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小区五栋的走廊,空气像被湿布蒙着,闷得发酸。墙面裂开的漆皮一片片翘着,像快掉下来的鳞片。灯管闪烁,光一下明,一下灭。
陆央靠着墙往上倒退,鞋底摩擦石梯的声音一下一下,像刀尖刮在耳膜。保温箱的带子勒着肩窝,勒得血液都不顺,他抬手拉了一下,又迅速贴回墙面,像怕打破这里的安静。
到三楼时,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像拖鞋拖在水泥地上。他停下,呼吸屏住。声音越来越近,停在转角。
一个老太太慢慢走出来。身子佝偻,眼白发浑,布袋拎在手里,里面露出半截卷心菜。她穿的碎花外套旧到发白,拖鞋踢踢踏踏。
她眼神空了一瞬,随即定在陆央脸上,沙哑开口:“别走正路。”
陆央盯着她,额角冒汗,嘴角却挂着一丝讥讽:“您也跟风啊,今天见谁都劝我走倒着。”
老太太没笑,眼皮抖了两下,忽然咳嗽,咳得身子一抖一抖。咳停后,她抬手指了指墙角的裂缝:“跟这个缝走,不要抬头,不要看镜子。”
说完,她像力气一下子抽光了,布袋往上一提,转身就走,拖鞋声在楼梯间越走越远。
陆央盯着那背影,呼出一口气,喃喃:“行,收下了,老太太给力。”
他继续倒退,脚步稳着。
四楼的走廊,灯泡彻底坏了,黑压压的。空气比下面更潮,墙角隐隐有一股尿骚味,像有人长期在这儿蹲过。
“喂”一个低低的男声突然从门后响起。
陆央浑身一僵,瞥了一眼。那扇门的猫眼黑洞洞,里面一点光影都没有。
“你是送餐的?”那声音干哑,却拖着笑意。
“嗯。”陆央压低声音,脚还在一点点倒退,“十四层。”
门里的人笑了两声,像砂子在喉咙里滚:“上面更乱,你得小心点。”
“你不上来提醒我?非要蹲屋里阴阳怪气。”陆央嘴角一抽。
回应他的是一阵“笃笃”声,好像有人用指关节敲门板,慢条斯理。
他不再理,继续倒退上楼。
七楼的防火门半掩着。风从里面扑出来,冰凉,带着霉布味。门缝里忽然伸出一只灰白的手,五根手指慢慢在铁门上划,指甲“吱啦”地刻下一道白痕。
陆央呼吸一紧,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他不看那手,只盯着脚边砖缝,脚后跟一点点往下挪。
那只手停了,忽然缩回去,门“咔哒”一声合上。走廊重新静了下来,只有墙里的裂缝像在爬动。
陆央胸腔里的气终于吐出来,低声道:“这楼比短视频导演还爱吓人。”
继续往上。
八楼的平台上放着一辆婴儿车,靠墙歪着。车棚塌了一半,里面空空的。车把上挂着一只粉色布偶,耳朵脏黑,棉花从破口里冒出来。风一吹,布偶“吱呀”地晃。
“呵,你们小区的布置真丰富。”陆央冷笑一声,把视线移开。脚步没停,倒退过去。
九楼垃圾桶里,插着一只手电,外壳银亮。灯头朝下,开关上的绿点还在闪。他犹豫两秒,把保温箱卡在膝盖上,伸手捡起来,塞进口袋。金属壳冰冷,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十楼,墙上钉了一张白纸告示。字迹歪歪扭扭:“倒着走,闭嘴,别看镜子。”落款写着:“别问。”
陆央看完冷哼:“我偏要问,你丫是谁?”
话音刚落,走廊的感应灯啪地灭了。黑暗里,有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一步,两步,停下。
他喉咙发紧,没敢回头,牙齿在嘴里磕了一下,像是给自己定拍子。随后继续退,步子没乱。
灯光重新亮起,背后空空,只有他自己。
十一楼。走廊正中摆着一面落地镜,塑料金框,镜面有裂痕,像干裂的树枝。镜子正对着楼梯口。
陆央立刻偏开头,伸手把镜子推到一边。镜框咯吱响了一下,镜面斜到墙上。他余光里扫见,镜子里那道影子并没有跟着他动,而是停在原地,头缓缓偏向这边。
他胸口发凉,立刻收回目光,脚步更稳。
十二楼,走廊窗台上有个花盆,盆里插着三根断掉的香,灰白的灰尘散在泥面上。窗玻璃上有一道长长的手印,从下往上拖,最后停在窗框上方。
陆央没停,目光避开玻璃,继续倒退。
十三楼的防火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漆黑,像有人正站在缝后看他。空气里飘出一股甜腻的香水味,却夹杂着湿毛发的腥臭。
“兄弟。”之前那个低低的男声又出现,这次近得像在耳边,“别靠右。”
“为啥?”陆央没回头。
“右边……有眼睛。”话音一落,声音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走廊重新死寂。
陆央的喉结动了动,脚步却没停。他心里骂:“有话说一半,这帮东西都一个尿性。”
他再往上。
十四楼。
走廊的灯光慢慢亮起,光圈映出满墙的裂痕,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A户的门漆斑驳,门环上有斑驳的锈。
陆央倒退到门口,鞋底磕到门槛,声音空荡。他没伸手拉门环,只盯着猫眼,眼皮紧绷。
电梯这时叮了一声,门开出一条缝。数字屏跳到“2”。轿厢里的镜子反出一个影子,静静站着,肩膀的线条歪斜,像衣服穿反。
猫眼忽然亮了一下,一点光心在里面浮动。门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压得像从枕头底下钻出来的:“你……念了吗?”
陆央没答,手背却已经攥紧了保温箱的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