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道友们,我也结丹了。
在小破站《凡人》韩立结丹的视频下,我敲下这行评论,并配上我的胆结石彩超报告单。图片上,那颗0.8cm的结石,在B超探头下泛着灰白的光,像一颗蒙尘的灵丹。
一年后,动漫里的韩立已经着手冲击元婴,而我的灵丹也茁壮成长,大如鸡卵,死死地卡在我的胆囊里,压得我无法呼吸。
我躺在惨白的病床上,呼吸机发出规律的嘶嘶声。我颤抖着手,在病友群里敲下最后一行字：如果韩立这周能一次结婴成功,我就同意手术。如果不能……
我没敢写下去,怕一语成谶。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私信弹了出来,ID叫掌天瓶,头像一片漆黑。
信息只有三个字。
他会成。
【1】
我的世界由两种气味构成。
一种是修车厂里机油、劣质香薰和汗水混合的金属味,那是我的现实。另一种,是出租屋里泡面、外卖和消毒水交织的孤独味,那是我的生活。
我叫于华,一个名字普通,职业更普通的修车工。每天的工作就是拧螺丝、换轮胎、听发动机的心跳,判断它哪里气血不顺。
我们老板老王总说：小于,别小看修车。这车跟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你得把它当个活物伺候,这叫修行。
我嘴上应着是是是,心里却在想,我的修行在别处。
每周六下班后,是我一周里唯一的飞升时刻。《凡人》动漫更新,我能暂时从油污和账单里抽离,跟着韩立在尔虞我诈的修仙界里杀人夺宝,逆天改命。
他炼气,我拧螺丝。他筑基,我换机油。他结丹,我……我查出了胆结石。
那天,医生指着片子,用一种宣告凡人命运的平淡语气说：胆囊多发性结石,最大的一颗快把胆管堵死了。小伙子,再不处理,就要丹碎人亡了。
最后四个字是他开的玩笑,我却听得心惊肉跳。
从那天起,我那个中二的念头就扎了根。韩立修仙,我修石。他历经九死一生,我也在深夜被胆绞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他的丹是他的道途,我的石是我的劫数。
于华！发什么呆！那辆帕拉梅拉的右前轮动平衡做一下！
老王的大嗓门把我从幻想里拽回来。我哦了一声,抄起扳手走向那辆崭新的豪车。
车门开了,走下来的却不是那个油腻的富二代车主,而是一个我刻骨铭心,却又最不想见到的人。
林瑶,我的前女友。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裙,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脸上是精致又疏离的妆容。她看到我这一身油污的工作服,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于华你怎么还在这儿她语气惊讶,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珍稀动物。
我直起身,擦掉手上的油,压着嗓子开口,不想显得太卑微：我一直在这儿。车怎么了
方向盘有点抖。她把钥匙抛给我,动作潇洒,像是在打发一个泊车小弟,你男朋友的车
她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未婚夫的。他忙,让我开来处理一下。
未婚夫三个字,像三根钢针,扎在我心上。
我低下头,默默地检查轮胎。余光里,她站在一旁,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那种姿态,仿佛她站的地方不是油污横流的修车厂,而是某个奢侈品店的VIP休息室。
世界被她无形地分割成了两个。她是光鲜亮丽的那一个,而我,是阴影里的那一个。
你……还在看那些动画片吗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施舍般的怀念。
我没抬头,闷声说：嗯。
人总要长大的,于华。不能总活在幻想里。她叹了口气,像个慈悲的智者,我下个月订婚,在希尔顿,你要是有空……
没空。我打断她,手里的扳手拧得更紧了,那天我得去杀人夺宝,没时间参加凡人的婚宴。
林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2】
我和林瑶的分手,就在一年前。
那时的我,胆结石还只是偶尔发作的隐痛,而我们的感情,也像这颗结石一样,在日复一日的现实磋磨中,悄悄长大,终至无药可救。
分手的导火索,是一张《凡人修仙传》剧场版电影票。那是我省下几顿午饭钱买的,兴冲冲地想带她去重温一下我们刚在一起时的快乐。
她看着票,表情像吞了只苍蝇。
于华,我们能不能现实一点她说,我同事的男朋友,这个周末带她去香港购物。另一个同事,男朋友刚提了辆宝马三系。你呢你带我去看动画片
我当时愣住了：这不一样,这是我们的……
我们的什么我们的回忆她冷笑一声,打断我,我不需要这种廉价的回忆！我需要的是未来！是一个能带我走出这个破地方,给我更好生活的男人！你懂吗
她指着我们那个不到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墙皮剥落,空气里永远飘着楼下餐馆的油烟味。
我每天下班,累得像条狗,回到家,看到的不是你在研究怎么升职加薪,而是抱着个手机,跟一群不知道是什么的人,讨论什么结丹、元婴！于华,你都快三十了！你能不能像个成年人一样,为我们的未来奋斗一下
我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修车也很努力,想说老王答应年底给我涨工资,想说我也在攒钱,想有一天能换个大点的房子。
但最后,我只说了一句：你不懂。
你不懂韩立一个凡人,在那个残酷的世界里,每一步走得有多艰难。你不懂他那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挣扎,对我这种同样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的凡人来说,是多大的一种慰藉和力量。
你不懂,所以我们完了。
小于,想什么呢魂都飞了。老王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递过来一瓶冰镇的盐汽水。
我接过来,猛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里的火。
王哥,你说,人活着,是不是就得奔着钱去
老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钱是好东西,能让你吃饱穿暖,让你婆娘看得起你。但要说人活着就为这个,那也太没劲了。
他拍了拍那辆帕拉梅拉的引擎盖：这铁疙瘩,几百万。你说它跟咱们修的那几万块的国产车,有啥本质区别不都是四个轮子一个方向盘开快了,不也得吃罚单坏了,不也得乖乖来咱这儿挨宰
我没说话,听他继续说。
人也一样。有钱没钱,都得吃饭睡觉,都得生老病死。关键不在于你开什么车,住什么房,而在于你心里,有没有那么一件让你觉得带劲的事儿。
老王指了指我手里的扳手：对我来说,听发动机响儿,把一辆快报废的车给救回来,就带劲。对你小子来说……他嘿嘿一笑,可能就是看那个叫什么……韩跑跑的,怎么飞升吧
我心头一震,没想到老王这个连智能手机都玩不明白的老头子,居然知道韩立的外号。
那一刻,我心里的郁结,仿佛被他这句不经意的话给捅开了一个小口。
晚上回到出租屋,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动漫,而是点开了凡人修仙传的贴吧。
置顶的帖子里,一群道友正在为韩立即将到来的结婴大战吵得不可开交。
原著党剧透,老魔结婴一波三折,差点身死道消！动漫肯定会这么拍,不然没戏剧性！
放屁！动漫改编肯定要求稳,一次成功,提振士气！
我觉得会卡在最关键的时候,然后请看下集,B站的老传统了。
我看着那些滚动的评论,心脏没来由地一阵狂跳。
我点开输入框,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神像前许下自己的愿望。
各位道友,我拿我身家性命赌一把,韩老魔,必须一次成功！
我不知道,我这条充满了中二气息的留言,在不久的将来,会以一种我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式,得到回应。
【3】
剧痛是在凌晨三点准时降临的。
没有任何预兆,就像修仙小说里描写的心魔一样,瞬间攫住了我的五脏六腑。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苦,仿佛有人用一把烧红的钳子,在我的右上腹里疯狂搅动。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T恤,我蜷缩在床上,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虾米,连呼吸都带着倒刺。
我挣扎着去摸床头的止痛药,手指却不听使唤,眼前阵阵发黑。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我的丹田,那颗不安分的石头,正在我的胆囊里横冲直撞,每一次撞击,都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丹碎……要丹碎了……
我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意识开始模糊。
我看到了韩立,他盘坐在血色禁地里,周围是无数觊觎他筑基丹的修士。他眼神冰冷,面无表情,但紧握的双拳暴露了他的紧张。
我也看到了我自己,躺在这间冰冷的出租屋里,周围是堆积如山的外卖盒子和药瓶。我同样孤立无援。
救……救命……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按下了手机的快捷拨号键。那是老王的号码。
再次醒来,我已经躺在了医院的急诊室里。白色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老王那张写满焦虑的脸。
小于,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老王见我睁眼,长出了一口气,医生说你急性胆囊炎,结石嵌顿,再晚点送来就危险了。
我动了动嘴唇,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
水……
老王赶紧拿棉签蘸了水,小心翼翼地湿润我的嘴唇。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飘了进来,是林瑶。
她还是那副精英的模样,但脸上没了昨天在修车厂的倨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怜悯和一丝不耐烦的神情。
我听王师傅说你住院了,过来看看。她把一个果篮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发出砰的一声。
老王识趣地站起来：你们聊,我去给你办住院手续。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她,空气瞬间变得尴尬而压抑。
怎么搞成这样她看着我苍白的脸和手上的吊瓶,皱着眉问,语气像是在训斥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我闭上眼,不想看她。
于华,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总吃外卖,对身体不好。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跟个难民一样。你要是早点听我的……
听你的什么我终于忍不住,睁开眼,冷冷地看着她,听你的,放弃我喜欢的一切,去做你眼中上进的人,去给你挣一个爱马仕的包,好让你在同事面前有面子
林瑶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你……你不可理喻！她气得嘴唇发抖,我是为你好！你以为我想管你吗要不是王师傅给我打电话,我……
他给你打电话了我心里一沉。
是啊,他说你手机里紧急联系人就他一个,他一个老头子跑上跑下忙不过来,就翻你通讯录找到了我。于华,你混得可真够可以的,连个能帮你签手术同意书的人都没有。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戳在我的痛处。
是啊,我就是这么个失败者。没钱,没前途,没朋友,没亲人。活得像个孤魂野鬼。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谁说我没有我这不是……在渡劫嘛。
渡劫林瑶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是啊,我看着天花板,幽幽地说,我这颗金丹出了岔子,正在经历丹碎的风险。等我挺过这一关,就能破而后立,修为更上一层楼。你这种凡夫俗子,是不会懂的。
林瑶被我这番神神叨叨的话彻底激怒了。
疯子！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她抓起自己的手包,转身就走,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过来看你！
高跟鞋声远去,病房重归寂静。
我缓缓闭上眼睛,一行清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不是因为林瑶的绝情,而是因为,我连骗自己,都快要骗不下去了。
【4】
小于,医生找你谈话。
老王办完手续回来,脸色凝重。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主治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地中海,表情严肃得像要去参加追悼会。他把几张片子啪地一下拍在阅片灯上,指着上面那个硕大的阴影。
情况不太乐观。你的结石体积太大,而且位置非常不好,嵌顿在胆囊颈部,引发了严重的炎症和水肿。保守治疗已经没有意义了,必须马上手术。
我点了点头,这在预料之中。
但是,医生话锋一转,手术风险也很高。因为炎症太严重,组织粘连,解剖结构不清晰,术中损伤胆总管的风险比一般病人要高出好几倍。一旦损伤,后果很严重,可能需要二次手术,甚至……
他没说下去,但我懂了。
修仙小说里,主角渡劫失败,轻则修为倒退,重则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没想到,我这凡人的渡劫,风险也一点不小。
家属呢让家属过来签字吧。医生公事公办地说。
我没家属。我平静地回答。
医生和老王都愣住了。
朋友也行,能替你做决定的。
我看向老王,老王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个责任太重,我不能让他来背。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医生都有些不耐烦了。
小伙子,这事儿不能拖,你得尽快做决定。
我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医生,你给我一点时间。这周六,我会给你答复。
医生皱起了眉：为什么是周六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诞的笑容：因为,我在等一个结果。一个……关系到我生死存亡的结果。
医生用这人是不是精神也有问题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走了。
老王坐在我床边,欲言又止。
小于,别犯傻。什么结果能比你命还重要
我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病友群。群里,大家都在讨论我的病情,给我加油打气。
我深吸一口气,在屏幕上敲下了那段后来被我自己都觉得羞耻又悲壮的话：
道友们,我的天劫要来了。主治医师,就是这次的雷劫。他说我这次渡劫,九死一生。我现在心神不宁,道心不稳,实在不敢贸然应劫。
我决定,把我的命运,交给我唯一的信仰——韩老魔。
这周六十一点,正是韩立冲击元婴的关键时刻。如果他能一次结婴成功,就说明天道尚有一丝生机,我就同意手术,与天一搏！如果他失败了……
如果他失败了,那便是天要亡我,我便放弃手术,听天由命。此生修为,尽付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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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发出去,群里瞬间炸了锅。
卧槽！兄弟你玩真的啊
太中二了,但是我喜欢！道友,我顶你！
别啊哥们！动漫是动漫,命是自己的！赶紧手术啊！
是啊,别拿自己开玩笑！
我看着那些滚动的消息,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这很荒唐,很可笑。但我一个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的人,除了抓住这根虚无缥缈的稻草,我还能抓住什么呢
我关掉微信,关掉所有嘈杂的声音,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周六的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周六晚上,就在我快要被焦虑和疼痛折磨得崩溃时,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条私信。【他会成。】
我以为又是哪个劝我不要犯傻的病友,本不想理会。但那个ID,却让我心头一跳。
掌天瓶。
凡人修仙传里,韩立赖以安身立命的逆天法宝。
这人是谁资深原著党
【5】
医院的病房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把病床摇起来,靠在床头,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是小破站的播放界面,时间显示着10:59。
老王没有回家,他搬了张椅子坐在我旁边,默默地削着一个苹果。他不懂什么叫结婴,但他懂我的紧张。
小于,别怕。不管结果怎么样,王哥都在这儿。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声音嘶哑。
我摇了摇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倒计时。
3,2,1……
片头曲响起,那熟悉的旋律在这一刻却像催命的战鼓,敲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弹幕瞬间爆炸。
前方高能！韩老魔结婴之战,见证历史！
道友们,把恭迎韩天尊打在公屏上！
我于华道友的生死,就在此一举了！
我看到我的名字被人挂了出来,脸上一阵发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无数人注视着的,宿命般的紧张感。
动漫的剧情开始了。
护法大阵启动,风云变色,整个落云宗都被笼罩在一片五彩霞光之中。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韩立盘坐在密室之中,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药力化开,庞大的灵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的脸瞬间变得通红,青筋暴起,表情痛苦不堪。
我的右上腹,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开始隐隐作痛。
不好！心魔入侵了！
韩立的眼前出现了幻象,是他一生中所有的遗憾和悔恨。死去的墨大夫,分别的家人,擦肩而过的陈巧倩……无数心魔化作厉鬼,要将他的神识拖入无边地狱。
我的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
我看到了林瑶决绝的背影,看到了父母失望的眼神,看到了修车厂里那个卑微渺小的自己。
守住道心！
我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对我呐喊。
是韩立,也是我自己。
屏幕上,韩立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眼神恢复了清明,怒吼一声,金色的丹丸在他丹田内开始高速旋转,发出耀眼的光芒。
要碎丹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碎丹成婴,是结婴过程中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一步。成功,则一步登天。失败,则万劫不复。
轰！
一声巨响,金丹应声而碎,化作漫天金光。
我的心脏也跟着停跳了一拍。
成了吗
金光之中,一个寸许高,与韩立面貌一般无二的小人,缓缓凝聚成形。
他紧闭双眼,宝相庄严,周身环绕着玄奥的符文。
元婴！
成了！他真的成了！
弹幕已经彻底疯了。
啊啊啊啊啊啊！成了！老魔牛逼！
恭喜韩天尊晋级元婴！
于华道友！你可以安心手术了！
我看着屏幕上落云宗天地异象,韩立法相现身,眼泪毫无征兆地奔涌而出。
那不是悲伤的泪,也不是喜悦的泪,而是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感,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放声大哭,像个孩子一样,把一年来的委屈、痛苦、孤独和绝望,全都哭了出去。
老王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轻轻拍着我的背。
成了就好,成了就好……
哭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停了下来,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我擦干眼泪,拿起手机,拨通了主治医生的电话。
医生,我同意手术。明天,就明天。
挂掉电话,我点开了那个黑色的头像。
掌天瓶。
我打下两个字：谢谢。
过了很久,对方才回复。
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语气,但这一次,我却从中读出了一丝暖意。
渡劫,亦是新生。道友,保重。
【6】
我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押送上刑场的犯人。
头顶的无影灯亮得刺眼,像一颗冰冷的太阳。周围是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他们脸上的口罩遮住了所有表情,只留下一双双冷静的眼睛,审视着我这个即将被开膛破肚的凡人。
别紧张,睡一觉就好了。麻醉师的声音很温和。
冰凉的液体顺着静脉输液管缓缓注入我的身体,一股无法抗拒的睡意席卷而来。
我的意识开始下沉,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这片黑暗里,我仿佛真的在渡劫。
我看到无数道雷劫,在我身上切割、分离、钳取。我感觉不到疼痛,却能清晰地看到我的血肉模糊。
我看到了那颗折磨了我一年多的金丹,被一把长长的钳子完整地取了出来。它躺在白色的纱布上,呈不规则的椭圆形,表面粗糙,颜色暗沉,像一颗来自远古的化石。
这就是我的劫。
它曾经是我戏谑的谈资,是我逃避现实的借口,也是我痛苦的根源。
现在,它要离开我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于华于华醒醒！
我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老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他眼圈发红,胡子拉碴,看起来比我还憔悴。
小于,你可算醒了！手术很成功！医生说那颗石头取出来了,胆囊也保住了！老王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火辣辣地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说话,好好歇着。老王赶紧给我倒了杯水,用棉签润湿我的嘴唇,我给你熬了粥,等你能吃了,王哥喂你。
我看着他,眼眶一热。
在这个世界上,我并非孤身一人。
我还有一个会为我担心,会给我熬粥的师父。
这份恩情,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我在医院躺了三天,老王就陪了我三天。他白天去修车厂忙活,晚上就睡在病房的折叠床上,呼噜声打得震天响,却让我感到无比心安。
第三天下午,病房的门又被推开了。
是林瑶。
她换下了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素面朝天。没有了精致妆容的遮掩,我才发现,她的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纹路,眼神里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疲惫。
她手里没有提果篮,也没有拿鲜花,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我。
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老王打破了沉默：林……林小姐来了啊,快坐。
林瑶冲老王勉强笑了一下,然后走到我床边,拉开椅子坐下。
我……听王师傅说你手术做完了。她低着头,声音很小,恢复得怎么样
还行。我言简意赅。
又是一阵沉默。
对不起。她突然说。
我愣住了。
那天在病房,我不该说那些话。她抬起头,眼睛有些红,我只是……只是很生气。气你不爱惜自己,也气我自己……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
我以为我选了一条正确的路,找了一个成功的男人,过上了别人羡慕的生活。但其实,我一点也不快乐。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他很忙,忙到没时间陪我吃饭,没时间听我说话。我们住在一个大房子里,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我看着你……虽然你过得苦,但你好像……有自己的世界。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脆弱的一面,像一个卸下了所有铠甲的士兵。
原来,光鲜亮丽的世界里,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楚。
原来,每个凡人,都有自己的劫要渡。
【7】
手术的成功,并不意味着渡劫的结束。
恰恰相反,真正的修行,才刚刚开始。
伤口的疼痛,引流管带来的不便,还有严格的流食禁令,每一样都在考验着我的意志。我常常在夜里痛醒,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困在瓶子里的孤魂。
韩立结婴之后,还要花大量时间稳固境界,应对各种后遗症。而我,也要面对我这个凡人的后遗症。
我开始觉得,之前那个把生病比作修仙的自己,有点可笑。
幻想终究是幻想,当痛苦无比真实地降临时,再宏大的世界观,也抵不过一针止痛剂来得实在。
就在我道心不稳,快要自暴自弃的时候,我收到了掌天瓶的又一条信息。
【道友,稳住。元婴初成,神识不稳,乃是常态。需静心调养,方能人婴合一,否则,有境界跌落之危。】
看着这条信息,我哭笑不得。
这人是住在我脑子里吗连我情绪低落都知道。
我回了一句：多谢道友指点。只是凡人肉身,实在痛苦,道心不保。
对方很快回复：【肉身是舟,神识是舵。舟破尚可补,舵歪则船覆。道友可曾想过,你之经历,亦是他人之风景】
我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意思
【将汝之修石录,公之于众,或可觅得同道,亦可为后来者戒。】
我看着这几行字,愣住了。
修石录
把我的经历写出来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突然在我心里发了芽。
是啊,我为什么不把这段荒诞又真实的经历记录下来呢从结丹的自嘲,到渡劫的豪赌,再到现在的稳固境界。
这或许对别人没什么用,但对我自己,是一种梳理,也是一种证明。
我拿起手机,在那个一直给我加油打气的病友群里,发出了第一篇《逆天修石：我的胆结石比韩立的金丹还硬！》。
我用一种戏谑又真诚的笔调,写下了我的故事。我没指望有人看,只是想找个地方倾诉。
没想到,一夜之间,我的这篇修石录,火了。
不知道是哪个群友,把我的帖子转发到了小破站和贴吧,标题起得非常耸动——《那个和韩立对赌性命的男人,他渡劫成功了！》。
我的帖子下面,评论瞬间成千上万。
卧槽,是那个于华道友！道友牛逼！贺喜道友渡劫成功,晋级无石境！
看哭了,楼主的文字太有代入感了。我也是常年被胃病折磨,感觉自己也在渡劫。道友,加油！
楼主文笔真好,又好笑又心酸。已关注,等你更新后续的稳固境界篇！
看着那些温暖的评论,我第一次感觉到,我的痛苦,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价值。我不再是一个孤岛,我的身后,站着成千上万个和我一样,在生活里苦苦挣扎的道友。
我的道心,前所未有地稳固了。
我开始每天更新我的修石录,从术后第一天只能喝米汤,到后来可以吃白粥,再到拔掉引流管下地走路。每一点小小的进步,我都用修仙的语言记录下来。
今日引流管已拔,如卸下千斤枷锁,身轻如燕,感觉修为已至结丹中期。
遵医嘱,下床行走半个时辰,气喘吁吁,方知肉身之脆弱。看来炼体之术,断不可荒废。
我的帖子越来越火,甚至有了自己的专属话题凡人修石录。
就在我沉浸在这种被关注的喜悦中时,我终于鼓起勇气,向掌天瓶发出了那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道友,我们能……聊聊吗我想知道你是谁。
这一次,对方没有再用高深莫测的语言回复我。
她发来了一段语音请求。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接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但略带虚弱的女孩声音。
于华道友,你好呀。我叫小雅。
我愣住了。
掌天瓶的背后,竟然是个女孩子
我……我关注你很久了。小雅的声音有些羞涩,从你发第一条结丹评论开始。因为……因为我跟你一样,也是个修士。
你也是
嗯,她轻轻地笑了笑,我修的,是红斑狼疮。已经……十年了。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8】
红斑狼疮。
这个名字我听说过,被称为不死的癌症。
我无法想象,一个女孩子,是如何与这种病魔抗争了十年之久。
原来如此。
没有赛博神谕,没有未卜先知。
只有一个同样在苦难中挣扎,却想用自己的方式,给一个陌生人带去一点希望的,善良的女孩。
对不起啊,是不是吓到你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没有,我由衷地说,是谢谢你。如果不是你那句他会成,我可能真的没有勇气走进手术室。
我们在电话里聊了很久。
聊凡人修仙,聊各自的病情,聊那些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支撑着我们走下去的,看似虚无缥缈的信念。
我发现,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用幻想作为铠甲,抵御着现实世界里最凌厉的刀剑。我们把自己的痛苦,解构成一场盛大的角色扮演游戏,并努力让自己成为那个打不死的主角。
于华哥,挂电话前,小雅认真地对我说,你的修石录写得真好。你让我觉得,生病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了。你一定要继续写下去,你现在,可是我们修仙界的明灯。
明灯。
我一个修车工,一个差点被一颗石头干趴下的凡人,竟然成了别人口中的明灯。
这感觉,比韩立结婴还让我激动。
出院那天,是老王和林瑶一起来接我的。
林瑶看起来比上次更憔悴了,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回去的路上,老王开车,我和林瑶坐在后排。
一路无话。
快到我住的小区时,林瑶突然开口：于华,我能……跟你聊聊吗
我点了点头。
在楼下的小公园里,我们找了个长椅坐下。
我跟他,掰了。她平静地说,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我想要的,他给不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以前总觉得,我要的是钱,是地位,是别人羡慕的眼光。可真有了这些,我才发现,我最想要的,其实是一个能在我生病的时候,给我递杯热水的人；一个能在我说笑话的时候,真心笑出来的人；一个……能跟我一起看动画片的人。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看到你在网上写的那些东西了。写得真好。她吸了吸鼻子,看着我,你好像……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强大了。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了怨恨,也没有了旧情复燃的冲动,只有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平静。
林瑶,人都会变的。我说,就像韩立,他从一个山村小子,变成杀伐果断的韩老魔,再到后面的韩天尊。但他心里,始终还是那个想要保护自己身边人的少年。
真正的强大,不是你拥有多少,而是你经历过什么,又战胜了什么。
用修石录里最装逼的话,开导着这个我曾经仰望的女人。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仿佛真的化神了。
林瑶愣愣地看着我,过了很久,才破涕为笑。
于华,你现在说话,真像个老神仙。
我也笑了。
是啊,凡人修仙,修到最后,不就是为了能笑着面对这操蛋的生活吗
【9】
重返修车厂的那天,阳光正好。
我脱下病号服,换上那身熟悉的、沾着油污的工作服,感觉像是卸下了一身枷锁,重获新生。
老王没让我立马干活,而是泡了壶好茶,坐在门口的马扎上,跟我论道。
小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前所未有的好。我深吸一口气,那熟悉的机油味,此刻闻起来竟格外亲切,王哥,我好像明白你以前说的话了。
哦什么话
修车,就是修行。
我看着车间里来来往往的车辆,看着师傅们专注地拧着每一颗螺丝,听着那此起彼伏的敲击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
我突然发现,这里就是一个道场。
每一辆送来维修的车,都是一个需要被渡劫的生灵。而我们这些修车工,就是它们的护道者。
我们要用我们的经验、技术和耐心,去倾听它们的问题,找到它们的病灶,然后用最合适的方式,让它们恢复修为,重新上路。
这个过程,需要专注,需要坚韧,需要精益求精。
这不就是修行吗
老王听完我的高论,愣了半天,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好小子！你这趟医院没白去！这是悟了啊！
我嘿嘿一笑,拿起扳手,走向一辆等待维修的捷达。
那一刻,我感觉手里的扳手,就是韩立的青竹蜂云剑。
我的心态变了,世界也跟着变了。
我不再觉得修车是份卑微的工作,反而从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和成就感。我开始研究更复杂的发动机结构,学习新的电控技术。我的技术突飞猛进,连老王都对我刮目相看。
我的修石录还在继续更新,内容也从单纯的养病,扩展到了我的修车心得。
我把发动机的疑难杂症比作瓶颈,把找到故障原因的过程比作寻宝,把修好一辆车比作帮助道友成功渡劫。
没想到,这种独特的视角,吸引了更多的人。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出版社编辑的私信。
于华老师您好,我们是西红柿出版社。我们非常喜欢您的修石录,觉得您的故事非常励志,又充满趣味性。请问您有兴趣将它集结成书出版吗
看着那条信息,我拿着扳手的手,抖了。
我,于华,一个修车工,要出书了
这比韩立捡到掌天瓶还离谱。
生活,这个最厉害的编剧,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你安排反转。
又过了几个月,一个周末的下午,林瑶开着她那辆白色的甲壳虫,来到了修车厂。
她不是来修车的。
我下周就要去上海了。她靠在车门上,对我笑着说,应聘了一家新的公司,从头开始。
挺好。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我来,是跟你告别的。她说,也是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明白,真正的安全感,不是靠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的。她伸出手,于华,祝你……早日飞升。
我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摇了摇。
你也是。祝你,前程似锦。
没有狗血的复合,没有尴尬的纠缠。
我们像两个相识多年的老友,平静地告别,然后各自奔赴自己的前程。
这或许,就是成年人最好的结局。
【10】
一年后。
我站在新书发布会的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还有闪个不停的闪光灯,感觉像在做梦。
我的那本《凡人修仙我修石》,竟然真的出版了,而且卖得还不错。我从一个修车工,摇身一变成了别人口中的励志作家、人生导师。
我对着话筒,说出了我准备了很久的结束语：
很多人问我,我的道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生活就像一场无法存档的RPG游戏,我们每个人都是主角,每天都在打怪升级。有时候,你会遇到一个像胆结石一样难缠的BOSS,它会让你痛苦,让你绝望,让你觉得游戏进行不下去了。
但请你相信,只要你不删号,只要你还愿意拿起你手中的武器——无论是医生的手术刀,还是修车的扳手,又或是一部能给你带来慰藉的动漫——去跟它战斗,那么,你所经历的一切痛苦,最终都会变成你独一无二的经验值,让你变得更强,然后去挑战下一个,更牛逼的BOSS。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王,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挺着啤酒肚,激动得满脸通红,鼓掌鼓得比谁都用力。
发布会结束后,我快步走到会场门口。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戴着渔夫帽的女孩,正安静地站在那里等我。
她看起来还有些瘦弱,但气色很好,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星星。
于华哥。她看到我,笑着挥了挥手。
小雅。我走到她面前,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一句,你来了。
嗯,我来见证我们修仙界明灯的化神大典。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们没有去高级餐厅,而是去了修车厂附近的一家大排档。
我请她喝了最冰的啤酒,吃了最辣的小龙虾。
我们聊了很多,从韩立最新的剧情,聊到我下一本书的构想,再聊到她最近的身体状况。
她说,她现在很稳定,已经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上学了。她说,是我的修石录,给了她很多力量。
而我告诉她,是她的那句他会成,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我们是彼此的掌天瓶。
分别时,夜已经深了。
我送她到地铁口,她冲我摆了摆手,转身消失在人流中。
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小破站的推送消息。
《凡人》动画电影定档！凡人之后,再无修仙！
我点开预告片,激昂的音乐响起,韩立站在山巅,俯瞰着云海,眼神坚定而深邃。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右腹部。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一道符文,印刻着我的过去。
那是我的道痕。
我抬起头,看着城市上空那片被霓虹灯映得发红的夜空,笑了。
我的修仙故事,结束了。
但于华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