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别院，静室内，烛火未点，唯有月光如霜，洒满一地。
顾长歌独坐窗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紫檀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发出“叩、叩”的轻响，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音。
他神情淡漠，像是在欣赏窗外的月色，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叩击声停了。
他面前的空气中，毫无征兆地绽开一点幽蓝色的灵光，如蝶翼般轻轻扇动。
一道清冷中夹杂着一丝焦急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
“顾长歌。”
是苏清雪。
她动用了太初圣地秘不外传的“千里传音符”。
这种东西，每一张都珍贵到能让长老眼红，是宗门面临生死危机时，用来向外界求援的底牌。
现在，她却用来联系自己。
顾长歌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回应。
“清雪仙子，这么晚了，有急事？”
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传音符那头的苏清雪心头一紧。
“我不是来闲聊的！”她的声音严肃了几分，“凌剑的事，还没完。”
“哦？”顾长歌挑了挑眉，似乎终于来了点兴趣。
“他不过是个被推到台前的蠢货。”苏清雪的声音冷得像冰，“真正想动你的，是圣地里守旧派的领头人，王长老。”
“他？”顾长歌问得随意，“我哪里碍着他的眼了？”
“他觉得你行事离经叛道，会带坏圣地的风气。”苏清雪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理由极为不屑，“说白了，就是个看不得别人好的老古董，今天你在论道会大出风头，已经彻底把他惹毛了。他后面肯定还有手段，你必须小心！”
她的语气，已经不是提醒，而是警告。
是完完全全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分析利弊，提供情报。
顾长歌听完，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通过传音符，清晰地传到苏清雪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轻蔑。
“清雪仙子，你觉得，一只挡在车轮前的螳螂，需要我小心对待吗？”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碾碎一切的霸道。
苏清雪那边，瞬间没了声音。
螳螂？
那个在太初圣地权势滔天、根深蒂固，连她父亲都要忌惮三分的王长老，在他嘴里，就只是一只螳螂？
这份狂傲，这份气魄，让她心神都为之一颤。
“他不是螳螂，他在圣地的势力盘根错节……”
“那又如何？”
顾长歌直接打断了她。
“势力？人脉？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张烂掉的渔网。”
“轻轻一扯，就散了。”
他的话，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苏清雪原本紧绷的心，莫名地就松弛了下来。
是啊。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让她失望过？
自己，好像真是关心则乱了。
“……是我多虑了。”苏清雪的声音，恢复了些许清冷。
“不。”顾长歌的声音，却突然放柔了，“我知道，你在为我担心。”
“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明明是平淡的两句话，却像一股暖流，精准地冲刷着苏清雪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
霸道时，让你心生敬畏；温柔时，又让你无从抵挡。
短暂的静默后，苏清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的声音，变得无比认真。
“你的下一步，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关键。
顾长歌瞬间就懂了。
她不满足于只当一个事后为他喝彩的看客了。
她想参与进来。
她想站在他身边，看他搅动风云。
顾长歌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头，看向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似笑非笑。
他反问：“你想知道？”
这个问题，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苏清雪的心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
但这一次，苏清雪没有任何犹豫。
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想。”
斩钉截铁。
“哈哈哈……”
顾长歌终于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快意。
“好！”
笑声一敛，他的声音变得幽深起来。
“既然你想知道，那告诉你也无妨。”
“清雪仙子，你觉得，一个顶级的猎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苏清雪思索片刻，回答：“耐心？陷阱？还是锋利的爪牙？”
“都不是。”
顾长歌的声音里，透着一种俯瞰棋局的漠然。
“最重要的是，要让猎物……心甘情愿地，自己走进陷阱里来。”
“甚至，还要让猎物以为，那个陷阱是它这辈子最大的机缘。”
苏清雪的呼吸，微微一顿。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将要听到的，是一个足以颠覆她认知的恐怖计划。
“我的下一个目标，不是王长老那种货色，他不配。”
顾长歌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诱惑。
“我要布一个局，一个很大很大的局。”
“这个局，需要一个引子，一把能吸引天下所有贪婪目光的‘钥匙’。”
“钥匙？”
“对，钥匙。”顾长歌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讥讽，“而我们那位‘炎枫’品牌的代言人，天命之子林枫，就是这把最完美的钥匙。”
林枫！
苏清雪的心，猛地一跳！
她万万没想到，顾长歌的下一个目标，竟然还是那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废柴！
“据我所知，在离太初圣地不远的一处荒古禁地，有一座沉睡了数十万年的上古大能洞府，即将出世。”
顾长歌的声音不急不缓，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这个消息，我会‘不小心’地，让林枫知道。”
“而且，我还会让他‘运气爆棚’地，得到一张残缺的地图，和一些只有他这种‘重生者’才能看懂的线索。”
苏清雪冰雪聪明，瞬间通透。
“你要让他以为，那是只属于他的机缘？”
“聪明。”顾长歌赞许道，“以他那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性子，他绝对会信以为真，认为这是老天爷对他的补偿，是他王者归来的第一步。”
“然后呢？”苏清雪追问，她的心神，已经被这个疯狂的计划，彻底攥住。
“然后？”
顾长歌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冷酷。
“然后，我会把这个消息，再‘不小心’地，泄露给三千道州所有顶尖势力。”
“包括，那个想找我麻烦的王长老。”
“也包括，那些与我顾家有仇的，没仇的，所有想从里面分一杯羹的饿狼。”
苏清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终于明白了顾长歌的恐怖！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摆在桌面上，谁也无法拒绝的阳谋！
一座上古大能的洞府，这个诱惑，谁能抵挡？
所有人都知道里面有诈，但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是那个能笑到最后的黄雀！
“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顾长歌的声音，冷到了骨子里。
“而林枫，这位身负‘大气运’的天命之子，就是我扔进鲨鱼群里的，那块最鲜美的血肉。”
“他会成为所有人追杀的目标，因为所有人都以为，他才是打开洞府的‘钥匙’。”
“他会在无尽的逃亡中，不断爆发潜力，不断变强，以此来印证他‘天命所归’的身份，让这场戏，演得越来越真。”
“他会把这潭水，搅得越来越浑，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而我……”
顾长歌顿了顿，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笑意。
“我只需要在最高处，安静地看着他们狗咬狗。”
“等到他们斗得两败俱伤，等到林枫用他的‘天命’，为我打开那座洞府的大门……”
“我再去，拿走我想要的一切。”
静。
死一般的寂静。
传音符那头，苏清雪久久无言。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过顾长歌的计划会很惊人，但她没想过，会惊人到这个地步！
这已经不是算计了。
这是在玩弄人心！是以天地为棋盘，以三千道州的天骄豪强为棋子，下一盘旷古绝今的大棋！
太可怕了！
这个男人……他的心，到底有多深？
不知过了多久，苏清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战栗与狂热。
她没有问计划是否狠辣，没有问其中风险。
因为她知道，对这个男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她只问了一句，一句赌上了一切的话。
“若有需要……”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太初圣地，可为你所用。”
这句话，掷地有声。
这不再是她个人的承诺，这是以太初圣女的身份，将整个宗门的未来，都押在了顾长歌的身上！
“好。”
顾长歌对着那枚即将熄灭的传音符，轻声开口。
“清雪，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幽蓝色的灵光彻底消散，静室，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