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暑假,我成了两个舅舅眼里蹭饭的累赘。
直到在烂尾楼安家,捡废品时撞见那个珠光宝气的女人。
臭要饭的,滚远点!
她嫌恶地甩开我的手,却是我三年未见的亲妈。
认出我后,她拽我进巷子,递来一份协议和一张支票:
签了它,五十万归你,从此你烂在外面也跟我没关系。
我盯着她隆起的肚子,笑了,这笔买断费,我该嫌多还是嫌少
01
热风像黏腻的舌头,舔过发烫的马路牙子。我拖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沿着绿化带仔细翻找,一个矿泉水瓶能卖一毛五。
吃白饭的东西!你爸妈都死外边了不成滚!别再登我家的门!大舅的吼声和摔门声,三天前还在耳朵眼里嗡嗡响。二舅妈更绝,直接把我那点破行李从三楼窗口扔下来,散了一地,像我的脸面。
没地方去了。城西那片烂尾楼,没窗没门,水泥框架黑黢黢地杵着,晚上像一群吃人的怪兽。但我还是钻了进去,最角落那间,起码能挡点雨。蛇皮袋就是我的全部家当,里面是捡来的瓶瓶罐罐和几件揉得皱巴巴的衣服。
肚子饿得咕咕叫,中午啃的那半个干馒头早就没影了。我咽了口唾沫,眼睛更尖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垃圾桶。前面那辆黑色轿车真亮,能照出我模糊的影子,像个小鬼。车旁边有个空瓶。
我刚弯腰去捡,车门猛地打开,差点撞到我。
哎哟!臭死了!哪来的小叫花子,离我车远点!尖利的女声扎进耳朵,带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呛得人头晕。
这声音……我猛地抬头。
太阳晃眼,女人戴着墨镜,烫着精致的卷发,一身连衣裙光看料子就知道不便宜。她正捏着鼻子,嫌恶地上下打量我,好像我是什么传染源。
血液好像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轰地涌上头顶。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一个音。
她也看清了我,捏着鼻子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放下,表情变得极其复杂,先是惊愕,然后是毫不掩饰的尴尬和……更深切的厌恶。她飞快地四下看了看,像怕被什么脏东西沾上。
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她压低声音,一把扯住我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不由分说把我拽到旁边大楼的背阴巷子里。
巷子安静,和外面车来车往仿佛是兩個世界。
她松开我,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从昂贵的皮包里拿出湿纸巾使劲擦手,然后深吸一口气,好像下了很大决心。
也好,省得我费工夫去找你了。她语气冷得快掉冰碴子,从包里掏出一张叠着的纸,还有一个小巧的支票夹,今天碰上,就算你运气,也算了断。
她把那张纸拍在旁边一个积满灰的水泥墩上。
这是断亲书。她又唰地写下一串数字,把那张薄薄的支票压在纸上,签了字,这五十万就是你的。从此以后,你是死是活,跟我再无半毛钱关系。听见没
我没看那协议,也没看那串能改变我命运的数字。我的视线死死钉在她宽松连衣裙也遮不住的、明显隆起的肚子上。
她有了新的孩子。
一个新的,在期待中降临的孩子。
和我完全不同。
我麻木地弯腰,捡起刚才慌乱中掉在地上的半瓶矿泉水,拧开,把剩的水倒掉,脚踩上去,塑料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被踩扁,然后捡起来扔进身后的蛇皮袋。
做完这一切,我才抬起眼看她。
她被我这套动作搞得一愣,随即眉头皱得更紧,不耐烦地敲了敲那张支票:傻了跟你说话呢!签个字,拿钱走人!这辈子就别再出现了!
阳光透过高楼缝隙,切在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却显得格外冰冷。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
妈,我声音沙哑,带着点刚变声不久的粗粝,买断费啊
她明显被我这声妈和脸上的笑弄得猝不及防,浑身不自在起来。
你说,我慢慢收敛笑容,目光从她的肚子移到她脸上,一字一句地问,你这新孩子,将来值多少
她的脸色唰一下白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02
你!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扬手就想给我一下,可手挥到半空,又硬生生停住,大概是嫌我脸脏,会脏了她的手。
她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精心描画的眼睛里全是怒火和……慌乱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巷子口,压着嗓子:小畜生!你胡说什么!给你钱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那支票在风里微微抖着,五十万,好多零。够我买多少馒头够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找个学校附近租个小房子,继续念书吗或许够。
但看着她那副样子,那副急于甩掉我、好像我是她人生最大污点的样子,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炭。
三年没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甚至又弯腰捡起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捋平,叠好,放进蛇皮袋,第一面,就给我这个
不然呢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扯了一下嘴角,难道给你个拥抱母慈子孝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垃圾堆里的老鼠有什么区别让你签就赶紧签!别浪费我时间!
她从包里又掏出一支笔,几乎是扔到水泥墩上:签!
我没动。
视线又一次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肚子上。那里有一个新生命。他或者她,会住在漂亮的婴儿房里,有崭新的玩具,喝进口的奶粉,被所有人期待着降生。不会像我现在,在烂尾楼里和蚊子老鼠做伴,靠着捡别人丢掉的垃圾活下去。
这对比真他妈刺眼。
他爸爸,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知道我吗知道你还有个……像老鼠一样的儿子吗
她的脸色彻底变了,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在抖。墨镜滑下来一点,我看到她眼底闪过清晰的恐惧。
你闭嘴!她声音尖得几乎破音,这跟你没关系!你签了字拿钱滚蛋!永远别再出现!就当你从来没存在过!
从来没存在过。
原来是这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捏得生疼,疼得反而有点麻木了。
巷子口传来汽车喇叭声,大概是等她等得不耐烦了。
她更急了,几乎是歇斯底里:你到底签不签!
我看着她,看了好几秒,然后慢慢伸出手。
她脸上立刻露出一种混合着鄙夷和如释重负的表情,好像果然如此,穷鬼就是穷鬼,五十万足够买断一切。
我的手却越过了那张支票和协议,抓住了旁边那个我刚踩扁的矿泉水瓶,扔进袋子里。
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她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像是没看懂我这操作。
我拉上蛇皮袋的收口,绳子勒在肩膀上,压得人有点歪。
五十万,我抬起眼,最后看了一眼她和她隆起的肚子,转身往巷子更深更暗处走,留给你……宝贝儿子买奶粉吧。
哦,忘了,我停住脚步,没回头,补了一句,祝你二胎还是儿子。
说完,我拖着我的全部家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烂尾楼那片阴影里走。肩膀上的袋子很沉,勒得骨头生疼。
身后,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爆发出她彻底失控的尖叫和咒骂,尖锐又难听,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
我没回头。
走出巷子,拐进烂尾楼区域,周围彻底安静下来。我才靠在一面冰冷粗糙的水泥墙上,慢慢滑坐到地上,手指插进头发里,死死攥紧。
浑身都在抖。
不是难过,是一种说不清的,滚烫的,能把人烧着的情绪。
五十万。我就这么扔了。像个傻逼。
可要是拿了,我算什么呢明码标价,被她彻底清除的垃圾
脸上有点痒,我用手背狠狠蹭了一下,蹭下一片湿漉漉的灰印。
操。
03
楼上传来几声野猫叫春的嘶嚎,听得人心烦意乱。
肚子饿得一阵阵抽痛,胃里像揣了块石头,又冷又硬。那五十万的支票在我脑子里晃来晃去,能买多少顿热乎饭现在回去捡还来得及吗估计早被她撕了。
我狠狠搓了把脸,站起来。不行,得找点吃的。
烂尾楼小区深处有个小卖部,老板是个瘸腿老头,姓王,大家都叫他老王头。店开在一楼毛坯房里,用塑料布挡着窗,卖点烟酒矿泉水、面包火腿肠,贵得离谱,但方圆几百米就这一家。
我攥着口袋里最后几个钢镚,叮当响。加起来不知道够不够买包最便宜的方便面。
店里灯泡昏黄,老王头正端着个搪瓷缸子吸溜茶水,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梆子戏。看见我进来,他眼皮都没抬:捡瓶子凑够钱买鞋了前几天我看中一双工地里民工扔的旧胶鞋,码数差不多,就是底子快磨穿了,问他能不能赊账,他让我滚蛋。
我没吭声,走到放食品的货架前。最便宜的面包也要三块五,火腿肠一块五一根。我的钱只够买一根火腿肠。
要这个。我把硬币放在玻璃柜台上,推过去。
老王头慢悠悠放下缸子,数了数钱,才掰了一根双汇王中王给我,塑料皮都磨得发白了。
我剥开,几口就吞了下去,噎得直伸脖子,那点肉味勾得肚子更饿了。
啧,老王头咂咂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这一天挣那三瓜两枣,够干啥
我没理他,盯着货架上那桶红烧牛肉面,喉结上下动了动。
看也没用,老王头嗤笑,我这儿可不兴赊账。哎,刚才瞅见外边巷口停那车没大奔!真他妈阔气。下来个娘们,穿得跟个明星似的,钻巷子里去了,也不知道干嘛……
我身体猛地一僵。
……好像跟个捡破烂的说话来着啧,这世道,真啥人都有。老王头自顾自说着,没留意我的表情。
我猛地转身就走,差点撞上门口堆着的空纸箱。
哎!你小子撞鬼了老王头在后面骂。
我几乎是跑回我那间四面透风的家,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水泥墙,心脏咚咚咚地跳,好像她下一秒就会带着人冲进这片烂尾楼,逼着我签那份协议。
她看到我住这种地方了。她肯定觉得我更下贱,更迫不及待想甩掉我。
不行,这地方不能待了。
可是,我能去哪
两个舅舅家回不去,身上一分钱都没了。城市这么大,除了这片没人要的烂尾楼,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一种巨大的恐慌和绝望攫住了我,比饥饿更难熬。
晚上,我蜷在捡来的破纸壳上,根本睡不着。风吹过空荡荡的楼洞,发出呜呜的怪响,像鬼哭。远处城市的霓虹灯透过没有窗户的窗框,在天花板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
我一闭眼,就是她那张写满厌恶的脸,和那张轻飘飘却能压死人的支票。
还有她隆起的肚子。
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有点睡意。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手电光乱晃的光柱把我惊醒!
就这边!找!那小子肯定就躲这片儿!一个粗哑的男人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妈了个巴子,这鬼地方真难找!另一个声音抱怨道。
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我猛地坐起来,手脚冰凉。
是她!肯定是她派人来找我了!她怕我不肯断干净,怕我以后去打扰她的新生活,所以要直接把我抓走还是要……让我彻底消失
手电光柱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他们踢开碎砖头的声响。
我连滚带爬地起来,抓起我的蛇皮袋,像只受惊的老鼠,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猫着腰往更深更黑的楼缝里钻。
脚步声在后面紧追不舍,还夹杂着骂骂咧咧。
看到影子了!那边!快追!
04
我肺里火辣辣地疼,像拉风箱一样喘着粗气,拼了命地在漆黑一片的烂尾楼群里狂奔。根本不敢走路,全是钻脚手架、爬水泥堆、翻过矮墙,哪里难走走哪里。
蛇皮袋碍事得要命,刮在钢筋上刺啦响,但我死活没松手。里面是我全部家当,丢了,我就真啥也没了。
后面那俩男的显然没我熟,也没我这么不要命,骂娘声和手电光渐渐被甩开了一点。
操!小兔崽子属泥鳅的!
分头堵他!就不信逮不住!
我心脏一紧,瞅准一个半截楼梯,手脚并用爬上去,躲进二楼一个只有三面墙的毛坯房里,缩在最黑的角落,用蛇皮袋挡住自己,大气不敢出。
脚步声在下面分开了,一左一右跑远。
等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周围彻底没了动静,只有我自己咚咚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腿软得站不起来。我靠着墙滑坐下去,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冒出来,浸湿了破T恤,风一吹,冷得直哆嗦。
不是她派来的人吗怎么看着不像那俩男的声音流里流气,穿得也破旧,倒像是……街面上的混混
可我跟混混从没交集。他们找我干嘛
天蒙蒙亮时,我才敢稍微探出头观察。楼下空地没人。我小心翼翼地溜下去,想赶紧离开这片区域。
刚走到烂尾楼边缘,准备拐出去,旁边突然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一把抓住了我胳膊!
我吓得差点叫出来,猛地甩开,后退好几步做出防御姿势。
是个老乞丐,头发胡子都缠在一起,看不出年纪,裹着件油光锃亮的破棉袄,冲我嘿嘿傻笑,露出一口黄牙。
吓死我了……我松了口气,不是昨晚那俩人。
老乞丐也不说话,就冲我笑,手指着旁边一个角落。那里扔着半个被压扁的馒头,沾满了灰。
我愣了一下。他是让我去吃
我摇摇头,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但还没到那份上。
老乞丐歪着头,好像不理解为什么不吃。他又凑近几步,鼻子吸了吸,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破锣:你……身上有‘那个’的味道……
我莫名其妙,抬起胳膊闻了闻,只有汗臭和垃圾味。
啥味道
老乞丐神神叨叨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钱味儿!香的很!好多好多钱味儿!嘿嘿……招贼哟……
我浑身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
钱味儿五十万支票他只可能是指那个!
可他是怎么闻出来的而且他说……招贼
难道昨晚那两个人,不是我妈派来的,是……冲着那五十万来的可支票明明已经……等等!他们怎么知道难道她故意泄露消息,想用这种办法逼我就范或者干脆让混混抢走协议逼我签字
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老乞丐还在那絮絮叨叨说什么钱是祸根、香喷喷、烫手之类颠三倒四的话。
我猛地想起老王头的小卖部。他昨天也看见那辆车了,还看见我和她进了巷子……会不会是他……
我转身就往小卖部跑。
老王头刚拉开塑料布帘子,正准备营业,看到我冲过来,愣了一下。
王叔!我喘着气,死死盯着他,昨天……昨天巷口那事,你跟别人说了
老王头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板起脸:说什么说我闲得蛋疼管你那破事!
昨晚有人摸进楼里抓我!说是我身上有钱!我声音发急。
哟呵老王头上下打量我,嗤笑,就你还能有钱做梦呢吧指不定是你小子白天捡瓶子得罪谁了。他明显不想惹事,挥挥手赶我,去去去,别挡着我做生意,倒霉催的。
他这反应太可疑了!
我还想再问,突然看到店里那台老旧电视机正在放早间本地新闻。
女主播的声音字正腔圆:……近日,我市警方成功破获一个流窜作案的古董诈骗团伙,该团伙成员惯用手段为利用假古董碰瓷敲诈,目前仍有部分嫌疑人在逃,警方提醒市民注意防范……
画面一闪,切换到了几张通缉令照片,虽然模糊,但其中两个人的体貌特征……
我心里咯噔一下!
矮壮,平头,脖子有道疤!还有一个瘦高个!
不就是昨晚追我那俩人吗!
他们不是我妈派来的!也不是冲着支票!他们是通缉犯!躲在这片烂尾楼!可能是我昨天慌里慌张跑回来,撞见了他们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或者他们纯粹是看我就一个人,想抢点东西老王头跟他们是一伙的还是只是多嘴告诉他们我是软柿子
新闻还在播报,说该团伙可能携带危险物品。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了。
比面对我妈那张断亲书,更深的寒意窜了上来。
这鬼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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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我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电视屏幕上那两张模糊但特征明显的通缉令照片,耳朵里嗡嗡作响,女主播后面说了啥一句都没听进去。
危险物品什么危险物品刀还是更可怕的
老王头顺着我目光瞥了一眼电视,脸色微微一变,赶紧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嘴里嘟囔:看什么看,关你屁事。
他这反应,绝对有问题!就算不是一伙,也肯定知道点什么。
我心脏狂跳,不敢再多问一句,低下头,假装被骂蔫了,慢慢转身往外走。每一步都感觉后背发凉,好像那俩通缉犯的眼睛就在哪个黑洞洞的窗口后面盯着我。
不能待了。必须立刻离开这片烂尾楼!
可我能去哪身无分文,出去可能饿死,或者被那两个通缉犯找到灭口留下来更危险!
肚子又饿得一阵绞痛。我咬咬牙,绕到烂尾楼另一头的垃圾桶碰运气。今天运气似乎还行,捡到几个空瓶子和一沓被扔掉的旧报纸。
我抱着报纸和瓶子,躲到一堵断墙后面,想先看看报纸能不能卖钱。抖开报纸,一张彩色的广告单飘了下来。
是某个新楼盘的广告,印得花花绿绿。我下意识想揉掉,却突然瞥见广告单背面被人用圆珠笔写写画画了很多东西。
像是一些看不懂的符号,还有歪歪扭扭的字:西区13栋B单元、水泥板下、值大钱、别声张。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藏宝图还是那伙通缉犯藏的赃物地点
西区13栋B单元,不就是我躲藏的那片区域吗水泥板下
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值大钱什么东西值大钱难道是新闻里说的那个古董诈骗团伙的赃物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进来:如果……如果我找到了,是不是就有钱了有了钱,我就能离开这鬼地方,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甚至……继续读书
可那是通缉犯的东西!碰了会不会死得更快
风险和大饼在脑子里疯狂打架。
饿得发昏的胃和走投无路的绝望最终占了上风。
妈的,赌一把!反正烂命一条!
我小心翼翼地把广告单折好,塞进最里面的口袋,然后把旧报纸和空瓶子塞进蛇皮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西区13栋那边溜达。
一路上格外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点风吹草动就赶紧躲起来。
13栋B单元是个楼架子,里面堆满了建筑垃圾和废弃建材。水泥板很多,哪一块才是
我回忆着广告单上的简笔画,好像画了个拐角,旁边有个红色的叉叉符号。
我屏住呼吸,在乱七八糟的垃圾里慢慢寻找。终于,在一个角落,看到几块叠在一起的水泥板,最下面那块边缘,似乎用红色砖头画了个不起眼的叉!
就是这里!
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我左右看看,没人。然后用力掀开上面几块碎板子,露出最底下那块。
边缘有条缝隙。
我手指抠进去,用力往上抬!水泥板沉得要命,我憋得脸通红,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抬起一条缝。
缝隙下面,不是泥土,好像是个空的洞!里面塞着一个用黑色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东西!
找到了!
就在我伸手要去够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嘿!小叫花子,手够欠的啊!瞎翻啥呢
我魂都快吓飞了!猛地回头。
只见那个矮壮的通缉犯,正叼着烟,靠在门口的水泥柱子上,歪着头看我,眼神像毒蛇一样。他脖子上的那道疤,随着他说话一扭一扭的。
他什么时候来的!
06
我头皮瞬间炸开,手一松,水泥板哐当一声砸回原地,震起一片灰尘。
矮壮男人啐掉烟头,一步步走过来,皮鞋踩在碎砖上嘎吱响,脸上挂着猫捉老鼠的戏谑:可以啊小子,鼻子比狗还灵老子藏这么严实都能给你闻出来
我浑身僵硬,一步步往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粗糙的水泥墙,无路可退。大脑疯狂转动,却一片空白。
大哥……我、我就是捡点废品……我声音发颤,试图蒙混过关。
废品他嗤笑,一脚踢开旁边的空水泥袋,走到那块水泥板前,用脚尖点了点,这下面也是废品你他妈当我傻
他眼神骤然变冷,猛地伸手一把揪住我衣领!力气大得吓人,几乎把我提离地面。浓重的烟臭和汗味扑面而来,熏得我差点吐了。
说!谁让你来的条子他恶狠狠地逼问,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后腰,那里别着个硬邦邦的东西,形状像是……刀柄!
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摇头:没、没有!就我自己!我捡垃圾看到的!真的!
他眯着眼,打量着我惊恐万状的脸,似乎判断我说的是真是假。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得我脸皮生疼。
妈的,他骂了一句,松开我,把我狠狠掼到墙上,小逼崽子,坏老子好事!
我撞得眼冒金星,咳嗽不止。
他不再管我,弯腰熟练地撬起那块水泥板,拿出那个黑色长条包裹,迅速塞进随身的一个脏兮兮的帆布包里。然后他扭头,眼神阴鸷地盯着我:看见啥了
我猛摇头:啥也没看见!我啥都不知道!
他显然不信,捏着下巴,上下打量我,像是在考虑怎么处理我。灭口还是打一顿扔在这
我心脏快跳出胸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完了完了完了……
就在他眼神越来越狠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几声鸟叫,像是某种信号。
他脸色一变,侧耳听了听,不耐烦地冲外面回了两声类似的口哨。
然后他猛地转头,指着我的鼻子,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小杂种,今天算你走运!老子现在没空料理你。但你给老子听好了——
他凑近我,那张带着疤的脸狰狞无比:把嘴给老子闭严实了!要是敢往外吐一个字,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扔护城河里喂王八!听见没!
我拼命点头,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这才冷哼一声,又警告地瞪了我一眼,快步走出去了。
我顺着墙壁瘫软在地上,双腿抖得站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气,像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死亡的阴影刚才真真切切地笼罩了下来。
缓了好半天,我才连滚带爬地逃离了13栋。跑到自以为安全的地方,一屁股坐下,还在后怕。
那个黑色长条包裹里到底是什么值大钱让他们这么紧张
刚才他拿东西的时候,包裹口没系紧,露出了一点点东西。好像……是个卷轴画的卷轴还是书法
脑子里突然闪过早上新闻里说的假古董碰瓷。
难道那就是他们用来诈骗的假古董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如果我……我能拿到那个假古董……
不行!那家伙有刀!而且他们是一伙人!被发现我就死定了!
可是……万一呢万一他们疏忽了万一我能找到他们藏东西的新地点
那东西就算假的,肯定也能卖点钱吧够我撑很久了。
饿肚子的滋味和刚才濒死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像两只手在撕扯我。
最终,饿肚子赢了。
我决定冒险盯住他们!找到他们新的藏匿点!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我没别的路了。
我借着烂尾楼复杂的地形,像个小影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朝着刚才那矮壮男人消失的方向摸去。心跳得像擂鼓,既怕跟丢,更怕被发现。
跟踪比想象中难,他们很警惕。我远远缀着,靠断墙和柱子隐藏自己。
跟了大概十几分钟,看到他们进了靠近边缘的一栋楼。那栋楼相对完整些,甚至有些窗户钉上了木板,看来是他们临时的老巢。
我不敢再靠近,躲在一堆生锈的钢筋后面,死死盯着那栋楼的入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晒得我头发昏。又渴又饿。
不知道过了多久,看到那个瘦高个和矮壮疤脸男一起出来了,背着帆布包,左右看看,快步朝烂尾楼外走去。
机会来了!
他们可能出去干活了!老巢里可能没人!或者只剩一个
等他们走远,我咬着牙,猫着腰,像个小偷一样,潜向了那栋楼。
楼里走廊阴暗,堆满杂物。我屏住呼吸,挨个门洞听里面的动静。
大多数都没声音。直到最里面那间,我听到里面传来打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他们有人留守!
我心里一沉,刚想撤退。
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嘟囔着说梦话:……妈的……值钱玩意儿……看紧了……别让老大知道……咱俩先……
另一个含糊应了一声。
我心里猛地一动!
值钱玩意儿别让老大知道难道他们私下昧了东西就藏在这个房间里
07
呼噜声像拉破风箱,一声接一声,中间还夹杂着模糊的梦话和磨牙声。
我手心全是汗,粘腻腻的。悄悄探出半个头,往门缝里看。
房间里面比走廊更暗,勉强能看到地上铺着几块脏兮兮的纸板和被褥。两个人四仰八叉地躺着,睡得正沉。一个是没见过的胖子,另一个竟然是那个瘦高个!他没出去还是出去了又回来了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脚臭和隔夜饭混合的恶心味道。
他们说值钱玩意儿、别让老大知道……东西肯定就藏在这个房间里!而且看来是他们俩私下搞的小动作。
干一票!必须干一票!
心跳得像要砸穿胸腔。我舔舔干裂的嘴唇,估算着距离和风险。那俩人睡得很死,只要不发出大动静……
我深吸一口气,像只猫一样,踮着脚尖,一点点挪进房间。眼睛快速扫过每一个角落。
破被子、空酒瓶、吃剩的盒饭、几个破包……东西扔得乱七八糟。藏哪儿了
瘦高个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什么。
我瞬间僵住,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缩在一个破柜子的阴影里。
冷汗顺着脊柱往下淌。
好在他又没动静了,呼噜声再次响起。
我继续找。视线落在瘦高个脑袋旁边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上。拉链没完全拉上,露出一点黑色的塑料袋角。
是那个长条包裹吗他们这么随意就放在身边
不对,如果是要瞒着老大私藏的重要东西,不可能放这么明显。
我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墙角堆着一堆捡来的废铁和铜线,旁边是个破麻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
胖子突然砸吧砸吧嘴,挠了挠肚皮。
我又是一顿,冷汗直冒。
等他消停了,我目光锁定在那个破麻袋上。它看起来最不起眼。
我一点点挪过去,手指颤抖地解开麻袋口的绳子。里面是些旧衣服和破布。我轻轻往下翻。
指尖突然碰到一个硬硬的、冰凉的东西。
是一个细长的圆筒!用油布包着,塞在衣服最底下!
是这个!绝对是这个!
我心脏狂跳,小心地把圆筒抽出来,入手沉甸甸的,有点凉。油布包得很严实。
得手了!快走!
我把麻袋口大致恢复原样,攥紧那根圆筒,转身就往门口溜。
就在我一只脚刚要跨出门槛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含糊的喝问:谁啊……干嘛呢……
是那个胖子的声音!他醒了!
我魂飞魄散!根本不敢回头!拔腿就跑!使出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像颗炮弹一样冲出门,在昏暗的走廊里疯跑!
操!有人!
站住!妈的!东西!
身后传来胖子惊怒的吼声和瘦高个被惊醒的咒骂,还有手忙脚乱爬起来的动静。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拼命跑!钻进复杂的楼栋之间,借着地形七拐八绕,听到身后的叫骂声和追赶声越来越远,但始终没彻底甩掉。
不能回我之前住的地方!他们会搜!
我得离开这片烂尾楼!立刻!马上!
我朝着与城市相反方向的郊区跑,那边更荒凉,有废弃的工厂和农田。
肺快要炸开,喉咙里全是血腥味。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后面彻底没了声音,我才敢停下来,瘫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土坡后面,像条死狗一样喘气。
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油布包着的圆筒。
稍微缓过点劲,我颤抖着手,解开油布。
里面果然是一个画轴。深色的木质轴杆,触手温润,不像普通木头。画的材质像是绢布,微微泛黄,展开一看……
我愣住了。
上面画的是几只虾,活灵活现,像是要蹦出来。旁边还有题字和红色的印章。我不懂画,但这画看着……不像假的啊
不是说假古董吗这质感,这笔墨……
而且画轴入手的那种分量感,还有卷起来时绢布那种细微的摩擦声,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老东西才有的韵味。
一个荒谬的念头钻进脑子: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那群人是诈骗团伙,用假货碰瓷。但有没有可能,他们这次不小心,弄到了一件真货而这两个小弟认出来了,想私下黑掉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比刚才逃跑时还快。
如果是真的……那得值多少钱
我不敢想。
突然,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
我吓得一激灵,赶紧把画轴重新用油布包好,塞进蛇皮袋最底下,用捡来的破烂严严实实地盖住。
警车是往烂尾楼方向去的。是去抓那伙人的因为别的案子还是……他们发现东西被偷,报警了不可能,通缉犯怎么敢报警
我躲在草棵里,心乱如麻。
等警笛声远去了,我才小心翼翼探出头。
现在怎么办这东西拿在手里就是个烫手山芋。通缉犯在找我,警察可能也会调查。我妈那边……
世界这么大,我居然不知道该往哪去。
肚子又饿得咕咕叫。我看着远处城市的轮廓,咬了咬牙。
得先找个地方把这东西藏起来,然后弄点吃的。再想办法搞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我看向更远的郊区,那边有些废弃的砖窑。
就先藏那里吧。
08
废砖窑里一股子陈年的土腥味和霉味。我找了个最犄角旮旯的破砖垛,扒开松动的砖头,把那个油布包着的画轴深深塞进去,再把砖头原样垒好,做了个只有我自己才认得的小标记。
做完这一切,我才感觉稍微松了口气,可心脏还在砰砰狂跳。这东西像块烧红的炭,拿手里怕烫,扔了又舍不得。
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我得回城里弄点吃的,顺便……试试看能不能打听点消息。
不敢走大路,专挑田间地头和小道。快到城乡结合部的时候,看到个小集市,人多眼杂。我摸出口袋里最后一个五毛钱硬币,买了个最干最硬的烧饼,蹲在路边啃,耳朵却竖得老高,听周围人闲聊。
听说了吗就西边那片烂尾楼,早上出动好多警察!
咋了咋了又出事了
好像是抓逃犯!听说挺凶险一伙人,身上还带着家伙呢!
抓到了吗
那不清楚,反正闹哄哄的……
我心里一紧,赶紧低下头。抓到了那瘦高个和胖子把我供出来怎么办他们肯定以为画轴在我这——也确实在我这。
得赶紧走!
我三两口把烧饼塞进嘴里,拉起兜帽盖住脸,起身就想往人少的地方溜。
刚拐出集市,走到一条僻静的土路,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
我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两步。
对方也吓了一跳,是个戴眼镜的瘦弱男人,怀里抱着个公文包,看起来像个老师或者坐办公室的。
他扶了扶眼镜,打量了我一下,大概看我年纪小又穿得破,没什么戒心,反而叹了口气:小朋友,跟你打听个事儿,这边附近,有没有看见什么生人或者……有什么奇怪动静
我心里咯噔一下,警惕地看着他,摇摇头。
他有点失望,又自顾自嘀咕:唉,老师说就在这附近看见的……怎么就没影了呢……
老师我下意识问:什么老师
眼镜男顺口答道:就我们美术学院退休的老教授,姓齐,专门研究字画的。早上出来散步,说好像看见两个人鬼鬼祟祟拿着个画轴,往这边郊区来了,那画轴他看着有点像……唉,跟你说这些干嘛……他忽然意识到失言,摆摆手,算了算了,你没看见就算了。
说完,他抱着公文包匆匆走了。
我站在原地,却像被雷劈了一样!
美院的退休教授专门研究字画的早上看见那俩通缉犯拿着画轴往这边来了
那个齐教授……他觉得那画轴有点像像什么像真品
难道……那画轴……
我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念头窜了上来!
如果……如果我能找到这个齐教授,让他帮我看看……
不行!太冒险了!谁知道这教授是真是假万一是那伙人设的套呢
可是……那眼镜男看起来不像坏人,而且他说得挺像那么回事。
赌不赌
我看着自己这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和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还有藏在砖窑里那个可能价值连城,也可能一文不值还招灾惹祸的东西。
妈的,赌了!
我转身朝着那个眼镜男离开的方向悄悄跟了上去。他跟人打听事情,肯定走不远。
跟了大概十来分钟,看到他进了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小区门口挂着牌子——xx大学教职工家属院。
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看来不是骗人的。
我守在小区门口对面一个报亭后面,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等了好久,终于看到那个眼镜男又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穿着中式褂子、精神矍铄的老爷子。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
老爷子手里还拿着个放大镜,时不时比划一下。
就是他了!那个齐教授!
机会只有一次!
我深吸一口气,从报亭后面冲出去,拦在他们面前。
两人都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我。
教、教授!我因为紧张和奔跑,气喘吁吁,声音发哑,我、我有个东西……想、想请您帮忙看看!
齐教授皱起眉头,上下打量我,眼神里有些疑惑,但没有立刻拒绝:什么东西小朋友,你怎么知道我
旁边的眼镜男也一脸警惕地看着我。
我豁出去了,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诚恳:刚、刚才这位叔叔跟我打听事儿……我听见了……我捡到一个画轴,上面画着虾……我看不懂……就、就想找明白人问问……
画轴虾齐教授眉头皱得更紧,和眼镜男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什么样的画轴你从哪里捡的
我不能说烂尾楼,更不能说通缉犯。我支吾着:就……就在那边荒地……捡废品时看到的……用油布包着……
齐教授沉吟了一下,看了看我焦急又害怕的样子,缓缓开口:东西呢带了吗
没、没带……我藏起来了……我老实回答,我怕……怕不安全……
齐教授目光锐利地看了我几秒,忽然问:那画上,除了虾,还有什么特征比如题款、印章
我努力回忆:有题字……红色的印章……好几个……轴杆是深色的木头,摸起来很光滑……
我尽可能地描述着细节。
齐教授听着,表情越来越严肃,眼神也越来越亮。他猛地打断我:题款是不是‘三百石印富翁’印章里有没有一个‘白石’
我努力回想那惊鸿一瞥,好像……好像是有!好像……是有个‘白石’……
齐教授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画呢!画现在在哪!立刻带我去看!
09
齐教授的手劲很大,抓得我胳膊生疼。他眼睛瞪得溜圆,呼吸都急促起来,完全没了刚才那副淡定学者的样子。
快!带路!现在就去!他急不可耐,几乎是在拖着我走。
旁边的眼镜男也反应过来,一脸震惊,赶紧跟上:老师,您是说……那可能是……真迹
十有八九!那题款和印章特征太像了!而且这孩子的描述……快!快走!齐教授头也不回,脚步快得差点绊倒。
我被他们俩这反应搞得更加紧张,心里又隐隐有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恐慌。看来这画比我想的还要厉害!
一路几乎是小跑着回到郊区废砖窑。我指着那个做了记号的砖垛,声音发颤:就、就藏这里面。
齐教授二话不说,亲自上手,小心翼翼地把砖头一块块搬开。他的手都在抖。
当那个油布包露出来时,他呼吸一滞,动作变得更加轻柔,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拿出随身带的白色手套戴上,屏住呼吸,慢慢展开油布,取出里面的画轴。
然后在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断墙上,极其小心地将画轴一点点展开。
阳光下,那几只墨虾更是纤毫毕现,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纸面。题字苍劲有力,钤印红得夺目。
齐教授拿着放大镜,几乎趴在了画上,一寸寸地仔细查看,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笔力……墨韵……印泥……纸张……这……这……
他看了足足有十几分钟,期间一言不发,额头甚至冒出了细汗。
我和眼镜男大气不敢出,紧张地看着他。
终于,齐教授直起身,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戴上,再次看向那幅画,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脸色因为激动而泛红,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孩子,你这……你这捡到的,是齐白石先生的真迹!而且是晚年精品!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确认,我还是感觉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砸懵了。
齐白石我知道这个名字,课本上好像出现过,是大画家!很值钱很值钱的那种!
真……真的我声音干涩,几乎发不出音。
千真万确!齐教授语气无比肯定,带着一种发现瑰宝的狂喜,这价值……不可估量啊!你怎么就……就捡到了呢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探究。
眼镜男也惊呆了,看着那幅画,又看看我,像是看一个天降奇运的怪物。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烂尾楼、通缉犯、追杀……这些能说吗
齐教授似乎看出我的为难,摆摆手,神色严肃起来:不管怎么来的,这东西来历肯定不简单。报警!必须立刻报警!这是国宝级的艺术品,绝对不能流失在外,或者被坏人利用!
报警我听到这两个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
齐教授敏锐地捕捉到我的恐惧,放缓了语气:孩子,别怕。你是发现者,保护了这幅画,立了大功!警方会奖励你的。而且,这伙罪犯极其危险,你一个人拿着这东西,太危险了!
他说的有道理。那伙通缉犯要是知道画在我这,绝对不会放过我。
可是……奖励能有多少够我活下去吗能让我不用再回烂尾楼吗能让我……不再被我妈那样嫌弃吗
齐教授大概看出了我的挣扎和疑虑,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温和:你先跟我回学校保卫科,我们当着警察的面说清楚。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会为你争取应得的奖励和妥善的安排。你年纪还小,不能再这样流浪了。
他眼神诚恳,带着长者的关切。
我想起我妈那张冷冰冰的脸和那张支票,想起舅舅们的嫌弃,想起烂尾楼里提心吊胆的日子……
也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看着眼前珍贵的画轴,又看看一脸正气的齐教授,最终,咬了咬牙,重重点头。
好,我听您的。
我们三人小心翼翼地将画重新包好,由齐教授亲自捧着,往市区走去。直接去了他所在大学的保卫科。
报警后,来的警察规格很高,听到是齐白石真迹和涉及通缉犯,高度重视。我做笔录的时候,省略了遇见我妈那段,只说是捡废品时意外发现通缉犯藏匿赃物,被追杀,侥幸逃脱后藏起了画轴。
做完笔录,警察让我先休息。齐教授一直陪着我,还给我买了热乎的饭菜和新衣服。
看着我狼吞虎咽,他眼里满是怜悯:孩子,苦了你了。放心吧,这件事结束后,我们会帮你联系福利部门,帮你找地方安顿,让你继续上学。
上学……这两个字离我已经太遥远了。
正说着,接待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警察走进来,脸色有些奇怪,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我一抬头,浑身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是我妈。
她显然来得匆忙,头发有些乱,精心打扮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和……难以置信她的目光先是惊疑不定地扫过穿着新衣服、正在吃饭的我,然后又看向旁边的警察和齐教授。
警察同志,教授……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他……他捡了很值钱的东西还牵扯什么罪犯她声音有点发飘,努力想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却显得很僵硬。
警察大概跟她解释了一下情况。
她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呼吸都急促起来,猛地看向我,眼神复杂极了,有震惊,有贪婪,还有极力想掩饰的后悔和尴尬。
五、五十万……她突然喃喃自语,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然后她猛地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亲热
儿子!你没事吧吓死妈妈了!你说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妈妈找你找得好苦啊!
她的手心汗湿,抓得我很疼。
我看着她表演,心里一片冰凉。
10
她的手又湿又黏,抓得我死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肉里。脸上那副夸张的关切表情,假得让我想吐。
儿子,快跟妈妈回家!以后妈妈再也不让你受苦了!她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像是多么心疼我,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旁边的警察和齐教授,又或者,是在看那幅已然移交警方的画
齐教授皱紧了眉头,没说话。警察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我用力,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她的手从我胳膊上掰开。
她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反抗,脸上那副假面具出现裂痕,压低声音带着威胁: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快跟妈妈回去!
回去我看着她,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回哪个家你那个……有新弟弟和五十万断亲费的家吗
她的脸色瞬间煞白,像是被当众抽了一耳光,周围警察和齐教授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你……你胡说什么!她声音尖利起来,带着色厉内荏的慌张,妈妈那是……那是跟你开玩笑的!气话!你怎么还当真了!
玩笑我笑了,可能是这辈子第一次在她面前笑得这么冷,用五十万买断亲缘的玩笑还是骂我小畜生、让我烂在外面的玩笑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甩出来,把她钉在原地,张着嘴,一个字都反驳不了,脸涨成猪肝色。
我转向警察和齐教授,深吸一口气:警察叔叔,教授,谢谢你们。奖励的事情,按规矩办就好。关于我的安置……
我顿了顿,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眼神里终于透出绝望和怨毒的她,清晰地说道:我希望由福利部门介入,帮我联系寄宿学校。我不需要……不相干的人来抚养。
不相干三个字,像最终判决,狠狠砸在她身上。她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警察明白了我的意思,点点头:你放心,我们会按照规定程序处理,保障你的合法权益和人身安全。
齐教授也欣慰地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孩子,有骨气。知识改变命运,以后好好读书。
事情很快处理完毕。那幅画被警方严格保管,将会后续追究来源并移交博物馆。鉴于我保护重要文物和提供通缉犯线索,警方申请了一笔五万元的奖励给我,并联系了少年福利机构,为我安排了条件不错的寄宿中学,费用从奖励金里支出,并有专人负责我的生活和学习。
离开派出所那天,阳光很好。
我穿着新衣服,背着新书包,福利机构的老师在一旁等着送我去新学校。
她竟然又来了,堵在门口,眼睛红肿,像是哭过,脸上带着一种卑微的、讨好的笑,想上前又不敢。
小……小默,她第一次这么叫我小名,声音干巴巴的,妈妈……妈妈知道错了……你看,你现在也有钱了,能不能……能不能分妈妈一点妈妈养你那么大也不容易……而且你弟弟马上就要……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
曾经,我多么渴望她的一点关注,一点温暖。甚至在那条巷子里,她拿出支票时,我心底最深处,或许还藏着一点点可笑的期待。
现在,全没了。
妈,我开口,她眼睛瞬间亮起期待的光。
我看着她,很平静地说:那五十万买断费,我最后还是没要。你的了。
说完,我没再看她瞬间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转身,跟着福利老师,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我闭上眼,感受着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脸上的暖意。
烂尾楼、蛇皮袋、馊馒头、追打、咒骂……那些画面在脑海里翻滚,然后渐渐模糊。
兜里揣着崭新的入学通知书和一张属于我自己的银行卡。里面钱不多,但干净,踏实。
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充满嫌弃和冰冷的家了。
也再也不需要,用五十万去衡量所谓亲情的价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