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的时候,我爷每天给他养的狗吃家里的存粮。
我和奶奶只能吃榆树叶观音土。
村里人馋狗肉馋得两眼放绿光,想尽各种办法想要杀了我爷的狗。
在村长的带领下,他们先是把我们家赶出村子,又把我家的祖宗牌位扔出祠堂。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挖了我家死去的亲人吃肉。
我爷还是不肯杀了自己养的狗,因为这条狗的身体里封印着一只厉鬼。
饥荒会饿死人,但吃狗肉会全村人死绝!
1
大哥,俺孙快饿死了,你救救他吧!
二爷一进院子,就跪在我爷面前,不停磕头。
我爷把手里的白面糊糊放进狗窝里,二爷盯着那碗白面糊糊喉头咕嘟一声,咽了老大一口唾沫。
看向我爷养在狗窝里的狗,眼睛放绿光。
我爷说:走,快带我去看看。
我爷跟着二爷出了院子,我跟在他们后面。
进到二爷家里,我堂弟栗栗侧卧在床上,瘦小的身躯没有几两肉,肚皮红光红光的,胀得很大。
他脸色蜡黄闭着眼睛,气息时有时无。
听见动静,他慢慢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大爷,爷……
二爷直抹眼泪:大哥,村里的刘郎中给看过了,说要是再不吃上一口肉,熬不了多长时间了。
我爷沉默了很久,为难说:可我家里也没肉啊。
二爷说:大哥你糊涂啊,你养的那条狗不就是肉吗
我爷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弟,你少打我的狗的主意,就算我从身上割下块狗给你孙子吃,我也不会让你杀那条狗!
我爷说完,摘下墙上的镰刀,撩起裤腿就要割肉。
二爷慌了,赶紧抓住他的手:大哥你这是弄啥嘞我自己的亲孙孙,要割肉我来!
栗栗被吓倒了,跳下炕,哭着说:爷我不装了,你别割自己的肉,我怕。
二爷的脸一下子僵住,这下露馅了,他故意让栗栗装病,就是为了骗我爷杀狗吃狗肉。
我爷气得胸膛像个鼓风机似的,狠狠瞪着二爷。
二爷恼羞成怒:大哥,村里闹饥荒都人人吃观音土,你还天天给你养的狗吃白面,这不浪费吗与其这样,还不如把它杀了吃狗肉,全家都能有点儿油水。我几次跟你说这事儿,你就是不同意,你说你咋恁轴呢!
我爷: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别打我狗的主意。
说完,他扔下镰刀,带着我回家。
2
我爷养的狗黑子就是我爷的命根子。
大荒年村里人把山上的树叶都快薅秃了,我爷天天还霸占了家里丰年积蓄的粮,变着法儿地给黑子吃。
有一次,我就是实在忍不住拿嘴舔了一下黑子的狗碗沿儿,我爷把我吊在树上打了个半死。
我认为二爷说得没错,黑子与其浪费我们家的粮食,还不如杀了吃狗肉。
进了院子,我朝黑子的狗窝里看了一眼,壮得跟头小牛的黑子毛尖尖都泛着油光,正窝成一团在呼呼大睡。
我琢磨哪天要不给黑子的狗碗里放点药把它毒死,这样我们全家就能有狗肉吃了。
想着想着,口水都流了下来。
我爷扭头看了我一眼,自己回屋去了,他的屋里总是充斥着香灰、朱砂的怪味儿。
我爷年轻的时候是村里的先生,十里八乡的人都对他很是尊敬。
自从这天之后,我爷再也不叫我给黑子准备狗食,每次都是关上门把狗食做好了,再亲自送给黑子吃。
要说这黑子也是聪明,除了我爷的狗食,别人给他的狗食他看都不看一眼。
家里的存粮我奶本来还能偷些,掺进我的榆叶粥里。
但是过了两个月,随着家里的存粮也没剩多少,我爷把仓房的钥匙问我奶要了,我再也吃不上掺了白面的榆叶粥。
我奶撒泼打滚,指着我爷的鼻梁骂,说黑子比我的命都重要,说他铁石心肠,没换来粮食,换来我爷的一顿毒打,腿都被我爷打瘸,下不来床。
3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我爷每次给黑子准备狗食,拉开门后脸色都看起来很差,身上还着一股子血腥气。
这天,我忍不住悄悄爬在窗户下往里看,差点把我的魂给吓没了。
我爷把自己的肉割下来丢进狗碗里,跟白面混在一起,给黑子做狗食。
我失魂落魄地出了院子,在村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村里的大皂荚树下躺着衣不蔽体的村民,个个脸色蜡黄,几乎不见喘气儿。
其中就有我二爷。
村里的大根张开黑红干裂的嘴唇:刚才做梦了,梦见从我拉的屎里掏出好几个知了牛,煮熟了塞进嘴里,那叫一个香。
大牛:好长时间都没吃过肉了,以前丰年的时候,家里那口子做红烧肉,肥肉太多了我还故意给咬掉丢在地上,真是浪费啊。现在就是让生吃猪下水,我也觉得香。
二柱子:别说了,越说越饿。
说完,他摇晃站起,揪住皂荚树的树枝,就把叶子往嘴里啃。
二爷冷笑:你们这群后生真是没出息,有现成的肉不吃,不是做白日梦就是吃树叶子。
大根坐直了身子:栓子叔,你说肉在哪呢
二爷:我大哥家里养了一条狗,要是能把那狗杀了,全村都能吃上肉。
二柱:栓子叔好主意,都乡里乡亲同宗同族的,铁牛叔不能看着大家饿死吧。
大根:还等个啥,去找铁牛叔去。
他们站起,相互搀扶着往我家走。
4
我赶紧往回跑,要给我爷说,二爷怂恿村里的后生要杀黑子吃肉。
我爷听了之后,拿了柴刀站在大门口。
片刻后,二爷和大根几个后生就来了。
二爷这下有了底气:大哥,拿你的狗救咱们全村人的命,全村人都会感激你的。
大根:铁牛叔,我是你打小看着长大的,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饿死吧。
大牛:一条狗值不了几个钱,等过了荒年,我大牛给叔你再赔条狗!
我爷脸沉似水:别打黑子的主意,滚回去!不给你们吃黑子,那才是救你们的命!
二爷和这几个后生就要往家里闯,根本不听我爷的话。
我爷拿起柴刀就往他们身上喊,大根发出一声惨叫,胳膊上被砍了老长一道血口子。
我爷红着眼睛,跟发了疯似地朝他们挥砍。
这分明是在拼命啊。
他们虽然来势汹汹,但人人都怕死,见我爷这架势,吓得一哄而散。
大牛更是吓得鞋都掉了。
等他们走后,我爷靠在墙上呼哧喘气,扭头看向的眼神分外可怕。
他不喘气了,问我:是不是你给出的主意,要他们合起伙来逼我杀黑子
5
我是前脚进门的,还没来得及跟我爷说话,后脚二爷他们一伙变来了。
难怪我爷会这么想。
我爷拉着我进了屋,让我跪在我死去爹娘的遗照前:对着你死去的爹娘发誓,我死了你也要保护好黑子,不让村人吃了它!如果违背誓言,你死去的爹娘死也不能安生!
我被他凶狠的样子吓得哭了,柴刀上还在滴血。
我奶哭着骂我爷:你发什么疯,这可是你亲孙子!
见到我爷手里拿柴刀,她只敢站在门口。
我被逼着发誓,再也不能吃黑子,只是心里对黑子和我爷越来越心有怨气。
又过了一个月,村里的饥荒不见好转,村里好多家每天都有人死去。
早上一起来,就能听到悲怆的哭声。
站在大门口,一片黄褐色中夹杂零星的白布,更见荒凉。
我爷很少出门,因为一出门,但凡有村民从我们家门前经过,都会用仇恨的眼神盯视他,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好像他们家里会死人,跟我爷有莫大关系。
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家的大门口会被人泼屎尿,全村人都把我爷视为仇人。
十月的一天,村长带着乌泱泱的一大伙村民,进到院子里。
我爷脸色阴沉如锅底,一一扫过村民们。
村长率先开口:跪下!
村民们全部跪下。
村长:铁牛,村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每天都有人饿死。家家米瓮没有一粒米,只能吃观音土和山上的树叶,现在树叶都快被啃光了。我昨个儿到山上看了一圈,有些树的树皮都没了。
你是我多年的老兄弟,算老哥求求你,救救咱们村,把黑子杀了吧。只要你让咱们村吃上一口肉,你就是咱们全村的大恩人。
我爷在强忍泪水:村长,不能杀黑子啊。饥荒或许会死一些人,但能熬过去;要是杀了黑子,全村人都得死!
村长:铁牛你说这话,谁信啊。一条狗还能要了咱们村所有人的命
二爷:大哥,你把全村人当三岁小孩骗呢。
大根:铁牛叔,你为了黑子砍伤我,我看你就是舍不得!
大牛:为了一条狗,连全村人的命都不管。铁牛叔你心咋就这么狠呢
我爷喉头上下滚动: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啊,可黑子真不能杀啊,因为……
村长对大伙说:这么的,反正也没有活路了,大家今天就跪在这等死,我就不信铁牛能眼睁睁看着大家伙饿死在这。
我爷一跺脚,梗着脖子:你们要跪着就跪着吧,我把话撂这,黑子绝对不能杀!
黑子被惊动,站在狗窝里,朝着这里狂吠不止。
6
从中午两点一直跪到下午五点,村里人有的都晕了过去,醒来后依然跪在这里。
村长急了:铁牛,别怪老哥不讲理,今天你要么把黑子杀了,要么搬出村子,陈家村绝不容忍见死不救的白眼狼!
村长的决定赢得村民们的一致支持。
大柱:就是,陈家村绝不要见死不救的白眼狼!
二爷:不杀黑子就滚出村子!
村民们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滚出村子,滚出村子!
我爷挺直的身子在一刹那间弯了,想要说话却只是喉头滚动,最终转身。
就在这时,负责看守村里山神庙的傻福冲进院子:不好了,不好了,山神娘娘的眼睛流出血泪来了!
村人们这才站起,乱成一团,急匆匆地向山神庙赶。
谁都知道村里山神庙供奉的山神娘娘,五十年前曾流过一次血泪,之后村里厉鬼做祟,十户九空。
要不是爷爷出手镇压,全村人都死绝了。
我爷跟着大家一起来到山神庙,庙里供奉的山神娘娘面相半边狰狞凶恶,半边平静慈祥。
此时两行血泪挂在脸上,更见邪异。
村长面色凝重地问我爷:铁牛,咋这山神娘娘突然又流泪了
我爷说:黑子感受到全村人的恶念,它的封印松动了。如果真杀了它,厉鬼破除封印,全村人都会遭殃!
村长恍然大悟:你是说你把五十年前的厉鬼封印进了黑子的体内
我爷点头:我阻止你们吃黑子,就是因为厉鬼在黑子的体内。当年即便我道行高深,但也仅仅能封印厉鬼,不能将她消灭。
所有人沉默了,看向我爷的眼神不再仇视。
突然有人说:咦,这不对啊,山神娘娘的血泪怎么没有血腥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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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循着声音看去,却是大柱踩了矮梯子,伸手够到山神娘娘的脸上,抹了点血放在鼻子下闻。
大柱闻过后,又用指头捻了捻,笑道:这哪是什么血,分明就是红油漆,有人故意抹上去的!
所有人齐齐看向傻福,傻福将头低下,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话。
村长拐杖狠狠地点了下地:傻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傻福不敢抬头,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铁牛叔埋了我娘,我知道你们为难他,所以才想的这个办法。
大柱:什么厉鬼,分明是危言耸听,不想让我们吃狗肉!
大牛:为了不让我们吃黑子,铁牛叔你还真是好算计,我看分明就是你支使傻福这么干的!
二柱子:老奸巨滑,不仁不义,见死不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铁牛叔我看错你了。
这么一声闹剧闹下来,村里人把我们赶到了村外的一处破窑洞时生活。
那处破窑洞塌了半边,里面只有一张破床。
我奶抹眼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了你吃苦我没什么,可咱们孙子……
我爷狠狠瞪她一眼:闭嘴!
我奶只能抹着眼泪铺被子。
老天爷无情,饥荒还在持续。
这个没有风的晚上,村长又来找我爷。
我爷正在喂黑子,见他进来,看了一眼后继续喂黑子。
村长走到他身边,看着黑子直咽唾沫。
我爷闷声问:老哥你来有啥事儿
村长:这破窑洞又是露风又是露雨的,住着难受吧
我爷:还行。
村长蹲下:铁牛你听我一句劝,把黑子杀了吧。只要你把黑子杀了,我立马让你回村里住。
你说这破窑洞,大人能将就,你孙子住时间长了,可不得落一身病。
我爷:我家的事不用老哥操心。
村长叹气:你说你咋就这么轴呢,再喜欢狗,也不能跟人命比呐。
我爷:我都把话说到那种份上了,黑子身体里封印了厉鬼,吃了它全村人都得死!
村长:铁牛你说这话不对啊,不说当年的厉鬼我亲眼看着你灭了她,她那时就留下一团脓血。就算厉鬼破了封印,你再封印她一次不就行了。
我爷:上一次封印我道行大损,放出来厉鬼我可没办法再次封印。
村长脸色冷了下来,站起身来:陈铁牛,你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把事情给我做绝了。你要是明天不把黑子杀了,你祖宗的灵位别摆在祠堂里了,明天我就给你送过来!
我爷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极力压抑情绪:你要送来我就收下!
材长最终是被气走的。
我爷迈着蹒跚的步子走进破窑洞,这一晚,我睡不安稳,听了一夜隐隐的抽泣声。
8
第二天接过祖宗牌位时,我爷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变化。
山里的树连树皮都给吃光了,整个山秃了。
每个晚上,我总能听到鬼鬼祟祟的脚步声从破窑洞前经过。
这晚,我爬起来向外面看,看到两个人影抬着一个蛇皮袋子往村里走。
身后传来我爷一声怅然长叹,对我说:睡吧。
隔天,原本早就炊烟断绝的村子升起了炊烟,甚至飘来的炊烟里还传来肉香味儿。
我坐在窑洞前,努力伸着鼻子去嗅炊烟里的香味,一脸陶醉。
傻福急匆匆地来找我爷。
一见面,他说:铁牛叔,你快去看看吧。
我爷说:咋了
傻福拉着我爷就走: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我跟在他们身后,来到村里的公用坟地前,原本埋葬我爹娘和太爷的坟给挖开了,棺材盖被扔在一边。
我此时明白肉香是怎么一回事了,山吃秃了,村民们开始吃人了。
因为我爷不肯让村人们吃黑子,他们先挖我家的坟。
我爷扭头回家带了柴刀,气冲冲往村里走。
我奶抱住他:当家的你这是要干啥要是真杀了人,那是得填命啊,你走了我咋办呐!
我爷挣开她,冲进了村长家里。
村长正在喝肉汤呢,头也不抬地瞥了我爷一眼。
我爷把柴刀往桌子上一砍,村长的肉汤溅出了碗,他舔着洒在桌面上的肉汤。
我爷悲愤地破口大骂:就是我不给你们吃黑子,你们就挖我家的坟,吃我的亲人我他妈剁了你们!
村长头也不抬:咱们村没有活路了,只能吃死人。坟地是陈家村公用的,谁知道哪个坟是你家的。别说吃你的亲人,我的亲人过段时间也会被吃掉!
村长把头伸到我爷面前:想剁你就剁吧,反正活着也是受罪!
我爷拔出柴刀,手都在哆嗦,迟迟没有砍下。
最后,他抛下一句话:今天回去我就杀了黑子,明天全村来吃肉!
9
第二天,我没有见到我爷爷,奶奶在院子里支起一个大锅,锅底下烧着柴火,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浓郁的肉香勾得我直流哈嗒子。
我:奶,我要吃肉!
我奶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往锅里滴,才抹干净又流下来,掉到锅里变成了蒸汽。
我奶狠狠地瞪我一眼:不准吃!
一向宠爱我的奶奶变得不近人情,把我赶得远远的。
村长带着村人乌泱乌泱地进来,拿起碗筷围着大锅跟疯了一样似地疯抢。
有的人更是将手伸进去,不顾滚烫的肉汁捞起肉块往嘴里塞。
他们的疯狂像是一种不要命的狂欢,让我脊背生寒,仿佛身在地狱。
我奶黯然地退在一边,眼泪将身上的衣服打湿。
我问我奶:咋没见到我爷
我奶哭得更加厉害。
从早上直到落日黄昏,村人们吃得肠满肚圆、满嘴流油。
大根:铁牛叔早该把狗杀了给我们吃肉,轴到最后还不是妥协了!
二爷:这狗肉真是香啊,狗肉不上桌是真的!
村长大发慈悲地走到我奶面前:菜花啊,你跟铁牛说一声,你们可以带着祖宗牌位回村里住了。房子明天我就让人给你们打扫干净。
我奶说:我们不回村了,明天就离开村子!
回不回村子村长不在意,应付两句,就带着村民们走了。
10
天色黑透的时候,我心慌得厉害,咋还不见我爷的踪影。
我缠着我奶问:奶,我爷人呢
我奶背对着我都从黄昏坐到深夜,跟个木雕一样。
我再问到我爷,她一下子哭得悲天怆地。
你爷……你爷他在锅里。
深重的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随着黑子从外面进来,我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我爷为了黑子不被吃掉,自杀后让我奶煮了给村里人吃。
外面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远处似有一条火龙迅速在向我们的破窑洞接近。
我奶声音急切,把黑子牵起来:走,我们快走!
我们刚走不远,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嘈杂的人声在我们身后不远处响起。
我们要吃狗肉,可没说吃那老畜生的肉,又干又柴!
都是一个村的,吃一条狗咋了铁牛为了狗连自己的命都舍得丢!嘿嘿,他死之后,我还就非得吃他的狗!
破窑洞里没人,肯定跑了,咱们快追!
11
我奶裹了小脚,又带着我走偏僻的小路,走没多远就被身后的村民追上。
他们举着火把将我们团团围住,一双双遍布血丝的眼睛写满了险恶的贪欲。
我奶哀求地看着他们:我那个当家的为了不让你们吃黑子,让我把他煮了给你们吃,你们都把我们家逼到这个地步了,还想咋的。
让我们走吧,我们再也不回陈家村了!
村长在村民的簇拥下率先开口:婶子,人肉哪有狗肉香,就一条狗嘛,我们也不想弄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么的,你把黑子交给我们,我们就不再为难你们!
我奶侧头看向黑子,陷入为难,眼睛里尽是乞怜的泪水:这狗,不能给你们吃啊,当家的死前一再叮嘱我,千万别让村里人吃黑子,不然大祸临头,村里人神仙也难救!
二爷:嫂子,别拿这话唬弄人了。我哥当年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先生,降伏厉鬼手拿把掐。那厉鬼早就魂飞烟灭了。
我奶哽咽着不说话。
大根他们吃过人肉后,人性的残忍贪婪暴露无疑:现在把黑子交给我们,这事就了了。要是让我们抢,吃了黑子之后,我还没尝过小孩子的滋味呢。
我奶大骂:畜生,一群畜生!
大根露出两排森然雪白的牙齿:什么畜生不畜生的,老子要活着,活着!
我奶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只是眼中含泪地杵在当地。
我对我奶说:奶,这事交给我吧。
她讶异地看着我。
12
我从我奶的手里拿过牵着黑子的狗绳。
就是一条狗,你们要吃它,就牵走吧。
说也奇怪,黑子在我们家里从来没有叫过。
村长牵过狗绳后,它竟然狂吠起来。
平地起了怪风,风声中似乎夹杂着凄凄鬼哭,月亮被乌云遮住。
村里人神情狐疑中带着恐惧,生怕真得有厉鬼现世。
大根说:大牛你把黑子宰了!
大牛拿着刀的手都在抖,黑子明明是条狗,可眼神平静得像人。
大根踢了大牛一脚:快点啊。
大牛一个趔趄,狠下心一刀扎进黑子的脖子,黑色的污血四处喷溅。
原本的怪风也停了,月亮重又出现。
村人们集体欢呼,他们都觉得刚才那阵怪风只是偶然出现。
我奶问村长:我和我孙能走了吗
村长蜡黄的脸皮上挂着笑容,就像一个面皮。
菜花啊,你们还是跟我们回去一起吃狗肉吧。
我奶脸色僵住,极力掩藏眼底的恐惧。
村长说是让我们去吃狗肉,其实吃完狗肉后,疯狂的村民们会把我和我奶一起吃掉。
我抓住我奶的手,她的手冷得如冰,完全不像活人的。
13
回到村子之后,正好碰上傻福。
他怔怔地看着黑子:今天不是你们都吃过狗肉了,咋又从那弄来一个黑子
村长说:今天吃得不是黑子,是铁牛。
他问傻福:你咋来了
傻福这才语带恐惧:村长这次山神娘娘真得流出了血泪,把地上都染红了一大片。
大根一把推开他:傻福你当我们是傻子吗,还想骗我们第二次赶紧给我滚!
傻福想要说什么,见到村里后生们恶狠狠地看着他,长叹口气。
村民们全部集中到村长家,支起了铁锅,负责扒皮的扒皮,生火的生火,小牛一样的黑子变成如同小牛一样大小的一堆烂肉,被丢到锅里。
锅里刚飘出肉香味儿,村民们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饿鬼一样争相疯抢,尚带着血丝的狗肉被他们囫囵吞进嘴里,腮帮子高高鼓起。
我冷冷地看着这个景相,我爷拼命阻止他们吃黑子,结果终是功亏一篑。
黑子死掉,厉鬼出世,到时全村死绝。
14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有人死了!
我跟着村民们来到死人的大根家,大根的两眼圆睁,肚皮破开,肠子和内脏流了一地。
有村民小声说:该不会真得如同铁牛叔说的那样,厉鬼没了封印,要杀光全村人吧
一个年龄六十多的村民说:我记得五十年前,厉鬼杀人就是这样!
村长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大根媳妇说:村长,你做主把我家男人埋了吧
村长:埋了做啥子过段时间还不是得刨出来吃掉,不如趁着现在还新鲜,架起大锅全村吃肉!
大根媳妇哭喊,拼了命地护住大根,纠缠中一个不小心,头撞在青石台阶上,死了。
村长说:两个都煮了,全村能吃饱。
于是村民们就地支锅起火,再次上演吃人惨剧。
才吃完大根一家的第二天,又有新的村民死去,村民们为了活着,早就化成恶鬼,驾就轻熟满脸麻木地将他们煮了。
到最后,我真得不记得是厉鬼杀死的人多,还是被村民们吃掉的人多。
我亲眼目睹过,有的人还没有死去,就被扔进大锅里成了食物。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陈家村原本二百余口人,只剩下大牛一个人。
当大牛拿着刀,走到我面前,对着我的肚子准备刺进去时,在他的身后出现一个全身血红的女人,长发披肩,冰冷的眼神掩映在散乱的头发后面。
我说:大牛,你回去看看身后。
大牛扭过头,见到厉鬼的一刹那,刀吓得掉在地上。
他没有反应过来,厉鬼锋利如刀的黑色指甲就刺入他的心口,透胸而出。
厉鬼到最后没有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童年的这段经历是我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到了老年,我也没有回早就荒废的陈家村看上一眼。
比之饥荒更可怕的是人性,比厉鬼更可怕的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