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夜惊变
隆冬时节,上京城笼罩在一片茫茫白雪之中。位于城西的苏家宅邸,此刻却灯火通明,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年仅十二岁的苏绾被母亲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看见母亲脸色苍白地冲进她的闺房,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包裹。
绾绾,快起来!母亲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她迅速将一件厚实的棉袄裹在苏绾身上,从后门走,去找你舅舅,千万不要回来!
苏绾懵懂地看着母亲:娘,发生什么事了爹爹呢
话音未落,前院传来剧烈的撞门声和凶狠的呵斥。母亲脸色骤变,眼中闪过绝望,却仍强自镇定地将一枚羊脂白玉佩塞进苏绾手中:记住,这玉佩是你爹清白的证据,千万收好!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
管家忠仆福伯急匆匆进来:夫人,官兵闯进来了!快带小姐走!
母亲最后拥抱了苏绾一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记住,你爹是被冤枉的!一定要活下去!
福伯拉着苏绾的手,从熟悉的庭院穿过,走向后院的小门。就在她们即将踏出后门的瞬间,苏绾回头望了一眼——
她看见父亲苏仲良,当朝太医院院判,被一群官兵粗暴地押着跪在雪地中。他向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官帽跌落在地,被一只军靴无情踩过。
苏仲良勾结逆党,谋害贵妃,罪证确凿!奉旨查抄家产,一干人等押入大牢候审!
父亲抬头,目光穿越纷扬的雪花,与苏绾的视线相遇。他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快走。
那是苏绾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福伯拉着她闪入后巷,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梭。身后苏宅的方向,火光冲天,哭喊声与呵斥声交织,撕裂了寂静的雪夜。
他们躲在一处废弃的院落中,直到天明。福伯冒险出去打听,回来后老泪纵横:老爷...老爷在狱中畏罪自尽了...夫人她...投缳随他去了...
苏绾怔怔地站着,手中的玉佩冰凉刺骨。一夜之间,她从太医院院判的千金,变成了罪臣之女,家破人亡。
雪还在下,仿佛要掩埋世间所有的不公与悲恸。
第二章
深宫伊始
五年光阴,弹指而过。
又是一年采选季,皇宫西侧的永巷口排起了长队。无数贫寒之家期盼着女儿能入选宫廷,哪怕做个最底层的宫女,至少能吃上饱饭,或许还能得些赏钱贴补家用。
队伍中,一个身形瘦削、面容沉静的少女低着头,默默随着人群向前移动。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却掩不住通身那股与周遭少女格格不入的气质。
姓名负责登记的老太监头也不抬,尖着嗓子问道。
绾儿。少女声音低沉,却清晰。
年纪
十七。她报出比实际年龄大两岁的数字。
老太监这才抬眼打量她,眯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模样倒周正,手伸出来瞧瞧。
绾儿——曾经的苏绾,伸出手。手指纤长,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薄茧,那是五年隐姓埋名、辛苦劳作留下的痕迹。
识得字吗
不认得。她垂下眼睑。这是福伯临终前的再三叮嘱:深宫之中,藏拙方能保身。
老太监在名册上画了个圈:分到浣衣局吧。
就这样,苏绾以绾儿的名字,走进了那座吞噬无数青春与生命的紫禁城。
浣衣局的日子枯燥而艰辛。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在冰冷的河水旁浆洗堆积如山的衣物。双手长时间浸泡在碱水和冷水中,很快变得红肿粗糙。稍有不慎,便会遭到管事的责骂甚至鞭打。
但苏绾默默忍受着。她牢记着自己入宫的目的:查明父亲被害的真相,还他清白。沈清漪——那位五年前被谋害却最终安然无恙、如今圣眷正浓的贵妃,是她复仇的目标。
宫中岁月漫长,她需要耐心,需要机会。
转机在一个午后悄然降临。一位管事的嬷嬷突然腹痛如绞,冷汗淋漓,倒在井台边。众人慌乱无措,苏绾瞥见嬷嬷手按的位置及脸色,想起父亲医书中关于绞肠痧的记载。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奴婢家乡有个土法子,或可一试。
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她取来热水和盐,调了淡淡的盐水让嬷嬷小口喝下,又找准几个穴位用力按压。一刻钟后,嬷嬷的疼痛竟然奇迹般缓解了。
此事本应过去,却意外落入了一个人的眼中——老太监忠伯。他是宫中的老人,虽不在显要职位,却颇有几分人脉和眼力。
几日后,苏绾被调离了浣衣局,分派到御花园负责洒扫。虽然仍是底层宫女,但比起浣衣局,已是天地之别。
第三章
暗潮涌动
御花园的工作依然繁琐,但至少不必再终日与冷水为伴。苏绾有了更多观察和聆听的机会。
她很快发现了宫中的生存法则:等级森严,步步惊心。得势者锦上添花,失势者落井下石。每个笑容背后可能藏着刀,每句关怀下面或许有着算计。
她谨记福伯和忠伯的教诲:多看多听少说话,谨慎行事,慢慢经营。
在御花园,她结识了小太监小禄子。他是个机灵却备受欺负的小家伙,因为不小心打碎了管事太监心爱的茶壶,被罚跪在烈日下。苏绾悄悄把自己的水分了一半给他,又替他求了情。
从此,小禄子成了她的眼和耳,时常告诉她各宫的动静和传闻。
而忠伯,则似有若无地指点着她:在这宫里,要想活得久,光低头干活不够,还得知道谁得势谁失势,什么时候该躲,什么时候该露脸。
苏绾默默记在心里。她开始留意各宫主位的喜好、脾性,以及她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当然,她最关注的,还是长春宫的沈贵妃——沈清漪。
沈清漪如今圣眷正浓。皇帝每月有大半时间宿在长春宫,赏赐如流水般送入。她出身世家,美貌倾城,却传闻善妒狠辣。宫中妃嫔甚至皇子公主,见到她都要礼让三分。
苏绾曾多次远远窥见贵妃凤驾。华盖仪仗,前呼后拥,那明媚不可方物的容颜下,究竟藏着怎样一颗毒辣的心肠父亲究竟发现了她什么秘密,竟招来灭门之祸
这日,贵妃率众游园,苏绾与一众宫人跪伏道旁迎驾。一双绣着金凤的丝履停在她眼前片刻,一个慵懒娇媚的声音响起:这丫头瞧着倒干净,明日调来长春宫外院伺候吧。
命运的大门,似乎悄然开启了一道缝隙。
第四章
长春宫试炼
长春宫的气派非其他宫苑可比。琉璃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汉白玉栏杆雕刻精美,殿内陈设极尽奢华。
但在这里当差,却如履薄冰。贵妃性情阴晴不定,恩威难测。宫人稍有不慎,轻则鞭笞,重则杖毙。人人自危,彼此提防。
苏绾被分派负责擦拭廊庑和伺候花草。这位置不高不低,却能接触到往来长春宫的各色人等。
她格外小心,做事勤勉周到,却从不逾矩。眼睛只看该看之处,耳朵只听该听之话。
她发现贵妃极重容颜保养,每日用各种珍稀香料熏染,饮珍珠粉、人乳等物驻颜。其中一种名为玉容香的香料,是贵妃最爱,据说由西域进贡,每年所得极少,专供长春宫使用。
苏绾曾近距离闻过那香气,馥郁迷人,却隐隐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奇异甜腻。她想起父亲留下的医书笔记中,似乎提到过某种异域香料的特性...
机会来得偶然。一日,贵妃最宠爱的波斯猫打翻了香盒,撒了少许香粉在绒毯上。管事宫女急忙收拾,却仍有少许残留。趁人不备,苏绾用绢帕悄悄沾染了一些残香。
如何将这香粉送出宫检验成分,成了难题。她想到了忠伯。
夜深人静,她悄悄找到忠伯,说明缘由(当然,隐去了真实目的,只说是家乡有人想仿制此香谋生)。忠伯眯眼看了她半晌,终是接过绢帕:杂家有个老乡在宫外药材行做事,或可帮忙。丫头,宫里的东西,沾手小心。
等待回音的日子格外漫长。苏绾继续着她的差事,却更加留意贵妃寝宫的动静。她发现贵妃虽圣眷正浓,却睡眠极差,时常深夜召太医请脉,且脾气越发暴躁。
十日后,忠伯带来了回音,脸色凝重:丫头,你那香粉...以后莫要再打听了。那里面掺了东西,不是寻常人该碰的。
在苏绾坚持下,忠伯压低声音:那香里,混了极少的‘醉仙桃’籽磨的粉。这东西少量用可致幻悦情,长期嗅闻却会损人心脉,令人日渐虚弱,最后心悸而亡!前朝禁宫秘药,怎会...
醉仙桃!苏绾心中一凛。父亲笔记中确曾记载:此物来自西域,罕见罕用,因其性烈难控,太医院早已禁用。而五年前突发心疾薨逝的贤妃,死前症状...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莫非沈清漪长期使用此香固宠,贤妃偶然察觉或因此受害父亲作为院判,发现了这个秘密,才遭灭口
她的手心渗出冷汗,仇恨与恐惧交织。证据,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第五章
惊鸿一瞥
宫中举办端午宴饮。御花园内丝竹悦耳,觥筹交错。各宫妃嫔、皇子公主、王公大臣齐聚一堂,场面盛大。
苏绾等宫人穿梭伺候,步履轻捷,悄无声息。
她的目光不时瞟向主位上的皇帝和沈贵妃。皇帝已显老态,却对身旁明艳照人的贵妃呵护备至。贵妃巧笑嫣然,眼波流转间,却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与疲惫。
太子萧衍坐在皇帝下首。他年约二十,面容清俊,气质沉稳,在一众喧闹的皇子宗亲中,显得格外安静低调。但苏绾注意到,他看似随意的目光,实则敏锐地观察着席间每一个人。
宴至中途,贵妃突然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席。皇帝关切地嘱咐再三。
片刻后,苏绾奉命给偏殿休息的贵妃送醒酒汤。在殿门外,她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争吵声。
是贵妃和她那个担任京营统领的兄长沈墨!
...兄长务必处理干净!当年知情人没几个了,那太医的女儿至今下落不明,我总是心难安...
...娘娘放心,京畿之地,翻不出浪来...香料来源已断,那人狮子大开口...
...无论多少代价!绝不能...
苏绾心中剧震,连忙低头屏息。这时,殿内声音戛然而止,门猛地被拉开。沈墨一脸阴沉地走出,瞥见门外的苏绾,眼中锐光一闪:你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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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来送醒酒汤。苏绾竭力保持镇定。
沈墨怀疑地打量她片刻,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苏绾端着汤碗的手微微颤抖。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几乎印证了她的猜测!父亲之死,果然与沈氏兄妹有关!
她强自镇定地进去伺候。贵妃倚在榻上,神色倦怠,对她摆了摆手。
退出偏殿时,苏绾心神不宁,在回廊转角险些撞上一人。抬头一看,竟是太子萧衍!
她慌忙跪地请罪。
萧衍并未动怒,只淡淡道:无事。你是长春宫的宫女方才可见到沈统领匆匆离去,神色似乎不悦
苏绾心头一紧,垂首道:奴婢不知,奴婢只是来送醒酒汤的。
萧衍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起来吧。宫中行走,当心些。
谢殿下。苏绾起身,匆匆离去。她能感觉到太子的目光一直追随她的背影。
这位太子殿下,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六章
暗室寻证
自端午宴后,苏绾更加迫切地想要找到实证。沈墨的出现和那番对话,让她预感危险临近。沈家兄妹似乎也在追查她的下落,并急于抹去所有痕迹。
她将目标锁定在贵妃私设的小库房。那里存放着她的私己和珍贵物品,守卫相对松懈。根据小禄子多方打探,贵妃确有几分疑心,重要东西不爱交予内府保管,而是留在自己宫中。
机会终于来了。皇帝携贵妃及部分皇室成员前往西山行宫避暑三日,长春宫只留少数人手看守。
这是一个冒险的计划。苏绾与小禄子反复推敲细节。忠伯得知后,沉默良久,叹道:丫头,你这是往刀尖上撞啊!最终,却还是暗中相助,提供了长春宫的人员值守规律和一条鲜为人知的、通往库房后夹道的路径。
月黑风高夜。苏绾换上深色衣裤,用黑布包住头发,在小禄子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潜入长春宫后院。
按照忠伯指示,她找到一处假山后的暗门,用自制的铁丝撬开早已锈蚀的锁头,侧身钻入狭窄潮湿的夹道。
黑暗中,她凭借记忆和触觉摸索前行,心跳如擂鼓。终于,根据步数估算,她到了库房墙外。一块松动的砖石被轻轻推开,露出微弱的光线——这是小禄子提前混入打扫时做的手脚。
库房内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箱笼。时间紧迫,苏绾迅速搜寻。父亲的字画、医书贵妃的密信与香料相关的账本
她打开一个个箱子,翻找可能藏匿秘密的角落。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
就在几乎绝望时,她的目光被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旧衣箱吸引。箱子上着锁,却不像其他箱子那样积满厚灰。
她尝试用铁丝开锁,心跳加速。咔哒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是些陈年旧衣,却意外沉重。她摸索着箱底和四壁,指尖触到一处异样——夹层!
小心撬开夹板,里面赫然是几本陈旧账册和一叠信件!她迅速翻阅,账册记录着某种物品的购入,时间、数量、经手人...其中一页,赫然写着醉仙桃籽!
而信件...是沈清漪与一个西域商人的通信,提及此物效用及隐瞒用途的方法!其中一封信末,竟有沈墨的批注:苏院判处,需尽快处置,免生后患。
苏绾的手颤抖起来。就是这些!
她迅速将关键账页和信件抽出,揣入怀中,将其余东西恢复原状。正要离开,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
...娘娘吩咐了,明日回来就要取那箱东珠...
是留守长春宫的大宫女和太监来巡查!
苏绾瞬间屏住呼吸,缩在黑暗的夹道入口处,一动不敢动。脚步声在库房内回荡,灯火渐近...
第七章
雷霆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走水啦!偏殿走水啦!有人尖声叫喊。
库房内的宫女太监一听,慌忙跑了出去。
苏绾趁机迅速从暗门退出,沿着原路返回。她知道,那火很可能是小禄子为掩护她而放的调虎离山之计。
回到住处,她将染了烟灰痕迹的外衣换下,藏好得来的证据,心仍在狂跳。接下来的一夜,她无眠到天亮。
次日,贵妃銮驾回宫。听说偏殿失火,虽损失不大,仍大发雷霆,处置了好几个看守宫人。宫中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苏绾知道,必须尽快将这些证据送出去,否则夜长梦多。但交给谁如何交
她想到了太子萧衍。那日御花园短暂接触,他看似温和,目光却清明锐利,且似乎对沈家已有留意。更重要的是,他是储君,有扳倒沈家的动机和能力。
但这步棋风险极大。若太子与沈家有所牵连,或不愿此时发难,那她便是自投罗网。
权衡再三,她决定冒险一试。她将关键账页和信件仔细抄录一份,将原件妥善藏好,抄本则用油纸包好。
她利用一次去东宫送盆景的机会,故意在离去时遗落了一方旧手帕。手帕一角,绣着一个不易察觉的苏字。
果然,次日,太子身边的心腹太监悄悄找到她:殿下问你,昨日可曾遗失何物
苏绾知道机会来了,她跪下,将油纸包高举过头:奴婢昨日丢失手帕一方,但今日整理物件,发现此物更为紧要,似是前朝旧物,不敢隐瞒,恳请殿下明鉴。
太监深深看她一眼,接过油纸包。
等待的时刻无比煎熬。苏绾深知,此举要么为她赢得生机,要么将她推向万劫不复。
两日后,皇帝突然临朝,召集群臣。宫中戒严,气氛凝重。传言,太子呈上密证,直指沈贵妃与其兄沈墨多年来勾结西域商人,私运禁药,谋害宫妃,并陷害忠良(特别是已故太医苏仲良)等多项大罪。
紫禁城上空,风云突变。
第八章
尘埃落定
一场惊天动地的朝堂风暴,席卷了煊赫一时的沈家。
铁证如山,加上太子萧衍暗中部署的人证物证陆续呈现,皇帝震怒异常。尽管沈贵妃哭诉冤枉,沈墨试图狡辩,但在严查之下,更多罪行被揭露:结党营私、贪墨军饷、甚至有不臣之心...
最终,圣旨下:
沈清漪,剥夺贵妃封号,贬为庶人,赐白绫。
沈墨,削去官职,押入天牢,秋后处斩。
沈氏一族,满门抄斩,家产充公。
一夕之间,权倾朝野的沈家土崩瓦解。
长春宫被查封。昔日繁华地,如今萧条场。宫人们唏嘘不已,各自寻找新的去处。
苏绾站在长春宫外,看着太监贴上封条。大仇得报,父亲得以沉冤昭雪,她心中却并无预期中的狂喜,反而是一片复杂的空虚与释然。五年来的支撑骤然消失,她一时不知该去向何方。
这时,一个太监前来传旨:宫女绾儿,揭发逆党有功,陛下有旨,宣御前问话。
金銮殿上,天子威严。苏绾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实陈述了家世和入宫缘由,只是隐去了寻找证据的具体过程,只说是偶然发现,联想到家仇,才决心揭发。
皇帝看着她,良久叹道:你父苏仲良,确是冤枉。朕已知悉。你虽为报家仇,却也间接为朝廷除害,有功当赏。朕许你一愿,金银田宅,或是...皇帝目光略带审视,...一个嫔位,亦可。
殿内一时寂静。无数目光聚焦在苏绾身上。
她却深吸一口气,以额触地,清晰而坚定地说道:奴婢谢陛下隆恩!然奴婢蒲柳之姿,无才无德,不敢污渎天家。奴婢别无他求,只恳请陛下恩准,免除奴婢官奴身份,允奴婢出宫。家父生前悬壶济世,奴婢愿继承遗志,寻一清净地,研习医术,济世救人,此生足矣。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拒绝皇恩,尤其是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在这深宫中实属异数。
皇帝也颇感意外,凝视她片刻,忽而轻笑:倒有几分你父的风骨。罢了,人各有志,朕便准你所请。另赐你白银千两,良田百亩,助你行医济世。
谢主隆恩!苏绾再次叩首,心中一片清明平静。
退朝时,太子萧衍从她身边走过,脚步微顿,低声道:宫外天地广阔,珍重。
苏绾抬头,与他目光相接,看到他眼中一丝了然的欣赏与淡淡遗憾。她微微一笑,敛衽为礼:谢殿下。殿下亦珍重。
第九章
宫墙之外
三日后,紫禁城的侧门缓缓开启。
苏绾换上了一身寻常女子的青衣布裙,手里拿着放还良民身份的文书和赏赐银票。她最后回望了一眼那重重宫阙,朱墙黄瓦,困住了无数年华与梦想,也见证了她的仇恨与成长。
这里埋葬了她的少女时代,也锻造了如今的她。
她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在京郊买了一处安静院落,开办了一家小小的医馆,取名济安堂。她将父亲留下的医书笔记整理钻研,医术日益精进,尤其擅长妇科和调养。因她收费低廉,待人亲切,尤其帮助贫苦女性,渐渐有了女菩萨的名声。
忠伯已然年老,苏绾将他接出宫奉养。小禄子自愿跟随她,做了医馆的帮手,机灵地打理着琐事。
岁月静好,平淡充实。
偶尔,她会听到来自京城的消息:皇帝身体渐衰,太子萧衍监国,推行了一系列新政,革除弊政,提拔寒门,朝野气象一新。他至今未立正妃,后宫虚设,引得朝臣议论纷纷。
一年后的上元节,京城灯市如昼。苏绾带着小禄子进城赏灯,在熙攘人流中,竟与微服出巡的萧衍不期而遇。
他一身青衫,宛如寻常书生,身边只跟随着两个便装护卫。两人在挂满谜灯的长廊下相遇,皆是一怔。
民女参见...苏绾欲行礼。
不必多礼。萧衍虚扶一下,眼中含笑,今日只有赏灯人。他看着她简单素净的衣着,红润健康的气色,问道,宫外生活可好
回...公子话,苏绾从善如流地改口,很好。很自在。
两人并肩而行,随意闲聊,聊市井见闻,聊民生百态,聊医术药材...竟如老朋友一般投机。他欣赏她的见识与通透,她佩服他的睿智与抱负。
分别时,萧衍看着漫天绚烂的灯火,轻声说:这锦绣河山,需要更多人携手才能治理好。朝堂宫阙,其实也可以有另一种活法。
苏绾沉默片刻,微笑道:公子志在天下,自是不同。民女只愿守着一方小院,尽己所能,救济身边人。位置不同,其心一也。
萧衍闻言,深深看她一眼,终是笑了:说得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珍重,苏姑娘。
公子亦珍重。
他转身融入人流,背影挺拔如松。苏绾知道,他将会是一位明君。而他们,如同交汇过的星辰,各有各的轨道,或许会遥相呼应,却不会再重合。
她抬头,望着夜幕中最亮的那颗星,心中一片宁静豁达。深宫锁住了过往,却锁不住未来的万千可能。父亲的冤屈已雪,她的路,还在脚下延伸。
远处,有孩童在吟唱不知名的歌谣,声音清脆,充满希望。
深宫锁玉记(续章)
第十章
济世安民
济安堂的生意日渐红火。苏绾的医术,承自父亲苏仲良的真传,又经过宫中的历练和自身的刻苦钻研,越发精湛。她尤其擅长妇科和调养,对于贫苦百姓,常常分文不取,甚至倒贴药费。
苏大夫,真是活菩萨啊!一位被治愈了陈年咳疾的老婆婆,提着一篮子鸡蛋来感谢,眼中含泪,若不是您,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早就...
苏绾温和地笑着,推辞不过,只收下了一枚鸡蛋:婆婆的心意我领了,鸡蛋您留着自己补身子。按时吃药,会好起来的。
她并非仅仅坐堂行医。有时,她会带着小禄子,背上药箱,深入京郊的贫民窟和附近的村落,为那些请不起大夫、看不起病的人义诊。她亲眼见到了宫墙之外的世间百态,民生多艰。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行医济世的信念,也让她对太子萧衍正在推行的新政,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忠伯在一旁帮着料理药材,看着苏绾忙碌而充实的身影,眼中满是欣慰。小禄子则成了得力的助手,抓药、记账、维持秩序,做得井井有条。这个曾经在宫中备受欺凌的小太监,在这里找到了尊严和价值。
日子如水般流过,平静却充满力量。苏绾偶尔还是会想起宫中岁月,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仿佛已是前生。但她知道,有些联系,并非轻易就能切断。
一日,济安堂来了一位不寻常的病人。一位衣着体面、气质沉稳的中年嬷嬷,自称姓容,来自某位贵人府上,代其主母前来问诊,言谈间对病情描述极为细致专业,却又不肯透露主人具体身份。
苏绾细心听了症状,开了方子,又仔细嘱咐了注意事项。容嬷嬷接过药方,仔细看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赞赏:大夫年纪轻轻,医术竟如此老道精准,佩服。她留下丰厚的诊金,告辞离去。
苏绾看着那远超寻常的诊金,心中已隐约猜到了那贵人的身份。在这京城,能有如此气度的嬷嬷,其主人绝非寻常富户。
果然,几日后,容嬷嬷再次登门,这次是亲自陪同一位戴着帷帽、身披斗篷的夫人前来。虽面容遮掩,但那通身的气度与隐约的威仪,让苏绾几乎可以肯定,这定是宫中某位位份不低的妃嫔,很可能是那位素来低调、与沈清漪不睦的端妃。
苏绾不动声色,依旧细心诊脉、开方。端妃(苏绾猜测)甚少言语,一切由容嬷嬷代答,但态度温和,并无盛气凌人之态。
诊毕,端妃轻声开口,声音温婉:早闻苏大夫妙手仁心,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她示意容嬷嬷又奉上一份厚酬,宫中御医虽众,有时反倒不如民间大夫来得贴心。日后或还要叨扰。
苏绾谦逊道:夫人过奖了。医者本分,自当尽力。她并未点破对方身份,彼此心照不宣。
自此,济安堂偶尔便会接待一些特殊的病患,非富即贵,且都与宫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苏绾深知,这或许是端妃的认可,也或许是...东宫那位太子殿下无形中的照拂。她并未拒绝,只是更加谨慎行事,一视同仁。
她的名声,渐渐不仅在平民中传扬,也在京城的贵人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那位从宫里出来的苏大夫,成了一个小小的传奇。
第十一章
疫病突临
夏去秋来,京城突然爆发了一场时疫。起初只是零星的发热、呕吐,官府并未足够重视,直到疫情迅速蔓延,染病者众,死亡人数日益攀升,人心才开始惶惶。
太医院忙得焦头烂额,但惯于服务宫廷贵胄的御医们,对于处理这般大规模的民间疫病,似乎有些力不从心。药价飞涨,一些药铺甚至囤积居奇。
济安堂的门槛几乎被求医的人踏破。苏绾日夜不休,和小禄子、忠伯一起,熬药、施诊。她根据父亲的医书笔记和自己的判断,调整了几种应对时疫的方子,效果竟比官府的方子还要好些。
但疫情凶猛,药材消耗巨大,她的积蓄很快见底。眼看着药材即将告罄,而门外还有无数绝望的病患和家属,苏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小姐,这样下去不行啊!小禄子焦急地说,我们的钱都快买不起药了,而且现在好多药材都被大药商控着价...
忠伯也面露忧色:丫头,要不...咱们也想想办法,找找门路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皇城的方向。
苏绾抿紧嘴唇,摇了摇头。她不想轻易求助于东宫,不愿再卷入权力的漩涡。她看着门外那些殷切而痛苦的面孔,心中下了决定。
她找出纸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小禄子:你把这封信,送到城南永济堂的陈老先生那里。他是我父亲当年的同窗,为人正直,在药行中颇有声望。
信中,她坦诚了济安堂面临的困境,并附上了自己研拟的时疫药方,希望陈老先生能凭借其影响力,联合其他有良知的药商,平抑药价,共同抗疫。
小禄子立刻去了。没想到,第二天,不仅陈老先生亲自来了,还带来了几位药行的老板。他们看了苏绾的药方,又亲眼见了济安堂的状况,深受触动。
苏院判有女如此,泉下有知,亦当欣慰!陈老先生感慨道,抗疫救人,乃我辈医者药者本分!苏大夫放心,药材的事,包在我们身上!
在陈老等人的奔走下,一个由多家药堂、医馆自发组成的抗疫联合会成立了,苏绾提供的药方被广泛采用,药材价格得到平抑,防疫措施也开始有序推行。
疫情渐渐得到了控制。苏绾和济安堂在此次疫病中的付出和贡献,有目共睹。她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日,济安堂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依旧是一身便服,却掩不住通身的清贵气度。
太子萧衍站在略显简陋的医馆堂内,看着疲惫却目光清亮的苏绾,轻声道:孤今日,是代朝廷,代百姓,来谢苏大夫。
苏绾敛衽行礼:殿下言重了。民女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你的‘该做之事’,救了许多人的性命。萧衍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医者仁心匾额,缓缓道,孤的新政,欲在天下各州府广设官医局,惠及贫民,并建立防疫体系。不知苏大夫,可愿将此次抗疫的经验方略,整理成册,供太医院及天下医者参考
这不是私人的请托,而是关乎国计民生的邀约。苏绾抬起头,对上萧衍真诚而期待的目光。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抱负,也看到了万千黎民百姓的可能福祉。
她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民女,愿尽绵薄之力。
第十二章
新的征程
整理医案、撰写防疫方略,花费了苏绾数月时间。她将父亲的理论、自己的实践以及此次抗疫的经验,毫无保留地详细记录阐述。
书成之日,她题名为《济安方略》。此书后被太子萧衍下令刊印,分发各地官医局,成为了重要的医疗指导文献。这是后话。
在此期间,苏绾与东宫有了一些必要的公务往来,有时是通过容嬷嬷(实为端妃身边的人,但端妃与东宫亲近),有时是东宫属官,偶尔,萧衍也会微服亲至,与她讨论一些细节。
两人保持着一种默契的、相互尊重的关系。他欣赏她的才华与仁心,她敬佩他的抱负与勤政。但彼此都小心地维持着距离,未曾逾越。他曾给过她的那个位置的暗示,似乎也随着时间流逝,变成了无需再提的过往。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岁末。
端妃亲自派人送来请柬,邀请苏绾入府(实为一处皇家别苑)一叙,以示感谢她之前的诊治和此次著书的辛劳。
苏绾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去了。别苑内陈设清雅,端妃褪去了宫装,更显温婉可亲。她与苏绾聊了些养生之道,又问及济安堂的现状。
谈话间,端妃似不经意地道:太子殿下近日操劳国事,甚为辛劳,旧日箭伤遇寒湿天气似有复发之象,太医院用药总是温吞。苏大夫精于调养,不知可否...
苏绾心中一紧,垂眸道:殿下万金之躯,自有太医圣手调理,民女不敢妄言。
端妃看着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有时候,局外人反倒看得更清,用药也更洒脱。陛下近来身体亦大不如前,太子监国,肩上的担子重啊...他身边,需要真正得力又能信任的人帮衬,不拘形式。
苏绾听出了端妃话中的深意,却只是恭敬道:民女只懂医术,但愿能以微末之技,为百姓、为朝廷略尽心力。至于其他,实非民女所敢妄想。
端妃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只让人取了份礼物赠与苏绾,便端茶送客。
走出别苑,寒风扑面。苏绾知道,端妃或许是出于好意,或许是代表某些人的意愿再次试探。但那深宫,她是决计不会再回去了。她的天地,在外面。
回到济安堂,却见小禄子兴奋地迎上来:小姐!您看谁来了!
堂内,一位风尘仆仆、面容儒雅的中年文士站起身来,激动地看着她:绾绾...可是绾绾
苏绾怔住,仔细辨认,眼中瞬间涌上热泪:...舅舅
来者正是她母亲唯一的弟弟,她的亲舅舅。当年家变后,舅舅一家受牵连被贬官外放,音讯不通多年。如今,新帝(老皇帝已驾崩,太子萧衍继位)登基,清理旧案,舅舅得以平反调回京城任职。
亲人重逢,自是悲喜交加。舅舅告知,他如今在太常寺任职,家眷不日也将抵京。
苦了你了,孩子...舅舅唏嘘不已,如今好了,我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你一个女子,独自支撑这医馆太过辛苦,不如搬来与舅舅同住
苏绾看着熟悉的济安堂,看着眼中满是期待的小禄子和忠伯,微笑着摇了摇头:舅舅,谢谢您。但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里是我的家,也是我能实现父亲遗志、帮助更多人的地方。
她语气温和,目光却异常坚定。舅舅了解了她这些年的经历和如今的成就,也不再强求,只是欣慰地点头:好,好。姐姐和姐夫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骄傲。
有了舅舅的回归,苏绾在世上不再是孤身一人。但她的人生道路,早已由自己亲手选定。
第十三章
锦绣河山
又是一年上元灯节。
新帝萧衍登基后,力革前朝弊政,励精图治,朝野风气为之一新。今年的灯会格外盛大,寓意着万象更新,百姓欢庆。
苏绾陪着舅母和表弟妹们逛灯市。街上人流如织,灯火璀璨,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在一处猜灯谜的摊子前,家人被有趣的谜语吸引,苏绾微笑着在一旁等候。忽然,身边传来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
这个谜底,可是‘当归’
苏绾蓦然回首,只见萧衍不知何时站在身侧,依旧是一身寻常锦袍,身后只跟着两个便装侍卫。他目光含笑,正看着她。
...陛下。苏绾下意识地要行礼。
宫外不必多礼。萧衍抬手虚扶,目光扫过她身边其乐融融的家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看来,苏大夫如今过得很好。
托陛下的福,一切安好。苏绾微笑应答。
两人并肩,随着人流慢慢前行,一如多年前那个上元夜。只是如今,他已是一国之君,而她,是名满京城的女医。
他们聊了聊近况,聊了聊民生。他提及《济安方略》在各地的推行情况,感谢她的贡献。她则说了些民间对新政的反馈,言辞恳切,见解独到。
有时朕在想,萧衍望着繁华的街市,忽然轻声道,若你当年选择了另一条路,留在宫中,或许能助朕更多。
苏绾沉默片刻,缓缓道:陛下,宫中有宫中之道,宫外有宫外之路。民女愚钝,于宫中规仪只怕左支右绌,反倒添乱。而在宫外,民女或许能看见更多陛下在宫中所不见之事,能帮助更多陛下力所不及之人。如此,岂不也是为陛下分忧,为这锦绣河山尽一份心力
萧衍停下脚步,转头深深地看着她。灯火在她眼中跳跃,清澈而坚定。他忽然朗声笑了,那笑声中带着释然与彻底的欣赏:好一个‘宫外之路’!苏绾,你总是能给朕惊喜。是朕着相了。这天下之大,原该各有其位,各展其长。你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并做得如此出色,朕心甚慰。
他不再纠结于过去那个未竟的提议,而是真正地将她视为一个独立的、值得尊敬的同行者——在另一条道路上,为了共同的盛世理想而努力。
陛下雄才大略,心怀天下,才是万民之福。苏绾真诚地说。
但愿不负你所愿,不负这天下百姓所期。萧衍颔首,目光再次投向璀璨的灯火与欢乐的人群,这锦绣河山,需要朝廷经营,也需要如你这般的仁心医者守护。
这时,苏绾的舅舅一家寻了过来,见到萧衍,虽不识其面目,却觉气度非凡,连忙行礼。萧衍温和地与他们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身影很快融入人流。
舅母好奇地问:绾绾,刚才那位是...
苏绾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微微一笑:一位故人。
她收回目光,看着身边温暖的家人,看着这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心中充满平静与力量。深宫的枷锁早已脱落,父亲的冤屈已然昭雪,而她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了生命的价值和归属。
宫墙之外,天地广阔。她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