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缩在周浩怀里,浑身冷汗涔涔,睡衣湿漉漉地贴着后背,又凉又腻。他抱得死紧,勒得我几乎喘不上气,可偏偏是这样用力的拥抱,却让我感觉不到半点暖意,只有一股子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气。
别瞎想,璃璃,梦都是反的,啊周浩的声音贴着我头顶响起,听起来又干又涩,透着一股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虚,叔叔他……他人在国外呢,怎么会跑来追杀你你就是最近太累了,精神紧张。
放屁!
这话他翻来覆去说了快十天,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要是真只是累的,能夜夜精准地梦见同一个人,用同一种方式要我的命那梦逼真得吓人,周枭手里那把刀砍过来时带起的风,刮在脸上都仿佛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味儿。
我没吭声,脸埋在他胸口,用力吸了吸鼻子。
错不了。那股极淡极淡,却异常刺鼻的金属锈味,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是血的味道。绝对新鲜,绝不是他白天帮忙杀鱼沾上的那点鱼腥气。
周浩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深更半夜的,身上哪来的新鲜血腥味
我心里咯噔一下,沉甸甸地往下坠,砸得五脏六腑都生疼。环在他腰上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些。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僵硬,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把我抱得更紧,手掌在我背后胡乱地拍着,动作又快又急,透着心虚和慌乱: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在这儿呢。睡吧,我陪你,看着你睡。
他的心跳擂鼓一样敲在我耳膜上,又快又重,根本不是平时沉稳的节奏。
他在怕。
他绝对知道什么。
可我太了解周浩了,他不想说的事,就算把他嘴撬开也问不出一个字。现在逼问他,除了让他用更多漏洞百出的谎话来搪塞我,根本没用。
我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假装被安抚,声音闷闷地带着鼻音:嗯……可能真是我想多了。你抱着我,别走。
好,我不走。他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我们重新躺下,他固执地从后面抱着我,手臂横在我腰间。我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眼睛睁得老大,死死盯着窗外。
风吹过树梢,影子投在窗帘上,张牙舞爪的,像极了梦里那个越来越近的黑影。
后半夜,周浩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像是睡着了。
我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感官却像被放到最大。听觉变得异常敏锐,窗外的风声,树叶的沙沙声,甚至远处隐约的野猫叫春声,都清晰得可怕。
还有那若有似无的、被风送来的……极轻极轻的脚步声。
嗒…嗒…嗒…
像是有人穿着硬底的皮鞋,在楼下那条石子小径上慢悠悠地踱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冻住了。
周家这栋老宅位置僻静,附近根本没几户人家,谁会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溜达
那脚步声停停走走,偶尔还夹杂着一声模糊的、像是用指甲轻轻刮擦墙壁的锐响。
刺啦——刺啦——
声音不大,却磨得人耳膜和心尖一起发颤。
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枕头里。
是真的还是我被噩梦吓得神经衰弱,出现幻听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诡异的脚步声和刮擦声终于消失了,周围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
可我紧绷的神经却丝毫不敢放松。黑暗中,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这扇窗户,阴冷,粘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就像梦里周枭看我的眼神。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扛不住极度的疲惫和恐惧,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没睡多久,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压低的人语吵醒。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来,天已大亮。身侧的位置空了,周浩不在。
我心头一紧,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把门拉开一条细缝。
是周浩和家里的老佣人张妈在走廊角落里说话。
周浩背对着我,声音压得极低,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几个零碎的词。
……小点声……别吵醒她……
……叔那边……稳住……必须……
张妈佝偻着背,一个劲地点头,脸上满是惶恐和不安。
周浩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猛地转过身。
我赶紧缩回头,心脏砰砰直跳。他刚才那一瞬间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焦灼和……狠厉。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温文尔雅、对我百依百顺的未婚夫。
等他轻手轻脚推门进来时,脸上已经换回了往常的温柔表情,手里还端着一杯温水:璃璃,醒了怎么不再睡会儿脸色这么差。
他把水递给我,手指碰到我的,冰凉冰凉的。
我接过杯子,没喝,只是看着他:刚才在和张妈说什么呢吵吵嚷嚷的。
周浩的眼神瞬间飘忽了一下,随即笑道:没什么,老宅子电路有点老化,跳闸了,让张妈去找人来看看。吓到你了
又是谎话。张嘴就来。
我低下头,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水,没再追问。
心里那片不安的阴影,迅速扩大,几乎要将我整个吞没。
这栋华丽古老的宅子,我这个看似完美的未婚夫,还有那个只存在于传闻和噩梦里的暴君叔叔……一切的一切,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凶险。
吃完味同嚼蜡的早餐,周浩接了个电话,说是公司有急事,必须去处理一下。他亲了亲我的额头,叮嘱我好好在家休息,别乱想。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进来,投下五彩斑斓的光斑,却丝毫驱不散那股子盘踞在老宅深处的阴冷。
休息我怎么可能休息得了。
再这样下去,没等周枭真的来杀我,我自己就先被这无休止的恐惧和猜疑逼疯了。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转身,毫不犹豫地上楼,回到了二楼的卧室。
但我没躺下,而是径直走向周浩睡的那一侧床头柜。
心跳得厉害,手心里全是汗。我知道偷看不对,但我没办法了。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而且绝对和我的噩梦有关。
床头柜上了锁。
我愣了一下,心头的疑云更重。家里的抽屉从来不上锁的。
我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把小小的黄铜锁。很老式的锁。
咬着嘴唇想了想,我起身跑到梳妆台前,从针线盒里翻出一根最细长的簪花针。小时候看外公鼓捣过这种锁,或许……
我把针尖小心地探进锁孔,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点侥幸心理,屏住呼吸,轻轻拨动。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锁弹开了!
我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做贼似的飞快瞟了一眼门口,确定没人,才颤抖着手,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东西不多。一盒雪茄,几本商业杂志,还有一个……
一个厚厚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牛皮纸文件袋。
文件袋没有封口,我深吸一口气,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最上面是几张周浩和一个男人的合影。照片上的周浩看起来更年轻些,笑容灿烂,搂着旁边男人的肩膀。那个男人眉眼和周浩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西装,眼神锐利阴沉,嘴角即使勾着,也透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冷漠和狠戾。
是周枭。虽然比梦里和传闻中看起来稍微年轻些,但我绝不会认错那双眼睛。冰冷,残酷,像是毒蛇的信子。
我手指发颤地拿起照片,翻到背面。
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迹,墨迹已经有些晕开:与叔摄于格林尼治,浩,十九岁。
下面压着几份全是英文的文件,我匆匆扫过,心跳越来越快。似乎是几份股权转让协议和资产委托书,涉及金额大得吓人,受益人都是周浩,而委托人签名处,赫然签着Zhou
Xiao!
最底下,是一份皱巴巴的旧报纸。
不是国内的,像是某种海外华人小报。日期是十几年前。
社会版头条一个触目惊心的黑色标题,瞬间攫住了我的呼吸——
【华裔富商周枭妻女离奇坠亡案疑点重重,警方怀疑其或涉嫌谋杀!】
配图是一张案发现场的黑白照片,虽然模糊,但能看出是一片悬崖海岸,以及打了马赛克的坠落汽车残骸。旁边是一张周枭的正面照,眼神阴鸷得能杀人。
我浑身冰冷,手指死死攥着那张发脆的报纸,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里。
谋杀……妻女……
所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周枭他真的……
吱呀——
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二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报纸和照片撒了一地。猛地抬头,只见张妈端着一盘水果站在门口,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正正对着散落一地的罪证,尤其是那张标题惊悚的旧报纸。
她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溜圆,手里的果盘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苹果、葡萄滚了一地。
苏、苏小姐!你……你怎么能乱翻浩少爷的东西!张妈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她不是生气,而是害怕,极度害怕。她甚至顾不上收拾狼藉,踉跄着扑过来,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捡那些纸,枯瘦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她的反应太大了,太不正常了!这根本不是简单被撞破偷看隐私该有的样子。
我一把按住她颤抖的手腕,力气大得自己都吃惊,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发颤:张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枭是不是杀过人周浩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为什么瞒着我!
不能说!我不能说!苏小姐,求你了,快放下,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张妈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拼命想挣脱我,眼神恐惧地不断瞟向门口,仿佛怕什么洪水猛兽突然出现,会没命的!看了这些东西,真的会没命的!
她的恐惧是那么真实,几乎要凝成实质,压得我喘不过气。
谁的命我的命吗就因为我知道了周枭杀了他的老婆孩子我死死抓着她,不肯松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周浩是不是也参与了!他是不是帮凶!这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我遍体生寒。
不!不是!浩少爷他……他是被逼的!他没办法!张妈脱口而出,随即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猛地捂住嘴,眼里充满了绝望的惊恐,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我不能说了……我真的不能说了……苏小姐,你快走吧,离开周家,离得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了!
她猛地甩开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卧室,连地上的水果和散落的文件都顾不上了。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是被逼的!
——会没命的!
张妈充满恐惧的尖叫和眼泪,还有地上那些冰冷的文件和报纸,像一块块沉重的碎片,在我眼前疯狂旋转,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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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枭,那个冷血的暴君,真的杀死了自己的妻女。
而周浩,我的未婚夫,他知道这一切。他不仅知道,很可能还深陷其中,甚至……可能参与了掩盖!
所以他才那么害怕,所以他才对我隐瞒,所以他身上才会有洗不掉的血腥味
那我的噩梦呢那夜窗外的黑影呢难道……难道那不仅仅是梦和幻觉难道周枭真的回来了而且周浩知道他要对我下手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我的天灵盖,冻僵了我的血液——
周浩那晚抱紧我时,说的不是我会保护你,而是梦都是反的。
他发抖,不是因为担心我,而是因为恐惧……恐惧他叔叔即将要做的事或者恐惧我知道真相
甚至……他抱紧我,是不是怕我当时冲动地跑出去,撞破什么或者……他根本就是在替他叔叔监视我,稳住我
呕……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我捂住嘴,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一路蔓延。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必须离开这里!马上!
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照片、文件、那张要命的报纸一股脑地全塞回牛皮纸袋,胡乱塞进抽屉,锁都没顾得上锁,转身就冲向衣帽间。
我疯了似的扯过一个背包,胡乱塞了几件轻便的衣服、身份证、钱包和手机,拉链一拉,背到背上就往外冲。
跑!必须立刻跑出这栋房子!
下楼的时候,我的腿软得厉害,几乎是连滚带爬。客厅里空无一人,张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偌大的老宅死寂得可怕,只有我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我跌跌撞撞地冲向玄关,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大门的黄铜把手。
就在我的手指碰到那冰冷把手的瞬间——
嘀嘀。
门外突然传来了汽车电子锁解锁的清脆声响!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周浩!他回来了!
不!不能让他知道我发现了!不能让他知道我准备跑!
我像被钉在原地,惊恐万状地盯着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心脏跳得快要爆炸。
门把手,缓缓地转动了。
三
门开了。
周浩站在门口,逆着光,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在看到我煞白的脸和背上的背包时,那点疲惫瞬间冻结,然后碎裂,被一种极快的惊愕和更深沉的阴鸷所取代。
他的视线锐利地扫过我全身,最后定格在我因为紧张而死死攥着背包带子的手上。
璃璃他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你这是……要出门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比平时更温柔些,可那双眼睛里一丝笑意都没有,黑沉沉的,像是结了冰的深潭。
我喉咙发紧,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大脑疯狂旋转,搜刮着借口:我……我有点闷,想……想去附近书店逛逛,买几本杂志……声音干巴巴的,抖得不成样子。
哦去哪家书店我送你。周浩朝我走近一步,脱下西装外套,动作看似随意地扔在旁边的沙发上,却恰好挡住了我的去路。
不、不用了!就在街角,很近,我走过去就行……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跟撞到玄关的台阶,差点绊倒。
他伸出手,似乎想扶我,我却像是被毒蛇碰触一样猛地弹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浩脸上的那点伪装的温和彻底消失不见。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眼神一点点冷下去,变得陌生而可怕。那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冷酷。
璃璃,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吓人,你不太会撒谎。
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张妈一定想办法通知他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我想不顾一切地推开他冲出去!
可是已经晚了。
周浩猛地出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像是铁钳一样,捏得我骨头生疼。
放开我!周浩!你放开!我尖叫起来,拼命挣扎,用另一只手去抓他、打他。
他却轻而易举地将我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用一只手就牢牢钳制住,然后把我死死地按进他怀里。这个拥抱不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冰冷坚硬的囚笼。
嘘……别闹,璃璃。他的嘴唇贴在我的耳边,呼出的气息是冷的,外面不安全。听话,留在家里。
不安全哪里不安全是你!是你们周家不安全!我绝望地嘶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周枭杀了人对不对你早就知道!他是不是回来了他是不是要杀我你说啊!
周浩的身体剧烈地一震,搂着我的手臂肌肉绷得像石头。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疲惫和某种扭曲的冷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些事,你不知道更好。
他承认了!他间接承认了!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挣扎得更加厉害:我不知道更好等着被你那个杀人犯叔叔像宰牲口一样宰掉吗周浩!你放开我!你这个帮凶!混蛋!
我不是帮凶!他突然低吼出声,像是被刺痛了某根敏感的神经,手臂勒得我几乎窒息,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我无法理解的痛苦和狂躁,我正在想办法!我正在尽力保住你!但你为什么要看为什么要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逼他!是在逼我!
保住我逼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
没等我想明白,周浩已经强行半抱半拖地把我往楼上弄。回去休息。你需要冷静。
我不去!放开!救命!张妈!救命!我朝着空荡荡的客厅尖叫,希望能有人听到。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张妈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这栋华丽的宅子,此刻像一座冰冷的坟墓。
周浩毫不理会我的哭喊和挣扎,力气大得吓人,几乎是把我拖上了二楼,重新塞回卧室,然后砰地一声甩上门。
我听到门外传来清晰的——咔哒。
他把我反锁在了里面!
周浩!你开门!放我出去!你这个疯子!王八蛋!我扑到门上,疯狂地捶打着厚重的实木门板,指甲在漆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门外,他沉重地喘息着,隔着门板,他的声音听起来沉闷而扭曲,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璃璃,别逼我……为了保住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待在里面,哪里也别去,等我解决……等我解决掉所有麻烦。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顺着门板滑坐在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冰冷。
我被囚禁了。
被我的未婚夫,亲手囚禁在了这座可能即将成为我葬身之地的华丽牢笼里。
眼泪模糊了视线。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不……不能放弃……
我猛地抹掉眼泪,挣扎着爬起来,扑到窗边。
窗户外面是二楼,下面是精心修剪过的灌木丛。跳下去,可能会受伤,但死不了。
我必须逃!现在就逃!
我用力去推窗户——纹丝不动!
我这才惊恐地发现,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从外面钉死了!根本打不开!
我又扑向其他窗户,一扇,两扇,三扇……所有通向外面的窗户,全都被人彻底封死了!
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周浩……他早就准备好了。他早就料到我会跑,所以他提前囚禁了我。
他刚才说什么等我解决掉所有麻烦……
那个麻烦……是指他叔叔周枭
还是指……我
我瘫软在冰冷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自由的世界,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终于将我彻底吞噬。
四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我被彻底困死在了这间卧室里。门被反锁,窗被钉死,手机没有信号,座机线被拔了。周浩切断了我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他中间进来过一次,给我送来了食物和水。他换了一身衣服,表情看起来平静了很多,甚至试图对我笑,但那笑容虚假得令人作呕。
我把餐盘狠狠摔在他身上,汤汁溅了他一身。
放我出去!周浩!你这是非法囚禁!
他站在原地,任由污渍在昂贵的衬衫上蔓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得吓人。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收拾了地上的狼藉,然后重新锁上门离开。
那之后,再没人来过。
饥饿和干渴折磨着我,但更大的折磨是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周枭的恐惧,甚至……对周浩的恐惧。
他变得太陌生了。他那看似温柔的背后,藏着令我战栗的冷酷和决绝。他说的保住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和他叔叔之间,究竟在进行怎样可怕的博弈而我,在这场博弈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是筹码还是……需要被清除的障碍
夜幕再次降临。
黑暗吞噬了房间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老宅子的木头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风声像是凄厉的哀嚎。我蜷缩在墙角,抱着膝盖,眼睛死死盯着门的方向,不敢闭上。我怕一闭上眼,那个噩梦又会如期而至,或者……比噩梦更可怕的东西会破门而入。
突然——
咚。
一声沉闷的、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从楼下某处隐约传来。
我猛地一颤,屏住了呼吸。
是周浩吗还是……张妈
不对。这声音不对。不像是正常活动发出的。
我的心跳开始失控。
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几分钟。
就在我快要以为那是错觉时——
嗒…嗒…嗒…
缓慢而清晰的脚步声,在楼下的走廊里响了起来。
硬底皮鞋敲击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富有节奏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从容。
不是周浩!周浩在家通常穿软底的拖鞋!这脚步声……这脚步声和昨晚我听到的窗外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他来了!他真的进来了!周枭!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吓得几乎无法呼吸,手脚冰凉麻木。
脚步声在一楼徘徊了片刻,然后,开始沿着楼梯,向上走来。
嗒…嗒…嗒…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他知道我在这里。他就是冲我来的!
我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耳朵死死贴在门板上,听着那催命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他上了二楼,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然后,停在了我的卧室门外。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我疯狂的心跳声,在死寂的空气里咚咚作响。
我隔着门板,能感觉到外面站着一个东西。一个散发着冰冷、死亡气息的东西。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这种极致的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折磨人。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咔……咔咔……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的细响。
是钥匙!他在用钥匙试探锁孔!他不是用暴力破门,他是有备而来,他可能有钥匙!
不!不要!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
咔哒。
一声清晰的、锁舌弹开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惊雷般炸响!
门把手,缓缓地转动了。
厚重的实木房门,被一股不紧不慢的力量,推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
冰冷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血腥味的空气,率先涌了进来。
一个高大、狰狞的黑影,被走廊壁灯昏黄的光线投映在地板上,拉得长长的,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魔,正一步步地,踏入我的囚牢。
五
黑影完全侵入了房间。
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我看清了那张脸。
惨白,瘦削,眼眶深陷,一双眼睛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冒着森然的寒气。嘴角却咧开一个极端不协调的、扭曲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野兽呲出的獠牙。
周枭!真的是他!和梦里一模一样!甚至比梦里更加真实,更加恐怖!
他手里没有拿梦里的那把刀,但他空着的那只手,手指微微弯曲,指甲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我瘫坐在墙角,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抽掉了,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离水的鱼一样张着嘴,发出嗬嗬的、绝望的抽气声,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了极限。
他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
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几乎要将我碾碎。
唔……嗯……我徒劳地向后缩着,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里,翻涌着一种近乎变态的玩味和残忍。
嗬……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像是破风箱在拉扯,找到你了……小老鼠……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又像是被烟酒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彻底腐蚀坏了。
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疯狂流淌。
为……为什么……我听到自己破碎不堪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理解的无助,我和你无冤无仇……
为什么周枭歪了歪头,这个动作放在他身上显得异常诡异,因为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因为你是他的软肋……因为……
他猛地俯下身,那张狰狞的脸瞬间逼近到我眼前,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草味和一种……像是福尔马林一样的刺鼻气味!
清除掉所有碍事的、不稳定的因素,是我的习惯。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容残忍而愉悦,尤其是……能让他痛苦的因素。看着他痛苦,我就高兴。
他是变态!他根本就是个以他人痛苦为乐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巨大的绝望淹没了我。跟他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求饶没用!逃跑无路!
就在他那只冰冷的手即将要触碰到我脖子的瞬间——
砰!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大门被人用暴力猛地撞开的声音!
紧接着,一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和怒吼声猛地炸响!
周枭!放开她!
是周浩的声音!充满了暴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
周枭的动作猛地一顿,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一种极端暴戾的烦躁和怒意:阴魂不散的小畜生!
他猛地直起身,放弃了我,转身面向房门方向,全身肌肉紧绷,进入了另一种戒备和攻击状态。
机会!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恐惧,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朝着与门相反的窗户方向扑去!
想跑周枭反应极快,猛地回身一把抓向我!
他的指尖几乎擦过我的头发!
砰!
卧室的门在同一时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彻底撞开!
周浩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一样冲了进来,眼睛赤红,手里竟然……赫然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枪口直接对准了周枭!
别动她!周浩的声音嘶哑欲裂,持枪的手稳得吓人,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疯狂和决绝,你敢碰她一下,我立刻毙了你!
局势瞬间逆转!
周枭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他,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丝更加诡异和兴奋的笑容,仿佛期待已久:终于亮出爪子了我亲爱的侄子。为了这个女人,你终于敢对你叔叔我动手了
闭嘴!周浩厉声喝道,枪口微微下移,对准了周枭的腿,放下你手里的东西!立刻!双手抱头跪下!
我这才惊恐地看到,周枭那只一直微曲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小的、闪着金属寒光的注射器!针头尖锐,里面装着某种不明的浑浊液体!
他刚才不是想掐死我!他是想给我注射那个东西!
一阵后怕的寒意瞬间窜遍我的全身。
周枭看着暴怒的周浩,又看看缩在窗户底下瑟瑟发抖的我,突然发出一连串低沉而癫狂的笑声:呵呵……哈哈哈哈哈……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他非但没有跪下,反而朝着周浩的方向,慢悠悠地迈了一步。
站住!我让你站住!周浩的手指扣紧了扳机,眼神狠厉得几乎要滴出血。
开枪啊。周枭停下脚步,摊开双手,脸上带着极度挑衅的嘲弄,朝这里打。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就像当年,你眼睁睁看着我‘处理’掉你那个多管闲事的婶婶和吵死人的小堂妹一样。来啊,小子,让我看看你长进了多少。
周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持枪的手第一次出现了不稳,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刺穿了灵魂。
我缩在角落,听着这骇人听闻的话语,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当年……他眼睁睁看着……
所以,张妈说的被逼的……是这个意思周浩当年目睹了周枭杀妻灭女的全程甚至可能……被胁迫参与了掩盖
所以他才被周枭牢牢控制所以他才如此恐惧
周枭欣赏着周浩崩溃的表情,满意地笑了笑,随即目光再次阴冷地扫向我,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这个女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她必须消失。周枭的声音冰冷而笃定,周浩,你别忘了,我们才是一体的。你身上流着周家的血,和我一样的血!肮脏的、罪恶的血!你摆脱不掉!为了一个外人,你想背叛我背叛周家
她不是外人!周浩猛地嘶吼出来,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和一种绝望的挣扎,她是我爱的人!我绝不会再让你动我身边的人!绝不!
爱周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可笑又软弱的东西。它会害死你,就像害死你爸妈一样。
他再次向前逼近一步,无视那颤抖的枪口,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般的威胁:把她交给我。然后忘掉这一切,你还是周家完美的继承人,我可以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否则……
周枭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否则什么否则他就要对周浩不利还是要把周浩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空气紧绷得快要断裂。尘埃在从门廊透进来的微弱光柱中疯狂舞动。
周浩持枪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看看状若疯魔的叔叔,又看看缩在墙角、吓得几乎昏厥的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的挣扎和撕裂。
一边是血脉相连、如同恶魔般控制他多年的亲叔叔,一边是他口口声声说爱着、想要保护的未婚妻。
这个选择,对他而言,残酷得如同凌迟。
我望着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选择了屈服……那我今天必死无疑。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周枭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说,他笃定周浩最终会屈服。他冷哼一声,不再理会那把枪,猛地转身,再次朝我扑来!那只拿着注射器的手,直直刺向我的脖颈!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
不——!周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几乎在同一瞬间——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猛地炸响!巨大的声响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
火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看到周枭扑向我的动作猛地一滞。他脸上那狰狞疯狂的表情凝固了,慢慢地转变为一种极致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洁白的衬衫上,一个鲜红的小点正在迅速扩大,晕染开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他再抬起头,看向周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一股暗红色的血沫。
你……竟敢……他嘶哑地挤出几个字,身体晃了晃。
那把注射器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毯上。
紧接着,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大树,轰然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眼睛还死死地瞪着,望着天花板,充满了不甘和惊怒,但里面的光芒正在急速消散。
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硝烟味和血腥味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地板上那滩迅速扩大的鲜血,以及躺在血泊中不再动弹的周枭。
他……死了
被周浩……一枪打死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依旧保持着射击姿势的周浩。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得可怕。持枪的手无力地垂下,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
他杀了人。
杀了他叔叔。
为了……救我。
哐当。手枪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他像是被这声音惊醒,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缓缓聚焦,最终落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后怕,有解脱,有巨大的痛苦,有深不见底的悲伤,还有……一丝让我看不懂的、更深沉的晦暗。
璃璃……他嘶哑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朝着我,踉跄地迈出一步。
我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起身子,惊恐地看着他,看着地上的尸体,看着那把枪。
眼前的一切都太具有冲击力,太血腥,太疯狂了!
他杀了人!他在我面前杀了人!即使是为了救我,但那也是杀人!
而且,他隐瞒了那么久的秘密,他叔叔犯下的罪行,他可能被迫参与的掩盖……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无比恐怖、无比黑暗的噩梦!
周浩看到我眼中赤裸裸的恐惧和排斥,脚步猛地顿住了,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一片惨淡的灰白和绝望的痛苦。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就在这时——
呜哇——呜哇——呜哇——
由远及近,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夜空,正飞速地朝着周家老宅逼近!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
显然,刚才那声巨大的枪响,惊动了周围的人!
周浩的脸色瞬间变了。
我也慌了神。警察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地上躺着尸体,旁边还有凶器!周浩是开枪的人!
警察……警察来了!我声音发颤,不知所措地看向周浩。
周浩猛地回过神,眼神急剧变幻,恐慌、挣扎、决绝……最后沉淀为一种异常沉重的冷静。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我无法瞬间读懂的情绪。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快速弯腰,捡起了地上那把掉落的手枪,用自己的衬衫下摆胡乱而用力地擦拭掉上面的指纹,然后快步走到窗边——那扇被钉死的窗户——用枪柄狠狠砸向玻璃的一角!
哗啦!玻璃碎裂开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把擦掉了指纹的手枪,从破洞处扔了出去,扔进了楼下茂密的灌木丛里!
紧接着,他转身冲到我面前,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头里。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胸腔。
璃璃,听着!他在我耳边急速地、用气音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记住!人是我杀的!但你是自卫!他拿着注射器要杀你,我为了救你,才冲进来和他搏斗,抢过枪失手打死了他!记住!是自卫!是意外!你不知道枪是哪来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我被他话语里的信息和决绝吓傻了,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说话!明白吗!他用力摇晃了我一下,眼睛赤红。
……明、明白……我下意识地点头。
警笛声已经在门外尖锐地响起,刺眼的红蓝光芒透过窗户的破洞和门缝闪烁进来。
急促的敲门声(或者说砸门声)和严厉的警告声从楼下传来:警察!开门!
周浩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我心碎。有愧疚,有不舍,有恳求,还有一种毅然决然的……告别。
然后,他猛地松开我,举起双手,朝着门外走去,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回应:别开枪!我们在这里!凶手……已经被制服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疲惫和惊魂未定。
我瘫软在墙角,望着他走向警察的背影,望着地板上周枭逐渐冰冷的尸体,望着窗外闪烁的警灯,大脑一片空白。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疯狂。
噩梦似乎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
暴君死了。
但我真的……安全了吗
周浩最后那个眼神,和他急切地让我串供的举动,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底。
这场噩梦,真的彻底醒了吗
还是说,只是换了一种更复杂、更令人不安的方式,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