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萧玄的第四任王妃,也是第四个穿越女。
我的前任们下场凄惨,一个烧了王府,一个被当妖孽,一个死得无声无息。
新婚夜,萧玄的侧妃柳如月端着补汤,笑意盈盈:姐姐真是好福气,不像第一位王妃,惊才绝艳,却红颜薄命。
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我这个文科废物,最大的优点就是无能,无能即安全。
萧玄冷冷丢下一句:为本王绣个香囊,尽你新妇本分。
我熬了一夜,扎烂了手,绣出一个四不像。
他收下,转头就戴上了白月光前妻的遗物。
柳如月捂嘴轻笑:哎呀,姐姐别介意,王爷对故人之物,总是珍若拱璧的。
我看着她,忽然开口。
妹妹的这点挑拨伎俩,跟你脸上的粉一样,又厚又拙劣。
1
拙劣的绣品
洞房花烛夜,红烛燃尽,喜床冰凉。我,苏静安,成了靖王萧玄的第四任王妃。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被塞进这具名为苏静安的躯壳,嫁给了这个王朝最尊贵的王爷。
我没有哭闹,没有寻死,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现代人应有的水土不服。
我只是安静地接受了现实。
第二天,王府的老管家竟然来给我立规矩。
王妃,您是王府主母,但王爷喜静,您最好不要随意踏出这清芷院。
王妃,王爷的书房与揽月阁乃是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
王妃,言行举止需端庄,不可再有……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惊世骇俗之举。
我懂他的意思。我的前任们,那三位同样倒霉的穿越者前辈,已经用她们的鲜血为我铺好了生存指南。
第一任,理工科学霸,试图在王府后院炼钢,引发一场大火,烧了半个王府,被皇帝以祸乱宗室为由赐死。
第二任,女权斗士,在王府家宴上大谈男女平等,婚姻自由,被视为妖言惑众,打入宗人府大牢,至今生死不明。
第三任,社牛交际花,试图攻略王府所有男丁,包括萧玄的亲弟弟,因言行出格,秽乱后宅,被萧玄秘密处置了。尸骨都未曾寻到。
管家看着我毫无反应的脸,似乎松了一口气。
王妃恬淡安静,是王府的福气。
我心里冷笑。是啊,我的无能,我这文科生在古代百无一用的本事,成了我最好的护身符。萧玄娶我,恐怕不是因为我爹那点微末的从龙之功,而是因为我的档案干净——家世普通,性格懦弱,无才无德。一个完美的、不会惹是生非的摆设。
傍晚,萧玄来了。他带着一身寒气踏入清芷院,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凝滞了。
听管家说,你很安分。他开口,像是在评价一件新买的瓷器。
我垂首:是,妾身愚钝,只求安稳度日。
他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那种满意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省心。
既是新妇,总该尽些本分。他随口说道,给本王绣个香囊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一个连扣子都缝不好的现代人,你让我绣香囊这不是为难我,这是要我的命。但我能拒绝吗看看前三任的下场,我知道不字说出口的代价。
是,王爷。我低声应下。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仿佛交代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那一夜,我没有睡。烛火下,我的十指第一次与绣花针亲密接触。针尖一次次刺破我的指腹,细小的血珠冒出来,染红了那块素白的锦缎。我笨拙地模仿着侍女画出的花样,一针一线都耗尽了心力。刺绣对我来说,比写一篇三万字的毕业论文还要难。
天快亮时,我终于完成了一个作品。那香囊的针脚歪歪扭扭,像蜈蚣爬过;上面的鸳鸯图案,一只大一只小,看起来更像一只鸡和一只鸭。丑陋,拙劣,可笑。
我拿着这个凝聚了我一夜血泪的丑东西,手都在抖。
第二天请安时,我将香囊呈上。我不敢抬头,只能将它举过头顶。
王爷,妾身……妾身绣好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周围的空气安静得可怕。我甚至能听到侧妃柳如月憋不住的嗤笑声。
许久,他才从我手中拿走了那个香囊。
知道了。
只有这三个字。没有评价,没有情绪。他收下了,塞进袖中,然后便再无下文。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我的示好,我的顺从,虽然成果拙劣,但至少姿态是做足了。
直到当天下午,我路过花园,无意中看到萧玄正与几位幕僚议事。他腰间佩戴着一个香囊,在风中微微晃动。
那不是我绣的。
那个香囊绣工精致绝伦,墨绿色的底上,用金线绣着瑞鹤祥云,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那是一个旧物,边角已经有些微的磨损,却被主人保养得极好。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了下去。
身边的贴身侍女小桃,是王府的老人,她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小心翼翼地凑到我耳边。
王妃,您别难过。那个香囊……是第一位王妃的遗物。
我感觉浑身血液都凉了。
小桃还在继续说,她的声音充满了敬畏与同情。
那位王妃娘娘,就是那位炼钢的……听说她惊才绝艳,什么都会。王爷对她留下的所有东西,都珍若拱璧。那个香囊,王爷戴了五年了,从未离身。
我站在原地,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一夜的努力,满手的血孔,换来的不过是他面无表情的知道了。而一个死人的遗物,却能让他五年如一日地贴身佩戴。
我不是替代品。
我连替代品的资格都没有。
我只是一个拙劣的、可笑的、用来填补王妃位置的物件。而那个位置真正的主人,早就死了。
柳如月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她摇着团扇,笑得花枝乱颤。
哎呀,姐姐,你绣的那个香囊呢莫不是太丑了,王爷不好意思戴出来
她身边的丫鬟立刻附和:可不是嘛,咱们王爷是什么身份,怎能佩戴那种粗鄙之物。不像故去的元妃娘娘,心灵手巧,绣出的东西都能当贡品了。
闭嘴!柳如月假意呵斥,但眼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元妃娘娘是天上的仙子,也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比的苏姐姐已经尽力了,是不是啊,姐姐
我看着她那张虚伪的脸,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没有理会她,转身就走。
我的努力被否定,我的价值被无视,我被直接钉在了拙劣模仿者的耻辱柱上,与一个我永远无法超越的死人对比。
原来,这就是我穿越的意义。
成为一个完美死人的、不堪入目的对照组。
2
无声的寿宴
萧玄对我展现出一种奇异的保护性忽视。他庇护我不受府中其他女人的欺负,但理由却让人心寒。
有一次,柳如月想寻衅,故意克扣了清芷院的份例。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管家就亲自把东西补齐了,还带来了萧玄的口信。
王爷说了,苏王妃很安分,让你们不要去烦她。
柳如月气得摔了杯子,而我却笑不出来。安分,这个词就像一个标签,死死贴在我身上。他不是在保护我,他是在保护一件让他省心的物品,确保它能完好无损地待在角落里,不要发出任何噪音。
我很快就染了风寒,病倒在床。穿越带来的水土不服,加上心气郁结,病来如山倒。我躺在床上,烧得浑身发烫,意识模糊。
萧玄按着规矩,派了太医,送来了最好的汤药。仅此而已。
他的人,没有踏进清芷院一步。
小桃一边给我喂药,一边偷偷抹泪。
王妃,您别怪王爷。今天……今天是元妃娘娘的生忌。王爷一整天都待在揽月阁,谁也不见。
揽月阁,第一位王妃生前的居所。那个被他列为禁地的地方。
我喝着苦涩的药汁,听着外面下人们压低声音的感叹。
王爷真是深情啊,五年了,还是对元妃娘娘念念不忘。
是啊,听说揽月阁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元妃娘娘生前的样子,王爷每天都要去亲自打扫。
唉,后面的这几位王妃,真是可怜,活在元妃娘娘的影子里。
他们的声音像针,一下下扎在我本就混沌的脑子里。深情多么可笑的词。他的深情,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而这份深情所散发出的寒气,却足以将我冻僵。我,以及其他所有的女人,都只是他这份深情的背景板,用来衬托他有多么忠贞不渝。
病好之后,便是皇太后的七十寿宴。这是我嫁入王府后,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皇家宴会。太后下了旨意,要求各王府的女眷都要献艺,为她贺寿。
我坐在萧玄身边,如坐针毡。
安阳王府的侧妃弹了一曲《高山流水》,技惊四座。
宁远王府的郡主跳了一支《霓裳羽衣舞》,美不胜收。
轮到靖王府,出场的是柳如月。她吟了一首自己写的诗,辞藻华丽,引来一片赞叹。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我这个正牌王妃身上。
我能做什么背一首《沁园春·雪》还是唱一首《孤勇者》
我只能低下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平静。是永安郡主,她母亲是萧玄的姑姑,但因为早年的一些恩怨,两家关系并不好。
靖王妃这是怎么了别家王府的女眷都各显神通,怎么到了您这儿,就只会低头看地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大殿的人都听见。
哦,我倒是忘了,听闻靖王妃出身鄙野,怕是不懂这些风雅之事吧真是可惜了,让靖王为天下人耻笑。
柳如月立刻站出来,摆出一副维护我的姿态:郡主慎言!王妃姐姐只是……只是不喜张扬。
永安郡主嗤笑一声:不喜张扬我看是腹中空空,上不得台面吧!萧玄,你也是堂堂亲王,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木头美人回来摆在家里当个物件看看还行,带出来可真是丢人现眼!
这话极其恶毒,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萧玄。
大殿里一片死寂。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有同情,有嘲笑,有幸灾乐祸。我的脸颊烧得厉害,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我以为萧玄会发怒,会为了王府的颜面而呵斥永安郡主。
他确实站出来了。他挡在我身前,向皇太后行了一礼。
他说的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皇祖母,永安所言差矣。
我心里一颤,难道他要为我辩解
只听他继续说道:儿臣的王妃,苏氏静安,她的好处,不在于琴棋书画,不在于歌舞诗词。
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传遍了整个大殿。
她胜在性情质朴,安静本分。这,便是女子最大的德行。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全场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附和的赞美。
王爷说的是啊!女子无才便是德!
靖王妃安静守礼,实乃妇德典范!
王爷真是好福气,有这样一位省心的王妃!
我坐在那里,浑身冰凉。
他维护了我。但他维护我的方式,比永安郡主的嘲讽还要伤人一万倍。他用一种赞美物品属性的方式,在皇太后面前,在全天下权贵的面前,公开定义了我的价值。
一个因无能而安全的摆设。
一个因愚钝而本分的物件。
他不是在夸我,他是在向所有人宣告:看,我选的这个东西多好,不吵不闹,不会给我惹麻烦。
他剥夺了我作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将我彻底钉死在了无才便是德的牌坊上。
那场寿宴后来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回王府的路上,萧玄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他似乎觉得,他已经给了我天大的体面。
回到清芷院,我挥退了所有人,一个人坐在镜子前。镜中的女人,面色苍白,眼神空洞。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大学的经济学课上,老师讲过一个概念,叫柠檬市场。次品驱逐良品,因为信息不对称,最后市场上只剩下劣质品。
在这个王府,甚至这个时代,或许也是一个柠檬市场。
第一任王妃太优秀,所以她死了。
第二任王妃太有思想,所以她消失了。
第三任王妃太奔放,所以她被处理了。
而我,因为无能,因为安静,因为质朴,所以能安稳地坐在这里。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真可笑啊,苏静安。
你的无能,居然是你唯一的价值。
3
谷贱伤农
皇太后寿宴上的那场羞辱,像一盆冰水,将我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我彻底清醒了。指望从萧玄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尊重和感情,无异于缘木求鱼。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妻子,而是一个符合他深情人设的、安静的背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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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逃,必须逃离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可是,我能逃到哪里去身无长技,手无分文,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一个孤身女子,逃出王府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我把自己关在清芷院里,一连几天,茶饭不思。小桃以为我还在为寿宴的事伤心,变着法地安慰我。
王妃,您别想了,王爷那是护着您呢!
我看着她天真的脸,没有解释。护着我不,他是在驯化我。
我开始盘点我所有的资产。萧玄为了彰显他的大度,每月会按王妃的份例给我月钱,还有一些赏赐的首饰。这些东西,是我唯一的启动资金。
深夜,我摊开一张纸,开始回忆。我不是理工女,造不出玻璃水泥。我也不是医学博士,开不了金手指救死扶伤。但我是历史系毕业,辅修过经济学。我穿越前,正在准备一篇关于古代经济周期与天灾关联性的毕业论文。
我闭上眼睛,努力在脑海中搜索那些被我背得滚瓜烂熟的史料。大靖王朝,开国一百二十七年……我所在的,是建安十三年。
建安十三年……秋……北方……
一个词猛地从我脑海深处跳了出来:大旱。
我心脏狂跳起来。我记得清清楚楚,史书上用寥寥数笔带过,建安十三年秋,北方三州大旱,赤地千里。紧随其后的,便是遮天蔽日的蝗灾。粮价飞涨,易子而食,流民南下,动摇国本。
这就是我的机会!我的金手指,终于被激活了。
我不再颓丧,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自救,唯有自救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开始行动。我将那些华丽却无用的金银首饰分批交给小桃,让她拿到外面最不起眼的当铺去换成银票。小桃虽然不解,但见我态度坚决,还是照做了。
王妃,您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买东西。我言简意赅。
接着,我通过管家,从王府里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仆役。他叫王二,父母都是王府的家生子,但他本人因为长相普通,手脚也笨,一直被派去干最粗重的活,没什么存在感。最重要的是,他脸生,而且缺钱。
我将一大笔银票放在他面前。
王二,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这些银子都是你的,我再给你一笔钱,足够你赎身,在外面置办产业,过上好日子。
王二看着那叠银票,眼睛都直了。他扑通一声跪下:王妃但有吩咐,小人万死不辞!
我要你拿着这些钱,去邻州。不要去大粮行,就去乡下,找那些农户,悄悄地收购粟米和豆子。有多少要多少,价格可以比市价略高一点,但动静一定要小。
邻州地处南方,鱼米之乡,粮价一向便宜。现在是夏末,新粮还未上市,陈粮无人问津,正是收购的最好时机。
王二有些疑惑:王妃,买那么多粮食做什么现在粮价便宜,买了也是占地方。
这你不用管。我模仿着萧玄的冷淡,你只需要记住,这件事,除了你我,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不只是你,你的家人,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王二吓得浑身一抖,连连磕头:小人明白!小人明白!一定为王妃办得妥妥当帖!
在王二出发后,我开始了我的伪装。我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每天待在清芷院里,不是看书就是发呆,对王府的一切事务不闻不问,像一个真正的、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柳如月来看过我几次,见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眼中的得意和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姐姐这是怎么了被王爷说了一句,就真把自己当成木头了
唉,也是,姐姐除了‘安静本分’,也没别的长处了。不像元妃娘娘,听说她当年还会和王爷一起讨论军国大事呢。
我一言不发,任由她嘲讽。我的沉默和认命,让她彻底放下了戒心。
萧玄也来过一次。他站在门口,看了我许久。我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诗集,但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还在为寿宴的事生气他问。
我放下书,起身行礼,声音平静无波:妾身不敢。王爷是为了妾身好。
他似乎对我的识大体很满意。
你能明白就好。作为靖王妃,安分守己,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他便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冷。他永远不会知道,在他眼中这个安分守己的摆设,正在谋划着一场惊天动地的逃亡。
我的谷贱伤农计划,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每一天,王二都会通过秘密渠道传回消息,邻州的粟米和豆类正在源源不断地被收入我租下的秘密粮仓。我的银子在飞速减少,但我的希望,在一点点增加。
这是我赌上一切的豪赌。赌赢了,我将带着万贯家财,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赌输了……我不敢想。
但我别无选择。与其在这座牢笼里慢慢枯萎,不如放手一搏,为自己争一个未来。
4
以我为祭
秋风乍起,带来了北方的第一丝寒意,也带来了我预言中的灾难。
北方三州大旱,颗粒无收。紧接着,遮天蔽日的蝗群席卷而过,连草根树皮都未曾留下。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动。粮价一日三涨,流民如潮水般涌向京畿。
皇帝震怒,下令开仓放粮。而负责此次赈灾的,正是靖王萧玄。
他焦头烂额。国库的存粮远不足以应对如此巨大的灾情,各地的粮商囤积居奇,坐地起价。萧玄几次三番试图强行征粮,都遭到了世家大族的联合抵制。他在朝堂上被皇帝斥责,威望大跌。
整个靖王府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下。柳如月也不敢再来我面前作妖,每天战战兢兢。
而我,在清芷院里,静静地等待着。我的粮仓里,堆满了足够十万大军吃上一个月的粮食。这些,是我逃离的资本,是我下半辈子的依仗。
然而,我终究是低估了王府的盘根错节。我以为我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
我屯粮的事情,败露了。
那天深夜,我的院门被一脚踹开。萧玄带着一大群侍卫,闯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脸上再无往日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彻骨的冰冷与失望。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苏静安。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嘶哑,我真是小看你了。
我心里一沉,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王爷,您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我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听不懂他冷笑一声,将一封信摔在我脸上,你利用王妃的身份,在邻州大举屯粮,趁着国难当头,哄抬粮价,大发国难财!这就是你的‘安静本分’!
信纸划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我不用看,也知道是王二被抓了。
我没有!我大声辩解,那些粮食,是我为自己准备的退路!我没想过要发国难财!
退路萧玄的表情更加鄙夷,好一个退路!全天下的百姓都在挨饿,你却在这里想着你的退路!我原以为你只是愚钝无能,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贪婪恶毒,心如蛇蝎!
他的谋士,一个姓李的文士,在他身后拱手道:王爷,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解决粮草危机。王妃此举虽然有违妇德,但歪打正着,这些粮食正好可以解王爷的燃眉之急。
我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我的心坠入无底深渊。
不……不行!我失控地尖叫起来,那些粮食是我的!是我的全部!
那是我用我所有的尊严和首饰换来的,是我逃离这个地狱的唯一希望!
萧玄看着我,那是一种看垃圾的眼神。
你的他一字一顿,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王府给你的哪一样不是本王的现在,本王要用这些东西去救济灾民,你有什么资格说不
他没有给我任何再开口的机会。
来人!他断然下令,立刻去查封王妃在城外的所有粮仓,所有粮食和银钱,全部充公,用于赈灾!
不——!
我扑上去,想抓住他的衣袖,却被他身边的侍卫无情地推开。我摔倒在地,膝盖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疼得钻心。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我最后的希望,决绝地离去。
我完了。
我所有的心血,所有的谋划,都成了泡影。
我像一具行尸走肉,在清芷院里枯坐了一夜。天亮时,管家来了。他带来了一套粗布麻衣,和萧玄的第二道命令。
王府以靖王的名义发布了公告。公告上说,靖王妃苏静安心怀仁德,悲悯苍生,在得知北方灾情后,主动散尽家财,捐出所有粮食,以赈济灾民。
我成了被歌颂的活菩萨。
而这,还不是结束。
管家面无表情地传达着萧玄的旨意:王爷有令,为彰显王府仁义,王妃需亲自在王府外设立粥棚,施粥三日。
我浑身一颤。
管家顿了顿,说出了那句最残忍的话。
期间,王妃需跪在粥棚前,向所有流民……为自己过去的‘贪婪’忏悔。
我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不仅要夺走我的钱,还要夺走我最后的尊严。他要将我公开审判,把我塑造成一个浪子回头的典型,用我的屈辱,来为他自己赚取民心和声望。
我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王妃,瞬间变成了一个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工具。一个用来成就他贤名的祭品。
我被侍女们强行换上粗布麻衣,像牵线木偶一样被带到王府门外。
粥棚已经搭好,无数面黄肌瘦的流民聚集在那里,用一种混杂着感激和好奇的眼神看着我。
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按住我的肩膀,强迫我跪了下去。
膝盖接触到冰冷坚硬的石板路,那股寒气顺着骨头一路蔓延到心脏。周围是流民们嘈杂的议论声,是官员们赞颂王爷王妃仁德的虚伪之词。
我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
我看着远处高高的王府门楣,看着那块靖王府的牌匾,笑了。
萧玄,你赢了。
你毁了我。
你把我逃生的船凿沉,然后踩着我的头颅,登上了你的圣坛。
我的钱财,我的自由,我的尊严,在这一刻,被你亲手碾得粉碎。
(本章完)
5
御史与信
我在王府门外,跪了三天三夜。
第一天,我感觉屈辱,愤怒,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只想嘶吼,只想撕碎眼前的一切。每一次有流民从我手中接过粥碗,说一句王妃菩萨心肠,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我的脸上。
第二天,我的身体开始麻木。膝盖已经失去了知觉,腰背酸痛得像要断掉。我机械地重复着施粥的动作,脑子里一片空白。屈辱和愤怒沉淀下去,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灰烬。我对萧玄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在这片灰烬中,彻底熄灭。
第三天,我开始观察。
我的身体濒临崩溃,但我的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我不再自怨自艾,我开始听那些流民说话。
俺们那儿的田,本来收成还行,可那挨千刀的县太爷,非说要改税制,一亩地要多交三斗粮!一个来自青州的汉子哭诉道。
谁说不是呢!我们河源县的刘大人更狠,他把朝廷的‘火耗’加了三倍!交不上粮,就抓人去矿上做苦力,我儿子就被抓走了!
天灾啊,更是人祸啊!
这些破碎的哭诉,在我脑中慢慢拼凑出一副完整的图景。我那点历史系和经济学的知识,在这一刻,化作了最锋利的刀。
我敏锐地意识到,这次饥荒的根源,绝不仅仅是天灾。萧玄的封地之内,这些地方官员层层盘剥,私改税制,才是压垮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萧玄,作为封地的最高统治者,对此要么一无所知,要么就是纵容默许。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以为用我的义举,就能堵住悠悠众口,就能在皇帝面前将功补过。他错了。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从街角出现。为首的官员,面容清瘦,眼神锐利,一身绯色官袍,正是当朝以铁面无私著称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承。
他是皇帝派来巡查灾情的。
我的机会来了。
萧玄以为他赢了全局,却不知,我这颗被他弃之如敝履的棋子,即将要了他的命。
施粥的间隙,我叫来小桃。我的声音干哑得厉害。
小桃,扶我起来一下。
双腿早已麻木,我几乎是靠着小桃的搀扶才勉强站稳。我从头上,拔下了最后一支金钗。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也是我身上唯一还值钱的东西。
我把它塞进小桃手里。
去,看到墙角那个小乞丐了吗我指向不远处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把这个给他。让他帮我送一封信。
王妃,您要……
别问,快去!
我回到粥棚的桌案后,那里有笔墨纸砚,是用来记录施粥情况的。我忍着浑身的剧痛,用颤抖的手,写下了一封信。
信中,我没有哭诉半句自己的冤屈。我没有提苏静安三个字。
我以一个本地幕僚的口吻,冷静而详细地剖析了北方三州,尤其是萧玄封地内,地方税制的种种弊病。从火耗归公的漏洞,到一体当差的盘剥,再到地方官吏如何利用灾情侵吞赈灾粮款。我条理清晰,引经据典,每一个论断都附上了可能的证据方向。
在信的末尾,我附上了几个关键的名字:青州知府,河源县令刘大人……以及,他们可能藏匿真实账本的地点——某个远房亲戚的宅邸,某个秘密修建的佛堂。这些信息,都是我从那几百个流民的哭诉中,一点点拼凑和推断出来的。
我的反击武器,不再是钱。
是我的大脑。是我在现代社会苦读十几年,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知识和见识。
小桃很快回来了,她身后跟着那个小乞丐。我将封好的信交给他。
去城南的悦来驿站,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一个姓张的大人。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小乞丐接过信和金钗,重重地点了点头,消失在人流中。
我做完这一切,感觉身体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重新跪了下去,这一次,我的内心却无比平静。
萧玄,你把我推入地狱,却忘了,地狱的尽头,也能开出复仇的花。
你用我的身体和尊严为你铺路。
那么,我就用你的前程和声望,为我自己,也为那些无辜的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6
王府地震
张御史的动作快得惊人。
他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带着皇帝的圣旨,直插靖王封地的腹心。
信送到的第二天,雷霆行动就开始了。
青州知府的府邸被查抄。
河源县令刘大人在小妾家中私藏的密室被找到。
一箱箱的贪腐账本,一车车的金银财宝,被从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搜刮出来。
证据如山。
人祸的真相,被彻底揭开。
原来,天灾只有三分,人祸竟占了七分。地方官吏与粮商勾结,一边抬高粮价,一边侵吞赈灾粮款,这才导致了流民四起的人间惨剧。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惊。
我囤积居奇的污名,在这场巨大的贪腐案面前,成了一个可笑的注脚,被间接洗清。
没有人再关心一个王妃曾经的贪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些被砍头的贪官身上,聚焦在背后那个监管不力、用人不明的靖王萧玄身上。
皇帝在朝堂之上,龙颜大怒。
他指着萧玄的鼻子,痛骂他识人不明,治下不严,几近误国。
一道圣旨下来,萧玄被削去了一半的亲王俸禄,被勒令闭门思过三个月。
他的政治声望,一夜之间,一落千丈。
若不是几位老臣求情,他头上的王爵,都险些被削去。
王府的天,塌了。
萧玄从宫里回府的那天,大雨倾盆。
他没有去书房,没有去柳如月的院子,也没有去他心心念念的揽月阁。
他撑着一把伞,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清芷院。
我正坐在窗前,看院子里被雨水打落的残花。
他推门进来,雨水顺着他的衣角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显得如此狼狈。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那不是以往那种忽视的、冰冷的、失望的眼神。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探究、和一丝……恐惧的眼神。
他终于,开始正视我了。
那封信。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是你写的。
这不是一个问句。这是一个陈述句。
我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早就该想到的。那样的行文风格,那样的政治洞见,那样精准的切入点……除了你,还能有谁
他慢慢向我走近,伞被他丢在门口。
一个能熟知历代经济弊病,能从流民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账本地点的人……
一个我以为愚钝无能、只配当个摆设的女人……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苏静安,你到底是谁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是谁,重要吗
重要!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需要知道,我亲手打碎的,到底是什么!
我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
王爷,你打碎的,不是一个贪婪的妇人。
你打碎的,是一个曾经想过要和你安稳度日的傻瓜。
你打碎的,是你自己登上青云路的梯子。
你打碎的,是一个拥有经天纬地之才的智者,一个你从未了解过的灵魂。
我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一分。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悔恨。
我第一次,在他那双总是高高在上的眼睛里,看到了清晰的、浓烈的悔恨。
他终于明白,他失去的是什么。
他终于明白,他亲手推开的,是怎样一份无价之宝。
可,太晚了。
我站起身,走到书案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
7
一纸和离
那张纸,在我的抽屉里已经放了很久。
上面的墨迹,早已干透。
我拿着它,走到萧玄面前。
他带着满心的悔恨与震惊,看着我。
这是他第一次,试图向我解释,向我道歉。
静安,我……
他的话,被我打断。
我平静地将那张纸,递到他眼前。
和离书三个大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我不求王爷恩准。
我告诉他。
我只是在通知你。
他脸上的悔恨瞬间被震怒取代。
他一把夺过那张纸,动作粗暴地将它撕得粉碎。
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我绝不同意!
他低吼,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苏静安,你以为你扳回一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你生是靖王府的人,死是靖王府的鬼!
我看着他色厉内荏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他还是没明白。
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由他掌控。
王爷。
我冷漠地开口。
当初在王府门外,你让我跪下,是为了你的名声。
你用我的屈辱,换来了你‘大义灭亲’和‘教妻有方’的好名声,不是吗
他身体一僵,说不出话来。
如今,你若不在这份和离书上签字画押,放我走……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张御史恐怕会对靖王妃‘被逼捐粮’,甚至‘被逼下跪忏悔’的‘内情’,更感兴趣。
你猜,他若是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写他的奏折
你猜,父皇若是看到了那样的奏折,你这顶王冠,还戴不戴得稳
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他的要害。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我。
他眼中的怒火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感受到了被威胁的滋味。
他第一次发现,他已经失去了控制我的所有筹码。
他用我的安分定义我,可我偏偏不安分了。
他用我的无能轻视我,可我偏偏用他不懂的才能将他一军。
他用名声绑架我,如今,我用同样的东西,反过来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你算计我!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彼此彼此。我回敬他,王爷教得好。
我们对峙着,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
许久,他颓然地垂下肩膀。
我若签了,你便不会将此事告诉张承
我苏静安,说话算话。我看着他,不像王爷。
这句话,又是一刀。
他闭上眼睛,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
良久,他睁开眼。
笔墨。
我转身,重新铺开一张纸,将笔递给他。
他颤抖着手,一笔一划,重新写下了和离书三个字。
最后,在落款处,签上了他的名字。
盖上了他的私印。
那鲜红的印泥,像血一样刺眼。
我接过那份和离书,仔细地吹干墨迹,然后折好,放入怀中。
它像一张通往自由的船票,滚烫得灼人。
从此,你我婚嫁自由,各不相干。
我向他行了最后一个礼,一个属于陌生人的礼。
王爷,保重。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当我踏出清芷院大门的那一刻,外面的雨,停了。
一道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我的脸上。
我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
自由。
我终于,得到了它。
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嘶吼。
我没有回头。
萧玄,你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8
庙堂之声
我成功和离了。
我净身出户,除了怀里那纸和离书,什么都没带走。
但我获得了自由。
张御史十分欣赏我的才华。
他看过那封匿名信后,曾派人秘密寻访过信的作者。
在我离开王府的第二天,他便找上了我。
我们彻夜长谈。
从税制改革,到民生经济,再到朝堂局势。
我的见解,让他震惊,也让他激赏。
苏姑娘,你的才学,不该被埋没于后宅。
他将我引荐给了当朝太子。
太子是一位有为的储君,正为国库空虚、民生凋敝而烦恼。
我凭借对经济和民生的深刻见解,为他提出了数条改革良策。
开源节流,首在官绅一体纳粮。
其次,清丈田亩,严查隐田漏税。
再者,开放海禁,以商税充盈国库。
每一条,都切中时弊。
太子大喜过望,当即向皇帝上奏,请求破格任命我为户部女官,参与新政改革。
皇帝,就是那个曾经斥责萧玄的皇帝,在看过我的策论后,大笔一挥,准了。
我,苏静安,不再是依附于王府的靖王妃。
我成了大靖朝有史以来第一位从七品女官。
我开始作为独立的政治人物,活跃在权力的中心。
我每天穿着一身干练的官服,出入宫廷,与那些曾经需要我仰望的朝臣们,同堂议事。
萧玄只能在朝堂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我。
看着我与太子并肩而立。
看着我与户部尚书激烈辩论。
看着我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
看着我,光芒万丈。
他想靠近,却再也没有身份和立场。
我们之间,隔着君臣之别,隔着云泥之差。
他被闭门思过,失去了所有实权,成了一个真正的闲散王爷。
而我,却一步步走上了政治舞台的中央。
他开始疯狂地想挽回。
他送来无数的珍宝、绸缎、古玩。
成箱成箱地送到我新置办的宅邸。
我没有打开看一眼。
原封不动地,全部退了回去。
他送来的东西越贵重,我就觉得越恶心。
他的每一次示好,都像在提醒我过去的那些屈辱。
提醒我那个被他定义为安静本份的物件。
提醒我那个在寿宴上无地自容的木头美人。
提醒我那个在王府门外跪了三天的罪人。
柳如月来找过我一次。
她失去了萧玄的庇护,在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原谅,求我回王
府。
王妃,您回去吧,王爷他……他知道错了。
他现在每天都在喝醉,嘴里叫的都是您的名字。
我看着她,只觉得可悲。
你该求的不是我。
我淡淡地说。
你该求你自己,有点骨气。
我让下人把她请了出去。
萧玄的悔恨,与我何干
我的未来,是星辰大海,是庙堂之高,是天下万民。
再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回头。
9
揽月阁烬
萧玄做出了他一生中最疯狂的举动。
在一个深夜,他一把火,烧掉了整个揽月阁。
那座他珍藏了五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属于第一位王妃的圣地。
冲天的火光,染红了京城的半边天。
大火烧了一整夜。
他就在那片灰烬中,站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他拦住了我去上朝的轿子。
他穿着一件被烟火熏得漆黑的袍子,头发凌乱,满脸烟灰。
那双曾经不可一世的眼睛,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他像一头走投无路的野兽,又像一个卑微的乞丐。
他挡在我的轿前,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静安,过去的一切,都烧掉了。
我把它们,全都烧掉了。
我眼里再没有别人,只有你。
是我蠢,是我瞎,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
你回来好不好求你,回来。
他高贵的头颅,低了下来。
他甚至,想向我下跪。
我掀开轿帘,走了下来。
我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身后那片还在冒着青烟的废墟。
王爷。
我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你烧掉的,只是房子和东西。
可你曾让我跪下的那块地砖,却永远烙在我的心里。
他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我继续说,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
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更不是你可以随意丢弃,又随时可以捡回来的物件。
你想要的那个苏静安,那个对你百依百顺,指望你垂怜的苏静安……
在你让我跪下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他看着我,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
我给了他最后一击。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当初给张御史的那封匿名信……
是我写的。
这句话,像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他身上。
他最后的、那点可怜的骄傲和体面,被我撕得粉碎。
他一直以为,他是输给了时局,输给了张承。
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
他输了。
输给了我。
输给了这个被他弃如敝履的女人。
输得一败涂地。
他所有的筹谋,所有的骄傲,都成了我脚下的垫脚石。
为……为什么……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我看着他彻底崩溃的样子,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片虚无。
没有为什么。
王爷,这世上所有的果,都源于你亲手种下的因。
你好自为之。
我说完,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他的世界。
马车缓缓启动。
我从车窗的缝隙里,看到他再也支撑不住,颓然跪倒在地。
跪在了那片冰冷的、肮脏的街上。
就像我当初,跪在王府门外一样。
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
10
吾道不孤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也是最毒的毒药。
数年光阴,弹指而过。
我凭借卓越的政绩和对新政的巨大贡献,一路高升。
最终,在新君登基后,我以女子之身,官拜宰相。
成为大靖王朝开国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相。
我终身未嫁。
但我门生故吏遍天下。
我辅佐新君,开创了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我实现了我的人生价值,我的道,并不孤独。
而萧玄,在经历了那场大火和我的决绝之后,彻底沉沦了。
皇帝收回了他所有的实权,只给他留了一个亲王的虚名。
他成了一个富贵的闲散王爷,终日与酒为伴。
他再未娶亲,偌大的靖王府,冷清得像一座坟墓。
京城里有传言。
说他时常会独自一人,去当年王府外我施粥的地方。
在那个我曾经跪过的位置,一坐,就是一天。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他是在忏悔。
或许,他只是在折磨自己。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有一年,宫中设宴,庆贺北境大捷。
作为百官之首,我坐在离君王最近的位置。
觥筹交错间,我无意一瞥,看到了角落里的萧玄。
他老了很多,鬓边已生华发,曾经挺拔的脊梁也有些佝偻。
他正怔怔地看着我,眼神穿过喧嚣的人群。
那眼神里,有无尽的悔恨,有化不开的痛苦,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痴迷。
而我,只是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我的眼中,映出的,是与我并肩而立的同僚,是意气风发的将军,是整个朝堂的波澜壮阔,是天下的万千气象。
唯独,没有他。
新君举杯,向我示意。
苏相,此番新政能成,北境能安,皆赖苏相运筹帷幄。朕,敬你一杯。
我站起身,举起酒杯。
我向着我的君主,向着我的同僚,向着我的理想,遥遥一敬。
而后,一饮而尽。
酒杯落下,我看到了萧玄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见过他。
听说他向皇帝请辞,自请去皇陵,为历代先帝守陵。
至死,未再回京城。
故事的最后,我站在紫禁之巅,俯瞰着我亲手参与缔造的繁华盛世。
万家灯火,国泰民安。
我不再是任何人的王妃。
我只是苏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