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春,京海市的清晨笼罩在一片黏稠的薄雾中。
市政府家属院外,林默站在豆浆摊前,指尖隔着一次性纸杯,感受着那份滚烫,眼神却空洞地投向远处旧厂街的方向,仿佛要穿透这层层叠叠的楼宇和未散的晨雾。
就在几小时前,他从一场几乎要将颅骨撕裂的剧痛中惊醒。
陌生的天花板,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二十多年的人生认知。
他,一个沉迷于电视剧《狂飙》的普通观众,竟然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剧中的“林默”。
这个林默,是政法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被分配到京海市政府办公厅,做着最基层的科员。
而在那部他烂熟于心的电视剧里,这个名字只是一块冰冷的墓碑,一个在三年后,因无意中接触到莽村拆迁项目背后的黑账,而被赵立冬下令、唐家兄弟动手灭口的倒霉蛋。
他灵魂穿越了,时间坐标清晰得令人不寒而栗——2000年。
一切罪恶的根源,所有黑暗的起点。
豆浆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林默深吸一口带着水汽的微凉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是来体验生活的,是来活命的。
回到那间充斥着老旧文件柜铁锈味和淡淡烟草味的办公室,隔壁桌的王力正扯着嗓子训斥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唾沫星子乱飞。
“脑子要灵活!光会埋头干活有什么用?要看是谁让你干的,要懂得感恩!”
话里话外,那种“朝中有人好做官”的优越感和对新人的打压,几乎要溢出来。
林默一言不发,低头开始整理桌上堆积如山的昨日文件。
他将一份份报告、通知分门别类,动作机械而精准,大脑却在以惊人的速度运转。
他就像一个手握攻略的玩家,被强行扔进了最高难度的生存游戏。
游戏地图是京海,终极BOSS是赵立冬和他背后的保护伞,而他自己的角色,初始设定就是“必死”。
莽村案是三年后的事,现在去思考如何破解还为时过早,那太过遥远,变数太多。
他必须从眼前着手,找到第一个可以撬动的支点,让命运的列车偏离那条通往死亡的既定轨道。
很快,一个关键节点在他的脑海中清晰浮现——今天上午,旧厂街,鱼档事件。
这是剧中高启强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点。
他被唐家兄弟当众欺凌,砸了摊子,泼了一身鱼腥水,连尊严都被踩在脚下。
原剧情里,他选择了忍气吞声,将这份屈辱和仇恨深埋心底,直到除夕夜偶遇安欣,才借着酒劲和委屈,第一次与公权力产生了微弱的连接。
而这份连接,最终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他潜藏的野心,也开启了他走向黑暗枭雄的道路。
林默的指尖在《关于加强市区农贸市场卫生环境管理的通知》这份文件上轻轻划过,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成型。
他不能让高启强再像原剧情那样,把所有委屈都自己咽下去。
一个被彻底压垮、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人,在绝境中更容易投向黑暗。
他要做的,不是阻止高启强变强,而是要在他心中,埋下一颗不一样的种子——一颗不向黑恶势力低头的种子。
午休时间,林默拒绝了王力约他一起去食堂的邀请,只说要去外面换换口味,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市政府大楼。
他没有坐公交,而是步行了二十多分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旧厂街嘈杂而鲜活的人潮。
鱼腥味、菜叶腐烂的酸味、熟食的香味混杂在一起,钻进鼻腔。
他远远地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场景。
高启强那小小的鱼摊前,唐小虎正一脸嚣张地用脚踩着一箱翻倒的带鱼,黏滑的鱼身和冰块碎屑糊了一地。
唐小龙则抱着臂膀,用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眼神,盯着缩在摊位角落的高启强。
“强子,跟你说了,这市场管理费,得交给我们兄弟。你不交,这鱼,你就别想卖!”
唐小龙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
高启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此刻正被唐小虎一脚踹倒在地,整个人摔进混着鱼血和泥水的污水里,狼狈不堪。
他紧紧攥着拳头,嘴唇哆嗦着,眼神里是屈辱、愤怒,还有一丝深深的恐惧。
周围的商户们纷纷探头探脑,却没一个敢上前说句公道话,只是在唐家兄弟的目光扫过来时,又都慌忙低下头去。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就是2000年的京海,阳光下的罪恶,如此明目张胆。
他没有冲动地上前。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科员,冲上去只会被一起揍,于事无补。
报警?
更不行。
此刻报警,唐家兄弟最多被当成普通市场纠纷,警察来了也是和稀泥。
在高启强没受伤、没凶器的情况下,安欣就算来了,也只能是例行调解。
唐家兄弟甚至可以反咬一口,说高启强占道经营,扰乱市场秩序。
真正的破局点,不在于警察来不来,而在于警察以什么样的“名义”来。
林默悄然退到街口一个不起眼的公用电话亭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塞进了投币口。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声线,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久经官场的中年干部,沉稳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拨通了市公安局指挥中心的值班电话。
“喂,市局吗?”
电话接通的瞬间,林默的语气就变了,
“我是市委办公室的。刚刚有位领导的家属给我打电话,反映旧厂街菜市场里有人聚众寻衅滋事,当街欺行霸市,影响非常恶劣。你们立刻派人去看一下,务必严肃处理,把情况及时反馈上来。”
“市委办”、“领导家属”,这两个词就像两块巨石,沉甸甸地砸在了电话那头接线员的心里。
对方的语气瞬间恭敬起来,连声应是。
挂断电话,林默没有片刻停留。
他迅速找到鱼摊旁边的墙上,那个用油漆潦草写着的送货电话号码——那是高启强鱼档的座机号码。
他再次投币,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铃声在嘈杂的市场里突兀地响起。
正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的高启强愣了一下,旁边的唐小龙也皱了皱眉。
铃声响了三下,林默果断挂断。
他等了五秒,再次拨打。
这一次,电话刚一接通,不等高启强反应过来,林默便用一种极度沙哑低沉、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声音,短促而有力地说了八个字。
“别认怂,鱼是你的,命也是。”
话音未落,他便“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转身快步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只从早上一直攥到现在的豆浆纸杯,被他一把捏得变了形,精准地扔进了巷口的垃圾桶里。
几分钟后,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旧厂街上空压抑的空气。
一辆警车呼啸而至,车门打开,年轻的安欣带着一名协警,神色凝重地冲了过来。
“领导家属反映”这几个字,让他对此事给予了前所未有的重视。
而此刻的高启强,刚刚从地上爬起,满身污秽。
他的耳中,还反复回荡着电话里那句莫名其妙却又振聋发聩的话——“鱼是你的,命也是”。
是啊,鱼是我辛辛苦苦贩来的,凭什么给你砸了?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凭什么要被你们这样作践?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懦弱。
他眼中的屈辱和隐忍,在这一刻骤然燃烧成了熊熊怒火。
在唐小虎再次伸脚要来踢翻最后一个鱼筐时,高启强猛地咆哮一声,抓起筐里最大的一条草鱼,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甩在了唐小虎的脸上!
“这鱼,老子今天卖定了!”
人群一片哗然。
唐家兄弟也懵了,他们没想到这个一直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竟敢还手。
混乱之中,安欣带着协警正好冲进人群,大喝一声:“警察!都别动!”
林默站在街角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后,浓密的树荫将他的身影完美隐藏。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幕由他亲手导演的戏剧,看着高启强通红着双眼与唐家兄弟对峙,看着安欣果断介入将双方隔开。
林默的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从这一刻起,高启强的命运,京海的未来,都不再只属于那个冰冷的剧本了。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默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情专注,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着,一份崭新的文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标题赫然是
——《关于京海市基层市场管理及治安环境综合治理的调研报告(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