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上午,新阳厂的大门口驶进了一辆挂着黑龙江牌照的绿色解放牌卡车。
车厢里装着几个用厚厚油纸包裹的木箱,每个木箱上都贴着红色的“小心轻放”标签。
秦思源从副驾驶座跳下来,她今天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军绿色的棉大衣,帽檐压得很低。
“林厂长,材料运到了。”
秦思源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从哈尔滨到海峰市,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她跟车走了整整三天。
林涛和李明华早已等在门口。
看到那几个标识严密的木箱,林涛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这个刚从哈工大毕业的女同志,为了帮助解决技术难题,竟然动用了学校的珍贵资源。
“辛苦了。”
林涛上前帮忙卸货,手接触到木箱时,能感受到里面沉甸甸的分量。
司机用撬棍小心翼翼地撬开第一个木箱。
厚厚的木屑填料下面,露出一块银白色的金属锭。
这块镍基高温合金只有巴掌大小,但在阳光下闪烁着特殊的金属光泽,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一丝杂质。
“这是gh4033合金,含镍量65,铬含量20。”
秦思源轻抚着金属表面,就像对待珍贵的艺术品。
“导师说了,这块材料足够做三套涡轮叶轮,但加工难度很大。”
李明华蹲下身子,用手掂了掂这块金属锭的重量。
虽然体积不大,但比普通钢材重出不少。
金属表面的纹理极其细密,在春日的阳光下呈现出淡淡的蓝色光泽。
“这东西多少钱一公斤?”
王红林从办公楼里走出来,看到这块贵重的合金材料,不由得咋舌。
“市面上买不到,这是航空部门的专用材料。”
秦思源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
“导师动用了关系才申请到这么一小块,说是用于科研合作项目。”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将金属锭搬进技术科的实验室。
实验室里的空气依然弥漫着化学试剂的味道,排风扇呼呼地转动,带走刺鼻的气味。
林涛将金属锭放在实验台上,用卡尺仔细测量着尺寸。
这块合金材料长15厘米,宽8厘米,厚度3厘米,重量接近4公斤。
按照涡轮叶轮的设计图纸,需要先将其切割成适当的毛坯。
“红星,分析gh4033合金的加工工艺参数。”
林涛在心中默念。
“材料数据检索完成。gh4033镍基高温合金硬度hrc45-50,切削加工性能差,易产生加工硬化。建议切削速度15-25米/分钟,进给量01-02毫米/转,使用硬质合金刀具。”
“注意:该材料对温度敏感,加工过程中需充分冷却,避免过热导致组织变化。”
实验室外面传来车间机器的轰鸣声。
生产线依然在正常运转,工人们正在赶制德国订单的产品。
没有了自制发电机的保障,整个厂区完全依赖市里的电力供应,让人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明华,先用线切割把材料分成三块。”
林涛指着金属锭上用粉笔画出的分割线。
“每块的尺寸要精确,不能浪费一丝材料。”
李明华点了点头,他明白这块合金的珍贵程度。
在1980年的中国,这样的高端材料比黄金还要稀少,每一克都不能浪费。
线切割机在车间的另一个角落,这是新阳厂仅有的几台精密设备之一。
机器通过极细的钼丝在材料上切出精确的形状,切割面光滑平整,几乎不产生废料。
操作线切割机的是车间里的老张师傅。
他五十多岁,戴着一副老花镜,手艺在整个海峰市都小有名气。
“林厂长,这材料看起来不好切啊。”
张师傅推了推眼镜,仔细观察着金属锭的结构。
“这种高合金钢最容易断丝,得慢慢来。”
线切割机开始工作,极细的钼丝在电火花的作用下缓缓切入金属表面。
切割处冒出细微的火花,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金属气味。
进给速度极其缓慢,每小时只能切割几厘米。
秦思源站在机器旁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切割过程。
作为材料专业出身,她知道这种高温合金的加工难度。
任何操作不当都可能导致材料报废,那将是无法承受的损失。
中午时分,第一块毛坯终于切割完成。
张师傅关闭机器,用抹布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切得不错。”
林涛拿起刚切割好的毛坯,在日光灯下仔细检查。
切割面光滑如镜,没有毛刺和裂纹,完全符合后续加工的要求。
下午两点,毛坯被送到精密加工车间。
这里相对安静一些,只有几台高精度车床在低速运转。
空气中弥漫着切削液的气味,地面上散落着细小的金属屑。
负责叶轮加工的依然是李明华。
他换上了最干净的工作服,戴上护目镜,将毛坯小心翼翼地装夹在车床上。
硬质合金刀具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刀尖经过精密研磨,锋利异常。
“转速不能太高,这材料容易硬化。”
秦思源站在车床旁边,声音中带着紧张。
她的手心已经沁出汗珠,虽然不是她亲自操作,但心情比李明华还要紧张。
车床开始缓缓转动,刀具接触到工件表面。
与加工普通钢材不同,镍基合金的切削阻力很大,车床发出低沉的吃力声。
切削下来的金属屑呈螺旋状,在切削液的冲刷下闪闪发光。
加工进度极其缓慢。
原本只需要半天就能完成的叶轮粗加工,现在需要整整两天时间。
李明华不敢有丝毫大意,每切削一刀都要停下来检查尺寸,确保不出现任何失误。
夜幕降临,车间里依然灯火通明。
李明华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精神依然高度集中。
叶轮的基本轮廓已经显现,八片叶片的形状逐渐清晰。
“今天就到这里吧。”
林涛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明天继续精加工。”
秦思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依然站在车床旁边,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半成品叶轮。
在昏黄的灯光下,镍基合金散发着特殊的金属光泽,像是在述说着它的珍贵。
“你不回去休息吗?”
林涛看着这个执着的女同志,心中涌起一丝感动。
“我想看着它完成。”
秦思源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但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块材料来之不易,我要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不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