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楼层的空气变得不一样了。
雾气不再是直直飘散,而是像被风搅过,卷成一层层薄幕。探照灯照下去,光不再笔直,而是打在墙壁上反出另一道光。那光像镜子里的影子,亮度稍暗,却沿着相同的方向蔓延开去。
陆央跟在第三组的末尾,背贴着墙,一步步倒退。他的肩胛骨硌得生疼,手铐边缘早已把手腕磨出血痕。他盯着探照灯照出的台阶,耳里的那根“线”又绷了起来,比之前更紧。
“墙壁反光了。”苗川低声道,面罩后声音带着一丝不自然的颤音,“老铁们,别告诉我这栋楼开始装修了。”
没人理他。雾幕越来越厚,连光都像被割裂成两半。陆央余光里,看见另一道与他们一模一样的队伍在墙壁中倒退。动作一拍不差,连苗川嘴里嚼糖的模样都同步。
“镜像。”宋凝开口,声音冷硬,“所有人低头,不许看侧壁。”
她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一个队员偏头扫了一眼。那一瞬,墙里的“他”笑了笑,然后抬脚朝外迈了一步。真的那位像被绳索套住,身子一晃,就要往墙里倒。
“抓住他!”黑手套男人吼了一声,连忙拉绳,把那名队员拽了回来。可那一刻,整个走廊像被敲碎,雾幕一下合拢。
耳朵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嗡鸣,像有人捏着铁片在骨头里刮。陆央眼前一黑,脚下的触感全没了。
再睁开眼,他已经不在走廊。
眼前是一间狭窄的出租屋,剥落的墙皮、油渍斑斑的小灶台、旧得快要散架的单人床。空气里有股霉味混着冷油烟,压得胸口发堵。桌上摆着两个饭盒,一份麻辣烫,一份炒饭,还冒着热气。
“央子,快点吃,不然凉了。”
熟悉的声音从屋角传来。母亲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毛衣,双手端着碗,冲他笑。
陆央的喉咙猛地一紧。
这是他最熟悉的场景,可母亲的眼神却空得吓人,瞳孔像蒙了一层水。那笑意逐渐裂开,嘴角扯得越来越大。
耳里的“线”骤然绷紧,像要把鼓膜扯裂。陆央冷汗顺着后颈淌下来,他死死盯住饭盒。热气是冷的,没有香味,只有一股子腥甜。
他低声咒骂一句,把目光硬生生从母亲脸上移开,转身就要退。脚下的地板却开始晃动,房间墙壁也跟着变形,仿佛随时要把他吸进去。
另一头。
宋凝独自站在一片昏暗的楼道中。走廊很长,墙壁上一盏盏冷灯依次亮起,把地面映成惨白。血迹从墙角拖到她脚边,鞋底一踩,发出刺耳的黏响。
她抬眼。前方躺着一个男人,制服被血染透,手还抓着通讯器。那是她的旧同僚。
他瞪着眼,喉咙里最后一句话卡成沙哑:“宋队……你害了我……”
宋凝的呼吸骤然急促,心脏像被拳头砸了一下。那是她最不愿回想的过往——一次任务失误,导致队友牺牲。如今血淋淋地摆在眼前,声音、气味、场景都无比真切。
“不是我的错。”她低声喃喃,手指却在发抖。面前的尸体忽然撑起身,血肉模糊的脸凑过来,声音陡然尖利:“是你!是你!”
她踉跄后退,背撞上冰冷的墙壁,指尖死死抓住枪。可是扳机怎么也扣不动。
雾幕里,陆央听见了她的声音。不是冷冽的指令,而是带着颤抖的低喃。
“不是我的错……我没错……”
他心里一沉。那根“线”在耳里不断震动,震得脑仁发痛。四周的出租屋墙壁已经完全模糊,他能感觉到脚下虚得像空壳,随时会塌。
“宋凝!”
他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他顺着那股绷紧的直觉,往幻境的深处闯去。眼前画面一阵剧烈撕裂,他仿佛穿过一层厚厚的膜,闯进另一片冷光之中。
宋凝靠在墙边,脸色惨白,枪口颤抖着对准前方。血淋淋的幻象正逼近她。
陆央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手心传来灼热的温度,仿佛她整个人都在烧。她猛地抬头,眼神空洞。
“看我!”陆央低声吼,嗓子因为咬破舌尖带着血气,“这不是你。那东西在骗你。”
宋凝的呼吸乱作一团,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那幻象的声音还在尖叫,像要把她彻底拖进去。
陆央咬着牙,把她的手腕往怀里一拉,两人的距离骤然贴近。冷香混着汗味扑进他鼻腔。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急切:“你要是信它,你就真的死在这里了。”
宋凝眸子剧烈抖动。耳边的幻象嘶吼渐渐拉长,像被硬生生撕开。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扳机扣下,“砰”的一声,枪火炸开。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在枪口前破碎成一片雾。
四周的幻境骤然崩塌。出租屋、血迹、尸体、母亲的脸……全都像碎纸一样散开。雾幕往两侧退去,冷风重新吹到脸上。
陆央大口喘气,喉咙里全是血腥味。他的手还扣在宋凝手腕上,感觉到她的脉搏在手心里“砰砰”狂跳。
宋凝慢慢回过神,眼神重新冷冽。她抽回手,声音沙哑:“放开。”
陆央松开,她甩了甩袖口,把衣摆拉整,重新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可在整理动作之间,那点颤抖没能完全藏住。
“前方归队。”耳机里传来黑手套男人的声音,“你们两人掉队太久,快点。”
宋凝深吸口气,声音又恢复了冷硬:“收到。”
她迈开脚步,背脊依旧笔直,只是步伐比平时更重。
陆央看了她背影一眼,没再说什么,倒退跟了上去。
归队时,苗川正跟黑手套男人争嘴:“我说你耳背也别装聋,我刚才听见有人笑,像我自己笑,可我没笑啊。”
黑手套男人冷冷一句:“再多嘴我就打昏你。”
“行行行。”苗川摆手,却还是瞄了陆央和宋凝一眼,见他们脸色都不好看,嘀咕了句,“看来不止我见鬼。”
宋凝没有解释,只把手上的枪重新压实。她的眼神看似冷漠,却在陆央身上停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