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她钓大鱼,我清空婚姻 > 第一章

我的律师问我最后一遍:陈先生,你确定吗婚姻不是儿戏,一旦诉讼程序启动,就没有回头路了。我看着他身后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平静地点了点头。外面可能要下雨了,就像我心里这场下了很久的雨,今天终于要停了。我的妻子林雪,此刻大概正穿着防水服,坐在某个水库边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的鱼漂,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她总说,钓鱼的魅力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竿会钓上什么。我想,她也永远不会想到,这一次,她钓上来的,会是一纸来自法院的传票,和一段被彻底清空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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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冰冷的雨丝果然斜斜地打了过来,落在我的风衣上,洇开一小片一小片的深色。我没有打伞,就这么走在人行道上。冰凉的感觉顺着脖颈渗入,反而让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看,是林雪发来的微信,一张照片,配着一行文字。
照片上是一条巨大的青鱼,被她费力地抱在怀里,鱼尾巴都快拖到了地上。她穿着迷彩色的钓鱼服,脸上是那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狂喜,像是孩子得到了最心爱的玩具。那笑容,我已经很久没在我面前见过了。
文字是:老公!破纪录了!三十斤!今晚回去给你做全鱼宴!
后面还跟着一连串手舞足蹈的庆祝表情。
我看着那张照片,手指悬在屏幕上,却没有回复。全鱼宴我仿佛已经能闻到家里那股永远散不去的、混杂着鱼腥和劣质饵料的甜腻气味。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三年前,林雪第一次接触钓鱼,还是我怂恿的。那时候她在公司里受了委屈,回家后总是郁郁寡欢,我便提议说找个爱好转换下心情。我们一起逛渔具店,我亲手为她挑了第一根鱼竿,一整套的装备花了我小半个月的工资。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她能开心起来,一切都值。
她确实开心起来了。
起初,她只是周末去附近的公园钓钓鱼,每次回来都会兴奋地跟我分享她的战果,哪怕只是几条小鲫鱼。我会耐心地听着,然后把鱼收拾干净,做成一锅鲜美的鱼汤。那段日子,家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和鱼汤的香气。
可我不知道,有些事情的走向,会像脱了钩的鱼,一头扎进深水里,再也拉不回来。
她开始不满足于公园的小打小闹,加入了本地的钓鱼协会。她的战友越来越多,去的地方也越来越远。从郊区的水库,到邻市的湖泊,再到为了某个钓鱼圣地,她可以请上几天年假,开上七八个小时的车。
我们的家,渐渐变成了她的渔具仓库。昂贵的进口鱼竿靠在墙角,比我的领带还多。各种颜色的鱼线、鱼钩、浮漂、饵料,堆满了整个阳台,原本我种的多肉和绿萝,早就被挤到角落里枯死了。空气里,香薰的味道被鱼腥味彻底覆盖。我每次下班回家,推开门,都像走进了一个水产市场的后厨。
我开始抗议,起初是温和的提醒,后来是严肃的争吵。
小雪,你能不能少买点这些东西家里都快没地方下脚了。
她一边擦拭着她心爱的鱼竿,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这叫投资,你不懂。等我钓上大鱼拿了奖金,给你换个大房子。
小雪,我们周末去看个电影吧最近新上了个大片。
她眼睛一亮,但看的不是我,而是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这周末天气好,风力二级,东南风,鱼最开口了,老李他们约了去黑龙潭夜钓。
小雪,我们结婚纪念日,我订了餐厅……
哎呀,我忘了!钓协有个比赛,奖品是绝版的‘枯法师’鱼竿!我必须去!老公,纪念日我们下周再补,好不好
她总是这样,用一种充满希望的、描绘未来的口吻,来搪塞我对当下的所有需求。她许诺了无数个下一次,但她的下一次,永远留给了下一场风和日丽的钓鱼天。
我真正感到绝望,是在三个月前。
我母亲突发脑溢血住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我疯了一样给她打电话,打了二十多个,她一个都没接。我只能在微信上给她留言,用颤抖的手指打字:妈病危,速回!
直到第二天中午,她才回了电话,背景音里满是风声和人声的嘈杂。
喂老公,怎么了昨天在山里没信号。我跟你说,我拿了比赛的第三名!奖金五千呢!她的声音里满是兴奋,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发的消息。
我握着电话,听着另一头监护室里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到天灵盖。我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扭曲:林雪,我妈在抢救。
电话那头沉默了。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她小声地,带着一丝委屈和辩解说:……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啊。我以为只是小毛病……我这边比赛都结束了,现在往回赶也得晚上了。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彻底碎了。
所幸,母亲最终被抢救了过来,但留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林雪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她提着一篮子水果,脸上带着愧疚,但那愧疚里,还夹杂着一丝没能参加庆功宴的遗憾。
她握着我妈的手,说:妈,对不起,我……
我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费力地把手抽了回来,转向我,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泪。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和她争吵过。我像一个最模范的丈夫,按时上下班,回家后默默地收拾被她弄得一团糟的屋子,把她扔在水槽里发臭的渔获处理掉,给她那身满是泥点的钓鱼服洗干净。
她似乎觉得我懂事了,不再为她痴迷钓鱼而生气。她对我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偶尔会从钓鱼的间隙里,分给我一丝丝的温柔。她会拍下水库美丽的日出给我看,会把钓上来的极品大鱼留给我,会兴致勃勃地跟我规划,等她拿到全国冠军,我们就去买一套湖景房,让我天天都能看到最美的风景。
她以为,我还在那个充满期待的岸边,等着她满载而归。
她不知道的是,我的心,早就在那一次次的失望中,沉入了最冷最深的水底。我不再期待了。
回到家,我没有开灯。在昏暗中,我走到那个被她占据的阳台,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渔具,它们像一尊尊冰冷的神像,享受着她全部的虔诚和供奉。
我拉开一个行李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的衣物不多,只占了衣柜不到三分之一的空间。我一件件叠好,放进行李箱。书房里我的书,我的电脑,洗手间里我的剃须刀和毛巾……我清空着自己在这个家里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动作条理清晰,内心平静无波。
就像一个外科医生,在精准地切除一个已经坏死的组织。
整理到一半,我看到了床头柜上我们俩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林雪,笑得灿烂又温婉,依偎在我身边,眼里没有鱼,只有我。那时候的她,会因为我加班晚归而心疼,会在我感冒时笨手笨脚地给我熬姜汤,会在每一个清晨醒来时,给我一个带着睡意的吻。
我曾以为,那样的日子会持续到永远。
我伸出手,轻轻抚过照片上她的脸,然后将相框倒扣过来,放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晚上八点,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
林雪回来了。
她带着一身的寒气和鱼腥味,兴奋地把一个巨大的泡沫箱拖了进来。老公!快来看我的大宝贝!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她还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跟你说,今天那条鱼,遛了我足足四十分钟!旁边几个老钓友都看傻了!都说我这技术,不去打职业赛可惜了!
她终于注意到了我的沉默,和客厅里那个突兀的行李箱。
咦你要出差吗怎么没听你说她疑惑地问。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走到她面前,将它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她随手接过,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带着一丝好奇和漫不经心。她大概以为,是我给她准备的什么惊喜礼物。
她撕开文件袋的封口,抽出了里面的几张纸。
当她看清第一页上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离婚起诉状时,她脸上的表情,像是慢镜头一样,一点一点地凝固了。那份钓到大鱼的狂喜,那份归家时的轻松,那份对我即将出差的好奇,全都僵在了脸上,最后碎裂成一种纯粹的,难以置信的茫然。
她抬起头,眼睛瞪得很大,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陈浩……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开什么玩笑她的声音有些发干。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只映照出我的身影,如今却被鱼、水、和各种比赛填满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没有开玩笑,林雪。我要离婚,起诉状我已经递交到法院了。
2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同那股浓郁的鱼腥味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我们的头顶。林雪手中的那几张纸,此刻似乎有千斤重,她的手臂微微下沉,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开玩笑……对不对她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眼神死死地锁住我,试图从我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和玩笑的痕迹,陈浩,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是不是因为我妈那件事还在生气我道歉,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你别这样吓我。
她开始往回找补,试图将这件她无法理解的事情,归结到一个她能够理解并且可以解决的范畴里去。在她看来,这无非是又一次程度更激烈的争吵,只要她像往常一样,放低姿态,说几句软话,事情就能翻篇。
我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地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后那个巨大的泡沫箱。那条破了她纪录的青鱼,正安静地躺在里面,完成了它作为奖杯的使命,即将沦为一顿晚餐。
林雪,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恐吓。我的声音很平稳,平稳到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我不是在生气,我只是……累了。非常累。
累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音调陡然拔高,你累什么你每天不就是上下班吗我风里来雨里去地去钓鱼,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上次比赛的奖金我不是都给你了吗我说过,等我拿到全国冠军,我们就换个大房子,让你过上好日子!你现在说你累了
这就是林雪的逻辑。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中,她是为家庭荣誉而战的斗士,每一次外出都是在为我们的未来添砖加瓦。她看不到我独守空房的夜晚,看不到我一个人面对冰冷饭菜的落寞,更看不到我在医院里独自签下母亲手术同意书时的无助。
我没有与她争辩这些,因为我知道没有意义。跟一个活在自己想象中的人争论现实,就像跟一个醉汉讨论哲学。
房子、奖金,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轻轻地说,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你想要什么你倒是说啊!她把手里的起诉状往茶几上重重一拍,发出一声闷响,你什么都不说,就直接扔给我这个陈浩,你这是在逃避!你是个懦夫!
我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哀。我曾经爱惨了她这副充满活力的模样,可现在,这活力像一团烈火,灼烧着我们之间仅存的最后一丝温情。
我说了。结婚纪念日那天,我说我想要你陪我看场电影;我爸生日,我说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回家吃顿饭;我妈住院,我说我想要你立刻回来……我每说一句,就向她走近一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眼睛,你听到了吗林雪,你一次都没有。
我的逼近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她那个宝贝渔具包上,发出哐当一声。她脸上的理直气壮,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我不是故意的。钓鱼比赛的日程都是定好的,我没办法……她的声音弱了下去。
是啊,你的日程都定好了。我点点头,帮她把话说完,周三晚上保养渔具,周四晚上研究天气和钓点,周五晚上出发,周日深夜回来。林雪,你告诉我,在这份精确到小时的日程表里,哪一分钟是留给我的留给这个家的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满阳台的渔具,扫过墙角立着的十几根价格不菲的鱼竿,扫过茶几上那本摊开的、画满了标记的《水库钓鱼技巧大全》。这些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战利品,此刻却像一个个无声的证人,控诉着她的荒唐和我的孤独。
不……不是这样的……她喃喃自语,眼神开始慌乱,陈浩,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因为……因为钓鱼这点小事
小事我重复着这个词,然后笑了,笑得有些凄凉,在你眼里,我的母亲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是小事。在你眼里,我们之间所有的沟通和纪念日是小事。在你眼里,这个家除了能堆放你的渔具,其他的一切都是小事。林雪,在你心里,除了钓鱼,还有什么不是小事
我的质问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她一直以来回避的核心。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争吵。她丢下手中的东西,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因为用力而掐进了我的肉里。
我改!我改还不行吗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这是她最后的武器,我以后不去了!我把这些东西都卖了!陈浩,你别不要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如果是三个月前,甚至是一个月前,听到她这句话,我可能会心软,可能会动摇,可能会再给她一次机会。
但是现在,太晚了。
我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内心却毫无波澜。我只是平静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
林雪,你知道吗失望这个东西,是有额度的。在我妈住院那天,我的额度就已经用完了。
我的冷静和决绝,让她彻底陷入了恐慌。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恐惧,仿佛三年来,她第一次真正地看我。
你……你早就计划好了她颤抖着问,目光落在了我脚边的行李箱上。那个箱子不大,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横亘在我们中间。
我没有否认。
是的,我计划了很久。从我决定放弃的那一刻起,我就在计划了。我咨询了律师,收集了证据,梳理了我们所有的共同财产。我像准备一场最重要的商业谈判一样,准备着我的离婚。
因为我知道,面对一个已经听不进人话的对手,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她唯一能听懂的语言——现实,来和她对话。
我们之间没什么共同财产。我陈述着一个事实,你的那些渔具,价值不菲,都归你。我的书和电脑,归我。至于存款,我们本来就是各付各的,各自负责自己的开销,不存在分割问题。
那……那房子呢!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房子是婚后买的!是我们的共同财产!你休想一个人独吞!
终于,她提到了房子。这是我整个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
我看着她,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她以为这是她最大的筹码,是能把我捆绑在这段婚姻里的最后一道枷锁。她对我们之间财务状况的了解,还停留在她自以为是的想象里。她不知道,这三年来,我为她的投资填了多少窟窿,她更不知道,为了买下这套房子,我付出了什么。
关于房子的问题,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递到她面前,我的律师会和你谈。不过,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一件事。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我的手机屏幕,那是一份购房合同的扫描件。
我缓缓地,清晰地说道:这套房子的首付,是我用我母亲车祸后留下的那笔保险赔偿金支付的。当时你不知道,我也没有告诉你。购房合同上,写的也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根据婚姻法,这属于我的婚前个人财产在婚后的形态转化,不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林雪的瞳孔,在看到购房合同上那个孤零零的名字时,猛地收缩了。
她一把抢过我的手机,手指飞快地滑动着,一页一页地翻看。那份详细的合同,每一条每一个字,都在无情地告诉她一个事实:她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半所有权的这个家,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不……不可能……她的嘴唇开始哆嗦,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你骗我!你那时候明明说……我们一起买的……
我说的是,‘我们一起住进新家’。我纠正她,我从没说过,这房子是我们一起买的。是你自己,想当然了。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世界的崩塌。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作为她任性资本的那个坚固后盾,那个她认为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的港湾,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座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而我,就是那个亲手推倒它的人。
她所有关于未来的构想——用冠军奖金换一个更大的湖景房,都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前提之上。这个前提的崩塌,让她所有的期待和努力,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我,仿佛灵魂都被抽空了。她身旁,是那只装了三十斤大鱼的泡沫箱,和那套她引以为傲的、价值连城的渔具。这些曾经带给她无上荣耀和快乐的东西,此刻却像一堆冰冷的垃圾,将她围困在中央。
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放回口袋。然后,我拉起我的行李箱,转身,走向门口。
在我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这一刻的残忍,是为了终结过去三年的荒谬。
当我拉开门,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吹散了满屋的鱼腥味,也吹散了我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
我走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门内,是她破碎的世界。
门外,是我未卜的明天。
3
酒店房间的窗帘密不透光,将窗外城市的喧嚣与光怪陆离隔绝在外。我醒来时,一时竟分不清是清晨还是深夜。房间里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空气里是消毒水和纺织品柔顺剂混合的、毫无个性的味道。
这正是我想要的。一种彻底的、与过去隔绝的空白。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上百条微信消息,全部来自林雪。我没有点开看,只是划开屏幕,将她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然后是微信,删除好友。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我知道,这很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如果我还给她留下一丝一毫可以沟通的渠道,她就会像藤蔓一样缠上来,用眼泪、用回忆、用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承诺,将我重新拖回那个令人窒息的泥潭。
我不想再听了。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我感觉自己像重生了一样。镜子里的男人,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我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过自己了这三年来,我的生活重心,似乎就是围绕着她的钓鱼日程表来旋转,像一颗被捕获的卫星,失去了自己的轨道。
离开酒店,我没有去公司,而是驱车前往康复医院。
母亲正在理疗师的帮助下,费力地做着抬腿的动作。她的左半边身体还不太利索,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和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看到我来,她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她问,声音还有些含混不清。
想你了,就来了。我走过去,接过护工手里的毛巾,轻轻擦去她额上的汗水。
我陪着她做完了今天的康复项目,然后推着轮椅,带她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晒太阳。秋日的阳光很温暖,洒在身上,驱散了心底最后一丝阴霾。
跟小雪……说了吗母亲沉默了许久,还是开口问了。
我点点头:说了。
她浑浊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有心疼,也有释然。也好。她叹了口气,费力地抬起还能动弹的右手,拍了拍我的手背,是妈拖累你了。
不关你的事,妈。我握住她那只布满皱纹的手,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早就该这么做了。
母亲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花园里飞舞的蝴蝶。我知道她懂。没有哪个母亲愿意看到自己儿子的婚姻破裂,但她更不愿意看到的,是自己的儿子活得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在我独自一人守着她度过最危险的那几晚时,她什么都看在眼里。
从医院出来,我接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电话,是老王打来的,林雪钓鱼协会里的一个朋友,也算是我们的共同朋友。
喂,阿浩啊,老王的声音有些尴尬,那个……你跟小雪是不是吵架了她今天一大早就在我们群里发消息,说要卖掉她所有的渔具,一套‘伽马鲤’、一套‘达瓦’,还有那根绝版的‘枯法师’,全都白菜价处理。兄弟们都吓了一跳,她那可是当命根子一样宝贝的东西。我打电话问她,她就一个劲儿地哭,说对不起你,问我你住哪个酒店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靠在车边,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我仿佛能看到林雪那副痛下决心、悲壮断腕的模样。
她以为,问题出在那些鱼竿上。
她以为,只要她毁掉她的武器,就能证明她的悔改,就能换来我的原谅。她还是不懂,或者说,她不愿意懂。那些鱼竿、渔具,从来都不是问题的根源,它们只是载体,承载着她对我、对这个家彻头彻尾的忽视和漠然。
老王,我平静地开口,我们不是吵架。我在跟她办离婚。
电话那头沉默了。老王大概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不是……阿浩,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小雪她就是爱玩了点,心眼不坏的。她不也说了吗,钓鱼拿奖金,给你们换大房子……
她拿的奖金,够买她那些装备的零头吗我淡淡地打断他,老王,你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所以我跟你说句实话。这三年来,她在钓鱼上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她刷爆了多少张信用卡,你知道吗她为了去外地比赛,连她婆婆的死活都不管了,你知道吗
我一连串的反问,让老王彻底没了声音。他只知道林雪在钓鱼圈里技术好、装备牛,是个令人羡慕的女钓王。他不知道,在这风光的背后,是我一次又一次的默默买单和无尽的忍耐。
兄弟,这……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事儿啊。老王的语气变了,那……那你们好好谈谈,别冲动。
我已经谈了三年了。我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现在,我不想谈了。麻烦你告诉她,别再找我了。法院的传票会寄到家里的。
挂掉电话,我掐灭了烟头。
你看,这就是林雪。她总是习惯于将事情的复杂性简单化,将自己的责任推卸给无辜的物体。她卖掉渔具,不是因为她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是在做一个姿态,一场表演。她要演给她的朋友们看,演给我看,看,我都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原谅我
可惜,我已经不想再当她的观众了。
果然,到了傍晚,真正的重头戏来了。
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接了起来。
陈浩!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到底想把我们家小雪怎么样电话那头,是我岳母尖利刻薄的声音。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她第一波的怒火喷发完毕。
阿姨,您好。我礼貌地回应。
我不好!我女儿都要被你逼死了,我怎么好得起来岳母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但更多的是兴师问罪的愤怒,我问你,我们家小雪哪点对不起你了她不就是喜欢钓个鱼吗那是她的爱好!她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一个大男人,就因为这点小事,就要跟她离婚还要把她从房子里赶出去陈浩,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我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辩解都是火上浇油。
等她稍微喘了口气,我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阿姨,林雪没有告诉您,我妈前段时间差点没抢救过来吗
岳母噎了一下,随即强词夺理道:那……那不是赶不回来吗她那时候在外地比赛,又不是故意不回来的!再说,你妈现在不也好好的吗小雪也去看过她了,也道歉了!你们怎么能抓着这件事不放
好好的我冷笑一声,阿姨,我妈现在半身不遂,每天都要做几个小时的康复,疼得整晚睡不着觉。这叫好好的
那也是她自己身体不好!跟小雪有什么关系!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我终于明白,林雪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逻辑,是遗传自谁了。
好,阿姨,我们不谈我妈。我们谈谈您女儿的这个‘小爱好’。我的语气变得冰冷,您说她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只是喜欢钓鱼。那您知道,她这个爱好,三年花了多少钱吗
花钱怎么了女孩子有点爱好,花点钱不是正常的吗我们家小雪说了,她那是投资,以后能赚大钱的!你们男人,就是格局小,鼠目寸光!
投资我几乎要被气笑了,但我的声音依旧平稳,那我就跟您算一算这笔‘投资’。三年来,光是买渔具,她花了不下十五万。这还不算她去全国各地比赛的油费、路费、住宿费。她拿回来的那些奖金,加在一起有五万吗您管这叫投资
电话那头沉默了。这些具体的数字,林雪显然没有告诉过她的母亲。
我没有停,继续说道:她自己的工资,根本不够她这么花。她刷爆了三张信用卡,总共欠了银行八万多块钱。您知道最后是谁给她还的吗是我,用我的工资,一笔一笔给她填上的。我让她别买了,她跟我吵,说我不支持她的梦想。我让她别去了,她跟我闹,说我限制她的自由。阿姨,您女儿追求梦想和自由的代价,是我在承担。现在,我不想再承担了,这有错吗
这一次,电话那头的沉默,持续了更久。
我能想象得到,岳母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在她和林雪的认知里,我就是一个工作稳定、性格温和、可以无限度包容她们母女的老实人。她们从未想过,这个老实人的账本,记得如此清楚。
至于房子,我决定扔下最后一颗炸弹,您可能也不知道,那房子的首付,是我用我个人财产付的,房本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从法律上讲,那是我的房子,不是我们的。我让她搬出去,是合情、合理、合法的。如果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请律师咨询。
你……你……岳母的声音终于不再尖利,而是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恐惧,你……你早就防着我们家小雪了
我不是防着谁,阿姨。我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霓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是在保护我自己。一个连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家庭、自己病危的婆婆都可以抛在脑后,一心只有鱼竿和比赛的女人,我不认为她值得我付出所有。
说完,我没有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靠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流光溢彩的城市。我知道,林雪和她的家人,此刻一定乱成了一团。她们过去所依赖的、所熟悉的那个世界,那个她们可以肆意索取而不用担心后果的世界,已经彻底崩塌了。
而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4
接下来的几天,世界出奇地安静。林雪没有再通过任何渠道试图联系我,她的家人也没有再打来电话。我猜想,她们大概是去咨询律师了,正在消化我抛出的那些残酷事实。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反而让我更加确信,我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我开始按部就班地规划自己的新生活。白天去公司上班,处理积压的工作。我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同事们都说我像是换了个人,眼神里重新有了光。下班后,我去医院陪伴母亲,给她读报纸,讲公司里的趣事,看着她在我的陪伴下,康复的进度一天比一天好。周末,我把许久未动的画板和颜料从储藏室里翻了出来,在阳台上支起画架。久违的阳光和油彩的味道,让我感觉自己丢失已久的灵魂,正在一点点回归。
我甚至开始享受一个人吃饭的时光。我可以不用再面对一桌子腥气冲天的全鱼宴,不用再听她眉飞色舞地讲述那些我毫无兴趣的钓鱼术语。我可以去吃我喜欢的川菜,辣得满头大汗,也可以简单地煮一碗面,配上一部老电影。这种自由,如此简单,却又如此珍贵。
这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处理一份项目报告,我的律师张伟打来了电话。
陈先生,对方有回应了。张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林女士聘请了律师,今天上午联系了我,要求庭前调解。她们的态度,很有意思。
哦我停下手中的笔,来了兴趣,怎么个有意思法
她们完全放弃了对房产的诉求。张伟说道,这一点,我很意外,看来她们的律师还算专业,知道在这上面没有任何胜算。但是,她们提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财产分割要求。
是什么
她们要求分割你名下所有的‘无形资产’。张伟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具体来说,就是你工作以来获得的所有专利、软件著作权,以及你目前正在负责的那个AI项目的未来预期收益。她们认为,这些都是在你与林女士婚姻存续期间取得的智力成果,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她有权分走一半。
我握着电话,愣住了。
随即,一股夹杂着荒谬和愤怒的情绪涌了上来。
我是一个AI算法工程师。我的工作,就是我的生命和热情所在。那些专利和著作权,是我熬了无数个通宵,喝了无数杯咖啡,写了无数行代码才换来的心血结晶。尤其是现在这个AI项目,是我带领团队奋战了一年多的成果,是公司未来的核心战略之一,也是我个人职业生涯的里程碑。
林雪,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这上面
她对我工作的了解,仅限于在电脑公司上班。她从未关心过我代码里的世界,从未理解过我为了一个算法突破而欣喜若狂的夜晚。当我在书房里为了一个bug焦头烂额时,她在研究鱼群的洄游路线;当我在公司里带领团队通宵攻关时,她在水库边彻夜不眠地等鱼上钩。
现在,她竟然要来分走我一半的智力成果
她们的律师还说,张伟的声音继续传来,林女士为了支持你的事业,牺牲了自己的个人发展,承担了全部的家务,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她理应获得这份补偿。
承担了全部的家务我气得笑出了声,张律师,你信吗这三年来,我们家的地板是我拖的,碗是我洗的,垃圾是我倒的。她所谓的‘家务’,就是把她钓回来的鱼开膛破肚,弄得厨房到处是血水和鱼鳞,然后等我下班回来收拾残局。
我当然不信,陈先生。张伟的声音很冷静,但现在的问题是,她们提出了这个诉求,我们就必须应对。法律上,婚姻存续期间的智力成果收益,确实有可能被认定为夫妻共同财产。虽然她们的说法很夸张,但这会是一个很棘手的辩论点,而且可能会拖慢整个离婚的进程。
我明白了。
这是林雪和她家人想出的新招数。她们在房子上讨不到便宜,就想从我的事业上撕下一块肉来。她们或许并不真的认为能分走一半,但她们的目的,是以此为筹码,逼我就范,逼我妥协,甚至逼我放弃离婚。
她们太了解我了。她们知道这个项目对我的重要性,知道我最厌恶的就是麻烦和纠缠。她们赌我为了尽快摆脱这一切,会愿意付出一笔不菲的分手费。
真是好算计。
挂掉电话,我靠在办公椅上,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这三年的种种画面。
我记得,有一次我为了一个重要的项目演示,连续加班了一个星期,每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演示成功那天,我筋疲力尽地回到家,想和她分享我的喜悦和疲惫。推开门,家里空无一人,只有茶几上一张字条:老王说东湖出了巨物,我去夜钓了,饭在冰箱里。
我打开冰箱,里面是一条没吃完的、已经冷掉的红烧鲫鱼。
还有一次,我过生日。我提前半个月就跟她说了,希望那天她能陪我。她满口答应。可到了生日那天,她接了个钓友的电话,说是发现了一个新的神仙钓位,不去就没了。她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把车钥匙拿走了。她说:老公,你等我,我钓条最大的鱼回来给你当生日礼物!晚上给你做最好吃的剁椒鱼头!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对着蛋糕,许了个愿。我的愿望是,希望我的妻子能早点回家。
结果,她半夜才回来,两手空空,满身泥水。她说那个神仙钓位是个骗局,白白浪费了一天。她甚至忘了那天是我的生日。
那一刻,我看着她疲惫又懊恼的脸,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这些年,她所谓的支持我的事业,就是心安理得地缺席我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时刻。她所谓的没有后顾之忧,就是把这个家当成一个可以随时抛下的行李寄存处。
而现在,她却要用这些虚假的付出,来攫取我最珍视的东西。
我睁开眼,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殆尽。
我拿起电话,重新拨给了张伟。
张律师,我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明白了她们的意图。我不会妥协,更不会给她们一分钱。请你做好准备,我要求不进行调解,直接进入诉讼程序。她们想要打,我就陪她们打到底。
陈先生,你确定吗这样一来,事情可能会变得很公开,甚至会影响到你的公司和你的项目……
我确定。我打断了他,有些东西,比钱和名声更重要。如果我不打这一仗,我这辈子都会看不起我自己。
好,我明白了。张伟的语气里透出一丝赞赏,我会立刻准备应诉材料。不过,陈先生,我需要你提供一些证据,来反驳她们所谓的‘承担全部家务’、‘牺牲个人发展’等说法。比如,日常的消费记录、家里的监控录像、或者是一些能证明她长期不在家的证据。
证据
我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张律师,我缓缓说道,证据,我想我有一个。一个她们绝对意想不到的,最有力的证据。
……
开庭那天,天气晴朗。
我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提前半小时到达了法院。在走廊上,我看到了林雪和她的母亲,还有她们的律师。
林雪瘦了,也憔悴了许多,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连衣裙,看到我时,眼神复杂,有怨恨,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悔意。她的母亲则像一只斗鸡,恶狠狠地瞪着我,仿佛要用眼神把我千刀万剐。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擦肩而过,走进了不同的准备室。
法庭上,气氛庄严肃穆。
对方律师果然如张伟所料,慷慨陈词,将林雪塑造成了一个为了家庭、为了丈夫事业,而甘愿放弃个人追求的伟大女性。他说她如何尽心尽力地操持家务,如何在我加班的深夜里为我准备夜宵,又如何因为长期在家而与社会脱节,导致个人价值无法实现。他说得声情并茂,连旁听席上都有人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轮到张伟发言时,他没有急于反驳,而是不紧不慢地向法官提交了第一份证据——我们家这三年的水电燃气账单。
法官大人,请看,张伟指着账单上的数据,这是陈先生家三年的水电燃气使用记录。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个月的账单都非常平稳,甚至在某些月份,比如去年五月和今年九月,水电用量出现了断崖式的下跌,几乎接近于无人居住的状态。请问被告律师,一个‘尽心尽力操持家务’的女主人,是如何做到让家里的水电消耗降到冰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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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律师显然没料到我们会从这个角度切入,一时语塞。
林雪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当然记得,去年五月,她跟着钓协去千岛湖参加了为期半个月的全国钓鱼大赛。而今年九月,她又为了挑战一种稀有鱼类,在东北的一个野水库边扎营了二十多天。
这只是开胃菜。
紧接着,张伟提交了第二份证据:林雪的朋友圈截图和她在各大钓鱼论坛、短视频平台的账号主页。
法官大人,被告方声称林女士因为家庭而与社会脱节。但事实上,林女士在网络世界里,是一位非常活跃、拥有数万粉丝的‘网红钓手’。
张伟将打印出来的截图,通过投影仪展示在大屏幕上。那上面,是林雪三年来发布的上千条动态。每一条,都与钓鱼有关。她在全国各地的山水间,抱着一条条大鱼,笑得灿烂无比。她的行程轨迹,比一个专业的旅行博主还要丰富。她的视频下面,有成千上万的点赞和评论。
这是与社会脱节吗张伟的声音铿锵有力,不,这恰恰证明了林女士非但没有牺牲个人发展,反而将自己的爱好,经营成了一份足以引以为傲的‘事业’!她所说的牺牲,从何谈起
林雪死死地咬着嘴唇,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她从未想过,那些她用来炫耀和记录荣耀的工具,今天会变成刺向她自己的利刃。
她的律师试图辩解,说这些都是个人爱好,不能作为法律依据。
那么,我们就来看一些不能被称之为‘爱好’的东西。
张伟面色一沉,向法官提交了我们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证据。
法官大人,这是一份详细的信用卡消费记录和转账流水。记录显示,在过去三年里,林女士在购买渔具、支付报名费、以及与钓友的各项娱乐消费上,总计支出超过二十万元。而她同期的工资收入,不足十万元。其中超过十万元的巨大亏空,全部由我的当事人,陈浩先生,用他自己的工资和积蓄,为她进行了偿还。
张伟将一份份银行流水清单,呈递到法官面前。
请问被告律师,您的当事人,拿着丈夫辛苦赚来的钱,去追求自己的‘事业’和‘梦想’,甚至在丈夫的母亲病危时依旧不闻不问,现在却反过来,要求分割丈夫赖以为生的‘智力成果’。您认为,这符合我国法律所倡导的公序良俗吗这符合一个妻子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吗
话音落下,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我看到林雪的母亲,脸上血色尽褪,瘫坐在椅子上。
而林雪,她猛地抬起头,越过人群,直直地看向我。她的眼神里,不再有怨恨和不甘,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毁灭性的震惊。
她大概从未想过,我会把账,算得这么清楚。
5
法官的木槌落下,敲定的不仅仅是这场官司的结局,更是我过去三年荒唐婚姻的墓志铭。结果毫无悬念,法院支持了我的全部诉讼请求,判决我们离婚,驳回了林雪关于分割我智力成果财产的无理要求。
走出法院大门,阳光有些刺眼。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胸口三年的一块巨石,终于被彻底搬开了。张伟在我身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陈先生,恭喜你。打得漂亮。
是张律师你准备得充分。我由衷地感谢他。
我只是呈现了事实。张伟说,真正打败她的,不是我们的证据,而是她自己这三年来,亲手写下的生活剧本。
我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陈浩。
我转过身,看到林雪独自一人站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她的母亲和律师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觉得太过难堪,先行离去。她就那样孤零零地站着,像一只被暴雨打湿了翅膀的鸟,失去了所有的骄傲和光彩。
我对张伟说:你先走吧,我想跟她单独说几句。
张伟点点头,驱车离去。
我走到林雪面前,我们之间隔着三级台阶,我低头看着她。这是我们离婚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开口问道,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凄凉,那些账单,那些流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算计我摇了摇头,觉得这个词很可笑,林雪,我没有算计你。我只是,把我为你付出的每一次,都记了下来而已。一开始,我记下来,是想等我们老了,拿出来当个笑话讲给你听,告诉你,你当年有多‘败家’,而我有多爱你。
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第一笔,是三年前的情人节,你刷我的卡买了一根八千块的进口鱼竿,说是送给自己的礼物。我帮你还了。第二笔,是你第一次去外地比赛,信用卡额度不够,我给你转了两万块。第三笔……
我每说一笔,林雪的脸色就更白一分。那些被她遗忘在一次次狂欢和追逐中的细节,如今被我冷静地复述出来,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凌迟着她最后的体面。
……直到我妈住院那天,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我给你打了二十三个电话,你一个没接。那天晚上,医院催缴手术费,我手里的钱不够,只能半夜打电话给我朋友借。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决定不再记下去了。
因为我知道,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本账,已经没有了当笑话讲出来的可能。它只剩下一个作用,就是提醒我,我爱上了一个多么自私的人。
林雪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旁边的栏杆,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她哽咽着,重复着那句我早已听腻了的辩解,我以为你总会……总会在那里的。我以为不管我走多远,回头你都会在原地等我……
我等过。我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在你第一次为了钓鱼放我鸽子的时候,我等了。在你第一次忘记我们纪念日的时候,我等了。在你把我们所有的积蓄都投入到那些冰冷的碳纤维和金属里的时候,我也等了。林雪,我给了你无数次机会,让你回头看看我。是你自己,一次也没有珍惜。
是你把我推开的。她忽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语气里充满了委屈和指责,是你!是你最开始鼓励我去钓鱼的!你说只要我开心就好!可当我真的找到了能让我开心的事情,你又开始抱怨,开始指责我!你为什么不能像一开始那样支持我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直到这一刻,她仍然没有真正明白问题的症结所在。她还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还在试图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
我鼓励你,是希望钓鱼能成为你生活的调味品,而不是让你把生活,过成钓鱼的附属品。我冷冷地回答,我支持你开心,不代表我要支持你为此放弃所有的责任和底线。工作、家庭、爱人、父母,这些在你的人生里,难道就一文不值吗
我没有放弃!她激动地反驳,我拿了那么多奖,所有人都夸我是天才!我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只要我拿到全国冠军,我们就能……
够了!我厉声打断了她那套虚无缥缈的冠军梦,别再用那个虚假的未来当借口了!林雪,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追求的真的是我们的未来吗还是你只是沉迷于那种征服的快感,沉迷于别人羡慕的目光,沉迷于那种可以让你逃避现实生活的虚荣里
我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一直用来自我麻痹的伪装。
她愣住了,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的,这才是真相。她不是为了家庭,她只是为了她自己。她爱上的不是钓鱼这项运动本身,而是钓鱼带给她的光环和成就感。这份成就感,是她在平淡的婚姻生活和乏味的工作中无法得到的。为了追逐这份虚荣,她可以牺牲一切。而我,和我们的家,就是她最先牺牲掉的祭品。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心里最后的一点情绪也消失了。
都结束了,林雪。我转过身,不再看她,那套房子,我会委托中介尽快卖掉。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搬走你的东西。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说完,我迈开脚步,顺着台阶向下走去。
陈浩!她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后悔或许吧。我会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醒悟,为什么要把三年的大好时光,浪费在这样一段独角戏里。
但我绝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中介的电话,房子卖掉了,价格比我预期的还要好一些。签完合同,拿到房款,我感觉自己的人生终于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我用这笔钱,在医院附近租了一套环境更好的公寓,方便照顾母亲。我还给自己报了一个停滞了很久的绘画班,重新拾起了年少时的梦想。我的生活,开始变得简单、纯粹,且充满了希望。
偶尔,我也会从老王他们的朋友圈里,看到一些关于林雪的消息。
她似乎真的把所有渔具都处理掉了,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钓鱼活动。她换了一份工作,从之前清闲的行政岗,跳槽去了一家销售公司。照片上的她,穿着职业套装,画着精致的妆容,穿梭在各种商务场合,笑容得体,但眼神里却少了些什么。
她好像在用一种矫枉过正的方式,拼命地向所有人证明,她已经告别了过去,变成了一个正常的、懂得生活和责任的女人。
但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她。
又过了几个月,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画室里画画,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请问是陈浩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客气。
是我,您是
哦,我是XX销售公司的李经理。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新来的一位员工,林雪,今天在跟客户应酬的时候,喝多了,现在在市中心医院急诊。我们从她手机里找到了您的号码,备注是‘老公’,所以冒昧打扰您一下……
我握着电话,沉默了。
备注没有改。她竟然一直没有改掉。
……陈先生您还在听吗您看您方便过来一趟吗我们几个大男人,照顾她也不太方便。李经理的声音有些为难。
我看着眼前尚未完成的画作,上面是大片的蓝色和白色,是我记忆中大海的模样。
我曾经以为,我和林雪的故事,在法院宣判的那一刻,就已经画上了句号。
现在我才发现,生活,远比剧本要复杂。有些故事的结尾,并不会在你以为结束的时候,就干脆利落地落下帷幕。
它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以另一种方式,掀开新的篇章。
6
医院急诊室里充斥着消毒水和呕吐物混合的刺鼻气味。我穿过嘈杂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林雪。她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正闭着眼睛输液,眉头紧紧地皱着,即便是醉酒昏睡中,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痛苦。
旁边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大概就是她的同事。看到我,其中一个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客气又尴尬的笑:您就是陈先生吧真是不好意思,麻烦您跑一趟。小雪她……唉,太拼了。
另一个男人也附和道:是啊,为了签下这个单子,对方客户指名道姓地灌她,她一杯都没躲。我们都说让她别喝了,她就是不听,说这个项目对她很重要。
我看着病床上不省人事的林雪,心里五味杂陈。那个曾经为了钓鱼可以不顾一切的女人,如今又为了工作,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她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习惯于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去追逐她认定的目标,无论是鱼竿,还是订单。
我向那两位同事道了谢,让他们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他们如蒙大赦,客套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急诊室里恢复了片刻的安静,只剩下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单调声响。我拉过一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
我们就这样,一个躺着,一个坐着。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如今却隔着一层无形的、名为过去的屏障。我静静地看着她,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如此平静地审视这个搅乱了我三年人生的女人。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只剩下一种局外人般的淡漠和疏离。
不知过了多久,林雪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是迷茫的,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瞬间变得清明,随即又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震惊、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你同事打的电话。我淡淡地回答,然后指了指床头的杯子,医生说你酒精中毒,加上急性肠胃炎,要多喝水。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又跌了回去。我没有伸手去扶她。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做这些亲密举动的立场。
她放弃了,就那么躺着,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他们……给你打电话,你怎么还肯来
我怕你死在这里,没人给你收尸。我说了句很刻薄的话,连我自己都愣了一下。或许,我心里对她的怨怼,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云淡风轻。
她听了这话,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声,眼角有泪滑落。是啊……除了你,好像也确实没人会管我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我爸妈……他们知道我跟你离婚,还把房子弄没了,气得跟我断绝关系了。他们说,我丢尽了他们的脸。
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钓协的朋友们,知道我把装备都卖了,就不再喊我了。他们觉得我背叛了‘信仰’。她自嘲地笑了笑,至于公司……呵,他们只关心我能不能签下合同,带来业绩。就像今天,我喝到胃出血,他们也只是想着赶紧找个人来把我这个麻烦处理掉。
她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无助:陈浩,我是不是很失败我以为我放弃了钓鱼,努力工作,就能证明自己,就能……就能把你赢回来。可我到头来,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我谁都留不住。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快意。我只是觉得很悲哀。
林雪,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你错了。你从来就没有搞懂过,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钓鱼,也不是工作。是你。
是我她茫然地看着我。
是你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永远只看得到你想要追逐的那个目标,无论是水里最大的那条鱼,还是合同上最高的那个数字。为了那个目标,你可以忽略身边所有的人和事。你以为那是专注和执着,但其实,那是一种极端的自私。
在你钓鱼的时候,我是你的障碍,所以你忽略我。现在你开始拼事业了,你的身体和健康又成了你的障碍,所以你糟蹋它们。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平衡,去兼顾。你的人生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鱼线,总有一天会断掉。要么,是线断了,要么,是鱼跑了。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一直不愿面对的真相。她怔怔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用想着把我赢回来。我继续说道,我已经不是你的奖品了。就像那条三十斤的青鱼一样,你钓到过,炫耀过,然后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去找一个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吧,林雪。一个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也不需要牺牲任何东西的人生。学会去爱自己,也学着去看看身边那些真正爱你的人。
说完,我站起身,不再看她。
输液还有半个小时结束,结束了自己去办出院手续。费用我已经替你结清了,就当我……为你我这三年的婚姻,买的最后一张单。
我转身,向病房门口走去。
陈浩!她在我身后,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对不起。
我听到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出了这三个字。这句迟到了三年的道歉,终于还是来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不是心软,也不是感动,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我知道,她说出这句对不起的时候,不是为了挽回,而是真正地,为她过去的行为,感到了忏悔。
这就够了。
我没有回应,只是抬起手,对着身后轻轻挥了挥,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走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我深吸了一口医院里独有的空气,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与林雪的故事,到此,才算真正画上了一个句号。不是在法庭上,而是在这间小小的急诊室里。我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了对这段关系的告别。
回到我的新家,已经是深夜。
我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走到了画架前。画板上,那片我画了一半的蓝色海洋,在月光下显得静谧而深邃。
我拿起画笔,蘸上白色的颜料,在海平面的尽头,轻轻地点上了一抹帆影。
那艘帆船,很小,但很坚定地,正朝着远方的朝阳驶去。
我知道,那艘船,就是我。
我的人生,经历过风暴,搁浅过,也迷航过。但现在,我重新找准了我的航向。我的未来,或许不会再有惊涛骇浪般的激情,但会有阳光,有海风,有属于我自己的,平静而开阔的航程。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她知道我今晚去画室,特意提醒我早点休息。
我笑着回复她:妈,我回家了。晚安。
然后,我点开另一个对话框,那是我新认识的朋友,绘画班里的一位老师。我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吴老师,明天天气不错,想去海边写生,有兴趣一起吗
几乎是立刻,对方就回复了过来,是一个笑脸,和两个字:好啊。
我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笑了。
生活,总是在你以为结束的地方,又悄悄为你打开了另一扇窗。窗外,有值得期待的风景,有值得遇见的人。
而我,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