对生命的珍视,是凌绝无法理解的。
为什么明明身居高位,为什么要为一个小女孩冒险
凌绝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无论杨啸云是什么样的人,他都只是目标而已。完成任务,获得自由,这就是一切。
窗外,风雪渐歇,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
城关将军府内,杨昭雪并未入睡。
她披着外衣,坐在窗前,望着渐渐平息骚乱的关隘,眉头微蹙。
十八岁的杨昭雪继承了母亲江南女子般的清丽容貌,眉眼如画,肤白似雪,但那双眼睛却有着北境儿女的坚毅和敏锐。
在京城时,她是闺阁小姐,但到了边关,她主动参与医护工作,照顾伤员,丝毫没有大小姐的娇气。
今晚的骚乱不同寻常。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不仅仅是普通的偷袭或意外。
敲门声响起,韩棠的声音传来: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韩叔叔。杨昭雪开门,看到韩棠满身烟尘,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韩棠简要说明了情况:粮草库火灾,军械库爆炸,疑似蛮族细作破坏。
杨昭雪却摇头:不像蛮族的作风。他们更擅长野战突袭,这种潜入破坏不是他们的风格。
韩棠惊讶地看着她。这位小姐的洞察力有时惊人地准确。
将军呢杨昭雪问。
还在指挥搜查和善后工作。韩棠回答,小姐放心,将军安全无虞,亲兵队寸步不离。
杨昭雪点点头,忽然道:韩叔叔,我觉得不对劲。父亲最近收到的那封匿名信...
一个月前,杨啸云收到一封匿名警告信,说有人要行刺他,信中还准确预测了几次小规模的袭击事件。杨啸云加强了戒备,但没有对外声张。
韩棠神色严肃起来:小姐认为今晚的事与那封信有关
太过巧合了。杨昭雪走到书桌前,铺开纸笔,韩叔叔,能帮我取一些东西来吗
她列出几样物品:雁门关近期巡逻记录、哨岗布置图、还有今晚事发地的详细位置。
韩棠犹豫道:小姐,这些是军务机密...
父亲说过,我有权查看任何文件。杨昭雪平静却坚定地说,别忘了,我母亲那边的关系。
韩棠一震,随即躬身:是,我这就去取。
杨昭雪的母亲出身于一个神秘的情报世家,虽然早逝,却留下了一些特殊的人脉和资源。
杨昭雪从小就被教导观察和分析的技巧,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
等待韩棠的时候,杨昭雪从隐秘处取出一枚小巧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复杂的云纹,中央有一个古老的影字。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之一,嘱咐只有在极端危险时才能使用。
杨昭雪一直不知道这令牌的具体用途,只模糊地知道它与一个神秘组织有关。
难道今晚的事件与这个影组织有关
韩棠很快带回所需的文件。
杨昭雪在灯下仔细研究,将今晚事发地点标注在关防图上,又对照巡逻记录和时间。
她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这不是外部袭击。她最终得出结论,声音微微颤抖,有人对关防布置和巡逻规律了如指掌。火灾和爆炸发生的地点和时间,都是精心计算好的,旨在制造最大混乱,同时测试我们的应急反应。
韩棠倒吸一口冷气:内部有奸细
或者是有极高明的外部观察者。杨昭雪指着图纸上的几个点,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如果我是刺客,我会选择这些视觉盲区潜入,而今晚的事发地点恰好都在这些区域附近。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担忧: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父亲。今晚只是试探和准备,真正的行动可能还在后面。
韩棠顿时紧张起来:我立刻去加强将军的护卫!
不!杨昭雪阻止他,不要打草惊蛇。我们需要设下陷阱,引蛇出洞。
她在韩棠耳边低语良久。老副将先是惊讶,然后犹豫,最终坚定地点头。
就按小姐说的办。韩棠道,我这就去安排。
韩棠离开后,杨昭雪独自站在窗前,手握那枚青铜令牌,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她有一种预感,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逼近雁门关,而她的父亲正处于风暴中心。
翌日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凌绝如壁虎般贴在光滑如镜的悬崖面上,手指和脚尖寻找着几乎不存在的着力点。
寒风如刀,刮得他脸生疼,冰雪让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冰,极度危险。
他的判断准确,这里确实是视觉盲区,守军根本没想到有人能从这种绝壁攀爬上来,因此没有设置哨岗。
凌绝的心跳平稳,呼吸悠长。
极度危险的环境反而让他进入一种绝对冷静的状态,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如机械。
下方远处,屠夫和魅影已经开始行动。
关墙西侧突然响起喊杀声,紧接着火光乍起——那是事先计划好的佯攻。
正如凌绝所料,守军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巡逻队向着骚乱方向增援,墙头上的哨兵也纷纷向西侧张望。
完美。
凌绝计算着时间。杨啸云的清晨巡视通常会在这个时间开始,从东向西沿着城墙巡视。很快就会到达这个位置。
他如幽灵般翻上墙头,悄无声息地潜入阴影处,与黑暗融为一体。
远处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
凌绝屏住呼吸,手中紧扣毒镖。
...必须加强西南角的防御,那里是薄弱点。杨啸云的声音传来,沉稳有力。
已经加派了人手,将军。另一个声音回答,似乎是副将韩棠。
凌绝的心跳微微加速。
目标就在眼前,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巡逻队伍缓缓走来。凌绝计算着距离和速度...就是现在!
他如猎豹般暴起,手中毒镖疾射而出,直取杨啸云咽喉!
这一击快如闪电,毒镖划破黎明前的黑暗,几乎不可能闪避。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突生!
一面盾牌突然从旁伸出,铛的一声挡住了毒镖。
几乎同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罩向凌绝所在的位置!
陷阱!
凌绝心中一惊,但身体已本能反应。他就地一滚,险险避开大网,手中短刃出鞘,划向冲上来的士兵。
血光迸现,两名士兵惨叫倒地。
凌绝抬眼,对上杨啸云震惊而愤怒的目光。
拿下他!韩棠大吼,更多士兵从隐蔽处涌出,将凌绝团团围住。
凌绝心沉到谷底。
行动完全暴露了,对方早有准备。
但他没有慌乱。
杀手准则第五条:无论处境多么绝望,总有至少一条生路。
他的目光锁定杨啸云。
距离十五步,中间隔着七名士兵。
够近了。
凌绝突然动了,速度快得超乎常人理解。他如鬼魅般穿梭在士兵中间,短刃划出致命弧线,每一步都有士兵倒下,每一步都更接近杨啸云。
韩棠护在杨啸云身前,举剑迎战。刀剑相交,火花四溅。
凌绝的武功远超寻常将士,短短几招就逼得韩棠连连后退。
一个虚晃,他突破韩棠的防守,直取杨啸云!
这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凌绝看到杨啸云眼中的震惊,但没有任何恐惧。
这位老将军竟然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拔剑迎战,剑法沉稳而老辣,其势大力沉,远超凌绝的预期。
但终究年纪已大,速度却是不及凌绝的快攻。
几乎是转瞬之间,凌绝的短刃突破杨啸云的防御,直刺心口!
就在这致命一击即将得手之际,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直射凌绝面门!
凌绝不得不回刀格挡,铛的一声击飞弩箭。
可就这瞬间的延误,杨啸云已被亲兵层层护住。
凌绝抬眼望去,弩箭来自不远处的一个哨塔。
哨塔窗口,一个纤细的身影手持弩机,正在重新装填。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白衣胜雪,面容清丽,眼神却异常坚定。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凌绝心中莫名一震。
就在这时,他听到杨啸云焦急的喊声:昭雪!危险!快下去!
昭雪杨啸云的女儿
凌绝分神的刹那,韩棠的剑已到面前。
他急忙闪避,剑锋仍划破他的左臂,鲜血顿时涌出。
更多的士兵涌了上来。
凌绝知道刺杀已经失败,此刻必须撤离。
他虚晃一招,逼退韩棠,随即向墙外一跃而下!
放箭!韩棠大吼。
箭雨倾泻而下,但凌绝已在空中转身,手中飞爪射出,抓住城墙缝隙,如猿猴般荡向崖壁,迅速向下攀爬。
几支箭矢擦身而过,一支流矢射中他的大腿,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速度丝毫不减。
上方传来杨啸云的声音:不要追了!加强戒备!医护兵,快看看伤亡的弟兄!
凌绝心中又是一震。
在这种时候,杨啸云最先关心的竟然是士兵的安危
他咬紧牙关,压下心中的异样感,加速向下攀爬。
必须尽快撤离,雁门关的守军很快就会展开大规模搜捕。
在即将到达地面时,凌绝抬头望了一眼墙头。
那个白衣少女——杨昭雪,正站在墙边,目光如炬地看着他逃离的方向。
黎明初光映照着她的侧脸,有一种不似凡尘的美。
他迅速落地,忍痛拔掉腿上的箭矢,简单包扎后,消失在渐亮的黎明中。
风仿佛来得更急,黄昏的黑暗过后,却没有迎来无限的光明。
凌绝拖着伤腿,在雁门关外的山林中艰难前行。
失血过多让他头晕目眩,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但他不敢停下,身后的追兵随时可能赶来。
刺杀失败,同伴失踪,自己负伤——这是凌绝职业生涯中最糟糕的一次任务。
而更糟糕的是,那个画面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杨啸云不顾自身安危救小女孩;中箭倒地的士兵被急忙抢救;杨昭雪那双清澈却坚定的眼睛...
这些影像不断扰乱着他的心神。
在他二十年的杀手生涯中,这是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杀手准则第六条:不要思考目标的身份、性格、动机。他们只是目标,不是人。
但杨啸云和他身边的人,却让这条准则变得难以遵守。
凌绝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艰难地爬进去,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他检查自己的伤势:左臂剑伤较浅,已自行止血;右腿箭伤较深,仍在渗血。若不及时处理,很可能感染致命。
凌绝咬紧牙关,从怀中取出应急药粉,洒在伤口上,然后用匕首割下衣襟,紧紧包扎。
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以强大的意志力保持着清醒。
外面逐渐传来搜捕的声音,士兵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凌绝屏住呼吸,手握短刃,准备做出最后的搏杀。
不过幸运的是,搜捕队没有发现这个隐蔽的山洞,声音在盘旋片刻之后,逐渐远去。
凌绝不由松了口气,但知道这里并不安全。他必须尽快与屠夫和魅影会合,然后撤离北境。
然而,一种不安的感觉萦绕心头。
这次行动太过蹊跷,组织提供的情报有严重偏差,仿佛...是故意为之。
凌绝不敢细想。
怀疑组织是杀手的大忌。
夜幕降临时,凌绝挣扎着起身,拖着伤腿向约定的撤离点移动。
每走一步都如同酷刑,但他训练有素的身体仍在坚持。
风雪再次降临,这为他提供了掩护,也增加了前进的难度。
终于,在天亮前,他看到了那个荒废的樵夫小屋。
但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停下脚步。
太安静了,没有警戒信号,也没有生命迹象。
凌绝悄无声息地靠近,从缝隙中向内窥视。
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屋内,屠夫倒在血泊中,已经气绝身亡。
他的喉咙被利刃割开,眼睛瞪得老大,满是惊愕和不甘。
没有魅影的踪迹。
凌绝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埋伏后,才小心翼翼地进入屋内。
矮身检查屠夫的尸体:伤口干净利落,是一击致命。
凶手显然是位高手,从屠夫惊愕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是屠夫认识的人,否则不会在如此接近的情况下得手。
凌绝的心沉了下去。
组织处理失败任务者的常用手法。
所以,组织已经判定这次行动的失败,开始清理参与者
凌绝搜索了整个小屋,没有找到任何线索。魅影是生是死鬼手又在哪里
他在屋角发现了一个模糊的标记,是组织内部的暗号:危险,勿回。
是魅影留下的警告他不要返回组织
凌绝陷入两难。
任务失败,同伴或死亡或失踪,自己同样负伤。
如果回组织,很可能被清理;如果不回,则将成为组织追杀的叛徒。
无论哪种选择,都仿佛是死路一条。
凌绝黯然无语,脸色暗沉。
无谓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走出小屋,望着雁门关的方向。
关墙上火把通明,如同一条火龙守护着北境。
那个关隘里,有他任务的目标,也有他无法理解的人和事。
突然,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凌绝心中升起。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组织绝不会想到,他会返回雁门关。
而且,他需要答案。
为什么组织要杀杨啸云为什么情报有误今晚的陷阱是如何设下的
还有...那个白衣少女的身影,不知为何,深深印在他脑海中。
凌绝做出决定:重返雁门关。
这不是理智的决定,而是直觉的驱使。
二十年来,他第一次跟随直觉而非训练和准则。
他简单掩埋了屠夫的尸体,清理了痕迹,然后向着那座雄关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去。
风雪更急了,仿佛要掩盖世间一切痕迹和罪孽。
凌绝不知道,这个决定将彻底改变他的命运,也将是揭开一个惊天阴谋的序幕。
雁门关的烽火已经点燃,北境的命运之轮开始转动。
而冷血杀手寒鸦的赎罪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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