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金条压着断绝书 > 第一章

身家过亿的苏简春节回家开了个玩笑:失业了,现在负债累累。
满桌珍馐瞬间冷场。
母亲抽回压岁钱红包:废物,别拖累我们家!
亲哥连夜卷走她所有存款。
最疼她的二姨热情邀约:带你去缅甸发财!
监听器里传来表哥声音:缅北园区开价三十万,今晚就送走!
苏简笑了。
第二天,全家人收到沉重包裹——是苏简送的压岁钱。
表哥颤抖着打开,里面赫然是十根金条,还有他挪用的公司赃款记录。
法庭传票紧随而至:诈骗罪,十年起步。
当苏简准备搬家时,门外站着哭晕的母亲:我们错了…
她拉上行李箱拉链:请叫我苏总。
初六的黄昏,暮色沉沉,黏腻的湿冷空气贴在人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颤栗,挥之不去。我——苏简——黑色的SUV车轮碾过村道泥泞的水洼,脏污的泥浆飞溅而起,落在灰蒙蒙的车窗上,又被冰凉的雨刷抹去,留下脏污扭曲的印痕。窗外,那个被时光剥蚀得面目模糊的村落,像是盘踞在浓稠暮色里的一团陈旧阴影,轮廓模糊,只偶尔露出几点昏暗的灯光。这个我长大的地方,如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饮下了一杯温吞的,浸满铁锈味道的水。
车子停在巷口那片坑坑洼洼的空地上,熟悉的砖石墙、被雨水浸得发黑的木头门框……这些本该唤起暖意的景象,此刻却只让我胃里泛起一阵冰冷的抽搐。我用力推开车门,冷风带着霉味和炊烟的气息,直直灌了进来,激得我一个哆嗦。
我低头,掏出手机屏幕飞快照了照自己。一身打折区的灰扑扑旧款羽绒服,裹住里面几千块的羊绒衫,脸上刻意少抹的粉底,也遮不住因熬夜工作而明显的憔悴。背包沉甸甸地压在肩上,里面是那套价值不菲、却被我揉得有点发皱的高级西装。深吸一口冷冽浑浊的空气,我迈步走向那座低矮、陈旧、仿佛连砖瓦都渗着疲惫的老屋大门。
哎哟!阿简回来啦!
我还没敲门,厚重木门吱呀一声被母亲拉开。她的嗓门又高又亮,震得门框上的陈年老灰簌簌往下掉。她身上崭新的枣红色暗花棉袄簇新得晃眼,一张脸笑得挤满了皱纹,眼里却精光乱闪,像是猎人终于等到了猎物自投罗网。
母亲身后,小小的堂屋里早就挤满了人,几道热切得像探照灯似的目光瞬间锁在我身上。二姨、大哥苏强、表哥张奎,连平时不怎么走动、总耷拉着嘴角的远房叔公也端坐在泛着油光的旧八仙桌一角。
阿简总算舍得回来了!二姨快人快语,几步抢上前,她那只肥厚粗糙的手像铁钳般抓住我的胳膊,不由分说把我往屋里拽。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我像个物件般被拖进暖烘烘、混杂着劣质烟味、油腻饭菜和湿冷柴火气味的浑浊空气里。
八仙桌上铺着一块洗得发白、边角翘起的塑料桌布。桌面上堆叠着大小盘碗:蒸腾着热气的整鸡、大块油汪汪的红烧肉、酱赤色的酱鸭……拥挤不堪。桌下,几个沾着泥的炭盆烧得正旺,发出暗红的光,笨拙地驱赶着角落弥漫的阴冷湿气。
哎呀呀,让妈瞧瞧!母亲上下扫视着我这身精心装扮的落魄行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笑容丝毫未减,外面冷,冻坏了吧快坐下,就等你了!都是自家人!
阿简,大哥苏强拉开一张旧塑料凳子,发出的摩擦声有些刺耳,来,挨哥坐!他那张在工地上被风吹日晒得粗糙黝黑的脸上,堆起热络的笑,透着股市侩的劲儿,听说你在城里那个什么……区块链工厂哎哟那可是个大买卖啊!肯定赚了大钱!过年总得给家里‘汇报’一下工作嘛,也让大伙儿跟着高兴高兴!
话音未落,旁边几双眼睛里的光像被火柴点燃的煤气,陡然更亮了几分。一道道目光黏腻地缠上来,在我廉价的羽绒服上游走,试图钻入背包深处,掂量那身藏在底下的昂贵行头。那些眼光如同实质的钩索,无声地勒紧了我的脖颈,每一道视线都带着明确的重量:期待,热望,毫不掩饰的贪婪,像一层粘稠的油,涂抹在我每一次呼吸的空气里。
被按在油腻腻的塑料凳上,面前塞过来一个堆得冒尖的饭碗,筷子紧跟着被不容置疑地塞进手里。母亲和二姨不断夹着红烧肉的肥膘、油汪汪的鸡皮往我碗里盖。一片嘈杂中,大哥苏强借着给我斟酒的机会,肥胖的身子几乎挤到我旁边,压低了嗓子:阿简,哥最近手头是真有点紧,年前被人拉去玩了点牌……输光不说还欠了笔钱,你看……能不能先周转个三五万给哥救救急
酒杯里廉价白酒的辛辣气味直冲鼻腔,混合着母亲身上廉价的脂粉香和二姨头上发油的劣质桂花味儿,令人作呕。我微微偏过头,错开那股混合的怪味。
三五万算啥事!表哥张奎吐着烟圈凑了过来,他一笑,露出一嘴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夹烟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咱们阿简现在可是大老板!要我说,趁着现在政策好,阿简投点儿进来,咱家凑点,在村里弄块地自己盖两栋小洋楼!稳赚!绝对比外面那些虚头巴脑的强!
筷子悬在半空,米饭的蒸汽模糊了我的视线。耳边是亲人七嘴八舌的融资计划,眼前晃动着他们亢奋的脸庞和闪烁着金钱符号的眼睛。那口混杂着大量油腻肉皮的米饭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
时间好像被这浑浊油腻的空气冻住了,每分每秒都被拽得无比漫长。心口像被一块烧红的烙铁闷闷地烫了一下,痛感尖锐地泛开。就是这一刻了,那个压在我心头已久、让我浑身刺痒不安的玩笑词句,脱口而出。
我放下筷子,碗沿磕在塑料桌布上发出轻响。声音不高,但很清晰,足以让闹哄哄的桌面瞬间安静下来。
……妈,哥,还有……
我顿了一顿,目光扫过饭桌上瞬间凝滞的每一张脸,喉头艰涩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那口气息呼出来,带着一种荒谬的决绝:……我公司年前……倒了。裁员很凶……我现在也……失业了。还……欠着不少外债。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要被屋外的风声吞没。
死寂。
绝对的、连呼吸都被掐断的死寂。
桌上菜肴的热气仍在顽固地向上扭动,衬着所有人脸上僵硬的线条,荒诞感扑面而来。
母亲脸上的笑容像劣质的粉底一样簌簌剥落。她探身伸手去夹一块肥肉的筷子,悬停在半空,指尖凝固,然后缓缓缩了回来。她放在油腻桌布上的那只手,青筋隐隐暴起。
二姨那抹虚假的惊喜瞬间冻结,脸上的肌肉抽了抽,眼神如同淬毒后的钢针,失业欠债她上下打量我的廉价羽绒服,仿佛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尖利如指甲刮过铁皮:哎哟!难怪穿成这副穷酸样回来!我早该看出来了!苏简,你怕不是早就在外面惹了祸,现在回来是想拉我们全家给你填坑吧!
这句话如同冷水溅入滚油,瞬间炸裂了死寂的空气!
阿简啊!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那张布满细纹的脸此刻紧绷着,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刻骨的疏远和警惕。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猛地抽回手,仿佛我是什么传染源。那双曾经偶尔流露过母性的眼睛,此刻被一种赤裸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充斥着,冰冷得如同深井里的石头。
更令我瞬间血液冰封的,是她接下来的动作。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那只刚拍过桌子油腻的手,猛地伸向我的座位旁边,精准地攥住了那只薄薄的、我进门时她塞过来的红包——里面是象征性的几张百元钞票。她用力一扯,仿佛那不是纸做的红包,而是什么沉重不洁的东西,要把我和红包一起彻底甩出去。硬质红包粗糙的边缘擦过我袖口冰冷的布料,火辣辣地疼。
废物!母亲的声音像裹了冰渣,砸在我脸上,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丧门星!自己捅了篁篓子还想回来拖累娘家人门儿都没有!有多远滚多远!她攥着那失而复得的红包,如同攥着护身符,身体往后重重一缩,几乎要撞到身后的碗柜。那动作幅度之大,带着一种避之唯恐不及的决绝。
大哥苏强噌地站了起来,身下的塑料凳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他那张刚才还洋溢着贪婪热切的脸,此刻被一种凶狠和算计的乌云覆盖。他顾不上油腻的桌面,双手猛力撑着,凑到我的面前。那股浓重的廉价香烟味儿、劣质白酒味儿和他身上永远洗不干净的汗馊味混杂着,像一堵恶臭的墙拍打过来。
行啊,苏简!他狞笑着,嘴唇扭曲,真行!装你妈的大尾巴狼是吧失业欠债!哼!他猛地直起身,油腻的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你个骗子!以前打肿脸充胖子骗我们你有钱是吧老子可不怕!别以为赖在这里就完了!滚!现在就滚出去!看见你就晦气!
唾沫星子伴随着咒骂,溅到了我的脸上。他不再看我,猛地转身,脚步沉重而急切,朝着我放行李的墙角大步冲去。
墙角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旅行包和一个拉杆箱。苏强如同觅食的秃鹫发现了腐肉,粗暴地拉开旅行包的拉链,在里面疯狂地翻检着。他一边翻,一边将背包倒提起来用力抖落,几件叠好的廉价衬衫、洗漱用品、旧内衣被胡乱地甩出来,狼狈地散落在地上。他完全不在意,粗大的手指还在继续往包内掏摸,脸上是扭曲的兴奋。
妈的!卡呢!密码呢!
他粗鲁地拽出我的钱包,一把翻开,里面只有薄薄几十块钱零钞。他的脸扭曲得更厉害,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地扫过地上那堆寒酸的零碎,还有没有别的!都藏哪了手机!手机给我!他低吼着朝我伸出手。
我没有动。心脏在胸腔里钝痛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拉扯着血肉。目光越过大哥疯狂翻找的背影,落在对面二姨的脸上。那张方才还堆砌着虚伪热情的面孔,此刻笼罩着一层阴霾,眉头紧锁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沉默在她周身盘旋。她的眼神飘忽,不再看我,似乎被某种突然闪过的念头攫住了心神,枯槁的手指神经质地抠挖着桌布上凝结的油渍。这种刻意的沉默和心不在焉,比任何咆哮都更冰冷刺骨。
我的视线再次凝固在母亲身上。她攥着那个可怜的红包,站在靠墙的阴影里,离我远远的。她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落在我身上,只是茫然地扫视着被苏强翻得乱七八糟的地面,眉头紧皱,嘴角下撇。她脸上唯一清晰的情绪,只有厌恶——一种沉甸甸的、仿佛面对不可回收垃圾般的厌恶。像是在担心沾染到什么污秽,彻底污染了她崭新的棉袄和她在这个家里清清白白的体面。
被践踏的衣物和被翻腾起来的尘埃在眼前无声地翻飞,每一缕都带着尖刺扎进血肉。堂屋里只剩下苏强翻找东西的哗啦声,以及我耳边那震耳欲聋的、自己心脏泵出的血液奔涌声。整个世界褪尽了颜色和声音,只剩下这些被寒冰包裹的、赤裸裸的算计和冰冷。
苏强在我那个象征性的背包里一无所获,这似乎彻底激怒了他。他像个被抢走骨头的地痞,猛地啐了一口浓痰,狠厉的目光在我身上钉了一下,低骂了一句晦气,旋即转身,脚步带着风冲出了堂屋门,直扑我停在巷口的那辆黑色SUV。几秒钟后,外面传来了疯狂的拉拽车门的声音——我早锁死了。然后是拳头和脚猛力踢踹车身的咣当巨响,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村庄黄昏里显得格外暴戾刺耳,如同困兽的嚎叫。
堂屋里只剩下我和母亲、二姨。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压垮残破的屋顶。苏强踹车的每一声闷响,都重重敲打在心口。
二姨的视线终于从那被扣出一个小洞的油渍上移开,重新聚焦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暴戾和贪婪褪去,浮起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后背发凉的黏稠热切。
阿简……她试探着开口,声音刻意压得柔和了些,却像条滑腻的蛇在草丛间穿行,唉,你妈和你哥……你别往心里去。这年头,在外面打拼,谁没有个沟沟坎坎的她挪了挪肥硕的身体,离我近了些,身上那股劣质桂花油的味道混着汗酸气扑面而来。
要我说啊,她的胖脸挤出一个故作宽厚的笑容,三角眼里的光却锐利得像钩子,你这学历,这眼界,窝在我们这穷山沟算怎么回事二姨人面广,认识不少在外面发财的大老板呢!她的声音越发神秘,特别是……缅甸那边,你知道吧遍地是机会,遍地是黄金!正好,二姨过两天就得出趟远门,要去缅甸那边谈个大买卖!缺个懂电脑、有文化的心腹帮手……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要不,你跟着二姨一起去出去避避风头,兴许还能东山再起呢!保管比你在这里受气强一百倍!
缅甸我抬起头,目光撞进她眼底那片极力掩饰的兴奋。喉咙干涩,二姨……具体是去哪
哎呀,好地方!曼德勒!二姨大手一挥,仿佛那地方如同天堂般唾手可得,大老板就在那儿!去了就安排吃住,工资高得很!比你以前那个……那个啥工厂强多了!她急切地补充,生怕我不信,你看你,这么聪明,跟着二姨干两年,包你不仅把债还了,还能翻倍赚!翻身做主人!
母亲仍旧靠在墙角,攥着红包,冷眼旁观着二姨的表演,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既没有劝阻,更没有担忧,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默认。二姨脸上的热情如同精心涂抹的廉价颜料,掩饰不住底下冰冷坚硬的水泥墙。她口沫横飞描绘的缅甸天堂,每一个字眼都浸泡着毒液。
我……我想想。我垂下眼,盯着桌布上那块凝固的油污,声音微弱,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动摇。身体深处被啃噬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胃里翻涌着冰凉。
还想什么!二姨的耐心终于耗尽,那种强装的为你着想瞬间裂开缝隙,露出一丝不耐烦的底色,声音也拔高了点,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机会难得!你看你留在这,你哥那爆脾气……她朝着外面苏强依旧未停的踹车声扬了扬下巴,你惹得起走吧!跟二姨走,咱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保你有吃有喝有前途!
砰!
一阵巨大的震响从门外传来,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尖锐悲鸣。苏强找不到工具,竟然抄起墙边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砸向了SUV的后挡风玻璃!碎裂声撕裂了堂屋里的压抑气氛。
啊!二姨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一跳,随即脸上显露出一种既烦躁又无所谓的表情,压低声音,你看看!还待得下去吗
好……我、我跟二姨走。我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指尖冰凉刺骨,强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声音细弱蚊蝇,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的颤抖,眼眶也努力逼出一点生理性的湿润。
这才对嘛!二姨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笑容瞬间漾开,如同骤然盛开的塑料花,我就知道阿简是个明白人!她肥胖的身躯因为激动而抖动着,眼中是赤裸裸的、完全掩盖不住的得意和放松,如同狡猾的渔夫终于收紧了陷阱的绳索,定了!就这样定了!别怕,有二姨在!她伸手想来拍我的肩膀。
我几乎是本能地缩了一下,避开了那只油腻肥厚的手掌。
我……有点头晕……堂屋太闷。我撑着油腻的桌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色尽可能显得苍白,我想先去……楼上我原来那屋休息一下。
哎,对对对!二姨连声应和,脸上的戒备似乎随着我的顺从而放下了一点点,快去歇着!压岁钱……呃,那个……你先拿着。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既然已经套牢,又或者担心一点甜头能稳住我,居然破天荒地将一个皱巴巴、更薄的红包塞进我手里,手指带着敷衍的意味在我掌心一掠而过。
去吧去吧,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她摆摆手,眼神却飘向门外还在骂骂咧咧砸车的苏强身上。
1
暗夜审判
母亲靠在墙边,眼神空洞,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像一尊冰冷的雕塑。我握着那轻飘飘的安慰,几乎拖着步子走向楼梯。脚踩在破旧木质楼梯上,每一次吱嘎声响都像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摇摇欲坠。楼梯的角落积满灰尘,墙壁灰白的底子上布满蛛网般干涸的霉点。这个我曾经叫做家的地方,此刻只是一座用贪婪、算计和无耻砌成的冰冷巢穴。
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一股长久无人居住的灰尘和霉味混合着陈年旧物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窒息般裹住我。月光透过窗框残缺玻璃上糊着的旧报纸缝隙,艰难地投下几道微弱、扭曲的光带,切割着黑暗中那些堆积如山的杂物轮廓。旧课桌,蒙尘的书柜,破损的藤箱……每一件都是被尘封的、廉价而无谓的旧时光。
反手插上那把老式插销,冰冷的铁片接触手指。确认门锁的咔哒声后,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粗重地喘息。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刀割般的痛楚。那层刻意伪装出来的软弱和惊恐瞬间褪去,只剩下滚烫的怒意在皮肤下无声地灼烧。
走到堆满杂物的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张用来遮风的破旧报纸一角。冰冷的月光洒在脸上,我借着微光,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黑色精密装置,它冰冷坚硬地贴在我微汗的掌心——一个微型高频接收器。
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摸索着将接收器顶端插入我早已准备好的无线蓝牙耳机。耳机内侧的隐藏式降噪听筒紧贴耳道。
深吸一口气,我按下了接收器的启动键。
细小的嗡鸣声后,电流干扰的滋啦噪音传来,尖锐地划过耳膜。我屏住呼吸,用力咬紧牙关,将音量旋钮拧到最大。
起初是一片嘈杂——楼下堂屋里传来女人压抑的抱怨,男人低沉的咒骂,还有苏强返回屋内后沉重的脚步声和不耐烦的踢踹。声音黏腻而混浊,仿佛是这破屋子本身的痛苦呻吟。我的心跳几乎淹没在这片噪音里。
但很快,一阵刻意压低的、如同毒蛇在草丛中嘶嘶爬行的低语,异常清晰地刺穿了这片模糊的背景音——
是二姨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可算是哄住了!这小贱货,平时装得清高,一倒了霉还不是像条落水狗还是强子你砸玻璃砸得妙!逼她一把!
另一个声音响起,更浑厚些,刻意压得更低,带着浓重的烟草味和油腻感——是表哥张奎!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呸!什么玩意儿!是苏强粗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狠辣,装得人五人六,结果是个扫把星!欠一屁股债还想回来吸我们的血
行了!二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少说那些没用的!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把这祸害精处理干净!绝对不能让她留在这里,更不能让她在镇上嚷嚷起来丢我们老苏家的人!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时,每一个字都淬了冰,带着致命的恶意和毫不迟疑的冷酷安排:阿奎,电话赶紧打!联系‘那边’的人贩子……吴老板手下专跑‘货运线’的那个蛇头!告诉他们,货到了!女的,年纪轻,身体没毛病,念过大学脑子好使!最重要的是,嘴严!她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夜枭般的得意嗤笑,就说……开价三十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到手,我们连夜就送走!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眯着眼睛、闪烁着恶毒光芒的神情。
电话拨通的按键音清晰地透过耳机传来。紧接着,一个带着浓重口音、黏腻如沼泽般的声音响起:喂奎哥有新货
肥仔!表哥张奎的声音带着迫不及待的热切,音调兴奋得发飘,像条闻到肉腥味的饿狼,有好货色!绝对上品!我小表妹,亲的!长得不赖,高材生!干干净净!价钱……二姨说了,就按上次那个价,三十万!保证比烂大街的厂妹强十倍!
三十万对方的声音明显拉长,带着点戏谑的调子,老熟人倒是好说……不过,规矩你懂的,‘生货’得验!钱嘛……等人送到我们缅北的货场,验了再说。晚上能送来车在村西土地庙后头,老地方等着。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轻佻,手脚麻利点,别磨蹭!
放心!绝对快!表哥张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处理垃圾般的轻松,‘货’已经吃了药,睡得跟死猪一样!半夜一点,土地庙后头岔路林子边!肯定准时送到!肥仔,你们那儿‘加工厂’还缺人不我送完这趟……
少不了你的好处!对方哈哈干笑了两声,声音更加黏腻浑浊,把人安安稳稳送来再说!记住,活要‘完整’,手脚别太重,破了相不值钱!
嘟嘟嘟……电话被对方挂断。耳机里,再次传来楼下堂屋清晰得令人血液冻结的低语。
二姨尖细刻薄的声音像磨砂纸刮擦着神经:成了!三十万到手!强子,把你那破麻袋准备好!再弄点安眠药,溶在那死丫头带回来的矿泉水里!回头给她灌下去!免得路上碍事!
还有!二姨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阴狠和贪婪,近乎咬牙切齿,那死丫头就算真倒了大霉成了穷光蛋,多少总还剩点家底!她身上穿的那羽绒服虽然旧,但瞧着料子还不错!还有她那破包,都得扒下来!金项链戒指说不定手机里还能弄点钱出来一根毛都不能给她留!哼!想当年她爹那短命鬼留给她那点东西,还不都是靠我们老苏家拉扯才保住这就叫报应!
明白!苏强的声音充满了猥琐的兴奋,包在我身上!药效一上头,我亲自上去收拾她!扒干净!一件不留!他妈的,叫她在老子面前装!等送进去那些‘加工厂’,哼……看她还能怎么装!他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但极度令人作呕的淫邪低笑。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柔软的肉里,一股粘稠温热的液体溢了出来。身体里所有奔腾的怒意,所有燃烧的烈火,所有被践踏踩碎的尊严……在那一刻,被一种绝对零度般的冰冷彻底覆盖、冻结。
我背靠着冰冷粗粝的门板,月光从破窗的缝隙落在脚边,照亮一小片浮动着陈旧尘埃的空气。外面寒风刮过窗棱,呜咽着,如同鬼哭。
耳机里,那计划着我的命运、准备榨干我最后一丝价值的肮脏交易还在继续。二姨在低声呵斥苏强:手脚干净点!别留后患!
表哥则在盘算着加工厂的好处费……
面无表情地摘下蓝牙耳机,掌心一片冰凉。身体里那股汹涌奔流、几乎要冲破血管的狂暴和毁灭冲动,在耳机离开耳道、信息流彻底断绝的一刹那,骤然冷却、凝固、沉淀。没有泪,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所有痛觉似乎都麻木了,只有一股冰水混合着熔岩的感觉在四肢百骸内奔流、冲突,最终冻结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冰冷的清醒。
我的目光如同手术刀,扫过这间被灰尘和廉价回忆填满的屋子。然后,无声地走到那个被杂物半掩的破旧藤箱前。挪开上面几本尘封的旧课本和一床散发着霉味的小破毯子,指尖触到了藤箱底部冰凉、光滑的夹层木板。
从背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战术手电筒,拧亮一道细长而集中的白炽光柱。弯腰,手指精准地抠住木板边缘一道细微的、用特殊工艺处理过的、与旧藤颜色完美融合的缝隙,指甲嵌入,微微发力。
咔哒。
一声极轻的机括响动。木板被撬开一角。露出下面仅容一只手掌进出的狭窄空间。
光柱照射进去,映出一片沉凝暗哑的金色光泽。
静静地躺在夹层底部的,是十根铸造成标准规格的长方体金条。500克一根,总共5000克。光柱的移动让它们表面流转的光泽也随之变幻,冰冷、厚重、耀眼,带着一种永恒不变的坚硬质感,足以砸碎任何虚情假意和觊觎。
这就是我真正的压岁钱——我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嘲弄,也是敲响地狱之门的敲门砖。
我静静凝视着这些冰冷的金属光泽,唇角无声地向上弯起一抹弧度。无声,却锋利如淬过冰水的刀锋。
楼下传来刻意放轻、却因体重无法完全掩饰的沉重脚步声,如同鼓点踩在腐朽的地板上。木楼梯随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贪婪的急切和自以为得逞的傲慢,正朝我所在的门靠近。
我没有任何慌乱。将手电光柱移开,让那片沉甸甸的金色重新没入箱底的黑暗中。指尖在藤箱粗糙的边缘划过,我转身,动作自然地走向靠近门口的那张旧木板床,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躺下。拉过被母亲敷衍扔在床头那床散发着陈腐气味的小破毯子,蒙住头脸和身体的大部分。闭上眼,呼吸刻意调整得绵长而均匀。
咯吱……
老旧的木门被小心翼翼、却无法完全消除声音地推开了一道缝隙。几束来自过道的昏暗光线立刻斜刺里钻了进来,在地上拉扯出长长的影子。
一个肥胖的黑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二姨。她的动作笨拙而警惕,像一头潜入农舍的野猪。浑浊的目光先是机警地扫过杂乱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凝固在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用破毯子包裹的人形上。
她踮着脚,动作像裹了油的铅块般沉重无声地靠近床边。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喷在我后脑勺和脖颈处那带着劣质烟草和酸腐气息的热烘烘的呼吸。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被塞到我鼻子前——那杯被下了料的矿泉水。
粗壮的、带着老茧和汗湿的手指试探性地,带着一种嫌弃又不得不为之的黏腻触感,轻轻戳了戳我蒙在毯子下的肩膀。
阿简阿简喝点水吧难受着呢二姨的声音捏得又尖又细,透着一种近乎虚伪的关切,如同陈年的糖浆里混着玻璃渣。
我纹丝不动,保持着那种深陷昏迷的僵硬姿态。
……看来是真没用了!二姨的声音瞬间失去了那层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完全放松下来的鄙夷和轻蔑,如同抖落一件碍事的垃圾。这么点药就挺了废物!她不再掩饰,转身朝着房门的方向,尽管压着嗓子,但那充满戾气的命令像刀子一样扎进空气:强子!阿奎!赶紧的!拿麻袋上来!把这赔钱货套上!抓紧时间拖走!别误了点!
门被完全推开。更沉重的脚步声涌入。苏强和张奎的身影投在地板上,如同两个即将执行屠宰命令的恶魔。
二姨站在床边,像看一块砧板上的肉一样看着床上那个蒙在毯子下的我,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嫌恶、放松和极度亢奋的狞笑。她伸出粗糙的手,几乎是用指甲去夹那块薄毯的一角,狠狠一掀——
破毯子下面,空无一物!只有几件我刚才故意揉乱塞在枕边的旧衣服!
二姨脸上残忍的得意瞬间冻结,化为一片刺眼的白,瞳孔猛地缩紧如针尖!
人呢!那贱货呢!苏强魁梧的身影几乎是撞进来的,看着那张空空如也的床铺,脸上肌肉扭曲狰狞,声音因为巨大的落差和暴怒而劈了叉,像一头受伤野兽的咆哮,在这狭小肮脏的房间里炸开:跑了!她他妈敢耍我们!
张奎也懵了,挤在门口,脸上先是茫然,随即被一股巨大的、灾难降临前的恐惧所笼罩:完了完了!这……这怎么跟肥仔交代货没了!三十万飞了!他的声音都在抖。
就是现在!
就在这惊怒交加、他们注意力被空床彻底吸走的千分之一秒!
我整个人仿佛一道冰冷的影子,从门口厚重的阴影中无声息地弹射而出!那里是我藏身之处!我的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出,在昏暗中准确地锁定了目标——二姨那只正抓着破毯、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
啊!二姨发出一声变调的、完全来不及反应或惊恐的短促抽气。她枯槁的手腕如同被铁钳夹住,冰冷、坚硬、蕴含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与她肥胖油腻的身躯形成尖锐反差。这股力量并非直接对抗,而是巧妙地引导着她全身因惯性向前倾斜的重心!
时机、角度、力量,精准如同精密的仪器!
噗通!
一身肥肉的二姨像一个被抽掉了支架的破布口袋,被我骤然施加的牵引力带得彻底失去平衡。整个人脸朝下,被那股力量狠狠掼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沉重的闷响伴随着她短促的惨叫!那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整个腐朽的楼板似乎都在呻吟!
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右手早已握紧的物体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那是一个沉甸甸、棱角分明的金属方块!
就在二姨失去反抗能力、面朝下狼狈摔倒的瞬间!手腕下压!沉重的金属方块带着破开空气的沉闷风声,精准无比地砸在她因扭头挣扎而暴露出来的太阳穴上!
唔!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二姨的身体剧烈地抽动了一下,被那精准而沉重的打击砸得瞬间失去了意识,肥硕的躯体如同被抽去脊梁的烂泥般瘫软在地,扬起一片陈年的灰尘。那双刻薄的三角眼翻白,彻底失去了所有恶毒算计的光芒。
整个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从空床惊魂到我悍然出手放倒二姨,几乎就在苏强咆哮和张奎恐惧的尾音还未落下的刹那!
操你妈的!苏强的狂怒如同浇了滚油的烈火,瞬间从惊愕转为狂暴!他根本不去看地上如同死猪般的二姨,他那双被疯狂点燃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我!那庞大的身体爆发出与臃肿体型完全不符的狂暴速度和力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犀牛,咆哮着、挟着要将我撕碎的狂怒猛冲过来!沉重的脚步踏得腐朽楼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面对这狂暴的正面碾压,我没有退!
我的身体重心猛地一沉!左脚为轴,拧腰转胯!将全身的力量和刚才冲击的余势瞬间凝聚于右臂!
不是格挡,而是迎着那股冲撞而出的、一往无前的凶猛——蓄满力量的右拳!骨头摩擦发出细碎的轻响!在苏强那布满疯狂和汗臭气息的狞脸迫近到咫尺的瞬间!
直拳!毫无花巧!只有快到极致的直线突刺!带着骨头击打在皮肉之上的绝对硬碰硬!像一枚冰冷的撞城锤!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撞击声炸开!
我的拳头如同砸在一堵裹着橡胶的粗糙水泥墙上!剧烈的反震力沿着手臂骨骼疯狂向上蔓延!
苏强前冲的狂暴势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
呃啊……!他那充满血丝的双眼猛地凸出!嘴里喷出的恶臭唾沫星子混合着一声短促沉闷、如同被掐断气管般的痛呼!他那庞大身体的冲势竟被硬生生遏制!脸上的疯狂狰狞瞬间被巨大的痛楚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所覆盖!身体不由自主地像喝醉了酒般踉跄摇晃!
然而,这具被酒肉长期麻痹的躯体显然有着超乎我想象的抗揍本能!仅仅半步摇晃,他魁梧的身形已经强行稳住!剧痛彻底点燃了他眼底如同野兽般原始凶残的血腥光芒!
我……弄……死……你!他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如同野兽护食般的低沉嘶吼,被砸中的小腹剧痛扭曲了他的脸,右臂却已带着不顾一切的狂暴挥起!那只布满老茧、指节粗大如铁锤的拳头,携着他全身的重量和残余的狂怒,朝我面门狠砸而来!卷起的拳风带着恶臭的酸味!拳势刚猛、凶狠、毫无保留!
就在这裹挟着死风的拳头袭来的刹那!我的身体几乎是凭着锤炼了上千次的战斗本能做出了应变!头猛地向左偏转!几乎能感受到他拳风刮过耳廓的刺痛!
右拳刚砸中小腹,力道尚未完全泻尽!左臂却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借着身体偏转的微小角度和尚未消散的右拳冲势,由下而上猛地撩起!
目标——咽喉!
苏强狂怒一拳砸空,新力未生,正处于招式用老的空隙!那只硕大的头颅也因挥拳的动作而微微前倾暴露在我视野里!
手肘!最坚硬锋利的肘尖骨!
如同一柄精钢打造的穿甲凿子!
精准、迅猛、冷酷无情地向上!由下颌与咽喉交界的软骨组织处狠狠撞入!
咔嚓!
骨头撞击软骨筋膜发出的断裂声清脆得像在死寂中折断一根干枯的树枝!
嗬!嗬嗬——!
苏强后续所有的咆哮和毒咒,瞬间被这来自咽喉要害的猛烈重击彻底扼杀!喉咙里只剩下破风箱剧烈拉扯般恐怖、短暂而绝望的嗬嗬声!他的双眼如同濒死的鱼眼般,以惊人的速度暴突出眼眶!瞳孔里血丝炸裂,瞬间只剩下无尽的、纯粹到极致的恐怖和剧痛带来的茫然!他那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骨头,所有力量瞬间崩溃!像一堵骤然垮塌的城墙,轰然朝着地面栽倒!沉重的身躯砸起更多的灰尘。
喉骨碎裂,痛苦而窒息的重创让他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在地上剧烈地、无声地抽搐扭曲,徒劳地挣命!
最后一个是表哥张奎!
他慢了半拍挤进来,只看到二姨像破布袋子般扑地,继而便是苏强那狂暴的冲锋被瞬间反制、然后被一记恐怖肘击放倒的全过程!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快到让人无法思考!
当苏强那庞大的身躯如同崩塌的土墙般轰然倒下,沉重的闷响彻底击溃了张奎紧绷的神经!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他淹没!
他看到我站在尘埃飞扬的昏暗光影之中,正缓缓站直身体,目光转向了他。那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寒刀,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绝对零度般的平静和审判的冰冷。
……你……你……张奎魂飞魄散!牙齿因为无法控制的恐惧而疯狂地、像脱粒机一样剧烈撞击着,咯咯咯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的血液似乎在刹那凝固成冰,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砂砾,发出无意义的抽气声。
逃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源自本能的念头!
他猛地转身,动作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显得扭曲僵硬,只想撞开身后那扇敞开的门,逃向楼下的黑暗!
但,他快不过影子。
就在他肩膀转动的肌肉刚发出第一股力量传递的瞬间!
一条腿!
迅捷!凌厉!如同黑暗中骤然甩出的钢鞭!
带着划破空气的、令人生畏的锐响!精准无比地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横扫而出!目标并非直踢,而是在他前冲的脚踝即将抬离地面发力的刹那——猛地向上、向内一记凶狠精准的勾扫!
张奎那不算笨重的身体瞬间被这一记凌厉的勾别腿彻底破坏了下盘根基!整个人如同被狂风撕扯的风筝,重心瞬间崩解!一声短促尖锐、充满意外和痛楚的啊!,身体彻底失控地向前方猛扑出去!
哐啷!!!
他那向前扑倒的庞大身躯,脸结结实实撞在了房间角落那堆厚重的旧藤箱和散落的杂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混乱巨响!其中夹杂着一声清脆的骨裂声,不知道是他身上的哪块骨头遭了殃。整个人像被拍扁的癞蛤蟆般摊在那堆破烂中,只有痛苦的呻吟声从破堆下闷闷地传来。
一切都安静了。
地上,二姨挺着一身肥肉无声地躺着,口鼻旁淌着一缕粘稠的暗色血渍。
苏强蜷缩在稍远的地板上,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间歇性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艰难抽气的恐怖嗬嗬声,每一次呼吸都是对生命的徒劳挣扎。
表哥张奎被埋在杂物堆里,只露出一截抽搐的小腿,偶尔有一两声细微的、如同受伤幼犬般的呜咽在尘埃中逸散。
月光无声地透过破窗上那点缝隙照射进来,光柱里无数灰尘疯狂地飞舞、碰撞。我站在房间的中央,背脊挺直,呼吸平缓如同无风的湖面。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血腥、汗臭和绝望的气息。
这腐朽的巢穴终于被彻底撕开了最后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只剩下最赤裸裸的肮脏底色。
2
决绝告别
天边蒙蒙透出一丝灰白,如同被脏水稀释的墨汁,毫无暖意。冰冷的晨风从破窗灌入,卷起地上的尘埃在光束里打着旋。
没有停留。我走到旧藤箱旁,弯腰,动作麻利而精准地掀开那个伪装的底板夹层。手探进去,冰冷沉重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全身。没有犹豫,一根,又一根,将那十根沉甸甸的金条挨个取出。
它们在我手里没有任何温情的象征,只是纯粹的武器。
紧接着,我从背包最内层,抽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封面的档案袋。里面装着的东西关乎最后的审判。
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如同三摊绝望烂泥的三个亲人——这是最后一次将他们视作人。然后,我拎着那个装满金条和文件的沉重背包,以及自己的旅行箱,快步下了楼。
堂屋里比楼上更加寒冷。角落的炭盆早已熄灭,只剩些灰白的余烬。母亲竟然蜷在靠近炭盆的一把旧椅子里,垂着头,身上裹着那件簇新的枣红棉袄,像是在打盹。楼下刚才那阵惊天动地的动静——砸门、咆哮、沉闷的撞击、压抑的嘶吼,以及物品散落的巨响——似乎并未惊动她的安眠,又或许……那只是她选择关闭感知的伪装。
脚步声清晰地落在地面上。我的目光从她裹在鲜艳棉袄里的、微微佝偻的身上滑过,如同一泓冰冷的溪水掠过冻结的石滩,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门扉沉重地合拢,隔绝了身后那个充满恶臭气息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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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压抑的死灰。将那个分量惊人的背包和我的行李箱一并塞进SUV的后备箱,车门锁死的轻微咔哒声,瞬间给我筑起一道冰冷的安全界限。启动引擎,大灯切开粘稠的黑暗。轮胎碾过被砸碎的玻璃碴,发出刺耳尖锐的声响,碾入泥泞的村道,朝着镇上唯一的那家银行驶去。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奔赴终结的仪式感。
银行卷闸门在阴冷的晨风中沉重地向上开启。我是今天第一个踏入这方狭小空间的客户。几个普通的快递盒和几大卷加厚的牛皮纸信封已经准备就绪。柜台后的柜员接过我递进去的金条,目光扫过那些沉甸甸、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金属块,再落回我脸上时,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愕和探究。程序冗长而冰冷:验金、切割、称重、计价。机器单调的嗡嗡声,打印机有节奏的咔哒声,柜员刻意放低的交谈声,如同为一场葬礼伴奏的低音鼓点。
沉甸甸的金条在特制的手提切割机下被整齐裁开,变成一块块规格统一的金砖。十根金条,被我分成均匀的十份。每一份黄金都带着刚刚被切割过的锋锐棱角和一丝金属的微腥气,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它们被分门别类地、极其缓慢而郑重地放入了那些普通的快递盒内。每一个动作都精准、不容置疑。
然后,我从那个牛皮纸档案袋里,抽出几张薄薄的、打印在雪白A4纸上的文件。那是两页打印件。第一页,抬头是醒目的断绝亲子关系及一切权利义务声明书。第二页……是从加密云端服务器提取的、数月前的一份银行高风险账户监控异常记录的高清扫描副本——上面清晰无误地显示着表哥张奎利用其担任仓库主管时掌握的某关联企业账户信息,在一个深夜,分数次通过伪造的提货单签名指令,将其采购支付账户内共计三十万元资金非法转移至一个已被标记的可疑境外账户的全部流水数据。
这两张纸,被我一式复印了十份。雪白的纸张在冰冷的银行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最后一步。我拿起柜台上的黑色记号笔,笔尖悬停在空白的快递单上。运单,寄出人地址——空。收件地址——省城苏家庄,大哥苏强的具体门牌号。母亲林秀珍的门牌号。二姨李春花的门牌号。张奎的门牌号……十个沉甸甸的小盒子,十个精准标注的地址。每一个名字,每一个门牌号,都意味着一个被锁定的深渊坐标。墨水在单子上沉着地划下标记,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快递单全部打印完毕,贴在盒子上。那十个方方正正的、包裹着沉重金属内核和毁灭性文件的普通快递盒,被堆放在一起。冷白的银行灯光照射下,它们如同十口小小的、等待下葬的棺椁。
快递小哥费力地将这堆棺椁搬上他老旧的三轮车电瓶车后斗。沉重的箱子彼此碰撞,发出沉闷的金属挤压声响。
您这……发的是什么啊真够重的!小哥抹了把汗,随口问道。
我的目光从那堆箱子上平静地移开,投向银行玻璃门外那片灰白压抑的天空,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没什么。压岁钱。
快递小哥的绿色小车摇摇晃晃地融入了湿冷街道稀疏的车流和人潮,那堆致命的压岁钱也随着他一同消失在了拐角。
发动车子,我没有返回那个家。方向盘径直转向县城人民法院的方向。车窗外是小镇缓慢苏醒的景象——带着麻木表情早起的人影、弥漫的劣质煤炭燃烧的烟味。一切喧嚣与冷漠都无法侵入我筑起的那座透明冰墙。
法院肃穆的门口带着一种天然的威慑力。跨入那高阔的、大理石铺就、有些寒冷的前厅时,我能感觉到自己指尖微微的冰凉。并非恐惧,而是如同精密仪器最终对准了标靶。
导诉台的工作人员抬头看我。我递上身份证明和那份早已准备好、上面清晰记录着张奎盗转公款时间、路径、金额及相关伪造签名的银行流水证据复印件,声音平稳得像在读一份实验室报告:
您好,我举报一起职务侵占和诈骗案件,涉及金额三十万,证据确凿。嫌疑人张奎,身份证号码……
冰冷的金属质感从指尖传来,那是我的手机。屏幕解锁,点开了熟悉的加密通讯软件列表。曼德勒的备注名跳出来。
杜姐,我将手机贴在耳边,声音平静,穿透了空间的距离,我这边有个棘手的垃圾,需要连夜彻底清掉。货轮,老航线,塞给吴老板的‘原料厂’。对,就是上次欠我们设备尾款拖到现在还玩失踪的那位。帮我搭个线……嗯,确保他亲自‘签收’。告诉他,不用谢。我的目光落在车窗前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还有,请给‘原料厂’的吴老板传个话:这个‘原料’……特别叮嘱他的人,要保证‘完好无损’,该用的所有‘工艺’,都给我在他身上一点一滴、仔仔细细地‘走齐全’。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冰水淬过,落地清脆,……费用,从我存放在曼德勒的保险柜里划。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随即是一个简洁利落、带着几分东南亚口音的女声回应:苏总放心。航线天亮前安排。吴老板那边……他会很珍惜这次‘合作机会’,特别是您的额外‘嘱托’。保证‘工艺流程’,一丝不苟。
好。我只回了一个字,切断了通话。窗外,县城的轮廓在稀薄的晨光里逐渐清晰,像一张曝光不足的底片。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冰冷而粘稠。手机像块冰坨一样被我握在掌心。
骤然响起的震动几乎带着灼手的温度!不是普通的铃声,而是预设的尖锐警报音!
屏幕上跳出的是一串陌生的座机号码,前缀清晰标注着——云省第一看守所。
呼吸在那一刻停顿了零点一秒。我平静地接通电话,将听筒贴在耳边。
一个极其公式化、毫无温度的女声传了出来:请问是苏简女士吗致电通知:犯罪嫌疑人张奎涉嫌职务侵占罪、伪造公文印章罪、诈骗罪……涉案金额巨大……本省警方已于今日上午将其抓获归案……目前案件已由检察机关批捕进入审查起诉阶段……依据法律规定,其涉案情节及犯罪数额可能……量刑将在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声音机械地流淌过耳膜,没有一丝波澜。每一个罪名,每一个冰冷的字眼,都像精确计算的砝码,稳稳当当地加在了天平的那一端。
……后续审判流程及旁听安排,请注意法院传票送达……
谢谢告知。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一个接受天气播报的听众。结束键被按下,切断通话。
车内彻底寂静。目光投向法院高高的台阶下那条空旷的、被晨光染成淡灰色的马路。没有欢呼,没有释然,甚至连一丝虚浮的慨叹也无。只有一种尘埃落定、渣滓入篓的清晰感。仿佛完成了一次外科手术,摘除了一个长期存在的、散发着恶臭的组织。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在彻底割裂的空间里流淌。那个名为家的牢笼终于被我永远抛在身后。在县城里最高档的一家酒店顶层长包了一间套房。厚重的双层隔音玻璃彻底隔绝了下面那个小镇的喧嚣和腐朽气味。房间里一尘不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空气循环系统带来的是过滤后的冰冷洁净。
我需要一个新的容器,重新装载身份和生活。
手机邮箱里,来自几家专业猎头的邮件安静地躺在列表上方,标着醒目的高潜职缺。回复、沟通、时间确认……动作高效而简洁。最终选定了一座滨海新城——那里有政策加持的新兴自由贸易区和配套完善的国际居住环境。一张三天后飞往那滨海之城的机票预订成功的提示信息在屏幕上亮起。
巨大的28寸商务行李箱安静地立在套房的玄关处,如同忠诚的卫士。它内部被井然有序地分隔开:整齐叠放的崭新职业套装散发着防尘罩的味道,设计精良的文件收纳夹严丝合缝,几件私人定制珠宝躺在柔软的丝绒内格……
此刻,门外走廊里骤然爆发的、嘶哑绝望的哭嚎和疯狂的捶打撞击声,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这方宁静空间的透明冰壳!
阿简啊!阿简!我的女儿啊!开开门!妈错了!妈真的知道错了啊——!
是母亲的声音!那种如同被抛弃的母兽般、扭曲变形到极限的哀嚎,带着一种摧毁人心肺的凄厉!紧接着是身体猛烈撞击在厚重实木门板上发出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嘭!嘭!闷响!
求求你!开开门!妈给你跪下了!我们错了!全家人……全家人不是人!你二姨……你哥……还有奎子!他们都完了啊!奎子被抓走了!要坐牢!十年!十年啊!阿简!我们老苏家不能没有根啊!他是你亲表哥啊——!
巨大的行李箱安稳地立在房间中央的羊绒地毯上,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碑。玄关射灯冰冷的光线照在它那光滑坚固的合金外壳上,没有留下一丝犹豫的影子。
我俯身,动作平稳得像调试精密天平。冰冷的拉链头被我捏在指尖,沿着那早已设定好的轨迹,发出清晰、平滑、斩钉截铁的金属摩擦声——
滋啦——
一道完美的圆弧。行李箱的伤口被彻底缝合。
那扇实心的、厚重的房门在我身后死死关闭着,如同隔绝两个宇宙的叹息之墙。门后是地狱,门后是撕心裂肺的诅咒、绝望的嚎哭、以及拳头徒劳地轰砸在厚重木材上发出的、渐行渐远的闷响……
我单手拎起行李箱提梁。很沉。但提在手上,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提走了整个人生中所有的沉疴和梦魇。
房门开启。门口那个涕泗横流、面容在巨大恐惧和绝望中扭曲变形到难以辨识的妇人身影,在看到我走出来的一瞬间,灰败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最后一丝濒死的、带着粘稠热望的光芒!如同溺水者抓住幻影中的稻草。
她几乎是从肮脏的地毯上手脚并用地扑过来!
我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眼角的余光也没有丝毫偏移。拎着行李箱的身体自然地前倾,迈步。另一只手臂微曲抬起,手肘以一个向前行进的、无可指摘的动作,恰好格挡住了她那试图抓向我衣摆的手臂触碰过来的肮脏指尖。
冰冷的布料擦过她黏腻的指肚。她扑空了。
行李箱底座的滚轮接触到酒店走廊光洁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发出稳定而富有节奏感的轻响——
轰隆、轰隆……
像车轮碾过断裂的浮桥,一往无前。
巨大的落地窗外,稀薄的晨光终于撕裂了持续多日的灰暗云层,惨白刺目的强光如同巨剑,无情地劈开浑浊的天地!白光透过擦得一尘不染的巨幅玻璃,灼热地打在我的背上。它吞噬了身后的一切黑暗、污浊、哭泣、挣扎,将那道纤细却挺直如寒松的身影投射在光洁如镜、向前无限延伸的酒店长廊地面上,拖出一道冷硬、决绝、不可磨灭的印记。
影子清晰地烙在地面,仿佛某种永不磨灭的印戳,宣告着旧时代一切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