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正午,许克生坐着牛车回家了。
本想在周家庄住一夜,没想到一拖就是三天。
周三柱忙着将牛车上的物资搬下来,都是村民送的鸡鸭鹅、青菜之类的。
许克生则去了路南的荒野,清理出一块地,临时拴驴。
两人商量在哪里搭建驴棚,
周三柱指了几个地方,许克生都不满意。
想想院子里要多一头驴,吵闹不说,味太大,夏天还招蚊蝇。
周三柱指着路南的荒野,“你去找百户,在路南要块地搭驴棚?”
“好!”
两人正商量着,一个矮壮的中年军汉来了,陪着笑,放下两只公鸡、十几枚铜钱。
“许郎中……呃,许相公,给您送诊金来的。”
许克生没有客套,示意周三柱收下,
“韩大郎,怎么今天宽裕了?”
韩大郎搓搓手,笑道:
“出去打零工,赚了点。”
周三柱笑眯眯地将东西拿走。
秋收后,他和许克生上门收诊金,
这人当时很横,一口一个“小许”,一个子不掏,也不让抓鸡。
现在不仅亲自送来了,“小许”也变成了“许相公”。
功名果然是好东西。
董小旗从后面来了,看到这一幕,当即喝道:
“韩大郎,你欠俺的诊金也该付了。”
韩大郎掉头就走,
“让俺再缓缓,手头紧着咧。”
董小旗气的骂骂咧咧,
“你小子有钱喝酒,却没钱还老子的诊金!下次牛病了,别来烦老子!”
韩大郎头也不回,三步两步就没了人影。
董小旗摇摇头,对许克生叹道:
“俺是看出来了,这帮杀坯都有钱,就是故意赖账的。以后俺谁的面子也不给,只管要诊金。”
他已经尝到了清债的甜头,手头宽裕了,妻子说话都温柔了很多。
~
董小旗说了几句喜庆话,恭喜许克生考了功名,这才告辞,
“总旗叫俺过去。”
走了两步,他又想起一件事:
“百户来找你几回了。”
“什么事?”
“他没说。”董小旗摇摇头。
“那我去找他。”
“哦,对了,你考试的第二天,百户说你西屋进了黄狼子。”
许克生看向西厢房,不由地笑了,
“里面毛都没有。”
董小旗叮嘱道:
“百户这两天心情不好,脾气臭的很。你小心点儿。”
不少邻居闻讯赶来,手里拎着贺礼。
人和礼物很快挤满了院子,鸡蛋、糕点、水果、果脯、鸡、鸭、鹅……
军户说话都是大嗓门,再有鸡鸭鹅的叫声,院子里乱嘈嘈的。
即便有周三柱帮衬,许克生也应接不暇,一时难以脱身去找百户。
~
方百户蹲在院子里,舀了一瓢水正在牛饮。
看到韩大郎从门前经过,方百户叫道:
“你刚才拿鸡干什么去了?”
韩大郎急忙叉手道:
“百户,那是给许相公的诊金。”
“他回来了?”方百户的脸沉了下来,又酸道,“这就‘相公’了?”
韩大郎见他面色不善,匆忙走了。
方百户将水瓢丢回水缸,拔脚就要出门。
“你干什么去?”妻子在后面大声问道。
方百户怒道:
“俺去问他,俺没开文书,他怎么报的名?”
妻子吃了一惊,
“同意文书?你没开?”
方百户点点头,低声道:
“老叔想留下他。”
妻子上下打量丈夫,平时藏不住话的,这次竟然能憋好多天,有出息了啊!
可惜,如果能早一点嘴巴严,也不至于只混了个百户。
方百户被看的浑身不自在,
“俺真没开!”
妻子沉吟片刻,低声道,
“估计是你喝多了,他自己盖的。”
“会是哪次?”
“那谁知道?!”老妻翻了翻白眼,丈夫醉倒在村里的次数根本数不清。
“那俺去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干。”
“回来!”妻子低声喝道。
看着他一脸的愤怒,妻子冷笑道:
“你想怎么样?闹去千户所?闹去应天府衙?”
“闹到御前俺也奉陪!”方百户梗着脖子怒吼。
“请上官惩罚你的失职?”妻子冷笑着反问道,“上官问你,为何不同意他考试,你如何答?”
方百户:
“……”
他的后背升起一身寒意,只顾着愤怒,忘记自己也有责任。
官印不是你盖的?
你连官印都守不住,废物!
官印是你盖的?
这都能忘,还有脸闹,昏聩!
你不同意他考试?
你嫉贤妒能,干扰朝廷抡才大典,该死!
怎么都是错。
~
方百户气的眼珠子红了,
“老子不甘心。”
“那就憋着!”妻子冷哼一声,“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方百户瞪了妻子一眼。
但是也就瞪一眼,夫妻磨合了大半辈子,他早没了吵架的心劲。
妻子冷哼道:
“他要是没考上,你将他捆起来打,奴家绝不拦着。可他现在是秀才!不是白身了!”
方百户明白其中的厉害,苦笑道:
“老叔还想留下他,给咱方家当牛倌呢。”
“这件事万万不要再提了。”妻子低声道,“你老叔都快烂完了。”
方百户憋的难受。
上官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衅,却只能硬咽了这口气。
“老子真想一刀砍死他!”方百户恨的咬牙切齿。
~
一群人吵吵嚷嚷过来,为首的是两个总旗,身后是一群小旗。
“咱们千户所还没有过先例。”
“是啊,他是第一个秀才。”
“俺老吴觉得脸上有光。”
“俺早说他是富贵相!”
“有神算子说了,咱们村风水好,以后还会出秀才,俺打算让小儿子去念书。”
“俺也一样!”
“……”
方百户唾了一口,低声骂道:
“一群势利眼!”
妻子递过来一个钱袋子,
“早就准备好了,跟大家伙一起去吧。”
“你,你干什么?!”方百户怒道。
“贺礼!”老妻挑挑眉毛。
“不去!”方百户一把推开了她的手。
妻子捏着钱袋子,平静地看着他,
“两天前,信国公府将贺礼送去了周家庄。”
众人到了院门外,七嘴八舌地乱叫:
“百户,一起去!”
“必须一起啊,没有百户率领,俺们哪敢过去!”
“百户,您打算给多少?”
“……”
方百户一把接过钱袋子,悻悻道:
“好吧。”
~
众人簇拥着方百户向东走,半路恰好迎面撞见许克生。
方百户心中压抑的怒火喷发了,声如炸雷一般:
“你哪去?”
只见他眼睛赤红,虎目圆睁,浑身散发着杀意,犹如要择人而噬。
周围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百户吃错药了,这么和许相公说话?
许克生稳稳地站着,淡然道:
“找你啊!”
“作甚?”方百户粗声粗气的,声音降低了不少。
“买了一头驴,想在家南的荒地建一个棚子。”
“就这点事?”
“是啊。”
方百户翻翻白眼,有些不屑,
“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来麻烦俺!”
他大手用力一挥,豪爽地说道:
“那块地毛都不长,你看着用,喜欢哪盖哪,想盖多大就盖多大。”
刚才的一声吼,已经喷出了他的全部怒火。
现在要面对现实,和许相公结个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