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合上后,如同关上了一座冰封的陵墓。欧阳晓月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胸腔里那颗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心脏,此刻却跳得有些失序。她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刺破了混乱的思绪。
为什么?
她问自己。
为什么面对这个……这个一个月前还温顺得像块背景板、如今却浑身长满反骨的男人,她竟会如此失态?在谈判桌上,她可以面不改色地粉碎对手的恶意压榨;在董事会上,她能顶着股东们的质疑力挽狂澜。可偏偏面对苏祈安那副油盐不进、甚至带着点“我很无辜”的咸鱼样,她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就濒临崩溃?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初升的朝阳,将城市镀上一层金辉。这景象本该让人心旷神怡,此刻却只映照出她眼底的冰寒。
结婚?
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不过是几年前,在她被陈明轩那句“追求星辰大海”砸得心魂俱碎、如同行尸走肉般坠入深渊时,苏祈安递过来的一根……稻草。一根散发着廉价温暖气息的稻草。她抓住了,不是因为爱,甚至不是因为感动,只是因为……溺水的人需要抓住点什么。而他,恰好在那里,用那双盛满她倒影的眼睛,虔诚地捧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婚后第二天,她就彻底清醒了。不爱。从未爱过。这冰冷的豪宅,这名义上的丈夫,不过是她偿还那点“救命之恩”的代价。她搬进了公司附近的套房,将这栋房子视为偶尔落脚的酒店。
可苏祈安呢?
他像一颗顽固的卫星,固执地围绕着她冰冷的轨道运行。
她胃病犯了,疼得蜷缩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第二天,一个保温桶就出现在她助理的桌上,里面是熬得软烂、温度刚好的养胃粥。她看都没看,直接让助理倒了。第三天,保温桶又来了。第四天……第五天……直到某一天,她疼得实在没力气拒绝,助理小心翼翼地打开保温桶,那温热的米香弥漫开时,她鬼使神差地喝了一口。从此,那个保温桶成了她办公桌上的固定摆设。她默许了它的存在,也默许了公司上下都知道,总裁有个……“家属”。
他就是这样,用那种近乎愚蠢的、不求回报的坚持,一点一点,在她冰冷的世界边缘,凿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塞进了一些她从未在意过的、名为“习惯”的东西。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欧阳晓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那情绪里有被冒犯的恼怒,有掌控失序的烦躁,甚至……还有一丝被那廉价小米粥和油条袋子所代表的“断裂”带来的、微不可查的恐慌?
不,不可能。
她迅速掐灭了那点荒谬的念头。
她只是……需要维持一种秩序。一种她习惯了五年的、由苏祈安单方面维持的秩序。现在秩序被打乱了,她感到不适,仅此而已。
她重新推开房门,走下旋转楼梯。
客厅里,苏祈安正坐在早餐吧台前,对着窗外啃着那根朴实无华的金黄油条,姿态闲适得像在米其林三星餐厅享用早午餐。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那副“我很享受”的表情,莫名地刺眼。
欧阳晓月脚步未停,径直走向玄关。米白色的套装在晨光下泛着柔和却不容侵犯的光泽,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规律的声响,如同精准的节拍器。
就在她拿起玄关柜上那个价值六位数的鳄鱼皮手包时,脚步顿住了。
她没有回头,声音平稳、清冷,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感,如同在通知下属一个既定行程:
“晚上七点,云顶会所。”
她报出名字,本市最顶级的私人会所之一。
“公司项目庆功宴。”她终于侧过身,米白色的身影在晨光里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塑,目光平静地扫过苏祈安的背影,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需要带出去的配饰,“你准备一下,到时候一起过去。”
空气安静了两秒。
苏祈安咀嚼油条的动作顿住了。他慢慢转过身,嘴角还沾着一点油光,那双漂亮的、此刻写满“我在认真养生”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生动的“卧槽?!”。
【公司聚餐?庆功宴?】
他脑子里的小剧场瞬间爆满:
【那不就是大型装逼犯集中营?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端着香槟互相吹捧?还得全程围观欧阳总裁和陈副总那若有似无、欲说还休的‘纯洁同事’眼神拉丝?】
【傻逼才去!】
【有这时间,我躺沙发上看《舌尖上的道观》纪录片不香吗?】
他咽下嘴里的油条,脸上迅速堆砌起一个混合着遗憾和歉意的表情,那演技,不去角逐奥斯卡可惜了:
“哎呀!欧阳总!这……这太不巧了!”他放下油条,搓了搓手,表情真诚得能感动上帝,“我前几天就跟林书源约好了!今天晚上必须去!修道养生!这事儿不能耽误啊!关乎性命!”
“修道养生?”欧阳晓月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那两道修剪得极其精致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微小石子。她当然知道林书源。苏祈安身边硕果仅存、还没被他那“舔狗”属性吓跑的富二代朋友。只是……修道养生?这借口是不是太敷衍了点?还关乎性命?
“对啊!”苏祈安立刻来了精神,仿佛找到了组织,“林少最近迷上这个了!可虔诚了!朋友圈天天打卡!”他掏出手机,飞快地划拉几下,点开林书源的朋友圈,虽然欧阳晓月根本不会看,但他还是煞有介事地举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林书源在某个云雾缭绕的山顶道观前,穿着道袍打坐的九宫格),语气充满了对“养生大道”的向往:
“您看看!紫霄宫!清风观!林少现在可是资深道友!朋友圈天天发打坐心得、辟谷体验、还有那个……那个什么‘五行吐纳法’!”他模仿着林书源朋友圈的语气,神神叨叨地比划着,“据说能延年益寿,净化灵魂!林少说了,今晚是新月之夜,能量场最强!必须去观里打坐吸收日月精华!错过等一个月!耽误不得啊!搞不好会折寿的!”他一脸严肃,仿佛在陈述一个关乎人类存亡的科学真理。
他收起手机,一脸“我也很无奈但天意如此”的表情:“所以……欧阳总,今晚这庆功宴……您看……”他摊摊手,意思很明显:不是我不想去,是早就和林少约好了!
欧阳晓月的目光在他那张写满“我在认真修道”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那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没有质疑,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几秒钟后。
“好。”
一个字。
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
仿佛刚才那句邀请从未发生过。
她收回目光,转身,米白色的身影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动作流畅地拉开厚重的玄关门。
清晨微凉的风涌进来,吹动她一丝不苟的发梢。
她没有再看苏祈安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砰。”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苏祈安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眨了眨眼,然后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他重新拿起那根啃了一半的油条,对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狠狠地咬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