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例会的气氛一如既往地沉闷,直到林默的声音响起,平静却掷地有声:
“电力系统改革,事关民生根本与财政命脉,我认为不能仅由主管部门‘闭门造车’。我建议,从市府各相关单位抽调业务骨干,成立联合督导组,全程跟进,确保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每一项决策都经得起检验。”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与会者们交换着眼神,赵立冬派系的人面露不悦,但这个提议站在“公开透明”的制高点上,无人能从明面上反驳。
最终,在分管城建的副市长点头后,这项提议被原则上采纳。
会议一结束,林默便递交了一份个人申请,姿态放得极低。
他以“响应号召,深入一线,加强青年干部基层锻炼”为名,主动请求短期借调至新成立的市电力改革办公室,担任最不起眼的资料整理员。
消息传到电改办负责人张彪耳中,他正与赵立冬的秘书通电话,闻言嗤笑一声,对着话筒说:
“一个连级别都没有的科员,也配来碰电改?他以为这是哪儿?过家家吗?”
然而,那份申请书上,分管副市长亲笔批示的“重视青年培养,应予支持”八个大字,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护身符。
张彪脸色铁青地挂了电话,最终只能捏着鼻子,签下了同意接收的字条。
与此同时,市局法医实验室内,孟钰正对着一份血液样本的检测报告皱紧了眉头。
报告属于那名从在建电厂高塔上“意外坠楼”的工人。
结果显示,死者血液中含有微量的氯巴占成分——一种强效镇静剂。
这个发现,与现场勘查得出的“高空作业失足”结论,形成了尖锐的矛盾。
她立刻调取了工人当晚被送往医院的急诊记录。
记录上赫然写着,一名自称“家属”的男子在医生建议留院观察后,强行签字将人接走,只留下一串手机号码。
孟钰拨通了那个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的心沉了下去。
顺着施工日志上的线索,她查到了事故当晚的值班安全员。
照片上的人,孟钰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几天前,她陪同林默去工地调研时,跟在旁边点头哈腰的那个临时协管。
人事记录显示,此人在事发后第三天便以“家中有急事”为由辞职,薪水都没结清就消失了,去向不明。
一个个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这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被精心策划、抹去所有痕迹的“假事故”。
电改办里,林默成了最没有存在感的人。
他每天最早到,最晚走,为领导们泡茶续水,抱着成堆的文件在各个办公室间穿梭,将所有影印装订的杂活全包了。
他表现得勤恳而卑微,甚至有些木讷,让那些原本还对他抱有戒心的老油条们,很快就将他视作一个无害的工具人。
没人注意到,在复印机单调的嗡鸣声中,每一份涉及“电网扩容专项资金”的审批单、意向书和拨款批文,都在扫描备份功能下,悄悄地存入了他藏在口袋里的微型U盘。
他发现,一张由赵立冬亲信们编织的巨网早已撒开,通过几家刚刚注册的空壳公司,预定了多个变压器、电缆等关键设备的采购项目。
资金将通过虚高的“设备采购”合同,层层转包,最终被洗劫一空。
深夜,林默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用代码和暗语标注着关键节点:“七月十二日,一号变压器招标。八月五日,主干线电缆采购。时间窗口已开,截胡点在此。”
市郊的一栋旧居民楼里,会计刘庆海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
一通自称“市医保局”的电话,将他打入了地狱。
电话那头的声音冷酷无情,通知他女儿的特殊病种报销资格因“资料不符”将被立即中止。
“求求你们,我女儿不能断药啊!”他嘶哑地哀求。
对方冷笑一声,图穷匕见:“很简单,把你手里的那个U盘交出来,你女儿的病就能‘好’。”
电话挂断,刘庆海瘫倒在地,浑身颤抖。
他知道,这是赵立冬的最后通牒。
他颤抖着手,铺开纸笔,写下遗书,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去市公安局自首。
他宁愿自己坐牢,也不想再被这样折磨。
深夜,就在他抱着女儿的相片无声流泪时,门铃突兀地响了一声。
他惊恐地透过猫眼向外看,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壮着胆子打开一条门缝,一个牛皮信封静静地躺在门口的脚垫上。
他捡起信封,里面没有威胁,只有三样东西:
一份他女儿在另一家省级医院的真实体检报告,上面清楚地写着“各项指标正常,无任何遗传性疾病”;
一沓厚厚的、用银行纸带捆好的五万元现金;以及一张字迹工整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你说出真相,她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
落款处一片空白,但那笔锋内敛、力道沉稳的字迹,正是林默的手书。
又是一个深夜,电改办大楼只剩下林默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他将一份精心伪造的“省发改委关于加强重大基建项目招标规范的指导意见”打印出来,文件抬头、红章、行文格式,都与真件别无二致。
文件中,他用最不引人注意的篇幅,加入了一条看似常规的补充条款:“为确保工程质量与资金安全,重大项目核心承包商,必须具备三年以上与大型国企的成功合作经验。”
这一条,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将直接把赵立冬内定的那三家毫无资历的皮包公司,彻底排除在游戏规则之外。
他仔细地将这份伪造文件,夹入第二天高层碰头会的材料包中间,确保它会和所有真文件一起被分发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灯,锁上门,走入寂静的走廊。
就在他走到楼梯口时,走廊尽头消防通道的阴影里,一道黑影无声地闪出。
是老默。
他身上带着夜的寒气,声音压得极低:“刘庆海今天没有去自首,但他家楼下,徐江的人已经布控了,至少两班人马在轮流盯着。”
林默脚步未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沉静如水:“知道了。启用二号藏身处,随时准备转移。”
老默的身影重新融入黑暗。
林默独自走下楼梯,夜风吹动他的衣角。
棋子已经就位,但第一步棋,必须落在能搅动全局、引来猎犬,却又不会立刻惊动主人的那个位置。
他的脑中,一个穿着警服,眼神清澈而固执的年轻人的面孔,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