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让本就不安的心,在听到院正的话之后,如同三九天被泼了一盆冷水,从里到外都结了冰。
此时此刻,再对太医放狠话也无济于事,他自己心里明白,太医不可能不竭尽全力,孩子不愿意出来,他们总不能剖腹取子。
再者来说,自己首先要的是晚余平安,其次才是孩子平安,剖腹取子,晚余还能活吗?
静安太妃和两位贵妃听闻晚余难产,先后赶了过来。
太妃和乌兰雅没有生过孩子,一点经验都没有,来了也是干着急。
庄贵妃作为唯一一个有经验的人,向祁让请示,想进产房去看看晚余。
祁让思虑再三答应了她,把她叫到一旁,面色凝重道:“你进去问问皇后,想不想见沈长安,如果她想,朕就让沈长安来看她。”
庄贵妃暗吃一惊,心疼地看了他一眼:“皇上,您何至于此?您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吗?”
祁让沉着脸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庄贵妃叹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径直去了产房。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出来了,看着祁让欲言又止。
祁让叫她有话直说,她便吞吞吐吐道:“臣妾遵照皇上的话,问皇后娘娘想不想见沈大将军,皇后娘娘说不必了,她,她让臣妾转告沈大将军,说这辈子只能遗憾收场了,如果有来生,让沈大将军一定要记得早点去提亲……”
祁让心头一阵刺痛,一股腥热直往嗓子眼涌。
他一只手死死按住心口,强压下那股腥热,一只手扶着廊柱,稳定自己的身体,本就苍白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色。
“皇上。”庄贵妃吓得不轻,伸手想去扶他。
祁让抬手挡开了她的手,望向产房紧闭的窗子。
窗子里面,晚余的痛呼声几乎没有停止过。
那一声声的叫喊,就像一把把尖刀扎在他心上。
他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曾不顾一切地冲进产房,以生不下孩子不准晚余出宫为由,逼着她清醒,逼着她坚持,逼着她在愤恨之下把孩子生了出来。
可是今年,他又该如何呢?
雪越下越大,风也一阵紧似一阵,明明那样轻飘飘又柔软的雪,打在脸上却是生疼。
祁让缓了片刻之后,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留下众人在此守候,独自一人沿着回廊从后门出去,踏着满地的积雪,往后宫的东北方向而去。
小福子听了徐清盏的吩咐,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一开始还没明白他要去哪里,直到远远的看到那棵挺立在风雪中的柿子树,才激灵一下反应过来,望着他的背影震惊不已。
皇上总不会是来许愿的吧?
皇上可是从来都不信鬼神的,更不屑于相信什么柿子神。
他甚至还觉得拜柿子神的娘娘很幼稚,年年都要把人家的愿望撕掉。
可是现在,他居然亲自来拜柿子神了吗?
这是不是就叫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祁让走到柿子树下,抬头仰望那上百颗红艳艳的柿子,以及数不清的香囊和红绸带。
一年又一年,在这寂寞深宫里,这棵柿子树,究竟承载着多少人的愿望,不知道那些愿望最终都实现了没有?
他想,或许柿子神真的很灵验吧,毕竟晚余唯一一次没有被他撕掉的愿望,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实现了。
晚余许愿孩子能够平安,尽管梨月经历了许多波折,最终还是平安地活了下来。
那么,他也来许一个愿吧!
他跪在地上,紧闭双眼,双手合十,求柿子神保佑他的妻儿平安。
他说:“神明在上,我祁让半生浮沉,造了很多杀孽,也犯了很多错,对不起很多人,但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妻子,江氏晚余。
我为一己私欲,强行将她留在身边,自以为可以给她至高无上的尊荣,和独一无二的宠爱,却没想过,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如今她生子难产,命悬一线,求神明保佑她逢凶化吉,母子平安,只要她能安然无恙,我愿意……”
他停下来,以手按压痛如刀绞的心口,艰难地说出那句话:“我愿意放她离开,让她去过她想要的生活,往后余生,再不会纠缠于她。”
一滴泪滑落脸颊,跌落在雪地上。
他说:“朕为天子,金口玉言,既立此誓,永不改变,神明为证,天地为鉴,若违此誓,必遭天谴!”
话音落,一口鲜血喷出,雪地上如同绽放出朵朵红梅。
“皇上……”小福子大惊失色,叫喊着冲了过去。
祁让抬手制止,不许他靠近,一个人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他扶着架在树下的木梯缓了一会儿,便踩着梯子向上爬去。
北风骤起,鼓起他明黄的龙袍,玄色披风猎猎招展。
他爬到了最高处,从腰间取下晚余给他绣的梅花香囊,迎着风,挂到了落满白雪的枝头。
风吹过,缀着青色流苏的香囊随风飘摇。
一群鸟雀呼啸着掠过宫墙,他的目光随着鸟雀向宫墙外远眺。
宫墙外,是一片笼罩在雪幕中的街市,一条条街道如棋盘纵横交错,延伸向远方。
他终于明白,晚余为什么总是喜欢站在上面往外看。
原来站在这个位置,可以看到那么远的地方。
她记忆错乱时常常提起的柳絮巷,不知在哪个方向?
她说,皇宫不是她的家,有阿娘在的小巷,才是她的家。
可是,那个巷子,却偏偏叫柳絮巷。
她和阿娘的人生,也如同柳絮一般随风飘零……
祁让缓缓走下木梯,最后一次抬头看向那只在风中摇摆的香囊,随即收回视线,沿着来路返回坤宁宫。
“你亲自出宫一趟,让沈长安来见朕。”他一边走,一边对小福子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