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婚结得值
镇政府二楼东头的副科长办公室里,赵前进盯着墙上那份关于干部提拔条件的红头文件复印件,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那份拟提拔名单在他脑子里过了无数遍,自己的名字像个吊车尾的,悬在边缘,摇摇欲坠。
咚、咚。敲门声响起,科长刘金山端着那个泡满枸杞的保温杯,笑眯眯地探进头,前进,忙呢
刘科,您快请进。赵前进立刻起身,脸上堆起熟练的恭敬。
刘金山慢悠悠地坐下,吹了吹杯口的热气,目光扫过赵前进桌上那份名单,了然一笑：为这个操心呢
刘科,您火眼金睛。赵前进叹口气,递过一支烟,又殷勤地点上,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论资历,论能力,我觉得我也不差啥,可这……
硬件啊,前进,硬件是硬道理。刘金山吐个烟圈,慢条斯理地说,你看看这次提拔强调什么‘基层实践经验’,特别是‘扶贫攻坚的扎实成效’。你对口帮扶那个河坳村的张老实家,深度贫困户,典型中的典型！你要是能把他家帮扶出个名堂,尤其是解决他那个大龄闺女张小兰的出路问题,这就是闪光点！上面一看,哟,赵前进同志这是真扎根、真用心,境界一下就上去了！
赵前进心里一动,面上却露出难色：张老实家那个闺女……人倒是挺朴实,就是家里太穷,拖累太大,听说之前相过几次亲,都黄了。
所以说嘛！刘金山一拍大腿,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赵前进要是敢啃这个硬骨头,真把他家闺女娶了,那是什么那是真正的‘与贫困群众结穷亲’！是‘血肉联系’！这政治分量,比你干十件八件普通工作都压秤！到时候,谁还能说你的基层经验不扎实
晚上,赵前进独自在宿舍抽了半包烟。窗外月色清冷,他心里反复掂量。提拔的诱惑像猫爪子一样挠着他的心。张小兰那个总是低着头、手脚粗大、皮肤黝黑的农村姑娘除了老实勤快,似乎没什么优点。但刘金山的话没错,这步棋虽然险,但收益极大。
周末,他特意穿了件半旧的夹克,买了点水果,又去了河坳村张家那摇摇欲坠的土坯房。
张小兰正在院门口喂鸡,看到他,脸一下子红了,手足无措地搓着衣角：赵……赵干部,您咋来了俺爹去地里了。
没事,来看看你们。赵前进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温和,小兰,别老是您您的,叫我前进就行。
张小兰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那咋行……
赵前进走进院子,看着家徒四壁的景象,心里那股利用的心思更坚定了几分。他帮着小兰收拾了下柴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刻意表现得平易近人。
过了几天,他约了张小兰在村口小河边见面。夕阳把河水染成金色,张小兰穿着她最好的一件碎花衬衫,依旧紧张得不敢抬头。
小兰,赵前进深吸一口气,拿出排练好的真诚表情和语气,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觉得你是个特别好的姑娘,善良、勤劳、能吃苦。我……我想跟你处处对象,以结婚为目的的那种。
张小兰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震惊和慌乱：赵干部！您……您别拿俺开玩笑！俺家这情况,俺这条件……咋配得上您
别说傻话！赵前进打断她,语气更加恳切,我就是看重你的人品。我是真心想帮你,帮你们家彻底摆脱贫困。只要我们结了婚,我就是你家名正言顺的女婿,帮扶起来更理直气壮,很多政策也能更好地用到位。他顿了顿,看着张小兰被晚霞映红的脸,加了一句,而且,我是真的……觉得你好。
张小兰的心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她对这位文质彬彬、吃公家饭的赵干部确实心存好感,甚至有些卑微的仰慕,但从未敢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巨大的惊喜和巨大的不安交织在一起,让她说不出话。
俺……俺得问俺爹。她最终嗫嚅道,声音发颤。
张老实听到消息,在门槛上磕了半天旱烟袋,浑浊的眼睛在烟雾里打量着赵前进：赵干部,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俺家小兰没念过啥书,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丫头,你要是因为可怜俺家才……
叔,我是真心的！赵前进拍着胸脯,誓言旦旦,结了婚,我保证尽快帮您家脱贫。房子立马申请危房改造资金翻新,那笔特色养殖的扶贫款,我想办法给您争取个大头！以后,我给您养老,让小兰过上好日子！
张老实沉默了很久,看着女儿那既期待又害怕的眼神,又看了看赵前进诚恳的脸,最终重重地点了下头：中。赵干部,俺信你这个人。小兰交给你,俺放心。
婚礼办得简单甚至有些寒酸。赵前进这边只来了几个同事,大多是看在刘金山面子上来的。他看着身边穿着租来的红色旗袍、脸上带着羞涩和幸福的张小兰,心里盘算的却是考察材料上那句为解决帮扶对象实际困难,与贫困户女儿结婚,体现了深厚的群众感情和极高的政治觉悟。
2
岳父起了疑心
婚后最初一段时间,赵前进确实利用职务之便,给张家跑来了危房改造资金,把土坯房翻修成了砖瓦房。又陆续申请了些困难补助,张老实手里头一次有了点闲钱,脸上笑容也多了。赵前进的提拔考察顺利通过,红头文件下来,他成了正科长,志得意满。
但随着职位落实,赵前进对张小兰的态度开始肉眼可见地冷淡下来。他开始嫌弃她做饭不合口味,嫌弃她不会打扮,嫌弃她带出去丢人,几乎从不带她参加同事朋友的聚会。回到家也常常板着脸,要么抱着手机,要么倒头就睡,交流越来越少。
张小兰默默忍受着,更加小心地伺候丈夫,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努力学做他爱吃的菜,但换来的往往是不耐烦的敷衍。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少了,常常一个人发呆。
一天,张老实提着一筐新摘的蔬菜来镇上看女儿。一进门,就看见赵前进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看电视,女儿张小兰则像个丫鬟一样,忙前忙后地给他端茶倒水,赵前进还嫌水烫了,语气很冲。
张老实心里当时就咯噔一下。吃午饭时,赵前进接了个电话,说是领导有约,抹抹嘴就走了,都没正眼瞧一下老丈人带来的东西。张小兰看着丈夫离开的背影,眼圈有点红。
兰啊,张老实放下碗筷,眉头拧成了疙瘩,前进他……平时对你也这样
张小兰强颜欢笑：没……没啥,爹。他当领导了,工作忙,累,脾气大点正常。
忙忙得跟俺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张老实哼了一声,俺看他就是架子大了！当初求着娶你的时候可不是这德行！
晚上,赵前进有应酬没回来。张小兰再也忍不住,对着父亲掉了眼泪,把心里的委屈都倒了出来：爹,他……他好像越来越瞧不上俺了。嫌俺土,嫌俺笨,跟他说啥他都懒得听……俺也不知道咋办了……
张老实磕磕烟袋锅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当初俺就嘀咕,他一个镇上的干部,咋就一眼看上咱家闺女了现在俺琢磨过味来了,他是不是就图个名声拿咱家当梯子,爬上去了就想一脚踹开
他想起最近村里人的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瞧老张家,攀上高枝了,可惜人家女婿根本不拿正眼瞧他们。赵科长那是政治婚姻,懂不为了提拔用的！再联想到赵前进之前信誓旦旦承诺的那笔数额更大的特色养殖扶贫款,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影子都没见着,心里疑窦丛生。
娃,别哭。张老实眼神沉了下来,透着一股庄稼汉的倔强和狠劲,咱穷,但不能没志气！他赵前进要是真敢耍弄咱,糊弄咱,吃了咱的还嫌咱硌牙,爹也不能让他白占了这天大的便宜！
3
扶贫款没了影
又过了个把月,县里拨付的那笔专门针对河坳村特色养殖项目的扶贫款总算到了镇财政所,数额不小,分配方案由镇里制定,赵前进是主要经办人之一。
张老实听到消息,满心欢喜,特意换了身干净衣服,跑到镇政府找赵前进,想问问自家能分到多少,他连买啥品种的羊羔都想好了。
没想到,赵前进在办公室里,对着老丈人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爹,这笔钱是专项项目资金,要严格按照贫困户申请、村里评议、镇上审核批准的名单和规划来执行,不是谁想拿就能拿的。你家的情况……经过综合评估,暂时不符合这次的重点扶持标准。
张老实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急了：前进！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拍着胸脯跟俺保证,结了婚就能多争取扶贫款,尽快帮俺家脱贫！这项目村里好多家都报了名,俺家咋就不符合了俺家不是贫困户
赵前进皱起眉头,显得很不耐烦：爹！此一时彼一时！政策是变化的,要讲究公平公正！再说,我帮你家还少吗房子给你们翻新了,平时也没少补贴你们生活费,人要懂得知足,不能贪得无厌！
俺贪得无厌张老实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赵前进,你……你……他总算看清了,这个女婿,就是利用完就扔！提拔前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提拔后就想把他们父女一脚蹬开,连承诺过的利益都想赖掉！
他憋着一肚子火和屈辱回到村里,不死心,悄悄去打听。这一打听,差点把他肺气炸了！村里好几家条件明明比张家好、甚至根本不算贫困户、只是跟赵前进沾亲带故或者私下有来往的户,居然都分到了那笔项目款！金额还不小！
好你个赵前进！拿国家的钱、穷人的活命钱送人情,拉关系,糊弄我们老实巴交的农民！张老实蹲在自家新修的门槛上,眼睛血红,狠狠地把烟头摁在地上,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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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烟头和发票
从那天起,张老实就留了心眼。他不再轻易去镇上找女儿,怕看赵前进那副嘴脸,也怕给女儿惹麻烦。但他开始格外留意赵前进的一切。
他有时借口卖山货,在镇政府斜对面的小卖部门口一蹲就是半天,眼睛盯着镇政府大门。
一天下午,他看见赵前进和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穿着皮夹克、老板模样的人从里面出来,言谈甚欢。那老板拉开一辆黑色轿车车门时,飞快地塞给赵前进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赵前进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推辞了两下,便笑容满面地接过来,顺手揣进了夹克内兜里。
张老实心里猛地一沉。他认得那个老板,是镇上有名的包工头王老板,最近好像刚承包了镇里河堤加固的工程。
又过了几天,他惦记女儿,蒸了一锅馒头,又拿了点自家腌的咸菜,送到赵前进在镇政府的临时宿舍（赵前进有时加班或喝多了就住宿舍）。去的时候,赵前进不在,门虚掩着。他放下东西,看见书桌上一份文件下面,压着一沓花花绿绿的票据。他鬼使神差地抽出来看了一眼,是几张商场购物发票,买的都是高档烟酒和茶叶,加起来金额快赶上他一年种地的收入了。
他心脏怦怦直跳,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抽了一张金额最大的藏进自己裤兜里,然后把剩下的按原样放好,慌忙离开了。
晚上,他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发票,就着昏暗的灯光反复看。他不懂官场的门道,但一个每月拿死工资的小干部,哪来这么多钱买这些奢侈品本能告诉他,这绝对不正常。
5
俺有你的把柄了！
张老实越想越觉得可疑,又不敢声张。他找了个机会,请村里以前在城里大酒店当过服务员、见过些世面的后生小李到家里喝酒。几杯廉价白酒下肚,他唉声叹气地把赵前进如何对女儿不好、如何吞了承诺的扶贫款的事说了,最后,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发票。
小李子,你见识多,帮叔瞧瞧,这……这有没有啥问题
小李拿着发票仔细看了看,又听了张老实的猜测和看到送信封的事,脸色严肃起来,压低声音：老实叔,你这女婿……恐怕手脚不干净啊。这种发票,很可能是他买了东西,拿去公款报销了！或者是别人送他的礼,他留着另有用处。光这一张发票可能说明不了啥,但要是能找到他具体贪污哪笔钱、收谁钱的证据,比如他自个儿记的账什么的,那就能做实了！
张老实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愤怒,还夹杂着恐惧。扳倒一个镇上的干部,还是自己的女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搞不好会惹火烧身。
但想到女儿在赵家受的委屈,想到赵前进那副虚伪绝情的嘴脸,想到那笔本该救急的扶贫款飞了,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从他心底冒了上来。他种了一辈子地,没别的本事,就有股倔劲儿。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那笔特色养殖扶贫款。他心里有了个冒险的计划。他找到村里另外两户同样没分到钱、对赵前进也满腹怨气的村民,悄悄凑在一起合计。大家分头行动,利用各种关系打听,谁家分到了钱,具体分了多少,什么时候发的,怎么发的。
同时,他更加留意赵前进的行踪和习惯。
机会终于来了。一个周末,赵前进在外面应酬,喝得烂醉如泥,被司机扶回宿舍,倒头就睡,鼾声如雷。张小兰被叫来照顾他,正在厨房忙着熬醒酒汤。赵前进那个黑色的公文包,就随意扔在客厅沙发上。
张老实的心跳得像打鼓。他屏住呼吸,悄悄走过去,颤抖着手打开公文包。里面有几个文件夹,还有一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他快速翻看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很多数字、人名和日期,有些还打着勾或画着圈。翻到中间几页,他眼睛猛地瞪大了——那几页赫然记录着那笔扶贫款的分配情况！后面列着一些名字和金额,旁边还有个小记号。张老实认出,那几个有记号的名字,就是村里传闻和赵前进关系好、分到钱的人家,而且笔记本上记的金额,比他们对外声称的要多不少！这几页后面,还夹着几张裁剪过的单据复印件,像是报销凭证之类的东西！
张老实手哆嗦得厉害,赶紧从怀里掏出自己那部屏幕碎裂、只能接打电话和拍照的老年手机,因为紧张,对焦都对了好几次,才一页一页地把这些关键页面清晰地拍了下来。刚拍完最后一张,就听见卧室里赵前进含糊地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张老实魂飞魄散,赶紧把笔记本和单据塞回原处,拉好公文包拉链,踮着脚尖溜出房间,后背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第二天一早,张老实直接堵在了赵前进的办公室门口。
前进,俺最后问你一次,那扶贫款,俺家到底有没有份张老实直接问道,眼睛紧紧盯着赵前进。
赵前进刚上班,脸上还带着宿醉的疲惫,闻言皱紧眉头,一脸厌恶：你怎么又来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没有！不符合标准就是没有！别在这儿胡搅蛮缠,影响我工作！赶紧回去！
中！你说没有是吧张老实冷笑一声,掏出那部旧手机,笨拙地调出照片,屏幕几乎戳到赵前进脸上,那你笔记本上白纸黑字记的,河坳村王老五、李老歪他们家多分的那几千上万块钱是咋回事后面那几张报销单子是咋回事你要不要俺念给你听听要不要俺现在就去打印出来,贴到镇政府大门口去
赵前进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瞳孔骤然收缩,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你！你偷看我笔记本！你竟敢……
俺不看,咋知道你这黑了心肝的玩意干了啥好事！张老实豁出去了,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你说！这些证据,俺要是交到县纪委去,你这官还当不当得成你得不得去坐牢！
赵前进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从头麻到脚,酒彻底醒了,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他冲过去想抢手机,张老实早有防备,猛地后退一步,把手机死死攥在手心,藏在身后。
爹！爹！有话好说！咱们是一家人啊！千万别冲动！赵前进语气瞬间软了下来,带着哀求,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是我不对,是我错了！您千万别……
一家人你拿俺当一家人了吗你拿小兰当一家人了吗张老实眼睛通红,声音哽咽,俺告诉你,赵前进！你想安安稳稳当你的官,就拿钱来买！那笔该俺的扶贫款,你得加倍给俺吐出来！否则,俺就跟你鱼死网破！俺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
6
各怀鬼胎的交易
赵前进又惊又怒,浑身发冷。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唯唯诺诺、土里土气的农民岳父,竟然有如此狠厉的一面,还来了这么一手！那些照片如果交到纪委,证据确凿,别说头上的乌纱帽,他很可能真的要身败名裂,去蹲大牢！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必须先稳住这个老家伙！
爹！爹！您别激动！千万别激动！万事好商量！都是我的错,是我这段时间工作压力大,忽略了您和小兰,我不是人！他赶紧上前一步,几乎要作揖,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钱的事,好说,好说！您千万别做傻事！
他紧张地看了看走廊外面,赶紧把张老实拉进办公室,锁上门,压低声音：您……您要多少
张老实喘着粗气,伸出粗糙的六个手指头：那笔项目款,俺家该得的那份,少说也得三万！你翻倍,给六万！现金！现在就给！
赵前进心里飞快盘算,六万块,虽然肉疼,但他小金库里还能拿出来,破财消灾,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行！六万就六万！我给我给！他答应得干脆,但是爹,您得保证,拿到钱,立刻把那些照片删得干干净净！以后再也不准提这件事！咱们还是一家人！
俺要现钱！拿到钱,俺就当没这回事！张老实咬着牙,毫不退让。
我现在办公室没放那么多现金。赵前进试图拖延,这样,您容我一天,明天,明天我想办法取出来给您送过去,或者您再来拿
他写了一张今借到张老实现金陆万元整,用于临时周转,三日内归还的条子,签上名按了手印,递给张老实：爹,您看,这算个凭证,我赵前进说话算话！
张老实接过条子,看了看,揣进怀里,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但警惕未消：中,俺就信你这一回。明天这个时候,俺来拿钱。
看着张老实离开的背影,赵前进脸上的讨好和惶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鸷。他瘫坐在椅子上,后背湿透。这老家伙今天能勒索我六万,明天就能勒索六十万！这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必须想办法拿回那些照片,彻底消除这个隐患！光删掉手机里的不够,谁知道他有没有备份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一个更阴险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
7
药酒与删除
第二天晚上,赵前进果然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来了张家。张小兰看到丈夫来了,有些意外,也有些局促。
赵前进却表现得异常热情和愧疚：小兰,爹,前几天是我混账,工作不顺心,冲你们发脾气了。我深刻反省了。他把塑料袋放在桌上,爹,六万,一分不少,您点点。
张老实警惕地打开袋子,仔细清点了那六沓崭新的钞票,确认无误,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
爹,钱您收好。那照片……赵前进紧紧盯着张老实的手机。
张老实当着赵前进的面,操作手机：俺这就删……他进入相册,选中那些照片,点击了删除。但他耍了个心眼,只是把照片从常规相册移到了手机自带的保密柜或隐藏相册里——他潜意识里还是留了一手,怕赵前进事后报复,想给自己留个护身符。
赵前进眼看照片在相册里消失了,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疑心未去：爹,您没备份到别的地方吧电脑里或者发给别人他仔细检查了张老实的微信、QQ等聊天记录,确实没有发送痕迹。
没了没了,俺说话算话。张老实把钱小心翼翼地藏进里屋的箱子底。
赵前进却热情地张罗起来：爹,小兰,正好我带了两瓶好酒过来,咱们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今天好好喝两杯,算我赔罪！
他亲自下厨炒了两个菜,打开酒瓶。其中一瓶,他特意放在自己手边,给张老实倒酒时,动作麻利地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将一些白色粉末悄悄抖进了张老实的酒杯,然后殷勤地劝酒：爹,我敬您,以前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
张老实见钱到手,证据也删了,女婿又如此低姿态,戒心放下了大半,加上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怕这个女婿,便硬着头皮喝了好几杯。没过多久,他就感到头晕目眩,眼皮沉重,很快便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爹咋喝这么点就醉了张小兰担心地想扶父亲。
没事,爹是高兴。赵前进拦住她,让爹去里屋睡会儿吧。他把张老实扶到炕上。
等张小兰去厨房收拾碗筷时,赵前进迅速摸出张老实的手机,用他的指纹解锁,然后开始仔细地、一遍遍地检查。他不仅是相册,连文件管理、最近删除、所有能存储文件的角落都翻了个遍。果然,在文件管理的隐藏文件夹里,他发现了那些照片！
老东西！果然留了一手！赵前进咬牙切齿,心里一阵后怕。他毫不犹豫地彻底删除了所有照片,并且清空了最近删除文件夹。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把张老实的手机恢复了一次出厂设置,确保任何数据都无法恢复。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舒了口气。看着熟睡的张老实,他眼里闪过一抹凶光和鄙夷。但最终,他还是没敢做更出格的事。他把手机放回张老实口袋,对外面的张小兰说：小兰,爹睡熟了,单位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8
耳光与决心
张老实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来,头痛欲裂。他想起昨晚的事,心里一激灵,赶紧摸出手机。打开一看,屏幕干净得过分,连几个常用的软件都没了。他哆嗦着试图去找那些照片,却发现手机像新买的一样！
他瞬间明白了！着了赵前进的道了！钱虽然拿到了,但最要命的护身符没了！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愤怒攫住了他。
他憋着一肚子火和悔恨回了家,把钱藏得更深,整天坐立不安。
没了钳制,赵前进的态度很快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他不再有任何顾忌,甚至故意对张小兰冷嘲热讽：你那个爹,真是老糊涂了,穷疯了,居然想些歪门邪道。以后少让他来镇上丢人现眼。
张小兰不明所以,替父亲辩解了几句：前进,你咋能这么说俺爹他好歹是长辈……
长辈就知道拖后腿的长辈赵前进轻蔑地打断她,要不是我,你们家现在还在土坯房里蹲着呢！不知好歹！
话不投机,两人吵了起来。赵前进情绪失控,竟然抬手狠狠甩了张小兰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张小兰被打懵了,脸上瞬间出现清晰的五指印。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泪水无声地滑落。最后一点夫妻情分,在这一巴掌下,彻底粉碎了。
她哭着跑回了娘家。
张老实看到女儿脸上的红肿和指印,听完女儿的哭诉,整个人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牛,眼睛血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猛地一拍桌子,碗筷震得乱跳！
赵前进！你个王八犊子！你不让俺好过,俺也绝不让你好过！俺跟你拼了！
他知道唯一的证据没了,但事情是真的！他想起小李的话,光有怀疑不行,得有大证据。他豁出去了,决定破釜沉舟,就算拼掉老命,也要把赵前进拉下马！
他开始了更加隐蔽和冒险的调查。他找到那几家多分了扶贫款的人家,趁着夜色,或者在地头干活时,偷偷凑过去,用上了老年机的录音功能,套他们的话。
老王哥,听说你家这次扶贫款没少拿啊,还是赵科长照顾吧
老李叔,买羊羔的钱够不赵科长没少给你使劲吧
有些人喝点酒,或者出于炫耀,或者因为也对赵前进有怨气（嫌给得少）,或多或少都承认了多拿了钱,并且暗示是赵前进给的好处。
他又找到那个王老板工地上干活的远房亲戚,递上烟,打听王老板和赵前进的关系,偷偷录下一些王老板和赵科长关系铁得很、经常一起吃饭喝酒、工程款结得特别快之类的零碎信息。
这个过程异常艰难,几次差点被当事人发现或起疑心,他都靠着装傻充愣糊弄过去。但他拼着一股老命和为女儿讨公道的信念,竟然真的又零零碎碎地搜集到一些旁证录音和口供。
9
倒打一耙与传唤
赵前进发现张老实不但没消停,反而还在暗中活动,甚至接触了那些拿钱的人,心里开始发慌。他不能让这老家伙再搞出事来,决定先下手为强,彻底堵住他的嘴。
他找到老上级刘金山,倒打一耙,演出了一场苦情戏：刘科,我向您反映个情况。我岳父,就是河坳村那个张老实,因为这次特色养殖扶贫款没分到他家,对我怀恨在心,到处造谣诬告我贪污受贿,还……还跑到我办公室敲诈勒索了我六万块钱！这是当时他逼我写的借条！您看看,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在单位开展工作怎么有脸见领导同事
刘金山拿着那张借条,眼珠转了转。他当然知道赵前进屁股不干净,很多事甚至是他暗示或默许的,怕拔出萝卜带出泥。他沉吟片刻,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还有这种事简直无法无天！太不像话了！前进啊,你放心,组织上是信任你的,绝不会允许这种刁蛮之徒诬告我们的干部！这件事我给你做主,必须严肃处理,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
赵前进心领神会。
几天后,镇派出所的两名民警以调查核实扶贫款分配纠纷问题为由,正式传唤了张老实到派出所问话。问话过程中,语气严厉,反复暗示他诬告陷害国家干部、涉嫌敲诈勒索,要他承认是出于嫉妒和报复心理编造谎言,逼他退还那敲诈所得的六万块钱,并写下悔过书,保证不再纠缠。
张老实又气又怕,浑身发抖,但这次他铁了心,绝不屈服。他对着办案人员激动地大吼：俺不是敲诈！俺说的都是实话！赵前进就是贪污了扶贫款！就是收了黑钱！俺有证据！俺有人证！
他豁出去了,拿出了那些偷偷录下的、虽然零碎但指向性明确的录音,以及他打听来的、那几个村民多分钱的具体情况和金额。
办案人员没想到这个老农民还真拿出了点东西,而且情况涉及干部贪腐,态度立刻慎重起来。他们没有再逼他,记录下情况后,让他先回家,但要求随时保持联系,听候进一步调查。
张老实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拿着所有辛苦搜集来的新材料,决心第二天一早就去县纪委,正式举报！
10
院子里的对峙与最终的结局
就在张老实收拾好东西,准备第二天一早出门时,赵前进竟然开车连夜追到了村里！他显然通过某种渠道收到了风声,知道老岳父不仅没被吓住,反而又搞到了些新材料,还想去县里告状！
两人在张家新修但依旧简陋的院子里发生了激烈的对峙。夜幕低沉,只有屋里透出的微弱灯光映照着两人扭曲的脸。
张老实！你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念情分！赵前进面目狰狞,压低声音威胁。
赵前进！你贪了老百姓的活命钱！黑了心肝！还打俺闺女！你不是人！张老实浑身发抖,却死死抱着那个装着录音手机和记录材料的破旧布包,毫不退让。
那是他们该给我的！没有我,他们能拿到项目你一个老农民懂个屁！赵前进口不择言,彻底撕下了伪装,把东西给我！
他冲上来就抢。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张小兰听到动静跑出来,哭喊着想拉开他们：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动静越闹越大,左邻右舍都被惊动了,纷纷围了过来。村长也穿着拖鞋急匆匆赶来。
住手！都给我住手！成何体统！村长大喝一声,分开了两人。
赵前进喘着粗气,指着张老实,恶人先告状：村长！他敲诈我！还诬告我！你们快把他抓起来！
张老实老泪纵横,却高高举起那个布包,对着围观的乡亲们和村长嘶声喊道：乡亲们！村长！你们都给俺做个证！俺这里有赵前进贪污扶贫款、收黑钱的证据！他要抢回去毁灭证据！俺今天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告到底！告到县里！告到市里！
场面一片混乱。村长一看这情形,涉及镇干部贪污,而且人证物证（录音）似乎都在,知道这事根本捂不住了,立刻用手机上报了镇书记。镇书记一听,头都大了,丝毫不敢怠慢,一边稳住局面,一边立刻上报县里。
县纪委的反应极其迅速,立刻成立调查组,连夜介入。
在确凿的证据链面前——笔记本照片（虽被删除但赵前进无法解释其曾经存在和内容）、村民证词和录音、工程老板的证言、以及那笔资金流向的异常——赵前进的贪污受贿、滥用职权行为很快被查实。数额虽然不算特别巨大,但性质恶劣,特别是在扶贫领域。不仅是他,连带一直包庇他的科长刘金山,以及那个行贿的王老板,都一一被纪委监委带走调查。那笔被克扣、挪用、违规分配的扶贫款,被全额追回,重新按规定发放。
赵前进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因贪污罪、受贿罪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刘金山和王老板也依法受到了严惩。
宣判那天,张老实和张小兰都去了法院。赵前进穿着囚服,被法警押着,面容憔悴灰败,往日的神气荡然无存。他看向旁听席上的张小兰,眼神复杂,有悔恨,有怨恨,也有茫然。张小兰流着泪,最终低下了头,不再看他。
张老实拿着追回来的、本该属于他家的那份扶贫款,心里却沉甸甸的,没有一丝喜悦。他赢了,为自己和女儿讨回了公道,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女儿这段失败的婚姻,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风和日丽的一天,县政府的工作人员再次来到河坳村,召开村民大会,宣布了新的、更加严格的扶贫资金监管和公示制度,并郑重向张老实和全体村民道歉,表扬了张老实的监督行为。
张小兰在县妇联的帮助下,申请了免费的技能培训名额,准备学习缝纫技术,开始新的生活。她看着父亲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精气神、真正老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酸楚,但也看到了一丝新的、靠自己双手挣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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