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参见宸王殿下!”
李员外郎等人扑跪在地,声音因惊惧而变调。方才的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瑟瑟发抖的惶恐。
整个工地霎时间鸦雀无声。民夫们虽不认识来者,但见官老爷们都吓得跪倒在地,也慌忙跟着黑压压跪了一片,头都不敢抬。
林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在原地,直到被身旁的絮儿猛地拉了一下衣袖,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屈膝低头。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宸王!萧煜!
这就是那个权倾朝野、手握重兵、令京官闻之色变的战神仙王?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林正轩也急忙躬身行礼,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宸王殿下素来不理工部这些琐碎公务,今日突然驾临这混乱的城南工地,是福是祸?
萧煜并未立刻让众人起身。他端坐于骏马之上,玄色衣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依旧冒着微弱白气的断碑和那几具兽骨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冰冷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随即,他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本王途经此地,听闻有些趣事。李员外郎,你方才说,要拿下谁?”
李员外郎伏在地上,汗如雨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殿下……下官、下官只是见那女子言行怪异,恐其妖言惑众,扰乱民心,故、故想先行拘押讯问……”他试图辩解,但在宸王无形的威压之下,显得苍白无力。
“怪异?”萧煜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嘲讽,“本王所见,倒是有人更显怪异。利用愚民畏鬼神之心,行构陷同僚、延误工期之实。李员外郎,你说是与不是?”
李员外郎如遭雷击,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殿下明鉴!下官不敢!下官绝无此心啊!”他身后的几个官员也连连磕头,口称不敢。
萧煜却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依旧被林正轩护在身后的林薇。
林薇感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头皮微微发麻,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
“你,抬起头来。”冷冽的声音命令道。
林薇心脏一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慢慢抬起头,却依旧不敢直视那双眼睛,目光落在对方玄色衣袍上精致的暗纹处。
“方才,是你指出这石碑异状乃‘石碱’遇水所致?”萧煜问道。
“回殿下,是民女所言。”林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恭敬。
“你如何得知?”
“民女……平日喜翻阅杂书,曾于一本古籍中见过类似记载。新开石料或深埋古碑,偶含特殊矿物,遇水便会发热生汽,并非神异之事。”林薇将事先想好的说辞谨慎道出。
“哦?杂书?”萧煜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倒是读了些有用的书。”
他的目光又扫向那些兽骨:“这些,你又作何解?”
“回殿下,民女虽不通刑名仵作,但也看得出这些兽骨质脆色沉,边缘磨损严重,绝非新近埋入或死亡之物。更像是……被人从别处古坟荒冢中特意取来,置于此处,故作惊悚,以图惑乱人心,阻碍河工。”林薇逻辑清晰,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让周围跪着的众人都听得清楚。
民夫们闻言,脸上恐惧渐消,开始交头接耳,露出恍然和愤慨的神色。是啊,若是河神发怒,怎么会用这些陈年老骨头?
萧煜听完,并未立刻表态,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重量,让林薇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不再是针对她:“看来,这工地之上,并非只有愚昧民夫和无能官吏。倒还有个明白人。”
这句话,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李员外郎等人脸上。几人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萧煜这才仿佛刚看到跪了一地的人,淡淡道:“都起来吧。”
众人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起身,却无人敢大声喘气。
“李员外郎。”萧煜点名。
“下、下官在!”李员外郎差点又跪下去。
“工程延误,妖言惑众,你身为上官,弹压不力,反欲构陷下属,该当何罪?”萧煜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下官知罪!下官知罪!求殿下开恩!”李员外郎面无人色,连连求饶。
“即刻起,城南堤坝工程由林主事全权负责。一应人手物资,不得再有延误。若再有无端滋事、传播谣言者,”萧煜的目光冷冷扫过那些民夫和工头,“以扰乱公务论处,严惩不贷!”
他的命令简洁有力,瞬间将混乱的场面和模糊的责任划分得清清楚楚。
“是!是!下官遵命!下官定当全力配合林主事!”李员外郎哪里还敢有半分异议,只求能保住官位性命。
民夫和工头们也吓得噤若寒蝉,连连保证不敢再闹事。
林正轩心中巨震,没想到局势顷刻逆转!他连忙躬身:“下官领命!定当竭尽全力,不敢有负殿下所托!”
萧煜微微颔首,最后目光似有若无地再次掠过林薇的脸庞。
林薇下意识地又低下头,只觉得那一眼仿佛能看穿她的灵魂,看透她来自异世的秘密,手心再次沁出冷汗。
然而,萧煜并未再对她说什么。他调转马头,对随从淡淡道:“回府。”
玄衣骑士们簇拥着他,如来时一般突然,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只留下工地上一片死寂,以及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声。
风依旧吹过河滩,却仿佛带走了所有的阴霾和躁动。
李员外郎等人面如死灰,再不敢看林正轩一眼,灰溜溜地躲回了凉棚。
民夫们在工头的呼喝下,开始犹犹豫豫地重新拿起工具,只是目光偶尔瞥向林薇时,带着惊奇和敬畏。
林正轩看着女儿,眼神复杂无比,有后怕,有震惊,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骄傲。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薇儿,你先回车上去。”
林薇点点头,在絮儿的搀扶下,重新戴上兜帽,快步走向马车。直到坐进车厢,隔绝了所有视线,她才彻底松懈下来,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四肢百骸都透着力竭般的虚软。
她做到了。
虽然过程惊险,甚至引来了最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但,她真的帮父亲扭转了局面。
只是……那位宸王殿下……
林薇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深不见底、冰冷锐利的黑眸。
他的出现,真的只是偶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