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妹妹捐了一颗肾之后,她总说腰疼,一定是手术没做好。
姐,你是不是就盼着我死把那有毛病的肾给我,你好继承爸妈的房子。
我脸色惨白,以为她是在说胡话,颤抖地问她怎么会这么想
她嫌恶地瞥了我一眼,换了个话题:
这破身体,现在连可乐都不能喝了。
我检查了她的体检报告,发现她肌酐指数一直在临界点。
我一边给她倒温水,一边劝她术后要忌口。
结果她推开我,固执地又开了一罐冰可乐。
医生说了,我年轻恢复快,偶尔喝没事。
她越说越委屈,把水杯砸在地上:什么都要管着我,又不是你一辈子忌口,你当然说得轻松,不像我男朋友,什么都顺着我。
我心如死灰,给主治医生打电话,预约了下周的肾脏摘除手术,把另一颗健康的肾也捐给了匹配库里的陌生人。
1.
手术同意书上,我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妹妹林朝患上尿毒症,是在半年前。
全家配型,只有我成功了。
爸妈抱着我哭,说晚晚你真是我们家的好女儿。
林朝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眼睛流出泪水:姐,以后你的肾就是我的肾,我们真成亲姐妹了。
我摸着她苍白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
只要她能活下去,别说一颗肾,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给。
手术很成功,医生说我的肾很健康,在她体内适应得很好。
出院那天,我妈炖了乌鸡汤,一大半都盛给了林朝。
朝朝刚做完大手术,要多补补。她一边说,一边把鸡腿夹到林朝碗里。
我看着自己碗里清汤寡水的几块鸡胸肉,默默喝了一口。
伤口的疼痛还很清晰,但我心里是满的。
可好景不长,林朝开始变了。
先是嫌弃忌口太麻烦,偷偷点外卖吃烧烤。
被我发现后,她振振有词:姐,我都快忘了正常食物什么味道了,就吃一点点,没事的。
后来,她男朋友来看她,带了一箱冰可乐。
我当场就制止了:朝朝,医生说你不能喝这个。
林朝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她男朋友搂着她的肩膀,对我笑笑:姐,没那么夸张,朝朝心情好比什么都重要。
我看着林朝委屈地撇着嘴,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看见她和她男朋友在阳台上,一人一罐可乐,笑得特别开心。
而我的心,像被那冰凉的汽水浇过一样。
2.
林朝开始频繁地抱怨腰疼。
姐,就是你给我的那半边,一直又酸又胀,是不是手术没做好
她躺在沙发上,皱着眉头,一脸痛苦。
我赶紧给她倒了杯温水:医生说了,术后有排异反应是正常的,慢慢就好了。
都一个月了还正常她把水杯推开,我朋友说,她姨妈也换过肾,三天就能下地了,哪像我,现在还跟个废人一样。
妈妈端着水果盘从厨房出来,一听这话,立刻紧张地凑过来。
怎么了朝朝又不舒服了
她摸着林朝的额头,满眼都是心疼。
妈,我怀疑姐姐给我的肾根本就是有问题的。林朝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朝朝,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她坐起来,盯着我,姐,你是不是就盼着我死把那有毛病的肾给我,你好继承爸妈的房子。
客厅的氛围变得冰冷。
妈妈手里的水果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苹果滚了一地。
你们……你们姐妹俩这是干什么妈妈的声音都在抖。
我看着林朝那张因为怨恨而扭曲的脸,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我掏了二十万给她留学,又捐了一颗肾给她保命,在她眼里,我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想起小时候,我把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林朝买了她最喜欢的洋娃娃。
她抱着娃娃,却跟邻居小孩说,这是妈妈给她买的,我小气,从来不给她买东西。
那时候的心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窒息而无力。
3.
林朝,你再说一遍。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冷意。
林朝被我吓了一跳,往妈妈身后缩了缩。
妈妈赶紧把她护住,对着我喊:林晚!你怎么跟你妹妹说话的!她还是个病人!
病人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腹部那道狰狞的疤痕,它到现在还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我也是个病人。
妈,她说我要害她,你听到了吗我抬头看着她。
小孩子家家,说几句胡话你怎么还当真了!妈妈不耐烦地摆摆手,朝朝身体不好,心情难免会差点,你做姐姐的就不能让着她一点
这句话,我从小听到大。
林朝打碎了爸爸最爱的花瓶,妈妈说,你做姐姐的,去替她认个错。
林朝考试不及格,怕被骂,偷偷改了我的满分试卷,妈妈说,你学习好,再考一次就行,妹妹不一样。
如今,她拿走了我的一颗肾,还要诛我的心。
我让得还不够吗我笑出了声,我把肾都让给她了,还不够吗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把她们都吓了一跳。
林朝的男朋友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把将林朝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我:林晚,你有话好好说,别吓着朝朝。
我吓着她我指着自己的肚子,谁他妈的来可怜我
爸爸闻声从书房出来,看到这场面,皱起了眉头:吵什么!像什么样子!
他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一边:你妹妹刚动完手术,你别刺激她。
我看着这一家人,他们严丝合缝地站在一起,而我,像个闯入的外人。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捐出去的,仿佛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而是一件理所应当的、早就属于林朝的东西。
4.
那天晚上,我搬回了自己的公寓。
家里太压抑,我喘不过气。
我发了高烧,一个人躺在床上,烧得浑身骨头缝都疼。
我给妈妈打电话,想让她来送我一下去医院。
电话接通了,她在那头很不耐烦:又怎么了这点小事也要找我
我虚弱地说:我发烧了,可能是伤口感染……
发烧就吃药啊,多喝点水!我这边正陪着朝朝呢,她今天心情不好,晚饭都没吃,我走不开。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听着手机里的忙音,突然就笑了。
我强撑着身体,自己叫了车去医院。
急诊室里,医生检查了我的伤口,说有点发炎,但问题不大,主要是身体太虚弱,免疫力下降了。
挂吊瓶的时候,我旁边的床位躺着一个年轻女孩,她妈妈在一旁忙前忙后,一会儿喂水,一会儿削苹果,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我可怜的女儿,怎么就遭这个罪。
我看着她们,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第二天,我还在医院,林朝的电话就打来了。
姐,你跑哪去了妈说你昨晚没回家。她的语气带着质问。
我在医院。
医院你怎么了她听起来有点紧张。
我的心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她是不是,还是关心我的
伤口发炎,发烧了。
哦,她立刻放松下来,那医生怎么说严重吗会不会影响到我这边啊
那一瞬间,我心里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不会,我说,死不了,也影响不了你那颗金贵的肾。
我挂了电话,把她和爸妈的号码,全都拉进了黑名单。
5.
出院后,我给自己请了个护工,每天负责我的饮食起居。
我开始专心调理自己的身体,健身,看书,把所有的精力都从那个家里抽离出来。
半个月后,我妈不知道从哪里问到了我公司的地址,直接找到了我办公室。
她一进来就哭天抢地,说我不孝,连亲生父母的电话都不接,妹妹生病在家也置之不理。
同事们都围过来看热闹,对着我指指点点。
林晚,你跟我回家!她上来就要拽我的胳膊。
我躲开了。
妈,这里是公司,您有事我们出去说。
出去说什么我就是要让你的同事们都看看,你是个多冷血的人!她指着我的鼻子骂,为了点小事就跟你妹妹置气,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我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突然觉得很平静。
妈,林朝的肌酐指数又高了吧我问。
她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你……你怎么知道
她是不是又喝酒了
你妹妹就是心情不好,陪朋友喝了一点点……
一点点我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
是林朝的朋友圈,三天前发的,九宫格的照片里,她画着精致的妆,在KTV的包厢里举着酒瓶,笑得花枝招展。
配文是:重生,就要燥起来!
妈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我把手机收起来,看着她:您今天来,不是为了骂我,是为了让我再去劝劝她,对吧
因为医生说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给她的那颗肾,很快就会彻底报废。
她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同事们窃窃私语,看我的眼神从指责变成了同情。
原来这才是老太太今天唱戏的真正目的,唱的是苦肉计,打的是亲情牌,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6.
林晚,她是你亲妹妹啊!妈妈终于绷不住了,声音带着哭腔,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
当初是她自己求我救她的。我看着她的眼睛,现在也是她自己要去死,我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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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劝她!她最听你的话了!
我笑了。
她听我的话她要是听我的话,就不会在术后一个月就跑去夜店,不会把医生的嘱咐当成耳旁风。
妈,您是不是忘了,在她眼里,我给她的是一颗有问题的肾,我巴不得她早点死。
那是气话!小孩子说的气话你也信
我信。我点点头,因为你们所有人都信。
我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那些假装在工作,实则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同事。
妈,你知道吗我这颗有问题的肾,在捐给林朝之前,各项指标都是顶级的。医生说,这是他见过最健康的供体之一。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
可现在呢林朝把它怎么样了当成下水道吗什么垃圾都往里灌
妈妈被我堵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大概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家里的丑事全都抖落出来。
你……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她气得浑身发抖。
是你们逼我的。我说。
这时候,我的上司闻讯赶来,他是个明事理的中年男人。
他客气地对我说:林晚,要不你先带阿姨去会议室休息一下别影响大家工作。
我点点头,扶着几乎要站不稳的妈妈,往会议室走。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探究的目光。
妈妈突然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晚晚,妈求你了,你再救救朝朝吧,她不能没有你啊!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滚烫的,砸在我的手背上。
我看着她这张布满泪痕的脸,几十年来积压的委屈和怨恨,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问过医生一个问题。
医生,如果我捐了一颗肾,以后还能再捐吗
医生当时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当然不能!每个人都只有两颗肾,你捐了一颗,剩下的一颗要维持你自己的生命,怎么可能再捐
可我,偏偏就不信这个邪。
我抽出被她攥得生疼的手,拿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里那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再拨打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是王主任吗我是林晚。
那头是给我做移植手术的主治医生。
林晚啊,有什么事吗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清晰。
王主任,我想跟您咨询一下,我现在还能申请做器官捐献吗
我的意思是,把我的另一颗肾,也捐出去。
7.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王主任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不可思议:林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看着妈妈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我很清醒。
妈妈猛地扑过来,想抢我的手机。
你这个疯子!你要我的命啊!她尖叫着。
我侧身躲开,对着电话继续说:王主任,我不是在开玩笑。请您告诉我,流程上是否可行
理论上……理论上是可以的,但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自己负责。我会签署所有的免责协议。我打断他,请您帮我安排,我想把我的肾,捐给一个真正需要它的人。
挂断电话,会议室鸦雀无声。
妈妈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我,嘴里喃喃自语:疯了……真是疯了……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妈,您不是说,我给林朝的肾不好吗
既然不好,那就要不回来了。
我这还有一颗好的,总不能浪费了吧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惊恐地看着我。
你不能这么做……林晚,你不能……
我为什么不能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是我的身体,我的肾,我想给谁,就给谁。
你不怕死吗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怕啊。我笑了,但我更怕,我这一辈子,都活在你们的阴影里,像个笑话。
我拉开会议室的门,上司和几个同事还等在外面。
我对着上司鞠了一躬:经理,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想请一段长假。
上司看着我身后失魂落魄的妈妈,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
8.
我开始正式走捐献流程。
体检、评估、登记,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王主任劝了我很多次,他说我太冲动,两个肾都捐出去,意味着我后半生都要靠药物和透析维持生命,生活质量会大打折扣。
你还这么年轻,何必呢他叹着气说。
主任,有些人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我说。
他没再劝我。
家里的电话快被打爆了。
爸爸、妈妈、林朝,还有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轮番上阵。
先是骂我自私,不顾念亲情。
然后是哭着求我,说我这么做,是把全家人往死路上逼。
我一概不接。
最后,他们在家族群里对我发起了总攻。
三姑发了一段语音:林晚,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哪有好好的人要把自己弄残废的
六姨跟着说:就是啊,你爸妈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就这么报答他们
林朝的哭诉更是长达六十秒: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不要我……求求你了……
我看着这些虚伪的嘴脸,觉得无比可笑。
我拿出手机,把我跟王主任的通话录音发到了群里。
那是我故意录下的,我问他,如果一个健康的肾,在移植给受体后,受体不遵医嘱,肆意挥霍,会有什么后果。
王主任在电话里痛心疾首地说:那就是谋杀!是对捐献者生命最大的亵渎!那个肾会很快衰竭,一切都白费了!
然后,我把林朝在KTV喝酒蹦迪的照片,她男朋友带她吃火锅烧烤的照片,一张一张,发进了群里。
最后,我打了一行字。
我的肾,给狗,都不会再给她。
然后我按下了退出群聊。
世界,瞬间清净了。
9.
没过两天,林朝和她那个男朋友找到了我的公寓。
林朝瘦了很多,脸色蜡黄,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
她一见到我,就跪了下来。
姐,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一定听话,好好吃药,好好爱惜你的肾。
她哭得声嘶力竭,抱着我的腿不肯松手。
她男朋友站在一旁,皱着眉头,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林晚,朝朝已经知道错了,你非要这么咄咄逼人吗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亲姐妹。
我低头看着脚下痛哭流涕的林朝。
这副场景,我太熟悉了。
从小到大,每次她犯了错,只要这么一哭,全世界都会原谅她。
可我不想再当那个全世界了。
起来。我说。
林朝以为我心软了,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挣扎着要站起来。
我说的是他。我指着她男朋友。
两个人都愣住了。
我看着那个男人:我记得去年你创业,说资金周转不开,跟我借了二十万。什么时候还
他脸色一变: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手头也紧……
手头紧我冷笑一声,手头紧还有钱给林朝买两万块的包手头紧还有钱带她去高级餐厅吃人均两千的日料
这些,都是我从他朋友圈看到的。
林朝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林晚!你调查我们
用不着调查,我说,毕竟你们恨不得昭告天下,是我这个冤大头在给你们的潇洒生活买单。
你!林朝气得说不出话。
她男朋友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林晚,你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我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当初借钱的时候,你可是拍着胸脯保证,半年之内一定还。现在一年都过去了,你连个屁都没放。
我告诉你,今天你们俩,不把钱还了,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我拿出手机,作势要报警。
林朝彻底慌了,她拉着她男朋友的胳膊,尖叫道:你快给她啊!你不是说你赚大钱了吗!
男人一把甩开她,眼神躲闪:我……我那笔钱投进新项目里了,还没回本……
我看着他们狗咬狗的样子,突然觉得畅快无比。
10.
最终,在我要报警的威胁下,那个男人还是不情不愿地给我转了二十万。
他走的时候,眼神像是要杀了我。
林朝跟在他身后,哭哭啼啼,活像个被抛弃的怨妇。
我关上门,看着手机里多出来的二十万,没有一丝波澜。
这笔钱,本就该是我的。
我用这笔钱,报了一个顶级的疗养中心,准备在手术前,好好调理一下身体。
我妈是在疗养中心找到我的。
她看起来苍老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衣服,眼神里满是疲惫和绝望。
她没有哭闹,只是安静地坐在我对面。
晚晚,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念及母女之情了吗
我正在看书,头也没抬:我们之间,还有情分可言吗
我知道,从小到大,是我偏心。她低声说,可朝朝她……她从小身体就不好,我总怕她……
怕她活不长,所以就把我当成她的备用血库和器官库我合上书,看着她。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我笑了笑,从手机里翻出一段录音,按下了播放键。
那是我搬出去之前,无意间放在客厅的一个录音笔录下的。
里面是她和我爸的对话。
我爸说:让晚晚捐一个肾给朝朝,是不是太残忍了
我妈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有什么残忍的她早晚要嫁出去,是我们林家泼出去的水。她的肾能救朝朝的命,那是她的福气!再说了,她身体那么好,少一个肾又不会死。不然我白养她这么大了
录音播放完毕,房间里一片死寂。
我妈的脸,比死人还要白。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妈,现在你还要跟我谈母女之情吗
11.
她猛地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又响亮。
晚晚,是妈错了,妈不是人!她开始用力扇自己的耳光,一下比一下重,妈就是个老糊涂,你别跟妈计较,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
巴掌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格外刺耳。
我静静地看着她,像在看一出与我无关的闹剧。
这些眼泪,这些忏悔,来得太晚了。
如果不是我手握着能让她彻底绝望的底牌,她现在恐怕还在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冷血。
您起来吧,我把录音笔收好,别在这演了,怪累的。
她的动作僵住了,抬起头,红肿的脸上满是泪水和不敢置信。
演我这是演的吗我是真的后悔了!
后悔我轻笑一声,您是后悔没早点发现我藏了录音笔吧
妈妈的身体晃了晃,瘫坐在地毯上。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收手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绝望的哀求,钱你也要回去了,气也出了,非要看着我们一家都给你陪葬吗
我们一家我咀嚼着这几个字,我早就不是你们家的人了,从你们决定把我当成林朝的移动器官库那天起,就不是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疗养中心精致的园林。
阳光很好,洒在草坪上,一片金黄。
我初二那年,得了急性阑尾炎,疼得在床上打滚。
我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你和爸带着林朝去参加钢琴比赛,手机关机,我一个人在家,疼到快要昏过去。
是邻居王阿姨发现不对劲,把我送到医院,垫付了手术费。
等你们回来,手术都做完了。你看到我,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妈妈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不住地颤抖。
你说,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生病,林朝的比赛很重要,差点就因为我耽误了。
我转过身,看着她: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在你们心里,我永远比不上林朝的一场比赛。
所以,别再跟我谈什么亲情了。
我的心,早就在十几年前那个夜晚,疼死了。
我拉开门,对门外闻声而来的护工说:送客。
12.
爸爸也来了。
他不像妈妈那样歇斯底里,只是沉默地坐在我对面,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他给我带来了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五十万,是家里的全部积蓄。他把卡推到我面前,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动。
朝朝已经联系了国外的肾源,但这笔钱还不够。他的声音很疲惫,晚晚,算爸求你,把那二十万,先还回来。
我差点笑出声。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最终的目的还是钱。
他们不是来求我不要捐肾,是来求我拿钱给林朝买肾。
多么讽刺。
爸,你知道林朝的男朋友,拿我那二十万干什么了吗我问。
他愣了一下,摇摇头。
他给他自己买了辆三十多万的车。我拿出手机,给他看照片,林朝的朋友圈里,还炫耀过,说是她男朋友事业有成,送给自己的奖励。
爸爸的脸色瞬间变得蜡黄。
他大概以为那笔钱真的被投进了什么新项目。
这个畜生!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他是不是畜生我不知道,我收起手机,我只知道,这二十万,我是不会拿出来的。
那是你妹妹的救命钱!他猛地站起来,双眼通红地瞪着我。
救命钱我抬头直视他,我给她捐肾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那是我的命
你们把我的命当成理所当然,现在凭什么要求我拿钱去救她
我告诉你们,一分钱都没有。
你!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好,好,林晚,你够狠!
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你要是敢动你那颗肾,我就……我就死在你面前!
他以为我还会像以前一样,被这种话吓住。
我点点头,语气平淡:好啊,疗养中心风景不错,您挑个喜欢的地方。
爸爸的表情凝固了,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
最后,他抓起那张银行卡,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片平静。
原来,把话说开,把脸撕破,是这么轻松的一件事。
13.
王主任亲自给我打了电话。
晚晚,医院伦理委员会那边,驳回了你的捐献申请。他的语气很严肃,活体捐献两个肾脏,风险太高,我们不能批准。
我握着电话,半天没说话。
我明白。良久,我轻声说。
你能想通就好。王主任松了口气,身体是自己的,别拿生命开玩笑。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突然笑了。
我从来就没想过真的要捐出第二颗肾。
我只是想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和我那可笑的前半生,做个了断。
我只是想让他们也尝一尝,眼睁睁看着最重要东西被夺走,却无能为力的滋味。
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
下午,护工告诉我,林朝来了,就在疗养中心门口,跪着不肯走。
我从监控里看到她。
她穿着病号服,头发散乱,整个人瘦得脱了相,抱着一块纸板,上面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姐姐,我错了,求你救救我。
周围围了不少人,对着她指指点点。
她就那么跪着,任由别人打量,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擅长的武器——示弱,博取同情。
我拿起内线电话:让保安把她请走,如果她不配合,就报警,说她扰乱公共秩序。
护工愣了一下,但还是应声去了。
没过多久,我就听见外面传来林朝尖利的哭喊声。
林晚!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关掉了监控。
这些诅咒,我已经听了太多次,麻木了。
傍晚,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林晚,如果你不肯出钱,我就从医院的楼上跳下去。让你这辈子都活在害死亲妹妹的愧疚里。
是林朝。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拿起刚买的画册,一页一页地翻看。
外面夕阳正好,给房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第二天,我是在新闻上看到她的消息的。
本市一女子因家庭纠纷,欲从医院顶楼跳下,被消防人员成功救下,现已送往心理科进行干预。
新闻配图里,她被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架着,头发凌乱,眼神空洞。
我关掉新闻,继续吃我的早餐。
14.
我出院那天,天气很好。
我没有通知任何人,自己办了手续,打车回了公寓。
房子很久没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花了一整个下午,把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扔掉了所有和那个家有关的东西。
妈妈织的毛衣,爸爸送的钢笔,林朝不要了送我的旧裙子。
最后,我从抽屉最深处,翻出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
里面是我从小到大的日记。
我翻开第一本,稚嫩的笔迹记录着八岁那年的生日。
今天我生日,妈妈给我煮了长寿面,卧了两个鸡蛋。可是妹妹也想吃,妈妈就把我的鸡蛋都给了她。妈妈说,我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我又翻开一本,是十六岁。
今天拿到了市里奥数比赛的一等奖,回家想跟爸妈分享。可是妹妹的宠物狗丢了,他们正焦急地满世界找狗。我的奖状,在书包里放了一晚上,
都皱了。
我一页一页地看下去,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委屈和不甘,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原来,我不是不记仇。
我只是把所有的伤口,都藏在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以为只要我不说,它们就会自己愈合。
可它们没有。
它们只是在黑暗里,悄悄地腐烂,溃败,直到把我的心,也侵蚀得千疮百孔。
我把所有的日记本,都搬到了楼下的垃圾桶旁。
然后,我点燃了打火机。
火苗窜起,舔舐着泛黄的纸页,很快,那些委屈的文字就化为了灰烬。
风一吹,就散了。
我看着那堆灰烬,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好像,那个一直在委曲求全,拼命讨好父母的林晚,也跟着这些日记一起,被烧掉了。
手机响了,是爸爸打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晚晚……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苍老,朝朝她……匹配到了新的肾源。
我嗯了一声。
手术费还差一点,家里的房子,我们准备卖了。
我没说话。
你……有空就回来看看吧。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站了很久。
他们终于,要卖掉那个房子了。
那个林朝不惜用我的肾,也要去继承的房子。
多么讽刺
15.
半年后,我在国外的一个小镇定居了。
这里阳光充足,节奏很慢。
我租了一间带院子的房子,养了一只猫,种了很多花。
我很少跟国内联系,偶尔会从王主任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
房子卖了,林朝的手术很成功。
但因为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她的身体恢复得并不好,需要长期服药,定期复查。
她那个男朋友,在她最需要钱的时候,卷走了她所有的积蓄,消失得无影无踪。
爸妈卖了房子后,租住在一个很小的老破小里,靠着退休金勉强度日。
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听说精神也出了些问题,总是半夜跑到街上,对着路灯喊我的名字。
王主任问我,要不要回去看看。
我说,不了。
我已经走出来了,不想再回头。
有时候,我会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书,喝茶。
猫咪就躺在我的脚边,懒洋洋地打着呼噜。
我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日记里写下委屈的小女孩。
我会想,如果她能看到我现在的生活,应该会很开心吧。
她终于,不用再让着任何人了。
她终于,可以只为自己而活了。
一天下午,我收到了一个跨国快递。
是一个很旧的铁盒子,就是我烧掉日记的那个。
我打开它,里面不是日记,而是一叠厚厚的信。
是爸爸写的。
第一封信的日期,是我八岁生日那天。
晚晚,对不起。爸爸今天看到你把鸡蛋让给妹妹时,眼圈都红了。爸爸知道你委屈,但是妈妈说,妹妹身体弱,要多吃点有营养的。爸爸没用,没办法给你买更多的鸡蛋。
第二封信,是我十六岁拿奖那天。
晚晚,爸爸今天在你书包里看到奖状了,你是爸爸的骄傲。爸爸本想好好为你庆祝,但是你妹妹的狗丢了,你妈妈急得不行,爸爸只能先陪着她。对不起,爸爸总是让你失望。
信有很多很多,记录了我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委屈瞬间。
每一封信的结尾,都是一句对不起。
在最后一封信里,他写道:
晚晚,当你看到这些信的时候,爸爸可能已经不在了。爸爸这一生,懦弱又无能,既没有做好一个丈夫,也没有做好一个父亲。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如果可以,爸爸希望你永远不要原谅我。因为,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那个家,已经不是家了。你走得对。
这个盒子,是爸爸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爸爸知道你烧掉了日记,但爸爸想让你知道,你所承受的一切,爸爸都记得。
晚晚,忘了我们,好好生活。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爱我的。
只是他的爱,太沉默,太卑微,以至于我从来没有发现过。
我抱着那个铁盒子,在院子里,哭得像个孩子。
哭完了,我把信小心地收好,放回盒子里。
然后,我给王主任打了个电话。
王主任,我想匿名给一个肾病患者,捐赠一笔手术费。
电话那头,王主任沉默了很久。
想好了吗
想好了。
我抬起头,看着小镇湛蓝的天空。
太阳很暖,风很轻。
从今往过,我要带着两份爱,好好地活下去。
一份是爸爸沉默的爱。
一份是,我自己给自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