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是震天的锣鼓,恭贺着永宁侯府喜得八子,说那新抬进门的苏姨娘是天降的福星,一胎八宝,是泼天的富贵吉兆。而我,永宁侯明媒正娶的正妻沈念,却躺在冰冷的床上,身下是不断涌出的鲜血,生命一点点流逝。我的夫君,永宁侯顾晏清,此刻正抱着他心爱的女人和那一窝孩子,接受满堂宾客的道贺。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我听见稳婆惊恐地尖叫:夫人血崩了!快去叫侯爷!可回应她的,只有廊外更喧闹的欢声笑语。原来,我的死,竟比不上他们的一场庆贺。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看见苏婉儿站在门口,她穿着我亲手为她缝制的锦衣,嘴角勾起一抹淬了毒的笑。若有来生,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1
再睁眼时,熟悉的沉水香萦绕鼻尖,我猛地坐起,发现自己正好好地躺在侯府主院的拔步床上。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雕花木窗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不是死了吗死在苏婉儿生下八个孩子的那天,死于一场无人问津的血崩。
贴身侍女青儿端着水盆进来,见我醒了,一脸惊喜:小姐,您醒了可吓死奴婢了,您都昏睡一天了。
我愣愣地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是那双枯瘦如柴、布满针孔的手,而是十指纤纤,肌肤莹润。
我颤声问:青儿,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青儿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还是老实回答:启元三年,七月十五。小姐您忘了吗今日是……是苏姑娘入府的日子。
启元三年,七月十五。
我回来了,竟然回到了三年前,苏婉儿踏入侯府的这一天!
上一世,就是今天,我满心欢喜地以为夫君顾晏清只是纳一房良妾,还亲自为她布置院落,挑选衣料,将她当成亲妹妹一般对待。
我以为我的贤良大度,能换来夫君的敬重和家庭的和睦。
可我错了。
我换来的是苏婉儿日复一日的暗中毒害,是她夺走我掌家之权,是她偷走我为顾晏清准备的生辰贺礼,恬不知耻地据为己有,换来顾晏清的满心感动。
最后,她更是用一种邪术,怀上了那所谓的八宝,吸干了我的气运和血脉,让我在她生产之日,血崩而亡!
而我的夫君,那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从始至终,都站在她那边,对我所有的痛苦视而不见。
八宝福星,泼天富贵。
好一个福星,好一桩富贵!
这一世,我倒要看看,没了我的气运滋养,没了我的血脉献祭,你苏婉儿,还如何生出这八个孽障!
小姐,您脸色好难看,是不是身子还不舒服青儿担忧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和冷冽。
我没事。我掀开被子下床,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将我那身正红色的主母礼服找出来,给我更衣。
青儿一愣:小姐,那是只有在重大祭祀和年节时才能穿的……
今天,就是重大日子。我冷笑一声,侯爷的新宠入门,我这个正妻,自然要给她一份天大的‘体面’!
2
青儿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为我换上了那身繁复的正红色宫装。
铜镜里的人,面色虽有些苍白,但一双凤眸里燃着两簇幽冷的火焰,配上这身正红,竟有种逼人的威势。
我慢慢地将一支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插入发髻,凤首衔着的一串珍珠,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摇曳。
上一世,我为了讨好顾晏清,总爱作一身素雅打扮,因他说过喜欢女子温婉娴静。如今想来,不过是他为了让苏婉儿那身楚楚可怜的白衣更显眼罢了。
我刚梳妆完毕,院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侯爷来了。小丫鬟在门外通报。
我端坐在梳妆台前,动也未动,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很快,顾晏清一身锦衣,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形高大,眉眼俊朗,依旧是那副能让京中贵女们痴迷的模样。
但在我眼里,这张脸早已和前世那个冷漠地看着我死去的男人重合,只剩下无尽的恶心。
念念,你这是做什么他看到我的一身装束,好看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今日婉儿入府,你穿得如此隆重,是想给她难堪吗
听听,他来了,第一句话不是关心我昏睡了一日的身体,而是为他的心上人抱不平。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只是抬眸静静地看着他:侯爷此言差矣。苏妹妹是侯爷亲自接入府的贵妾,我身为侯府主母,自然要以最高规格的礼仪来迎接,这才能彰显侯爷和我们永宁侯府对她的重视,不是吗
我刻意加重了贵妾和主母两个词。
顾晏清被我堵得一噎,脸色有些难看。
上一世的我,在他面前总是温顺得像只猫,何曾用这样不软不硬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他大概以为我是在使小性子,语气软了几分:念念,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婉儿她身世可怜,孤苦无依,我只是想给她一个安身之所。你向来大度,就当多一个妹妹陪你解闷,不好吗
好一门身世可怜,孤苦无依的生意。
上一世,就是这套说辞,骗得我为她掏心掏肺。
我从梳妆台前站起身,凤凰步摇上的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侯爷说笑了,我与苏妹妹素未谋面,谈何姐妹情深她既然入了侯府的门,便是府里的姨娘,当谨守妾室的本分,而我,也自会尽我主母的职责,好好‘关照’她。
我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侯爷若真疼惜她,就该多教教她规矩,免得日后冲撞了我,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顾晏清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盯着我,眼神里满是陌生和审视,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
沈念,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侯爷很快就知道了。我微微一笑,越过他,向门外走去,时辰不早了,别让苏妹妹等急了。我们去前厅吧,我这个做主母的,还没喝她的敬茶呢。
看着我决绝的背影,顾晏清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忽然发现,眼前的妻子,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他完全不认识的另一个人。
3
我端坐在主位上,身后站着青儿和两个管事嬷嬷,整个前厅的气氛庄严肃穆。
顾晏清黑着脸坐在我身侧,一言不发。
苏婉儿被丫鬟领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裙,未施粉黛,头发上只簪了一支顾晏清送她的白玉兰花簪,整个人看起来清丽脱俗,又带着几分惹人怜爱的柔弱。
好一派精心设计的楚楚可怜。
上一世,我就是被她这副模样骗了,以为她是个不争不抢的单纯女子,还拉着她的手,让她不必多礼。
结果,她转头就向顾晏清哭诉,说我这个主母给了她下马威,让她难堪。
苏婉儿显然也愣住了,她大概以为会看到一个以泪洗面、满心嫉妒的正妻,却没想到,等待她的,是一个身着正红色主母礼服,神情冷漠,威仪十足的我。
她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便掩饰过去,柔柔弱弱地对着我和顾晏清福身行礼:婉儿见过侯爷,见过姐姐。
我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眼皮都未抬一下。
姐姐我轻笑一声,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苏姨娘,看来你还没学过规矩。在这侯府,主母只有我一个,你该称我一声‘夫人’。
苏婉儿的脸唰地一下白了,眼眶瞬间就红了,委屈地看向顾晏清,那眼神仿佛在说:侯爷,你看,她欺负我。
顾晏清果然心疼了,立刻开口:念念,不过一个称呼,何必如此计较婉儿她刚来,不懂这些,你多教教她就是了。
侯爷说得是,是我疏忽了。我点点头,随即转向身后的李嬷嬷,李嬷嬷,你是宫里出来的老人,最懂规矩。从今天起,你便亲自教导苏姨娘府里的规矩,包括但不限于称谓、礼仪、妾室本分。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再来给我敬茶。
李嬷嬷是母亲陪嫁过来的人,为人最是严苛古板,上一世被苏婉儿寻了个由头,打发去了庄子。这一世,我可要好好用她这块磨刀石。
是,夫人。李嬷嬷恭敬地应下,看向苏婉儿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严厉的审视。
苏婉儿彻底慌了,她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招。她求救似的看向顾晏清,眼泪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侯爷……
顾晏清正要发作,我却抢先一步开口。
侯爷,无规矩不成方圆。您疼惜苏姨娘,我理解。但若今日因她破了例,日后府里人人都学她,这侯府岂不乱了套传出去,别人只会说我这个主母无能,连个妾室都管教不好。到时候,丢的可是整个永宁侯府的脸面。
我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句句在理,全是站在侯府的立场。
顾晏清被我堵得哑口无言,他可以为了苏婉儿斥责我善妒,却不能为了她,拿整个侯府的声誉开玩笑。
他只能咬着牙,对苏婉儿道:夫人说得对,你就……先跟着李嬷嬷学规矩吧。
苏婉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
我看着她这副完美的表演,心中只有冷笑。
别急,苏婉儿,这只是个开始。
上一世你加诸在我身上所有的痛苦和屈辱,我会一点一点,加倍还给你。
4
打发了苏婉儿,顾晏清也没脸再待下去,甩袖而去。
前厅里只剩下我和一众下人。
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站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
她叫春桃,上一世,就是她,在苏婉儿的指使下,日复一日地在我的安神汤里下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
那毒不会立刻要我的命,却会慢慢侵蚀我的身体,让我气血两亏,难以受孕,最后为苏婉儿的八宝临世献祭了所有生机。
此刻,春桃正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她微微发抖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的心虚。
春桃。我淡淡地开口。
春桃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
夫人……
你入府几年了我问道。
回……回夫人,五年了。
五年了啊。我叹了口气,语气听不出喜怒,五年,也算老人了。我记得,你老家是京郊的,家里还有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老娘,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对吗
春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我没有理会她的求饶,只是对青儿说:去,把灶上给本夫人温着的安神汤端来。
青儿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浓郁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我接过药碗,走到跪在地上的春桃面前,将碗递到她嘴边,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这安神汤,想必你很熟悉吧今天,就赏给你喝了。
春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拼命地摇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知道,这碗里有毒!
前厅里的其他下人也都看呆了,不明白一向温和的夫人为何会突然发难。
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语气却冰冷如刀:怎么,不敢喝是怕这汤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春桃的心上。
她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
说吧。我收回药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谁指使你的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说得好了,我或许可以看在你那可怜的老娘和弟弟的份上,给你留个全尸。
春桃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一边流泪一边磕头,颤抖着开口:是……是苏……苏姑娘!是苏姑娘给了奴婢一包药粉,让奴婢每天放在夫人的安神汤里!她说那药只是让夫人安眠的,绝无害处,还给了奴婢一百两银子,说事成之后,会把我弟弟接到府里当小厮!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求夫人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话音落下,满堂俱静。
所有人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我,又看看春桃。
一个刚入府的姨娘,竟然敢谋害主母!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我冷冷地看着春桃,心中毫无波澜。
上一世,直到我死,都不知道自己是中了毒。
这一世,苏婉儿,你送我的第一份大礼,我收下了。
现在,轮到我回礼了。
5
我挥了挥手,示意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哭喊不止的春桃拖了下去。
堵上嘴,关进柴房,派人看好了,别让她死了,也别让她跑了。我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青儿看着我,眼神里有敬畏,也有一丝担忧:小姐……不,夫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报官,也不……告知侯爷吗
我瞥了她一眼:告知侯爷让他来维护他的心肝宝贝,然后反咬我一口,说我这个主母容不下一个刚进门的弱女子吗
青儿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我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前厅里战战兢兢的下人们,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很好,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永宁侯府,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今天的事,谁要是敢泄露半个字出去,我顿了顿,目光如刀子般扫过每一个人,我就拔了谁的舌头,发卖到最低等的窑子里去。听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众人齐刷刷地跪下,声音里满是颤抖。
青儿,我转向我最信任的侍女,去,就说我身子不适,请侯爷和苏姨娘来前厅一趟,我有要事相商。
青儿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是,夫人!
我重新坐回主位,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安神汤,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碗壁。
苏婉儿,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吗
你以为有顾晏清护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上一世,我愚蠢地相信了你们的爱情,成了你们爱情故事里最可悲的垫脚石。
这一世,我要亲手撕下你们虚伪的面具,让你们也尝尝,从云端跌入泥潭的滋味。
很快,顾晏清就带着一脸不耐烦的苏婉儿来了。
苏婉儿显然是哭过了,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桃子,她躲在顾晏清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一只会吃人的猛兽。
顾晏清一进门,就质问道:沈念,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婉儿她已经去学规矩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他身后的苏婉儿身上,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药碗。
苏姨娘,这碗安神汤,你可认得
6
苏婉儿看到那碗药,瞳孔猛地一缩,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和无辜。
姐姐在说什么婉儿……婉儿不懂。她柔声细语,又往顾晏清身后缩了缩,仿佛真的被我吓到了。
不懂我冷笑一声,将药碗放在桌上,那春桃你总该认得吧她可是亲口招认,是你给了她一包药粉,让她日日投在我的安神汤里。苏姨娘,你好狠的心,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刚入府,就想置我于死地
我的话像一颗炸雷,在厅中炸响。
顾晏清的脸色瞬间变了,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苏婉儿。
苏婉儿的反应快得惊人,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她拼命地摇头,哭得梨花带雨:我没有!侯爷,我没有!我与姐姐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定是有人收买了那丫鬟,故意栽赃陷害于我!
她哭倒在顾晏清怀里,抽泣着说:侯爷,婉儿在这府中无依无靠,只信赖您一人。如今刚一进门就遭此横祸,可见是有人容不下我……侯爷,您若是不信我,婉儿宁可以死明志!
说着,她就要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多么熟悉的戏码。上一世,她就是用这一招,博取了顾晏清无数的怜惜。
顾晏清果然立刻将她死死抱住,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地对我吼道:沈念!你够了!婉儿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她哪里去寻什么毒药又怎会指使一个你院里的丫鬟你若是不满我纳她入府,大可以冲我来,何必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去污蔑一个无辜的女子!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上演着情深义重的戏码,心中一片冰冷。
直到他吼完,我才慢悠悠地开口:侯爷说得对,我也觉得奇怪。
我的反应出乎他们的意料,顾晏清和苏婉儿都愣住了。
我站起身,缓缓走到他们面前,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苏婉儿:苏姨娘说自己无依无靠,手无缚鸡之力,那我也想问问,一个认识了你不过数月的丫鬟春桃,为何会对你如此忠心耿耿,宁愿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帮你做事
我向前一步,逼近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除非……你们早就认识。或者说,你给了她,或是她家人,无法拒绝的好处。再或者……你手里,握着她的把柄
苏婉儿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藏在顾晏清怀里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
我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变化,嘴角的笑意更冷。
侯爷若是不信,大可将春桃提来对质。或者,我们现在就报官,请京兆尹来审一审,看看这毒药的来源,再查一查苏姨娘入府前,都和什么人有过接触。我想,官府的手段,总能问出些什么的。
提到报官二字,顾晏清的脸色彻底变了。
家丑不可外扬,永宁侯府的妾室毒害主母,这种事一旦传出去,整个侯府都会成为京城的笑柄,他的仕途也会受到影响。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忌惮。
7
顾晏清陷入了两难。
他想保护苏婉儿,但我的提议让他无法反驳。报官,是万万不能的。
苏婉儿也看出了他的犹豫,哭得更加楚楚可怜:侯爷,婉儿是清白的……婉儿不怕对质,也不怕报官,婉儿只怕……只怕侯爷不信我……
够了!顾晏清烦躁地低喝一声。
他看着我,眼中满是挣扎和疲惫,最终,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语气软了下来:念念,此事必有误会。婉儿她绝不会做这种事。或许是那丫鬟被人利用,胡乱攀咬。你看这样行不行,为了婉儿的清白,也为了你的安全,我会彻查此事,给你一个交代。
又是这样。永远是必有误会,永远是给她一个交代。
上一世,我听了太多这样的话,每一次的结局,都是不了了之。
好啊。我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既然侯爷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信侯爷的。
顾晏清和苏婉儿都松了一口气。
我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苏姨娘的安全,也确实堪忧。毕竟,这幕后之人既然能收买春桃来害我,自然也能收买旁人去害苏姨娘,然后嫁祸给我,挑拨我们夫妻的感情。用心何其歹毒!
我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真的在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顾晏清听了我的话,脸色凝重起来,显然是信了我的说辞。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依我之见,我看向苏婉儿,微笑道,不如就让苏姨娘暂时搬到我院子旁边的揽月阁居住,那里离我最近,也最安全。我会派李嬷嬷和四个最得力的婆子日夜看守,保护苏姨娘的安全。另外,苏姨娘的一应饮食,都由我的小厨房单独备着,经我过目后,再送过去。如此,想必那幕后黑手,就再也无机可乘了。
我的话音一落,苏婉儿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这哪里是保护,这分明是囚禁!
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我的人日夜监视,连吃口饭都要经过我的手。她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将被扼杀在摇篮里!
不……不行!她脱口而出。
为何不行我故作惊讶地问,莫非……苏姨娘信不过我
顾晏清也皱起了眉:婉儿,夫人这也是为了你好。
苏婉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找补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怕太打扰姐姐了。
不打扰。我笑得愈发和善,保护妹妹,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应尽之责。就这么定了。李嬷嬷!
老奴在。
即刻起,带人‘护送’苏姨娘去揽月阁,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院门半步,也不许任何人探视。若有差池,我唯你是问!
是,夫人!李嬷嬷带着几个婆子,面无表情地走向苏婉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婉儿求助地看向顾晏清,可这一次,顾晏清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在我这番为了侯府,为了你的滴水不漏的说辞下,他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苏婉儿被半强迫地带走了。
偌大的前厅,只剩下我和顾晏清。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沈念,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变了。
我抚了抚发髻上的凤凰步摇,笑得云淡风轻。
是吗我倒觉得,我只是找回了本该属于我这个永宁侯夫人的东西而已。
8
苏婉儿被软禁在了揽月阁。
我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春桃,将她全家都发卖到了最苦寒的边疆,并借此机会,将整个侯府后院都清洗了一遍。
所有和苏婉儿有过接触,或是心思活络的下人,全都被我找由头发卖了出去,换上了一批我亲自挑选的、绝对忠心的家生子。
一时间,整个侯府后院,风声鹤唳,人人都对我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主母,生出了十二分的敬畏。
顾晏清对此并非毫无察觉,但他什么也没说。
或许是他被我那番保护侯府的言论说服了,又或许,他对苏婉儿也并非百分之百的信任,乐得让我出手敲打。
毕竟,男人的宠爱是宠爱,但家族的安危和声誉,才是根本。
我安插在揽月阁的眼线回报,苏婉儿在院子里大发雷霆,摔碎了不少东西,还日日以泪洗面,盼着顾晏清去救她。
顾晏清确实去过几次,但都被李嬷嬷以夫人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为由,拦在了门外。
他总不能为了见一个妾室,就公然与我这个正妻撕破脸,闹得人尽皆知。
几次碰壁后,他便也不再去了。
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苏婉儿的手段,绝不止于此。
而我的目的,也并非要将她一直关着。
关着她,她的那些邪术,又如何施展我又如何能抓住她真正的把柄,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这天,我正在小佛堂里抄写经书,青儿端着一碗燕窝走了进来。
夫人,您歇会儿吧。这是厨房新炖的血燕,您最近劳心劳力,该好好补补。
我放下笔,接过燕窝,却没有喝,只是用勺子轻轻搅动着。
青儿,我让你去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青儿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她压低声音道:回夫人,奴婢查到了。城南有一家名为‘回春堂’的药铺,掌柜的姓王,平日里看着只是个普通的大夫,但奴婢找人暗中盯着,发现他经常在夜里,与一些形迹可疑的人来往。
回春堂……我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上一世,苏婉儿怀上那八个孽种后,身体时常出现一些诡异的症状,顾晏清请遍了京中名医都束手无策。
最后,就是苏婉儿自己,推荐了这家回春堂的王大夫,说他医术高明。
那王大夫来了之后,只开了几副安胎药,苏婉儿的身体便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当时我还以为他真是神医,现在想来,他分明就是苏婉儿的同伙!
那所谓的安胎药,恐怕就是维持那邪术的关键!
继续盯着。我吩咐道,我要知道,他都和什么人来往,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部报给我。
是。
我将那碗燕窝推到一旁,重新拿起笔。
苏婉儿,你以为被关起来就没办法了吗
我偏要给你一个机会。
我倒要看看,你那条藏在暗处的毒蛇,什么时候会忍不住,自己爬出来。
9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半个月。
苏婉儿被关在揽月阁,彻底断了与外界的联系。顾晏清似乎也默认了这种局面,除了每日来我院里坐坐,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再没提过苏婉儿。
但我知道,这平静只是表象,水面之下,暗流汹涌。
这天午后,我正靠在软榻上小憩,青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夫人!鱼儿上钩了!
我缓缓睁开眼,坐直了身子:说。
就在刚才,揽月阁一个负责倒夜香的婆子,趁着出府的当口,偷偷去了城南,进的正是那家回春堂!青儿的声音都在发颤,我们的人跟进去,假装抓药,亲耳听到那婆子跟王掌柜说,‘里头那位快撑不住了,问您要安神的东西’!
安神的东西
我冷笑起来。恐怕不是安神,而是催命吧。
苏婉儿这是被关得急了,终于要出招了。
王掌柜怎么说
王掌柜给了她一个蜡丸,让她混在吃食里带进去,还嘱咐她万万小心,切莫被人发现。
很好。我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我们的人,把蜡丸截下来了吗
截下来了!青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蜡丸,那婆子前脚刚出药铺,后脚就被我们的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趁乱把东西换了。这里面的,是按照夫人的吩咐,换上的益气补血的药丸。真正的蜡丸,奴婢已经让人送去给相熟的大夫验了。
我接过蜡丸,在指尖捻了捻。
上一世,苏婉儿定然也是用这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各种害人的东西弄进府里,而我,却像个傻子一样,对此一无所知。
做得好。我赞许地看了青儿一眼,那个婆子呢别让她起了疑心。
夫人放心,我们的人做得干净利落,她什么都没发现,现在已经回府了。
我点点头,将手中的假蜡丸递给青儿:把这个,‘不经意’地让李嬷嬷发现。记住,要让她觉得,是她自己火眼金睛,立了大功。
李嬷嬷为人虽然严苛,但也有好大喜功的毛病。只有让她自己发现,她才会对此事深信不疑,才会闹得更大。
我要的,不仅是抓住苏婉儿的把柄,更要让顾晏清亲眼看看,他心心念念的单纯善良的婉儿妹妹,究竟是怎样一副蛇蝎心肠。
青儿心领神会,立刻退了下去。
我重新坐回软榻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开始勾勒接下来的每一步。
苏婉儿,这一次,我看你还如何狡辩。
10
不出半个时辰,李嬷嬷就带着两个婆子,压着那个倒夜香的婆子,怒气冲冲地闯进了我的院子。
夫人!出大事了!她一进门就嚷嚷起来,脸上是又惊又怒的神情。
我故作惊讶地放下手中的书卷:嬷嬷何事如此惊慌
李嬷嬷将那婆子往前一推,婆子立刻瘫软在地。
夫人您瞧瞧!这刁奴竟敢私藏外物,意图谋害苏姨娘!李嬷嬷将手中的蜡丸高高举起,仿佛举着什么罪证,老奴刚才见她形迹可疑,便搜了她的身,竟从她身上搜出这个!这东西来路不明,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接过蜡丸,打开闻了闻,随即皱起了眉。
这……似乎是某种药丸。
夫人明鉴!李嬷嬷义愤填膺,苏姨娘被您禁足,这刁奴却偷偷给她传递药物,其心可诛!老奴怀疑,这背后定有主使,说不定,就是想害了苏姨娘,再嫁祸给夫人您啊!
我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李嬷嬷果然没让我失望,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一层。
我看向地上抖如筛糠的婆子,冷声问道:说,这东西是谁给你的你要拿给谁
那婆子早已吓破了胆,哪里还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是……是苏姨娘……是苏姨娘让奴婢去城南回春堂找王掌柜拿的……她说她心悸气短,让奴婢去拿些安神的药……奴婢一时糊涂,求夫人饶命啊!
回春堂王掌柜我故作沉吟,我怎么从未听过京中有这么一号神医
我转向青儿:去,把侯爷请来。就说,府里出了奸细,意图谋害妾室,栽赃主母,事关重大,请他速来主持大局。
很快,顾晏清就沉着脸赶了过来。
当他听完李嬷嬷添油加醋的陈述,又看到那颗来路不明的蜡丸时,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把苏婉儿给我带过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苏婉儿被带到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苍白,看起来我见犹怜。
她看到顾晏清,眼睛一亮,立刻就想扑过去,却被婆子死死拦住。
侯爷!侯爷救我!
顾晏清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失望和冰冷,他将那颗蜡丸扔到她脚下。
这是什么,你给我解释清楚!
苏婉儿看到蜡丸,脸色瞬间惨白。她知道,事情败露了。
但她仍旧做着最后的挣扎,哭着摇头:我不知道……侯爷,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定是姐姐,定是她陷害我!
还敢狡辩!顾晏清怒不可遏,人证物证俱在!你私下联络外男,传递药物,究竟想做什么!
我没有……苏婉儿哭得肝肠寸断,侯爷,那王掌柜是我幼时的邻家哥哥,我只是……只是身体不适,才托人去寻些家乡的方子……我真的没有歹心啊!
邻家哥哥我嗤笑一声,适时地开口,苏姨娘真是好本事,一个邻家哥哥,竟让你不顾侯府的规矩,也要私下里联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呢!
你血口喷人!苏婉儿尖叫起来。
顾晏清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对他而言,苏婉儿是毒害主母,还是私通外男,性质同样恶劣。
前者让他颜面尽失,后者,则让他头顶发绿。
11
就在苏婉儿百口莫辩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侍卫匆匆跑了进来,单膝跪地:侯爷,夫人,派去查验药丸的大夫回来了!
我心中一动,知道我等的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很快,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大夫被带了进来。
他对着我和顾晏清行了一礼,然后打开了另一个锦盒,里面装着的,才是那颗真正的、从回春堂截获的蜡丸。
回侯爷、夫人,小人仔细查验过了,老大夫拿起那颗黑色的药丸,神情凝重地说道,此药丸成分十分诡异,其中几味药材,都……都是至阴至寒之物,寻常女子若是服下,轻则宫寒不孕,重则血崩而亡。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还是一咬牙,继续道:而且,这药丸中还混有一种……一种极为罕见的蛊虫卵。此蛊虫名为‘同心蛊’,一旦入体,便会以宿主的精血为食,不断繁衍。中蛊之人初期会精神萎靡,气血两亏,但到了后期,却会……会变得极易受孕,甚至……出现一胎多胞的异象。
但这种异象,是以透支母体所有生命力为代价的!一旦胎儿降生,母体便会立刻油尽灯枯,当场毙命!
老大夫的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屋子的人都呆住了。
顾晏清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煞白,他死死地盯着苏婉儿,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不敢置信。
而苏婉儿,则彻底瘫软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她所有的秘密,所有的阴谋,都被这颗小小的药丸,揭了个底朝天。
一胎八宝……
血崩而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上一世,我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被她用这种歹毒的邪术,吸干了所有的气血和生命,成了她那些孽种出世的祭品!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我淹没,我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理智。
我看向顾晏清,看到他眼中除了震惊,还有一丝……恐惧。
他在害怕什么
是害怕苏婉儿的歹毒,还是害怕……他自己也曾是这桩阴谋的帮凶
侯爷,我强忍着声音里的颤抖,一字一句地问道,现在,您还觉得,苏姨娘是无辜的吗
顾晏清没有回答我,他的目光依然死死地锁在苏婉儿身上,仿佛要将她看穿。
为什么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婉儿,你告诉我,为什么
苏婉儿只是不停地摇头,嘴里喃喃着: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指向我,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是她!都是她!是她逼我的!如果不是她一直占着侯夫人的位置不生蛋,我何至于用这种法子!侯爷,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是为了给你生下子嗣,巩固你在朝中的地位啊!
12
苏婉儿的疯言疯语,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顾晏清的脸上。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
为了我他喃喃自语,眼中满是荒唐和幻灭,为了我,你就要用这种邪术害人性命为了我,你就要毁了永宁侯府的百年清誉
我……苏婉儿还想辩解,却被我冷冷地打断。
够了!苏婉儿,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为了给侯爷生下子嗣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种邪术,不仅会吸干我的性命,更会让你生下的孩子,继承我的气运和命格!
我转向顾晏清,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侯爷可知,我母亲当年请得道高僧为我批过命,说我是‘凤格之命’,贵不可言。苏婉儿,她想要的,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她想要的是我的命,是沈家的气运,是那泼天的富贵!
我的话,彻底击溃了苏婉儿最后的心理防线。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地上,眼神涣散。
也彻底击垮了顾晏清。
他怔怔地看着我,又看看地上的苏婉儿,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悔恨和痛苦。
凤格之命……原来……是这样……
他终于明白了。
他以为的真爱,他以为的善良可人,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为了这个骗局,伤害了真正爱他的妻子,甚至险些将整个侯府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来人!顾晏清的声音嘶哑而又决绝,带着雷霆之怒,将这个毒妇给我拖下去!关进最深处的地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已经失魂落魄的苏婉儿拖了下去。
她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哭喊,只是在经过我身边时,用一种淬了毒的眼神,死死地看着我。
那眼神在说:沈念,你赢了,但你也别想好过。
我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心中一片平静。
这一世,谁输谁赢,还言之过早。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我和顾晏清。
他疲惫地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颤抖,像一头被击败的雄狮。
过了很久,他才放下手,通红的眼睛看着我,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念念……对不起。
这是我两世以来,第一次听到他对我说对不起。
可我的心,却早已像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对不起
如果对不起有用,我上一世就不会死得那么凄惨。
我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侯爷,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13
苏婉儿被关入地牢,回春堂的王掌柜也被顾晏清派人秘密抓捕。
在严刑拷打之下,王掌柜供出了一切。
原来,苏婉儿根本不是什么孤苦无依的孤女,她是一个没落的南疆巫医家族的后人。她的家族擅长各种阴毒诡谲的巫蛊之术,而那所谓的一胎八宝,正是他们家族最恶毒的禁术——借命换运。
此术需要寻找到一个命格极贵重的女子,通过药物和蛊虫,将其作为母蛊宿主,再让施术者怀上子蛊,通过子母蛊之间的联系,在胎儿成形的过程中,不断盗取母蛊宿主的气运和生命力,最终让子蛊胎儿携带贵不可言的命格降生,而母蛊宿主则会因生命力被吸干而亡。
上一世,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可悲的母蛊。
顾晏清得知真相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三天三夜。
第四天他出来时,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和悔恨。
他开始拼命地补偿我。
名贵的珠宝首饰、珍稀的古玩字画、江南新进的锦缎……流水似的往我院里送。
他每天都会准时回府陪我用膳,对我嘘寒问暖,甚至亲自为我布菜。
他遣散了后院所有的莺莺燕燕,对天发誓,此生只有我一个妻子。
若是上一世的我,看到他这般模样,恐怕早已感动得痛哭流涕,与他和好如初。
可如今的我,看着他做的这一切,心中只觉得无比讽刺。
这些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
我照单全收他送来的礼物,却在他试图靠近我时,不着痕迹地避开。
我对他客气而疏离,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宽容大度的侯夫人的角色,却再也不让他碰我分毫。
他想握我的手,我会借口倒茶避开。
他想拥我入怀,我会说身子乏了要休息。
他眼中的爱意越浓,我心中的冰山就越冷。
顾晏清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冷淡,他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这天夜里,他又一次被我拒之门外后,终于忍不住在门外低声下气地哀求:念念,开开门,我们谈谈好吗我知道错了,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我隔着门板,声音平静无波:侯爷,夜深了,请回吧。我累了。
念念!他的声音里带上了痛苦的嘶吼,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要打要骂都可以,求你,别这样对我……我快要疯了。
疯了
我轻轻地笑了。
上一世,我在血泊中绝望地死去时,你在哪里
现在,你不过是尝到了我当年痛苦的万分之一,就觉得要疯了
顾晏清,这还不够。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愧疚和弥补。
我要的,是你也尝一尝,什么叫求而不得,什么叫爱而别离,什么叫万劫不复。
14
为了让我回心转意,顾晏清开始从我娘家下手。
他动用自己的人脉,为我远在边关做总兵的父亲解决了一桩棘手的军粮案,让我父亲得到了圣上的嘉奖。
他又亲自登门,为我那不成器的庶出弟弟谋了个翰林院的闲职,让我那向来看我不顺眼的继母都对我露出了笑脸。
一时间,整个沈家都对我这个侯夫人赞不绝口,人人都劝我,说顾晏清年少有为,又对我一往情深,让我不要再使小性子,好好与他过日子。
连我最亲近的兄长,都写信来劝我:念念,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侯爷已经知错了,你便给他个台阶下吧。我们沈家,还需要永宁侯府这个助力。
所有人都站在他那边。
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原谅他。
他们不知道,我午夜梦回时,眼前还是那片刺目的鲜红,耳边还是苏婉儿得意的笑声。
那样的背叛和伤害,岂是一句知错了就能抹平的
顾晏清的三十岁生辰到了。
他满心期待地在我院里设下宴席,只请了我一人。
烛光摇曳,他亲自为我斟酒,眼中满是希冀的光:念念,还记得吗十年前的今天,你就是在这里,亲手为我做了一碗长寿面。你说,要陪我过每一个生辰。
我当然记得。
我还记得,上一世的今天,我满心欢喜地为他准备了生辰宴,他却为了安抚受了委屈的苏婉儿,一夜未归。
我看着他深情的眼眸,忽然笑了。
侯爷说笑了,陈年旧事,我早就忘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端起酒杯,对他遥遥一敬:不过,今日是侯爷生辰,我倒确实为侯爷备了一份大礼。
顾晏清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什么礼物
我拍了拍手。
青儿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侍卫,侍卫中间,押着一个形容枯槁、满身污秽的女人。
正是被打入地牢后,就再也没人见过的苏婉儿。
顾晏清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
侯爷别急。我示意侍卫将苏婉儿按跪在地,然后从青儿手中接过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我将匕首递到顾晏清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侯爷不是想弥补我吗很简单。
杀了她。
你亲手杀了她,为我报仇。只要她死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就一笔勾销。
15
顾晏清死死地盯着那把匕首,又看看地上苟延残喘的苏婉儿,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苏婉儿虽然罪大恶极,可她也曾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爱过的女人。
让他亲手杀了她……
怎么我嘴角的笑意更冷了,侯爷下不了手看来,侯爷对我的愧疚,也不过如此。
不是的!顾晏清急切地辩解,念念,她罪该万死,但……但不能由我来……我是朝廷命官,怎能私下杀人……
借口。我收回匕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顾晏清,你就是舍不得。
你舍不得这个差点害死你的妻子,毁了你整个家族的女人。
你所谓的深情,所谓的悔恨,全都是假的!
我将匕首狠狠地插在桌上,刀刃兀自嗡嗡作响。
我没有!念念,你相信我!顾晏清痛苦地看着我,眼中满是哀求。
地上的苏婉儿,听到我们的对话,忽然发出一阵嗬嗬的怪笑。
她抬起头,那张曾经清丽的脸,如今已是污秽不堪,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顾晏清……你杀了我啊……你杀了我,就能和你的好夫人,重归于好了……她一边笑,一边咳血,你不敢……你不敢的……因为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你闭嘴!顾晏清像是被踩到了痛处,怒吼一声。
我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心中一片漠然。
侯爷,我重新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既然你下不了手,那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不要走!顾晏清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他双目赤红,像是陷入了绝境的困兽。
念念,别走……求你,别离开我……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直被侍卫按着的苏婉儿,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挣脱了束缚,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我扑了过来!
她的目标,是桌上那把锋利的匕首!
沈念!我死也要拉着你陪葬!她发出凄厉的尖叫。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青儿和侍卫都惊呆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匕首离我越来越近,死亡的阴影再次将我笼罩。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一个温暖而坚实的胸膛,挡在了我的面前。
是顾晏清。
他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刀。
匕首深深地没入他的后心,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月白色的锦袍。
侯爷!
晏清!
惊呼声此起彼伏。
顾晏清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我,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
念念……这下……你该信我了吧……
他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我的怀里。
温热的鲜血,浸透了我的衣衫,一如前世我死时那般,黏腻而绝望。
16
顾晏清死了。
苏婉儿当场被侍卫斩杀。
永宁侯府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我以侯夫人的身份,为顾晏清操办了一场风光无限的葬礼。
葬礼上,我一身素缟,面无表情地接受着众人的吊唁。
人人都夸我深明大义,夸我贤良淑德,在夫君死后,还能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们不知道,我的心,早在两世的纠葛中,化为了一片荒芜的废墟。
顾晏清的死,对我来说,没有悲伤,也没有快意,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他用他的死,证明了他的爱。
可这份用死亡来证明的爱,太沉重,也太迟了。
一个月后,我向圣上递上奏折,言明永宁侯府后继无人,自请削去爵位,将侯府所有家产尽数捐为军饷,充实国库。
圣上大为感动,感念我沈家满门忠烈,不仅准了我的奏请,还封我为贞烈夫人,赏赐了无数金银。
我遣散了府中所有的下人,给了他们丰厚的遣散费,让他们各自谋生。
昔日热闹非凡的永宁侯府,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看着那棵我们曾一同种下的海棠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用了两世的时间,去报复,去憎恨,到头来,却把自己也困在了这座名为仇恨的牢笼里。
苏婉儿死了,顾晏清也死了。
我赢了吗
或许吧。
但我什么也没得到,反而失去了一切。
青儿不愿离开我,她哭着说:夫人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我看着她,终于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好。
我带着青儿,离开了京城,这个充满了痛苦和回忆的地方。
我们一路南下,看遍了江南的烟雨,蜀中的云海。
最后,我们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停了下来,用圣上赏赐的金银,买了一处小小的院落,开了一家小小的绣庄。
我不再是永宁侯夫人沈念,我只是绣庄的女掌柜,沈念。
日子过得平淡而安宁。
偶尔,我也会在午后的小憩中,梦回前世。
梦里,有震天的锣鼓,有喧闹的贺喜声,还有一个女人,在血泊中慢慢冷去的身体。
但梦醒时,迎接我的,是窗外明媚的阳光,和青儿端来的,一碗温热的甜汤。
我知道,那些都过去了。
无论是爱,还是恨,都已随风而逝。
而我,沈念,终于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为自己,求来了一个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