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克生最终还是没有同意买地。
他现在是屯户,不能在外置地。
如果置地,只能放在周三柱的名下。
他担心的不是被周家侵吞,只要自己有了功名,周家的忠诚不是问题。
周三柱做人厚道,违约的风险也低不少。
许克生顾虑的,是种地的产出太低了,也太累了。
“买牛吧。”
其实,买牛也只能放周家,因为对于养牛赚钱也是灰色地带,没有具体的制度,但是卫所禁止经商。
何况他没时间、没精力去养牛,也缺乏场地。
“买……牛……?”
周三柱有些意外,有钱了买地,赚更多钱,买更多地,老祖宗不都是如此吗?
许克生点点头,
“是的。”
他决定做自己最擅长的。
自己是兽医,可以让牛健康成长,繁育更多的牛犊子,
牛犊子可以卖钱,种牛也可以配种赚钱。
周三柱依然想买地,
“买地更稳,庄户人都是这样的。”
许克生劝道:
“咱们控制养牛的数量,等小牛犊出栏了,用卖牛的钱买地。”
周三柱明白了,
“咱们养牛,用卖牛的钱置地?”
许克生点点头。
卖牛,买地;
打粮食,养牛;
卖牛,……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周三柱挠挠头,有些绕不过来。
琢磨了半天,他还是想买地,不过钱不是他的,他也只能按照钱的主人的安排来。
许克生见他有些不理解,便打了个比喻,
“你可以理解为养一群下蛋鸡,定期卖鸡蛋补贴家用。”
周三柱瞬间就绕过弯了,养牛是比只买地划算,毕竟牛犊子很贵的。
“中!”
“买牛!”
~
确定了钱的用途,周三柱起身告辞。
“你大哥他们都去田里了,俺也过去干活。”
他看了一眼干净的院子:
“收拾的还行。”
许克生笑道,
“邻居帮的忙。”
周三柱套上牛,
“过了秋收,雇个人吧。”
许克生无可无不可,
“到时候再说。”
~
周三柱赶着牛车走了。
许克生回了屋。
先将各种担保放在书架上。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卫所的同意文书了。
但是许克生并不急,方百户为人粗疏,机会很容易有的。
回到书桌前磨墨,提笔先将最近的医案都一一写了下来。
尤其是方主事的老驴,是个很有意思的医案。
如果不仔细观察老驴的状况,那天董小旗就过度治疗了。
最后一个医案是关于口服麻醉药剂的,许克生记录了狗的体重、大概年龄、药材,各种注意事项。
放下毛笔,许克生想起了在京城把脉遇到的“贵人”胖子。
胖子给了三颗珍珠,自己不用再去冒着违禁的风险摆摊了。
希望他能遵照医嘱,坚持练习六字延寿诀,哪怕偶尔慢跑也是好的。
他提起笔,将胖子当时的脉象,以及他的诊断、治疗方案都详细记录了下来。
不为别的,就当是一种纪念吧。
他有一种直觉,有一天他和胖子还会再见面的。
将人医和兽医的医案分别放在两个匣子中,许克生拿出范文,继续练习写八股文。
现在军户都在忙着农活,极少有人找他看病。
秋收过后就开考了。
难得一段清静的时光,他要抓紧用功。
时光飞逝,转眼已经日上正午,
许克生依然沉浸在学习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肚子已经叽里咕噜地叫了。
~
詹事院。
许克生惦念的“胖子”散朝回来了。
值班的群臣将他迎了进去,
朱标满脸倦容,坐在上首简单询问了几句,就让众臣散去了,
“都去用午膳吧。”
朱标打了个哈欠,在一个软榻上躺下,叮嘱太监,
“大臣们来了,就叫醒咱。”
闭上疲倦的眼,头昏昏沉沉的,明明没有精神,却偏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标在半睡半醒之中听到外面越来越嘈杂,詹事院的大臣们都来了。
朱标睁开眼,在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
用湿巾擦了一把脸,朱标吩咐道:
“传他们进来吧。”
明日要北巡,很多事情要提前安排。
有父皇在京城坐镇,他要做的都是具体的事务,很细致,也耗人心思。
~
一个半时辰后,群臣领了任务陆续离开。
最后只有东宫伴读黄子澄还在。
朱标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身心交瘁,头昏脑胀。
黄子澄静静地站在一旁。
朱标沙哑着嗓子疲倦地问道:
“黄卿,何事?”
黄子澄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双手奉上:
“殿下,这是臣早前提及的宋人笔记。”
朱标接过书,他早已经不记得黄子澄何时提及的。
随手翻阅了几页,是手抄本,一看就是黄子澄的手笔。
工整的小楷,字迹一丝不苟,没有一处修订的痕迹。
“黄卿的字又进步了,一撇一捺尽见风骨。”
笔记图文并茂,通俗易懂,详细地解释了六字延寿诀的道理,练习的方法,对应的呼吸。
朱标这才恍然大悟,
“本宫有印象了。”
他是识货的,其中的运气的法门、配合的呼吸都十分珍贵,市面上根本见不到。
不过他对此兴致缺缺,转手给了一个太监,
“存入大本堂的书库。”
看到六字延寿诀,他又想到了那头被开膛破肚的病牛:
“黄卿,有病牛的消息吗?”
黄子澄摇摇头,
“殿下,病牛的消息一直都是锦衣卫上奏的,臣不知。”
朱标吃力地坐直身子,在当天锦衣卫奏报中翻检,记得要求锦衣卫连续观察十日的。
果然,他翻到了。
病牛还活着,伤口基本愈合,牛主人甚至说可以用于秋耕。
这个消息令人欣慰。
朱标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可以确定了,许克生留下的医案是可行的。”
这个医案将改写大明的兽医史,以后肝胆湿热的末期也将不再是绝症。
黄子澄感慨道:
“是的,殿下。没想到此子的医术竟如此之深厚。”
当然,他的心中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
此子不能安贫乐道,甚是可惜。
朱标放下奏报,叮嘱道:
“黄卿,后天你拿着本宫的手谕,命令太仆寺按照医案去试。”
黄子澄领了谕令,躬身退下了。
~
御书房安静下来。
明日出发之前,几乎没有什么政务需要处理了。
本该无事一身轻,朱标反而觉得更累了,几乎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头晕,胸口有些闷,浑身无力。
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致,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北巡在即,他不想惊动御医,免得父皇也跟着担忧,甚至影响了明日的出行。
他想到那天许克生的建议:
胸闷、头疼的时候可以快走、慢跑,或者习武。
慢跑、习武就算了,没那力气了。
他当即吩咐贴身的大太监,
“来,扶咱起来,去后院溜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