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当牛做马三十年,换来的是他亲手签下的病危通知书,和律师递给我父母的那枚一元硬币——我的全部遗产。他说,这是我作为他前妻最后的体面。我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时,他正为他的白月光举办盛大的婚礼。三十年的付出,三十年的青春,只值一块钱。可笑的是,那个被他护在手心一辈子的儿子,竟是白月光的种。我替别人养了三十年的孩子,散尽娘家家财,铺就他的青云路,最后落得尸骨无存。再睁眼,我回到了1977年,回到一切悲剧的起点。这一次,我看着他熟悉的脸,笑了。顾延臣,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你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我要把你欠我的,连本带利,全都讨回来。至于你的遗产放心,我也会给你留一块钱的。
1
林舒,你到底在磨蹭什么!把钱给我!
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推开房门,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我被这声音惊得浑身一颤,猛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斑驳脱落的石灰墙,墙上贴着一张褪色的为人民服务的宣传画。我身上盖着的是硬邦邦的粗布棉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这是……我和顾延臣结婚时的婚房。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听着护士们议论顾延臣盛大的二婚婚礼。
门口的男人见我发愣,不耐烦地走了进来,一把掀开我的被子。
装死我告诉你林舒,今天这钱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薇薇的前途,绝对不能耽误!
男人熟悉又冰冷的声音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是他,顾延臣。
我看着他年轻了三十多岁的脸,英挺的眉,薄薄的唇,此刻正因为不耐烦而紧紧抿着。就是这张脸,骗了我一辈子。
上辈子,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的青梅竹马、他的好妹妹白薇薇,因为家里成分问题,失去了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
顾延臣心急如焚,跑来逼我回娘家要钱,要凑够三百块,去给白薇薇打点关系。
那时的我,爱他爱到尘埃里,毫不犹豫地回了娘家。父母心疼我,把准备给我弟弟娶媳妇的钱都拿了出来。
结果呢钱给了白薇薇,她转身就用这笔钱和别的男人跑了。顾延臣迁怒于我,怨我没用,怨我家没本事,从那以后,我们之间就有了第一道裂痕。
可笑我当时还傻傻地安慰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对的事。
现在想来,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一场针对我娘家钱财的骗局!
看什么看快起来!顾延臣见我迟迟不动,语气更加恶劣,我数三声,你要是再不起来,别怪我不客气!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我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心脏因为重生带来的冲击和滔天的恨意而剧烈跳动。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顾延臣,钱,我没有。就算有,一分都不会给白薇薇。
2
顾延臣愣住了。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一向对他百依百顺、他说东我绝不敢往西的我会说出这种话。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
林舒,你再说一遍他压低了声音,一步步向我逼近,眼神里带着威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薇薇她多可怜,她要是上不了大学,这辈子就毁了!
她毁了,关我什么事我冷笑一声,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她可怜,我就不可怜吗我爸妈辛辛苦苦攒下的钱,是给我弟弟娶媳妇的,不是给她白薇薇铺路的!
上辈子我就是个傻子,竟然觉得白薇薇楚楚可怜,觉得顾延臣重情重义。
他对我,何曾有过半分情义
你……你不可理喻!顾延臣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林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自私了我们是一家人,薇薇也是我们的家人!
家人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顾延臣,你搞清楚,我姓林,她姓白。我和她,什么时候成了一家人倒是你,一口一个薇薇,叫得比谁都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的媳妇!
这番话,像是一把尖刀,精准地戳破了他那层伪善的面具。
顾延臣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一直都习惯了我的顺从,习惯了用家庭情分这些大道理来绑架我。他以为这次也一样,只要他摆出态度,我就会乖乖听话。
但他算错了。
死过一次的我,已经不是那个恋爱脑的蠢货了。
我告诉你,这钱,你想都别想。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桌边倒了杯水,看都没再看他一眼,有那时间在这跟我耗,不如自己去想想办法。
我知道,他根本没什么办法。他家穷得叮当响,全家上下就指望着他那点微薄的工资。
林舒!顾延臣终于爆发了,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它捏碎,你是不是忘了,是谁把你从乡下带出来的没有我,你现在还在家种地!我让你做点事,你就推三阻四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滚回乡下去!
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但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滚回乡下
我心里冷笑。他以为这还是他的杀手锏吗
他根本不知道,再过几个月,全国就会恢复高考。我这个高中毕业生,只要抓住机会,未来的路比他宽阔百倍!
而他顾延臣,将会永远被困死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
我缓缓抬起头,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好啊。
3
顾延臣彻底懵了。
他攥着我的手腕,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大概想过我会哭,会闹,会求饶,但绝没想到我会如此平静地答应下来。
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我重复了一遍,甚至还笑了一下,我们离婚,你把我送回乡下。这样一来,你就不用再看到我这个‘冷血自私’的女人,我也不用再被你逼着去刮我父母的血汗钱。我们一拍两散,你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帮你‘亲爱的薇薇妹妹’,两全其美,多好。
我的笑容,似乎比我的话语更让他感到震惊和恐慌。
他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怀疑。他大概在想,我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是在欲擒故纵。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
延臣哥,你们……在吵架吗
白薇薇来了。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她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
薇薇,你怎么来了顾延臣立刻松开我,快步迎了上去,语气瞬间温柔了八度,外面风大,不是让你在屋里等我吗
我听见你们的声音,有点担心……白薇薇把粥递给他,目光却小心翼翼地瞟向我,带着几分委屈和愧疚,嫂子,你是不是因为我生气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延臣哥为难的。这大学,我不上了就是了……
说着,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好一朵娇弱的白莲花。
上辈子,我就是被她这副模样骗得团团转,觉得她善良又懂事,掏心掏肺地对她好。
现在看来,只觉得无比恶心。
顾延臣一看她哭,心疼得不行,连忙安慰道:胡说什么!这大学你必须上!这事你别管,交给我!
说完,他转过头,用一种失望至极的眼神看着我:林舒,你看看你,把薇薇吓成什么样了!她是你妹妹,你就不能多体谅她一点吗
我差点气笑了。
顾延臣,我再说一次,我没有妹妹。我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哭哭啼啼的白薇薇,还有,白薇薇,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态的把戏。想上大学,让你延臣哥自己想办法,别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嫂子,我没有……白薇薇哭得更凶了,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够了!顾延臣一把将白薇薇护在身后,怒视着我,林舒,我真是看错你了!既然你这么绝情,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离婚!
4
离就离。
我吐出这三个字,比他还要干脆利落。
顾延臣和白薇薇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尤其是顾延臣,他提出离婚,本是想用这个来吓唬我,逼我妥协。在他看来,这个年代的女人,离了婚就等于天塌了,名声毁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他笃定我不敢。
可我不仅敢,还答应得如此爽快。
这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嫂子,你别冲动啊!白薇薇最先反应过来,她急急地拉住顾延臣的胳膊,满脸焦急地劝我,延臣哥也是一时气话,你怎么能当真呢快,快给延臣哥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拼命给顾延臣使眼色。
我看得明白,她比顾延臣更怕我们离婚。
一旦我走了,谁来当这个冤大头,出钱供她上大学谁来照顾顾家这一家子老小,让她可以毫无负担地和顾延臣谈情说爱
我冷眼看着她表演,心中毫无波澜。
道歉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我转向顾延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顾延臣,你是个男人,说话可要算数。明天一早,我们就去街道办。
顾延臣被我逼到了墙角,骑虎难下。
周围已经有邻居探头探脑地往我们屋里看了,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如果现在反悔,以后还怎么在院里立足
他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离就离!谁不离谁是孙子!
好。我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在离婚之前,我们得先把账算清楚。
算账算什么账顾延臣一脸警惕。
我们结婚时,我娘家陪嫁了一台缝纫机,还有一百块钱的彩礼,这些都是我的婚前财产,得还给我。另外,这间房子,虽然是你单位分的,但我嫁过来之后,也跟着你一起还了三年的房租,这房子也有我的一半。
我平静地罗列着,这些都是上辈子我死后,律师告诉我,我本该拥有的东西。
顾延臣听得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认识我。
林舒,你疯了!彩礼钱早就花完了!这房子是单位的,你凭什么分一半!
花完了,就从你的工资里扣。房子的问题,我们可以去街道办问问,看我有没有资格分。我顿了顿,抛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诱饵,当然,我也可以不要这些。
他的眼睛立刻亮了:真的
真的。我看着他,缓缓说道,我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迫不及待地问。
我微微一笑,说出了一句在这个时代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的话。
你把你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这间房子未来的产权,你父母将来留给你的遗产,以及你未来三十年工资收入的50%,全部签一份协议,转给我进行‘代为保管’。我每个月,只从这些财产里,拿一块钱作为管理费。
作为交换,我承诺,终身不再嫁,并且会像从前一样,照顾你的父母,直到他们百年之后。
5
顾延臣和白薇薇都石化了。
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仿佛我刚刚说的是外星语。
空气死一般寂静。
半晌,顾延臣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突然嗤笑出声,笑声里充满了轻蔑和嘲弄。
林舒,你是不是被气疯了什么‘代为保管’你把我当三岁小孩耍吗把我的房子、遗产、未来三十年的工资都给你你做的是什么白日梦!
白薇薇也回过神来,连忙上来打圆场,她轻轻拉了拉顾延臣的衣袖,柔声细语地对我说:嫂子,你别说气话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不想和延臣哥分开……但这种话,说出来不是让延臣哥更难堪吗这协议……太荒唐了。
她一字一句,都在暗示我异想天开,用心险恶。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顾延臣。
我没有疯,也没说气话。顾延臣,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爱你,爱到不想离开你的世界。既然你不要我了,那我就换一种方式陪着你。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是帮你存着。你什么时候需要,只要理由正当,我可以给你。
我把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一个被爱情伤透了心,却依旧卑微到尘埃里的可怜女人。
你放心,这份协议,我会找街道办的王主任做公证。我每个月只拿一块钱,剩下的,一分一毫都还是你的。你得到了自由,可以去追求你的幸福,而你的父母,依旧有我这个‘儿媳妇’照顾。你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
我为他铺开了一条看似完美的金光大道。
一个不用花一分钱就能甩掉的黄脸婆,一个净身出户后还愿意继续当牛做马的免费保姆。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买卖吗
顾延臣眼中的嘲弄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算计和怀疑。他不是傻子,他想不通我这么做的逻辑。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林舒,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样他死死地盯着我,试图从我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我迎着他的目光,坦然地摇了摇头:我没耍花样。我只是……还爱你而已。
这三个字,我说得无比真诚,却又无比冰冷。
顾延臣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最吃的就是我这套深情。可今天,这份深情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和烦躁。
他想拒绝,可我开出的条件又实在太过诱人。
他想答应,又觉得这背后一定藏着一个巨大的陷阱。
最终,他烦躁地一摆手:荒谬!我不会签这种东西!
说完,他拉着还在发愣的白薇薇,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我看着紧闭的房门,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扩大。
顾延臣,你很快就会回来求我了。
6
我没有追出去,而是不紧不慢地走进厨房,开始生火做饭。
我知道,这件事的关键,不在顾延臣,而在我的好婆婆——王桂兰。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王桂兰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冲了进来。
林舒!我刚才听见延臣在门口嚷嚷着要离婚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又惹他生气了!
她一进门就兴师问罪,叉着腰,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架势。
上辈子,我最怕她这副模样。每次她一瞪眼,我就吓得话都说不囫囵。
但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我放下手里的菜刀,转过身,脸上挤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妈,不是我惹他,是延臣他……他为了白薇薇,非要跟我离婚。
又是那个狐狸精!王桂兰一听白薇薇的名字,顿时火冒三丈,我早就说过,那个白薇薇不是个好东西,整天缠着我们家延臣!延臣也是鬼迷了心窍!
她骂骂咧咧,却绝口不提劝儿子回头。
因为她心里清楚,顾延臣早就烦我了。
我恰到好处地抹了把眼泪,哽咽道:妈,延臣他铁了心要离。他说,要是我不同意,就把我送回乡下,还要我把我娘家陪嫁的缝纫机和一百块钱彩礼都还给他。
什么!王桂兰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他敢!那缝纫机可是我们家的宝贝,还能接活赚钱呢!那一百块钱早就花了,上哪给他找去!
她急得在原地团团转,生怕家里的财产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失。
我看着她的反应,知道时机到了。
我为难地开口:妈,其实……我也不是非要拖着延臣。他既然不爱我了,我留下也没意思。我跟他提了一个法子,只要他答应,我不仅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以后还跟从前一样,伺候您和爸……
什么法子王桂兰立刻抓住了我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便把那份代管协议的内容,添油加醋地跟她说了一遍。当然,我隐去了那些法律术语,只强调了核心:我走人,但钱和物都留下,我还继续当免费保姆。
王桂兰听完,眼睛都直了。
她活了半辈子,从没听过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儿子甩掉了不喜欢的媳妇,家里一分钱没少,还白得一个终身伺候他们的佣人!
这……这是真的她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真的。妈,我就是舍不得你们,舍不得这个家。只要能让我用这种方式留下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好!好!好!王桂兰连说三个好字,她紧紧攥着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舒啊,你真是我们顾家的好媳妇!你放心,这件事包在妈身上!我今天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一定让延臣把字给签了!
看着她斗志昂扬地冲出去的背影,我缓缓地、无声地笑了。
王桂兰,我上辈子被你磋磨致死。
这辈子,就让你亲手把你的宝贝儿子,推向我为你准备的地狱。
7
婆婆王桂兰的战斗力,远超我的想象。
她直接冲到了顾延臣的单位,在厂门口上演了一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把顾延臣逼得颜面尽失,只能灰溜溜地被她揪着耳朵拽回了家。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林舒多好的媳妇,你非要离!现在人家愿意净身出户,还答应继续照顾我们,你居然还不愿意你的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王桂兰的唾沫星子喷了顾延臣一脸。
顾延臣又气又窘,涨红着脸吼道:妈!你懂什么!那协议根本就是个圈套!是羞辱我!
羞辱你我看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王桂兰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跟了你,现在被你踹了,还愿意给你当牛做马,她图什么不就是图你这个人,心里还念着你吗!你倒好,把人家的真心当驴肝肺!
白薇薇在一旁急得眼泪汪汪,想插话却又不敢。
阿姨,您别生气,延臣哥他不是那个意思……
你给我闭嘴!王桂兰狠狠瞪了她一眼,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要不是你这个狐狸精,我们家能闹成这样
白薇薇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委屈地看向顾延臣。
顾延臣心疼不已,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妈!你别骂薇薇!这事跟她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看你就是被她灌了迷魂汤!
眼看他们就要吵得不可开交,我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妈,延臣,都消消气,先吃点水果吧。
我把果盘放在桌上,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争吵与我无关。
我的出现,让屋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顾延臣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被算计的恼怒。
我没有看他,而是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苹果,递给王桂兰:妈,您别逼延臣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他觉得这份协议是羞辱他,不愿意签,那就算了。
我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墙角的缝纫机。
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我的陪嫁,还有我妈给我的那一百块钱,麻烦你们准备一下。等我回了娘家,就让我哥过来拉。
不行!王桂兰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那台缝纫机是她的命根子!
我故作惊讶地看着她:妈,我们都要离婚了,我的东西,总不能还留在顾家吧
王桂兰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把所有的怒火都转向自己的儿子,用眼神逼迫他。
顾延臣的额角青筋暴起。
一边是母亲的逼迫和家庭的安宁,一边是可预见的巨大损失。
另一边,是他可笑的自尊心,和白薇薇楚楚可怜的眼神。
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我知道,还差最后一把火。
我看着他,幽幽地开口:顾延臣,要不这样吧。我们在协议上再加一条:只要你三年内不娶,这份协议就自动作废。到时候,你的所有东西,都还是你的,和我再无瓜葛。
这话一出,顾延臣的眼睛,猛地亮了。
8
三年。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三年算什么
尤其是在这个年代,离婚再娶本就不易,拖上三年更是寻常。
顾延臣心里的天平,在这一刻,彻底倾斜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他大概觉得,我提出这个条件,是因为还对他抱有幻想,以为三年时间能让他回心转意。
这简直是愚蠢至极。
但他喜欢我的愚蠢。
因为我的愚蠢,能让他以最小的代价,解决眼下最大的麻烦。
他可以暂时稳住他妈,保住缝纫机和那一百块钱,还能让我这个免费劳动力继续为他家服务。
而他需要付出的,仅仅是一纸在他看来毫无约束力的、三年后就会自动失效的废纸。
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延臣哥……白薇薇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摇,不安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顾延臣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别担心。
他转过头,看着我,仿佛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沉声说道:好。我签。
延臣!白薇薇低呼一声,满脸的不可思议。
王桂兰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我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我从房间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和笔,甚至还有一盒红色的印泥。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协议的末尾,清晰地写下了那条补充条款:本协议有效期为三十年。若乙方(顾延臣)在协议生效之日起,三年内未与任何女性缔结婚姻关系,则本协议自动终止。
写完,我把协议推到他面前。
签吧。
顾延臣拿起笔,笔尖在纸上悬停了许久。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极其复杂,似乎想把我彻底看穿。
但我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最终,他在白薇薇绝望的目光和王桂兰催促的眼神中,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重重地按上了红色的手印。
我拿起那份签好的协议,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这张纸,很轻。
但它承载的,是顾延臣的整个未来。
也是我复仇的第一步。
我抬起头,看向顾延臣,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
延臣,谢谢你。
他不知道,他以为的三年之期,恰恰是我为他设下的最深的陷阱。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再过不到半年,恢复高考的消息就会传来。而白薇薇,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得到一个上大学的名额,会不惜一切代价,逼着他立刻跟她结婚。
9
第二天一早,我和顾延臣就去了街道办。
王主任看着我们递上去的离婚申请和那份奇特的财产代管协议,惊得眼镜都差点掉下来。
小顾,小林,你们这是……胡闹嘛!王主任扶了扶眼镜,语重心长地劝道,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到离婚这一步
顾延臣涨红着脸,一言不发。他觉得丢人。
我则表现得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低着头,小声说:王主任,是我们感情破裂,过不下去了。这协议……是我自愿的,您就给我们办了吧。
王主任看看我,又看看顾延臣,叹了口气。
那个年代离婚是大事,但既然双方都同意,手续也齐全,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在办完手续,拿到那张薄薄的离婚证明时,顾延臣明显松了口气。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终于甩掉的包袱,带着一丝解脱和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大概觉得,我为了留在他身边,已经卑微到了极致,连尊严都不要了。
走出街道办的大门,阳光有些刺眼。
林舒,顾延臣叫住我,虽然我们离婚了,但……你也别太难过。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一个仁慈的施舍者。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嗯,我知道了。
他看着我的样子,似乎很满意,转身大步离去,背影都透着一股轻松和愉悦。
我看着他消失在街角,缓缓收起了脸上的悲伤。
顾延臣,你现在有多轻松,未来就会有多绝望。
回到顾家,或者说,现在应该叫前夫家,王桂兰和白薇薇都在。
王桂兰一见我回来,立刻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态度比以前亲热了不知多少倍。她生怕我这个免费保姆反悔跑了。
白薇薇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神里充满了对我的同情和一丝隐藏不住的得意。
在她看来,我输得一败涂地。
我没有理会她们的各怀鬼胎,平静地宣布:从今天起,我会搬到隔壁的小储物间去住。
那怎么行!王桂兰立刻反对,那地方又小又潮,怎么住人!
妈,我轻声说,我已经不是顾家的媳妇了,再住在主卧,不合适。而且,延臣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间。
我这番识大体的话,让王桂兰无从反驳。
白薇薇的眼睛则亮了一下。
我搬出去,主卧就空出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离这个家的女主人,又近了一步
当天下午,我就把自己的东西搬进了那个只有五平米的小储物间。
这里阴暗潮湿,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
上辈子,我生病时,顾延臣嫌我晦气,就把我赶到这里住,直到我病死。
如今,我主动住了进来。
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顾家的媳妇林舒。
我是为我自己而活的,林舒。
10
离婚后的日子,表面上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我依旧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为顾家一家人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王桂兰对我颐指气使,公公顾建国沉默寡言,顾延臣则彻底把我当成了空气。
他们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付出,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应当。
只有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我不再是为了讨好他们而做事,而是为了我自己。
我每天把饭菜做得格外油腻,专挑王桂兰和顾建国喜欢的高油高盐的口味。他们有高血压,上辈子就是因为脑溢血瘫痪在床,拖累了顾延臣好几年。
这辈子,我只会让他们病得更早,更重。
顾延臣的衣服,我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但总会在他看不到的衣领内侧,用针尖轻轻划破一丝纤维。时间久了,他的衣服就会莫名其妙地坏掉。
这些细微的变化,他们谁也没有察觉。
他们只看到一个逆来顺受、勤勤恳恳的前妻。
而我,则利用每天买菜剩下的一毛两毛钱,悄悄攒了起来。同时,我开始拼命地温习高中的课本。
储物间的夜晚很安静,是我最好的学习场所。
我知道,距离1977年10月21日,那个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白薇薇来得更勤了。
她几乎每天都来,借着安慰我的名义,实际上是来宣示主权的。
她会故意在我面前和顾延臣打情骂俏,会穿着顾延臣新买的花裙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还会不经意地提起,顾延臣答应以后要带她去哪里哪里玩。
我对此视若无睹,甚至还会笑着对她说:薇薇,你和延臣真般配。
我的顺从和大度,让白薇薇越发得意。她开始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甚至会当着我的面,使唤我去做这做那。
嫂子,哦不,林舒姐,她坐在沙发上,磕着瓜子,懒洋洋地指使我,我渴了,帮我倒杯水吧。
我放下手中的书本,默默地去给她倒水。
在我转身的瞬间,我看到顾延臣皱了皱眉。他似乎觉得白薇薇有些过分,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的默许,就是纵容。
我端着水杯走过去,在经过她身边时,脚下不小心一滑。
啊!
一整杯滚烫的热水,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白薇薇那双穿着新凉鞋的脚上!
11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顾家的宁静。
白薇薇抱着脚,疼得在地上打滚,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那双引以为傲的、白皙娇嫩的脚,瞬间被烫得通红,很快就起了好几个燎泡,看起来触目惊心。
薇薇!顾延臣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满脸都是焦急和心疼,怎么样疼不疼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我吓得呆立在原地,手里的空杯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我不是故意的……地太滑了……我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活脱脱一个闯了大祸后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是故意的顾延臣猛地回头,一双眼睛像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瞪着我,林舒!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是嫉妒薇薇!
他的吼声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王桂兰和顾建国也闻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这是王桂兰急忙问。
妈!你看她干的好事!顾延臣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她用开水烫伤了薇薇!
王桂兰一听,也顾不上去关心白薇薇的伤势,立刻像只护崽的母鸡一样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就骂:你这个丧门星!是不是看我们家延臣跟薇薇好,你心里不痛快,就下这种毒手我告诉你林舒,我们家可不养白眼狼!
我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却一句话也不反驳,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肩膀不住地颤抖,把一个被冤枉又无力辩解的可怜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还敢狡辩!顾延臣看我还在装,更是怒不可遏。
他抱着疼得快要晕过去的白薇薇,对我撂下一句狠话:林舒,医药费从我给你的那一块钱里扣!要是薇薇的脚留了疤,我跟你没完!
说完,他抱着白薇薇,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
王桂兰还在指着我骂骂咧咧,顾建国在一旁抽着闷烟,眉头紧锁。
我低着头,任由眼泪滑落。
但在他们看不见的角度,我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白薇薇,这只是个开始。
上辈子,你害我失去孩子,失去双腿,最后失去生命。
这辈子,我要让你把我承受过的痛苦,一样一样,加倍地尝回来。
而你的好延臣哥,就是我递给你最锋利的那把刀。
12
白薇薇的脚烫得不轻,医生说可能会留疤。
顾延臣心疼坏了,一连几天都守在医院里,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家里的气氛也降到了冰点。
王桂兰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仇人。她不再让我做饭,怕我下毒,每天只让我干最脏最累的活,洗全家的衣服,打扫院子,清理厕所。
我毫无怨言,全都照做。
我越是这样逆来顺受,就越显得顾延臣和王桂兰的指责无理取闹。
院子里的邻居们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顾家那个前儿媳,把白家那姑娘给烫了。
哎哟,真的假的我看林舒那姑娘挺老实的啊,不像会干这种事的人。
谁知道呢,我看八成是故意的。哪个女人受得了前夫天天领着别的女人在自己眼前晃悠啊
要我说,这事也怪顾延臣。离了婚就好好过日子呗,非得把人留在家里当保姆,这不是故意气人嘛!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家属院。
顾延臣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这些话传到他耳朵里,让他如坐针毡。
几天后,他带着一脸疲惫和怒气回了家。
他一进门,就把一个信封摔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薇薇的医药费清单,一共二十三块五。我这个月的工资刚发,我已经垫付了。他冷冷地看着我,按照协议,这笔钱,我要从你的‘代管资金’里出。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向我支取他的钱。
我擦了擦手,拿起信封,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清单。
然后,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了那个被我视若珍宝的账本和一支笔。
我当着他的面,一笔一划地在账本上记下:
1977年9月15日,支取二十三元五角,用于白薇薇同志烫伤治疗。事由:家庭意外。
写完,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记好了。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把账目给你过目。
顾延臣看着我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火发不出。
他大概以为我会哭闹,会不认账,会跟他争吵。
但他没想到,我居然如此平静地接受了。
这种平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失控。
他盯着我,试图从我脸上找到一丝破绽,可我坦然地回望着他,眼神清澈得像一汪古井。
还有事吗我问。
他被我噎了一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林舒,我警告你,以后离薇薇远一点!再有下次,我绝不饶你!
我点点头:知道了。
他看着我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最终只能恨恨地一甩手,转身进了房间。
我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合上了账本。
顾延臣,你以为你是在惩罚我吗
你错了。
你每一次为白薇薇花的钱,都将成为未来钉死你的棺材钉。
而我,会亲手把它们,一根一根,敲进去。
13
时间悄然进入了十月。
天气转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白薇薇的脚伤好了,但留下了一片难看的疤痕。为此,顾延臣又花了不少钱,托人从上海买了据说能祛疤的药膏,前前后后又从我这里支取了十几块。
我每一次都记得清清楚楚。
账本上的数字在一点点增加,顾延臣却浑然不觉。他只觉得,自己是在花自己的钱,花得理直气壮。
而我,则在所有人的忽视中,等来了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
1977年10月21日,广播里正式宣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
这个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沉寂了十年的土地上炸开了锅。无数被耽误了青春的知识青年,看到了改变命运的曙光。
消息传到家属院时,我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周围的邻居们都炸开了锅,激动地讨论着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听说了吗可以考大学了!
真的假的我儿子高中毕业好几年了,这下可有盼头了!
我低着头,用力地搓洗着衣服,冰冷的井水浸透了我的指骨,但我心里却燃着一团火。
终于,来了。
顾延臣和白薇薇也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们的反应,比任何人都要激烈。
白薇薇几乎是欣喜若狂。她之前因为成分问题失去了推荐名额,一直引以为憾。现在,她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顾延臣也为她感到高兴,他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薇薇你放心,你只管好好复习,其他的一切都交给我!
那天晚上,顾家专门为白薇薇开了一个动员大会。
王桂兰一反常态地拉着白薇薇的手,亲热地说:薇薇啊,你可得好好考!你要是考上了大学,就是我们顾家的功臣!以后延臣娶了你,我们老两口脸上也有光!
白薇薇羞红了脸,娇羞地看了顾延臣一眼。
顾延臣则意气风发地宣布:从今天起,家里的一切开销,都优先保证薇薇复习!我这个月的工资,除了留点生活费,剩下的都拿去给薇薇买复习资料!
一家人其乐融融,仿佛白薇薇已经金榜题名,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
而我,就像一个局外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啃着干巴巴的窝窝头。
没有人问我,这个曾经的高中优等生,想不想参加高考。
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一个离了婚的、负责洗衣做饭的保姆。我的未来,早已被定格在了这方寸之间的院子里。
我看着他们为白薇薇规划着美好的未来,心中冷笑。
你们尽管做梦吧。
梦做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疼。
14
第二天,我就回了一趟娘家。
我把准备参加高考的想法告诉了父母和哥哥。
他们先是震惊,随即表示了全力的支持。
舒啊,你想考就去考!你从小就比你哥聪明,肯定能考上!我爹拍着我的肩膀,眼眶有些湿润。
我哥二话不说,把他攒了小半年的私房钱全都塞给了我:妹,拿着!去买点好的复习资料,别省着!
我妈则拉着我的手,心疼地直掉眼泪:你在顾家受委屈了……离了也好,考上大学,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家人的支持,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我拿着钱,没有声张,而是托我哥帮我从县城的旧书摊上,淘来了一整套高中课本和复习题。
从那天起,我白天在顾家当牛做马,晚上就躲在储物间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奋笔疾书。
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饿了,就啃一口白天藏起来的窝窝头。
上辈子荒废了三十年的知识,想要重新捡起来,并不容易。
但我有股狠劲。
一想到顾延臣和白薇薇那副志得意满的嘴脸,一想到我死前的屈辱和不甘,我就充满了无穷的动力。
与此同时,白薇薇的复习,也搞得轰轰烈烈。
顾延臣为了她,几乎倾尽所有。
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了麦乳精、核桃粉,每天亲手冲好了端给白薇薇补脑子。
他还托关系,高价买来了一套据说是内部的复习资料,宝贝似的交到白薇薇手上。
为了让白薇薇有更好的学习环境,他甚至说服了王桂兰,把主卧让给了白薇薇住,他自己则搬到了客厅睡沙发。
白薇薇俨然成了这个家的女王。
她不用干任何家务,每天的任务就是学习。王桂兰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一日三餐都端到她房间里。
而我,则承担了家里所有的杂务,还要忍受他们时不时的冷嘲热讽。
林舒,你动作快点!地还没拖干净呢,别影响薇薇学习!
林舒,你看你做的什么菜,一点油水都没有!薇薇学习辛苦,要多补补!
我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
他们不会知道,顾延臣高价买来的那套内部资料,其实是我托我哥,从废品收购站花五毛钱买来的过期货。我只是让哥哥重新誊抄了一遍,做旧了些,再通过一个不相干的人,高价卖给了顾延臣的朋友。
那一百多块,最终又回到了我的口袋里。
白薇薇正捧着一堆废纸,如获至宝。
而真正的知识,都装在我的脑子里。
15
考试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家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白薇薇的压力似乎很大,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她经常因为一道题解不出来而大发雷霆,把书本摔得满地都是。
每到这时,顾延臣都会第一时间冲进去,柔声细语地安慰她,给她削苹果,讲笑话。
而我,则成了他们情绪的发泄口。
林舒!是不是你走路声音太大了,打扰我了!
林舒!今天的饭怎么这么咸,你想齁死我吗!
我一概不予理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书本上。
我的变化,终于引起了顾延臣的注意。
那天深夜,我正在储物间里借着月光默背古文,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顾延臣站在门口,看着我面前摊开的书本,皱起了眉头。
你在干什么
复习。我平静地回答。
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复习就凭你林舒,你别异想天开了。你都多少年没摸过书本了,还想考大学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轻蔑,仿佛我的努力,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不自量力的笑话。
我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考不考得上是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我的冷淡,似乎激怒了他。
他走进来,一把拿起我的书,翻了翻,脸上的嘲讽更浓了。
就这种破书林舒,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至少还有口饭吃。要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到时候只会摔得更惨。
他这是在警告我,不要妄想和他、和白薇薇去争。
我从他手里抽回我的书,像拂去什么脏东西一样,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顾延臣,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的事,你管不着。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还是多花点心思在你的薇薇妹妹身上吧。我听说,她最近的模拟考试,成绩可不太理想。
这句话,精准地戳在了顾延臣的痛处。
白薇薇的成绩,确实一直上不去。她基础太差,又没什么毅力,顾延臣为她花了那么多钱和精力,结果却收效甚微。
顾延臣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你胡说!薇薇她很努力!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我不再看他,低头继续看书,门在那边,不送。
顾延臣被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最终只能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摔门而去。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我轻轻抚摸着书页。
顾延臣,你很快就会知道,谁才是那个真正摔得很惨的人。
16
高考那天,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吃了点东西,带上准考证和文具,就出门了。
当我走到院门口时,却正好撞见了也要出门的顾延臣和白薇薇。
顾延臣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白薇薇坐在后座上,手里还捧着一个暖水壶。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就像一对即将奔赴战场的革命情侣。
看到我,他们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你……你也去考试白薇薇惊讶地问,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嗯。我点点头。
顾延臣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手里只拿了一个布袋子,看起来寒酸又落魄。
他眼中的轻蔑更浓了,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就当是去见见世面吧。
说完,他不再理我,蹬着自行车,载着白薇薇扬长而去,仿佛多跟我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走进考场,坐在陌生的课桌前,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上辈子,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顾延臣身上,结果被他亲手推进了深渊。
这辈子,我的希望,只在我自己手里。
铃声响起,试卷发下。
我拿起笔,看着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题目,脑海中一片清明。
这几个月的日夜苦读,在这一刻,化作了笔尖下流畅的字符。
一连三天的考试,我心无旁骛,全力以赴。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我放下了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走出考场,阳光正好。
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将彻底不同。
回到顾家,白薇薇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说自己考得不好,头疼。
王桂兰和顾延臣围着她团团转,一个端茶一个递水,心疼得不得了。
没有人问我考得怎么样。
我也不需要他们的关心。
我默默地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晚饭时,顾延臣突然宣布了一个消息。
我已经托了厂里的李科长,让他帮忙打听一下薇薇的卷子。李科长的表哥在招生办工作,应该能提前知道点消息。
王桂兰一听,立刻喜笑颜开:哎哟,那可太好了!还是我们家延臣有本事!
白薇薇也露出了羞涩又期待的笑容。
他们一家人,都在为这个后门而沾沾自喜。
我低着头吃饭,一言不发。
顾延臣,你以为有关系就万无一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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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的是,今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国家为了保证公平,对所有环节都抓得极严。
你那个李科长,很快就会因为这件事,被抓个典型。
而你,也将被他彻底拖下水。
17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煎熬。
白薇薇如惊弓之鸟,整日以泪洗面,稍有不如意便大发脾气。顾延臣则一边安慰她,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李科长的消息。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好消息,而是一场席卷全厂的调查风暴。
李科长因为企图破坏高考公平性,被人举报,直接被纪律部门带走调查。而作为行贿方的顾延臣,也立刻被厂里停职,要求配合调查。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把顾家最后一点希望也给炸得粉碎。
王桂兰当场就晕了过去,顾建国气得嘴唇发紫,指着顾延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家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高考录取名单,贴在了县委大院的公告栏上。
那天,整个县城的人都涌了过去,黑压压的一片,比赶集还热闹。
我挤在人群中,从后往前,一行一行地寻找。
终于,在录取名单的中上位置,我看到了我的名字。
林舒——北京大学。
短短四个字,却重逾千斤。
我看着那几个字,眼眶瞬间就湿了。重活一世,我终于靠自己的双手,握住了改变命运的钥匙。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外面平静地走了一圈,直到心情彻底平复。
当我回到顾家时,迎接我的是一片死寂。
白薇薇落榜了。
她的名字,不在那张红色的榜单上。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里面不时传来压抑的哭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顾延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身上的衬衫也皱巴巴的,再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他因为行贿未遂,虽然没有被开除,但厂里给了他一个严重警告处分,并且被调到了最苦最累的搬运车间。
他的前途,彻底毁了。
看到我回来,他只是麻木地抬了抬眼皮,眼神空洞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这个家,完了。
18
顾家的天塌了,白薇薇的天也塌了。
大学梦碎,再加上顾延臣被处分,她所有的指望都落了空。
更糟糕的是,流言蜚语开始像刀子一样射向她。
听说了吗白家那姑娘,为了考大学,把顾延臣都给拖下水了!
可不是嘛,结果自己还没考上,真是个扫把星!
顾延臣也是惨,工作没了,前途没了,还摊上这么个女人。
这些话,让心高气傲的白薇薇如何受得了
她不再哭了,也不再闹了。她开始频繁地往外跑,打扮得花枝招展,和厂里几个名声不太好的年轻人混在一起。
顾延臣试图管她,换来的却是她歇斯底里的尖叫:你管我顾延臣,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有什么资格管我!你毁了我一辈子!
两人从一天一小吵,变成了一天一大吵。
曾经的柔情蜜意,在现实的重压下,被撕扯得粉碎。
终于,在一个傍晚,白薇薇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准备离开。
薇薇,你不能走!顾延臣死死地拉住她,声音里带着哀求。
不走留下来跟你一起当搬运工吗白薇薇冷笑着甩开他的手,顾延臣,我们完了。
就在她即将踏出大门的那一刻,王桂兰像疯了一样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白薇薇的腿。
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们家延臣的名声就全毁了!别人都会说他是个始乱终弃的陈世美!王桂兰哭得涕泗横流。
她不在乎儿子的感情,只在乎顾家的脸面。
白薇薇被她缠得无法脱身,烦躁地尖叫。
一片混乱中,我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从他们身边漠然走过。
我的平静,与他们的鸡飞狗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延臣看着我,眼神突然变了。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拉起白薇薇,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薇薇,我们去结婚!
白薇薇愣住了。
只要我们结了婚,所有的流言蜚语就都不攻自破了!你还是我顾延臣的妻子!他死死地盯着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白薇薇看着他疯狂的样子,又看了看抱着自己腿不放的王桂兰,沉默了。
嫁给一个被处分的搬运工,她不甘心。
但不嫁,她害了顾延臣的名声,在这小县城里也难以立足。
最终,她咬着牙,点了点头。
第二天,他们就去街道办领了结婚证。
当我从邻居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正坐在储物间里,抚摸着那份早已准备好的协议。
顾延臣,你为了留住白薇薇,亲手启动了你未来三十年的噩梦。
三年之约,还不到半年,就被你自己,彻底打破了。
19
我的录取通知书,是邮递员敲锣打鼓送来的。
红色的封面上,北京大学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整个家属院都轰动了。
我成了恢复高考后,我们这个小县城里第一个考上北大的学生。
我爹娘激动得老泪纵横,我哥更是买了一挂最长的鞭炮,从街头放到街尾。
无数的恭贺声、羡慕声,将我团团包围。
而一墙之隔的顾家,却死气沉沉,门窗紧闭。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第一次,主动敲响了顾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顾延臣。
他看着我手里的通知书,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嫉妒,有悔恨,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
恭喜。他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
谢谢。我笑了笑,侧身走进屋里。
屋里一片狼藉,王桂兰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白薇薇坐在桌边,脸色蜡黄。这对新婚夫妻,没有一丝新婚的喜气。
我没有理会她们,径直走到顾延臣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份协议,和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账本。
顾延臣,我把东西放在他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屋里每个人的耳朵里,按照我们当初的约定,你与白薇薇同志结婚,这份财产代管协议,即刻生效,有效期三十年。
顾延臣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另外,我翻开账本,这几个月,你从我这里累计支取了五十八块七毛钱,用于白薇薇同志的烫伤治疗、营养补充以及购买复习资料。这些,我都会从你未来的工资里,逐一扣除。
你……你说什么顾延臣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说,我一字一句地重复,从这个月开始,你每个月的工资,都将由我代为领取和保管。你名下的这套房子,未来的产权也归我代管。还有你父母的遗产……所有的一切,都将按照协议执行。
不!不可能!顾延臣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那协议是假的!是废纸!
是不是废纸,我们说了不算。我平静地指了指协议右下角街道办的公证印章,这上面,有王主任的签字和公章,具备法律效力。
你……你算计我!顾延臣终于明白了,他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床上的王桂兰也听明白了,她挣扎着坐起来,指着我,一口气没上来,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妈!
屋里顿时乱作一团。
而我,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顾延臣,白薇薇,王桂兰……你们所有的人,都亲手为我铺就了这条复仇之路。
现在,是你们品尝恶果的时候了。
20
王桂兰中风了,半身不遂,口眼歪斜。
顾家彻底垮了。
我要去北京上学的前一天,去跟他们做最后的告别。
顾延臣在医院和家里来回奔波,短短几天,就憔悴得不成样子。白薇薇则像是被抽走了魂,整日呆坐着,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这个她用尽心机嫁进来的家,如今成了一个巨大的泥潭。
我在那个熟悉的院子里,找到了正在劈柴的顾延臣。
他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空洞,布满了红血丝。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来看我的笑话吗
我来拿属于我的东西。我平静地说。
我走进那间我住了几个月的储物间,拿出了我为数不多的几件行李。
当我走出来时,他挡在了我的面前。
林舒,他看着我,眼眶通红,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们……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他哭了。
这个上辈子亲手签下我病危通知书,只留给我一块钱遗产的男人,哭了。
他伸出手,想来拉我,被我侧身躲过。
回不去了,顾延臣。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从你逼我给你青梅竹马凑钱的那一刻起,从你把我赶到储物间自生自灭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上辈子,你欠我的,这辈子,我会让你用你的一生来偿还。
他听不懂我的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嘴里喃喃着: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
我没有再理会他的忏悔,径直往外走。
对了,走到门口时,我停下脚步,回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忘了告诉你,你每个月的工资,我会准时去厂里领。按照协议,我每个月会拿走一块钱作为我的管理费,剩下的,会‘好好’帮你存起来的。
一块钱。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顾延臣最后的防线。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跪倒在地,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
我没有再回头。
我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出了这个困了我一辈子的院子。
外面的阳光温暖而明亮,远方,是属于我的、崭新的未来。
至于顾延臣和他的那份遗产
放心,这一次,我会替他好好保管的。
一块钱,都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