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烧得正旺。
大铁锅里炖着酸菜和冻豆腐,香味随着翻滚的热气蒸腾弥漫,勾得人肚子里馋虫乱拱。
沈桃桃盘腿坐在食堂中央那张大方桌旁,手里捏着半截烧黑的炭笔,在一张揉得发皱的羊皮上上写写画画,“谢云景,你说咱这流放犯里真的卧虎藏龙,不行咱们发个告示吧,征集流放犯里的能人,哪怕只是会点稀奇古怪旁门左道的,都给我站出来,要粮给粮,要布给布。”
谢云景的目光落在沈桃桃那张充满生气的脸上,灶火的光在她眼底跳跃,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
食堂里鼎沸的人声,锅灶的咕嘟声仿佛都隔了一层。
“有些人,”他开口,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凉意,“宁愿一辈子吃糠咽菜,冻死在雪窝子里,也不会轻易将压箱底的本事显露出来。”
“啊?”沈桃桃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为啥?有本事藏着掖着等饿死?这不是傻吗。”
她完全无法理解这种逻辑。在她看来,有本事就该亮出来,换更好的生活,天经地义。
谢云景的目光越过她,落在食堂角落里喂孩子吃饭的陆夫人身上。
灶火的光晕勾勒着她清瘦的侧影,他的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我昨夜看了陆太医家的卷宗,”他声音低沉下去,讲了一个带着陈旧血腥味的故事,“曹家祖上是有名的摸金校尉,千年古墓都曾探过。她当年嫁给陆太医时,十里红妆,风光无限。嫁妆里有一本用金丝楠木匣子装着,冰蚕丝裹着的古书残卷。”
沈桃桃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金丝楠木,冰蚕丝,这规格听着就非同小可。
“那残卷,”谢云景的声音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据传,是千年前周王墓中陪葬的《医圣药典》的一部分。”
医圣药典?沈桃桃心头猛地一跳,这名字一听就价值连城。
“残卷里记载的,多是些早已失传的疑难杂症的古方和罕见的炼丹手法。”谢云景顿了顿,眼神愈发幽深,“可不知怎的,这消息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传到京城某些贵人的耳朵里,就成了那残卷里藏着周王求长生不老的秘术,藏着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方子。”
“长生不老?”沈桃桃失声惊呼,随即嗤之以鼻,“扯淡吧,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药。”
她来自医疗发达现代,她们都做不到的事情,这个落后的时空怎么可能会有。
“是扯淡。”谢云景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嘲讽,“可架不住有人信。架不住有人宁可信其有。陆太医本就是杏林世家,声名显赫。得了这残卷,更是潜心钻研,救死扶伤无数。可那‘长生’的流言,就像跗骨之蛆,甩也甩不掉。”
他目光再次投向陆夫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后来京城一位位高权重却已病入膏肓的老王爷,派人请陆太医入府诊治。名为诊治,实为索要那莫须有的长生方。陆太医为人耿直,直言残卷中并无长生之术,只有济世救人的医理丹方。可那老王爷岂肯信?”
“然后呢?”沈桃桃的心提了起来。
“然后,”谢云景的声音冷得像冰,“一道莫须有的‘私藏禁术,图谋不轨’的罪名扣了下来。陆太医百口莫辩。为了保全家族,他当众焚毁了《医圣药典》残卷。”
“烧了?”沈桃桃倒吸一口凉气,那得是多大的决心和痛苦。
“烧了。”谢云景摸了摸沈桃桃的脑袋,继续说道,“熊熊烈火,当着京城众多贵人的面,将那凝聚了无数先人心血,也承载着无尽祸患的残卷,付之一炬。”
沈桃桃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目光复杂地看向角落里那个怀抱孩子的温婉妇人。
“若是烧了能远离祸端也是值得的。”沈桃桃的声音干涩。
“烧了才刚开始。”谢云景的眼神闪过寒意,“那些人,看着残卷化为灰烬,却更加笃定陆太医定是早已将那‘长生秘术’誊抄下来,秘藏于别处。否则,怎会如此干脆地焚毁原卷,定是做贼心虚,欲盖弥彰。”
“荒谬!”沈桃桃气得差点拍案而起。
“荒谬,却足以致命。”谢云景的声音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构陷、污蔑、罗织罪名接踵而至。最终陆家满门被抄家流放,发配宁古塔。”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沈桃桃震惊的脸上,“此番,若非为了助你,助边军,为了这宁古塔数千流放犯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陆夫人她可能永远都不会说出自己‘摸金校尉’的出身,更不会踏足那凶险万分的古墓。”
沈桃桃彻底僵住了。她张着嘴,她想不到陆夫人那温婉沉静的外表下,竟藏着如此惨烈的过往。
一身惊世骇俗的本事,非但不是荣耀,反而是招致灭门之祸的根源。
宁愿吃糠咽菜,冻死饿死,也不敢显露半分,因为一旦显露,引来的可能不是赏识和重用,而是更彻底的毁灭。
她终于明白了谢云景那句话沉甸甸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