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亡通知
殡仪馆的地下停尸间,没有四季,只有一种恒定的、混杂着消毒水与腐朽气息的阴冷。
我叫温墨,是这里的遗体整容师。这份工作,我干了五年。
小温,来活儿了。
随着金属推车刺耳的滑轮声,一具盖着白布的遗体被推到了我的13号操作台前。我熟练地戴上口罩和双层手套,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车祸,飙车,没系安全带。同事老王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二十七岁,太年轻了。家属马上就到,希望能尽量修复,让他们见最后一面。
我的目光,凝固在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
尽管高速撞击已经夺走了他所有的面部特征,但那熟悉的眉骨轮廓,那颗耳垂后方我曾亲吻过无数次的小痣,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我五年来自我构建的厚厚冰层。
我感觉不到停尸间的冷了,血液仿佛在刹那间被抽干,又在下一秒疯狂倒灌回头顶,耳边是剧烈的轰鸣。我死死地盯着那张脸,胃里翻江倒海。
我认识他。
我伸手,颤抖地拉开尸袋的拉链,看到了那块冰冷的金属铭牌。
上面刻着两个字:江川。
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我以为这个名字早已被我挫骨扬灰,埋葬在记忆最深的坟墓里。可当它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时,我才发现,那座坟,不过是一座摇摇欲坠的空冢。
五年前,他搂着校花林薇薇,用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眼神,对我说:温墨,你太闷了,像一潭死水。我受够了。
今天,他躺在这里,成了一具真正冰冷的、需要被修复的死物。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家属的哭嚎声从走廊尽头传来,将我惊醒。我看到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被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身形窈窕的女人搀扶着。
是江川的父母,和林薇薇。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我,或者说,看到了我胸前遗体整容师温墨的铭牌。
江川的母亲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似的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指甲深深陷进我的肉里:你就是整容师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的川儿体面地走!他最爱漂亮了,他不能这个样子……
我没有挣脱,只是麻木地看着她。
然后,那个五年来无数次出现在我噩梦里的女人,那个曾经用胜利者的姿态夺走我一切的林薇薇,竟然扑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挂着泪水,仰头看着我,声音破碎:温墨……我知道是你。求你,看在你们……你们曾经的份上,帮帮他。多少钱都可以,只要你能让他……让他像原来一样。
曾经的份上
我低头,看着跪在我脚下的女人,又看了看手术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
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出荒诞至极的黑色喜剧。
2.
昔日梦魇
我的思绪,被强行拉回五年前那个同样阴冷的雨夜。
毕业晚会,江川是学生会主席,万众瞩目。而我,只是他身边一个不起眼的、被他光芒笼罩的女朋友。我为他熨烫好演讲用的白衬衫,为他准备好暖胃的姜茶,然后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他在台上意气风发。
晚会结束,我撑着伞在门口等他,等来的,却是他和林薇薇相拥而出的画面。林薇薇穿着耀眼的红色长裙,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而江川,正为她拨开被雨水打湿的碎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痴迷。
我的伞,掉在了地上。
温墨江川看到我,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你看到了,就这样吧。他将林薇薇更紧地搂在怀里,那动作,像一把刀,精准地捅进我的心脏。
为什么我浑身冰冷,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他看着我,眉头微微皱起,是我最熟悉的不耐烦的表情。你太闷了,温墨。跟你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像个七十岁的老头。你永远都是温吞吞的,不会撒娇,不会生气,像一潭死水。
他顿了顿,看向怀里的林薇薇,眼神瞬间变得温柔,而薇薇不一样,她像火,能点燃我。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安静、我的体贴、我自以为是的付出,在他眼里,只是沉闷和死水。
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同学,他们的指指点点,像无数根针,扎在我的身上。而林薇薇,就靠在江川怀里,用一种胜利者的、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欣赏一只被踩在脚下的蝼蚁。
那场公开的处刑,成了我整个青春的注脚。
我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撕掉了我们所有的合照,毕业后,我没有参加任何同学聚会,从所有人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我选择了这个最接近死亡的职业,因为看惯了生死离别,我觉得自己的那点情伤,根本不值一提。
五年,我以为自己早已百炼成钢。
可现在,当过去的梦魇与眼前的现实重叠,我才发现,有些伤口,从不会真正愈合,它只是在皮肉之下,腐烂、化脓,等待一个时机,彻底爆发。
温墨……温墨
林薇薇的哭声将我拉了回来。她还跪在地上,抓着我的裤脚,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求你……
我缓缓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落回到那具尸体上。
那张曾经说着最伤人的话的嘴,如今只剩下破碎的血肉。那双曾拥抱别人的手,此刻僵硬地摆放在身体两侧。
一股奇异的、带着报复快感的平静,涌上了我的心头。
好啊。
你想让他体面
你想让他像原来一样
可以。
但修复的,究竟是一张脸,还是一段早已被碾碎的过去
我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与林薇薇平视。
我可以修复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刀划过金属盘,但是,我有条件。
3.
魔鬼的请求
我的条件很简单。
第一,修复期间,任何人,包括家属,不得进入我的工作室。
第二,修复所需的一切费用,由林薇薇个人承担,并且,我要在术前拿到全款。
第三,在江川的葬礼上,我要一个公开致辞的位置。
前两条,他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江川的父母早已六神无主,而林薇薇,更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点头,当场就要给我转账。
只有第三条,让她的脸色微微一变。
你要……致辞她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怎么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怕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慌忙解释,我只是觉得,葬礼上,由我这个……未婚妻来致辞,会更合适一些。
未婚妻
我心里冷笑一声。江川出事时,手上戴的可是我设计的戒指。
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我不再看她,转身对老王说:把遗体推到我的工作室。另外,准备最高规格的修复材料,费用,记在江先生的账上。
说完,我不再理会身后的众人,径直走向那扇通往我个人世界的、冰冷的金属门。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哭嚎与喧嚣。
我的工作室里,只有一排排冰冷的器械,和一张空荡荡的手术台。这里是我的王国,也是我的避难所。在这里,我不是谁的前女友,不是那个被抛弃的失败者,我只是温墨,一个与死亡对话的人。
我换上深蓝色的工作服,戴上护目镜和三层手套,深吸了一口气。
当江川的遗体被推到手术台上,当强烈的无影灯照亮他每一寸破碎的皮肤时,我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极致的专业冷静所取代。
这是我的战场。
而他,是我从业五年来,遇到的最棘手的作品,也是我最想完成的杰作。
我拿起手术刀,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感到安心。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敲响了。
我不耐烦地皱起眉,打开门,看到的却是林薇薇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她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西装袋,上面是显眼的ARMANI标志。
温墨,这是我给江川选的西装,他生前最喜欢这个牌子。她试图挤出一个微笑,彰显着她作为未亡人的体贴与品位,修复的时候,尽量……不要弄脏了。
那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我只是一个她花钱雇来的、卑微的工匠。
我没有接那个西装袋。
我的目光,越过她,看到了她身后走廊的尽头,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眼神阴鸷的男人,正冷冷地盯着我。他不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那是一种我只在刑侦剧里见过的、属于上位者的审视。
林薇薇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脸色微微一白,不自然地侧身挡住了我的视线。
你看什么
没什么。我收回目光,心中却警铃大作。
这个男人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接过西装袋,指尖却故意不经意地划过她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尚未完全愈合的抓痕。
你的手,受伤了我淡淡地问。
林薇薇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收回手,藏在身后,眼神慌乱:没……没什么,不小心被猫抓的。
我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关上了门。
靠在冰冷的门上,我缓缓摊开手掌。我的指甲里,勾下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皮肤组织。
猫抓的
我看着手术台上冰冷的江川,一个可怕的念头,第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这场车祸,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4.
冰冷的手术
修复工作,从最基础的清创缝合开始。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技术的过程。我必须用镊子,一点点地将嵌入他皮肉里的玻璃碎屑和沙石清理出来。每一次夹取,都伴随着肌肉组织的撕裂。我能想象,车祸发生的瞬间,他承受了多么巨大的痛苦。
我的心,没有一丝波澜。
我像一个精密的机器,大脑里只有解剖学结构图和修复流程。哪里需要填充,哪里需要缝合,哪里需要用蜡塑形,一切都清晰无比。
缝合是最关键的一步。我用的是最细的美容针线,针脚藏在皮肤的褶皱之下,力求做到天衣无缝。我的恩师刘叔曾说,我们的工作,不是为了欺骗生者,而是为了给予逝者最后的尊严,也给予生者最后的慰藉。
可我此刻,缝合的究竟是什么
是这张破碎的脸,还是我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我用针线穿过他曾经说过我爱你也说过我受够了的嘴唇时,我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时间在无影灯下流逝。
一天,两天……
我把自己锁在工作室里,除了必要的休息,所有时间都用在了这具躯体上。我为他重塑了因撞击而塌陷的鼻梁,用特制的义眼片填补了空洞的眼眶,再用柔软的修复蜡,一点点地,将他脸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填平。
这个过程,像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我被迫重新审视这个男人,审视我们之间那段早已被我刻意遗忘的过去。
我想起了他第一次牵我的手时,掌心的温度。
想起了他在图书馆里,为我占座时认真的侧脸。
想起了他在雪地里,背着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那些甜蜜的碎片,像迟来的毒药,开始在我冰封的血液里蔓延。我发现,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恨的背面,是更深的、不曾熄灭的爱。
可随即,那场雨夜的背叛,林薇薇胜利的微笑,又会像一盆冰水,将我瞬间浇醒。
爱与恨,在我心中反复撕扯,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只能将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到手中的工具上。我调配出最接近他肤色的颜料,用最柔软的喷枪,一层一层地,为他恢复生前的气色。
当最后一笔落下,我退后一步,看着手术台上的他。
那张脸,英俊,安详,眉眼间甚至还带着一丝我熟悉的、属于少年时的桀骜。他就像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笑着叫我的名字。
我成功了。
我完成了一件近乎完美的艺术品。
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成就感。
我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空虚。
我脱下手套,准备去清洗器械。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他那只被我清理干净的、僵硬的右手。
他的掌心,一直保持着半握的姿态。之前因为沾满血污,我没有太在意。但现在,我清晰地看到,在他的指缝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灯光下反射出一丝微弱的光芒。
我皱起眉,小心翼翼地,用工具一点点地,掰开了他僵硬的手指。
一枚戒指,从他的掌心,滚落出来。
5.
致命的细节
那是一枚款式极其简单的铂金戒指,素圈,没有任何钻石或花哨的装饰。
我的呼吸,在瞬间停滞了。
这枚戒指,我认得。
五年前,在我还对我们的未来充满幻想的时候,我曾在草稿纸上,画过我们未来婚戒的款式。我喜欢简单,不喜欢浮夸。当时江川还笑我,说哪有女孩子不喜欢钻石的,太没追求了。
我画的,就是眼前这一枚。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死死地攥在他的手里
林薇薇在朋友圈里秀的,明明是一枚硕大的、足以闪瞎人眼的粉色鸽子蛋。她说那是江川的求婚戒指。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像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将戒指收好,然后开始仔细检查他其他的遗物。他的衣服在车祸中已经破烂不堪,钱包里的卡和证件也沾满了血迹。我将它们一件件清理出来,摆放在托盘上。
一张购物小票,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家高级珠宝定制店的票据,时间,是车祸发生前一天。购买的商品,正是PT950铂金素圈男戒和PT950铂金素圈女戒。
一对。
我的心,狂跳起来。
他买了对戒。他死的时候,手里攥着男戒。那女戒呢是给谁的
绝不可能是林薇薇。她那样虚荣的女人,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寒酸的款式。
难道……
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疯狂地冒了出来。
难道,他是要来找我的
不,不可能。我立刻掐断了这个荒谬的想法。五年了,我们没有任何联系。他甚至不知道我在哪里,做什么工作。
我将所有的遗物拍照存证,然后放回证物袋。做完这一切,我感到一阵眩晕。信息量太大,我的大脑已经超负荷运转。
我决定出去透透气。
我脱下工作服,走出那扇冰冷的金属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灯光,显得格外寂静。
我走到殡仪馆的后院,点燃了一支烟。这是我五年来养成的习惯,尼古丁能暂时麻痹我的神经。
烟雾缭绕中,我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激烈地争吵着。
是林薇薇,和那个我在走廊里见过的、眼神阴鸷的黑夹克男人。
因为距离远,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林薇薇的表情,不再是人前的悲痛欲绝,而是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和恐惧。她似乎想从男人手里抢夺什么东西,但被男人一把推开。
男人说了句什么,林薇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不再争吵,而是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失魂落魄地靠在墙上。
男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立刻掐灭了烟,躲进了旁边的阴影里。
男人从我藏身的地方经过,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高级古龙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事情有点麻烦。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那个女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必要的时候,只能让她也闭嘴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那个女人,说的是谁
是我吗
6.
第一次交锋
第二天,林薇薇又来了。
她似乎一夜没睡,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但依旧化着精致的妆容,试图维持着自己的体面。她没有再提西装的事,而是带来了一份文件。
这是江川的遗体捐献协议。她将文件推到我面前,语气不容置喙,他生前签过字,要把眼角膜捐献出去。我已经联系好医院了,你修复完成后,通知他们来取。
我看着那份协议,江川的签名龙飞凤舞,是我熟悉的笔迹。
只是,在受益人那一栏,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这个人是谁我问。
一个需要帮助的小女孩。林薇薇的回答滴水不漏,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圣母般的光辉,这是江川的遗愿,我们应该尊重他。
如果是在昨天之前,我或许会相信她的说辞。
但现在,我只觉得无比虚伪。
我没有去看那份协议,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枚铂金戒指,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这个,你认识吗
林薇薇看到戒指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那是一种极度震惊和慌乱的反应,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我捕捉到了。
不……不认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还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这么寒酸的戒指,怎么可能是我和江川的。
是吗我拿起戒指,在指尖缓缓转动,可我在他的遗物里,找到了购买这对戒指的票据。时间,就在他出事前一天。
我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你说,另一枚女戒,现在在哪里是准备送给谁的呢
林薇薇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她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有,我步步紧逼,将那张我拍下的、她手腕抓痕的照片,推到她面前,你说这是猫抓的。可我昨天,已经把你指甲里残留的皮屑,送去做DNA鉴定了。你说,鉴定结果,会是一只猫,还是一个……死人
你!林薇薇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发出恶毒的恨意,温墨,你别太过分!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个摆弄死人的下等人!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你在这行里混不下去!
我等着。我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不过,在你让我混不下去之前,我猜,警察会先对你这位‘未婚妻’,产生一点小小的兴趣。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砰的一声,粗暴地推开了。
那个眼神阴鸷的黑夹克男人,带着两个保镖,走了进来。
他看都没看林薇薇,径直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在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东西,交出来。他开口,声音像淬了冰。
什么东西我故作不解。
他没有耐心再跟我废话,直接对身后的保镖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我的胳膊。
我再说一遍。男人的眼神,变得极度危险,把戒指,和那个U盘,交出来。
U盘
什么U盘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可我的错愕,在他们眼里,显然成了装傻。
看来,温小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男人冷笑一声,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刘叔是吗我是XX集团的法务。你那个遗物修复工作室,涉嫌违规经营,现在,我们正式通知你,立刻查封。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刘叔,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的恩师。那个工作室,是他一辈子的心血!
7.
第三人的声音
你们敢!
我疯了似的挣扎起来,可我的力气,在两个受过专业训练的保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放开我!你们这是犯法的!
黑夹克男人,也就是林薇薇口中的李总,欣赏着我的徒劳,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法律温小姐,在这个城市,我就是法律。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东西,到底在哪
我死死地咬着牙,猩红着双眼瞪着他。
我不知道什么U盘,但我知道,那枚戒指,是揭开真相唯一的钥匙,我绝不能交出去!
看来,只能用点别的手段了。李总失去了耐心,对保镖说:带走,找个安静的地方,让她好好‘想一想’。
就在我即将被拖出工作室的瞬间,门口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住手!
是陈宇,江川最好的朋友,也是我们大学时共同的铁三角之一。
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了一下,随即挡在了我的面前。
李总是吧我是江川的朋友,也是他的律师。陈宇强作镇定,尽管他的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你们这样私闯民宅,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我可以立刻报警!
李总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陈宇,似乎在评估他的分量。
律师他嗤笑一声,哪个律师事务所的说不定,我跟你老板还喝过酒。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陈宇毫不退让,现在,请你们立刻离开,否则,后果自负。
或许是陈宇的律师身份起了作用,又或许是李总不想在殡仪馆这种地方把事情闹大。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我们没完,然后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危机暂时解除。
我浑身脱力,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
你怎么样没事吧陈宇扶住我,语气里满是担忧和愧疚。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你怎么会来
毕业后,我和他也断了联系。
我……陈宇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这是江川的日记。他出事后,他爸妈交给我,让我处理他的遗物时发现的。
他将日记递给我,我看了。温墨,对不起。当年的事,我们都错怪你了。
我接过日记,指尖冰凉。
他……都写了什么
他跟林薇薇,早就过不下去了。陈宇叹了口气,林薇薇花钱如流水,控制欲又强,他们几乎天天吵架。江川好几次想分手,都被她以死相逼。日记里,他一直在后悔,后悔当年……对你造成的伤害。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车祸前一天,他来找过我。陈宇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说,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跟林薇薇摊牌。他还说,他买了一对戒指,想……想重新把你追回来。
陈宇指了指那本日记,他说,他把所有想对你说的话,还有林薇薇这些年背着他做的那些事,都记在了里面。他说,如果他有什么意外,就让我把这个,一定交给你。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我终于明白,李总要找的U盘,是什么了。
江川的日记,根本不是纸质的。
这个笔记本,只是一个伪装。在笔记本的封皮夹层里,藏着一个微型的、加密的U盘!
江川,他早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会有危险!
8.
导师的代价
我和陈宇立刻回到了我的工作室,锁上了门。
我们小心翼翼地划开日记本的封皮,果然,一个指甲盖大小的U盘,静静地躺在夹层里。
我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里面,到底记录了什么足以让林薇薇和那个李总,不惜动用暴力手段也要抢回去
我们将U盘插入电脑,输入了江川的生日作为密码。
U盘被成功读取。
里面只有一个加密的文件夹,文件夹的名字是——潘多拉。
我们点开文件夹,里面的内容,让我们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里面,没有缠绵悱恻的情话,也没有悔不当初的忏悔。
那里面,是林薇薇和那个李总,或者说,是他们背后那个庞大的商业集团,所有的黑料和犯罪证据!
利用不正当手段打压竞争对手,进行内幕交易,甚至,还有几条与几年前几起意外死亡事件相关的、被刻意抹去的线索!
而林薇薇,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拜金女。她从大学时接近江川开始,就是李总安插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因为江川的父亲,是市里一个关键部门的领导,他们需要通过江川,来获取一些内部消息。
江川在日记的最后写道,他无意中发现了这一切,他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他想抽身,但已经太晚了。林薇薇和李总,绝不会放过他。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些证据备份,交给一个他绝对信任、并且与这个利益集团毫无瓜葛的人。
他选了我。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文件,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感情纠葛和商业犯罪了。
这是在玩命。
我们得报警!陈宇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变调。
不行!我立刻否决了他,现在报警,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些东西的来源。而且,李总的势力,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我们这样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甚至……惹来杀身之祸。
我看向陈宇,你先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个U盘,我来想办法。
陈宇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我坚决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离开了。
送走陈宇,我一个人坐在工作室里,大脑飞速运转。
我该怎么办
把U盘交给警察还是交给媒体
无论哪一种,都充满了巨大的风险。
就在我心乱如麻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不男不女的电子音。
温墨小姐,游戏,才刚刚开始。
你以为,拿到了U盘,你就赢了吗
现在,我建议你,抬头看看窗外。
我的工作室,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正对着后院。我走到窗边,顺着电话里的指示,望了过去。
后院的角落里,我的恩师,那个教我入行、待我如亲生女儿的刘叔,正被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死死地按在地上。
其中一个男人,举起了一根棒球棍。
不——
我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疯了似的朝门外冲去。
电话里,传来李总那冰冷而得意的声音。
我给过你机会了。现在,是你逼我的。
砰的一声闷响,通过电话,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
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我冲到后院时,那两个男人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刘叔,一个人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他的右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不自然地扭曲着。
那只曾经修复过无数珍贵文物、教我握紧手术刀的手,被他们,硬生生地,打断了。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下。
我抱着刘叔,看着他那只废掉的手,一股滔天的恨意,从我的胸腔里,疯狂地喷涌而出。
林薇薇,李总……
我发誓,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9.
宣战
医院的急诊室外,我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静静地坐着。
刘叔的诊断结果出来了:右手腕粉碎性骨折,神经严重受损。医生说,就算手术成功,这只手,以后也再也无法进行精细操作了。
这意味着,他一辈子的心血,他视为生命的遗物修复事业,彻底断送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巨大的愧疚和愤怒,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几乎窒息。
刘叔被推出手术室时,麻药还没过,他还在昏睡。看着他苍老的、毫无血色的脸,我暗暗在心里,立下了一个血色的誓言。
我不再退缩,不再恐惧。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战争了。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宇的电话。
帮我一个忙。我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帮我查一下,江川车祸的全部卷宗,我要最原始的、没有经过任何修改的版本。另外,再帮我查一下,李总,也就是‘宏泰集团’的总裁李峰,他所有的背景资料。
温墨,你……陈宇似乎想劝我。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打断了他,他们动了刘叔,就是向我宣战。现在,我接了。
挂掉电话,我回到了殡仪馆。
我没有再去看刘叔,因为我知道,我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让那些伤害他的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我把自己重新锁回工作室。
看着手术台上,那张被我修复得完美无瑕的脸,我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一丝复杂的、类似于战友的情感。
江川,你看到了吗
你用生命想要守护的秘密,现在,由我来替你揭开。
你没能完成的复仇,现在,由我来替你完成。
我将那个U盘,复制了无数份,分别藏在了最安全的地方。然后,我将原始的U盘,放进了一个小小的防水密封袋里。
做完这一切,我重新走到了江川的遗体旁。
我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老朋友。
安息吧。我轻声说,剩下的,交给我。
我拿起手术刀,划开了他胸前刚刚缝合好的皮肤。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我将那个承载着所有罪恶与真相的U盘,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他的胸腔之内。
然后,我用最精湛的技艺,将伤口重新缝合,不留下一丝痕迹。
现在,你就是证据。
除非,他们敢将你挫骨扬灰。
做完这一切,我拨通了林薇薇的电话。
江川的遗体,已经修复好了。我淡淡地说,明天,可以举行葬礼了。
电话那头,林薇薇似乎松了一口气。
辛苦你了。她虚伪地客套着。
不辛苦。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双因为愤怒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只是,为你们,精心准备了一场最盛大的……审判日。
10.
黑暗中的联盟
陈宇的效率很高。
第二天一早,他就将一份加密的电子文件,发到了我的邮箱。
里面,是江川车祸最原始的卷宗,以及李峰那厚得像一本书的个人资料。
我花了一整个上午,将这些资料,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
车祸的官方定性,是单方面交通事故。原因是江川雨夜飙车,车速过快,导致车辆失控,撞上了防护栏。
卷宗里,附上了现场的照片,和法医的初步尸检报告。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
但是,我的专业,让我发现了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细节。
在尸检报告中,法医提到,死者江川的右臂肱骨,有轻微的骨裂。这个伤,与车祸造成的其他致命伤相比,显得微不足道。法医将其归结为撞击时,手臂与方向盘的碰撞所致。
可我,在为江川修复遗体时,清晰地记得,他右臂的伤,不是骨裂,而是更接近于一种……因为剧烈扭打而造成的撕裂伤!
为了自保,林薇薇和李峰,买通了法医,修改了尸检报告!
而李峰的资料,更是让我心惊。
他不是什么白手起家的商业奇才。他的宏泰集团,背后有着极其复杂的海外资本背景。他就像一条潜伏在这个城市的巨鳄,用金钱和权力,编织了一张覆盖一切的、巨大的网络。
我意识到,我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商人。
而是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庞大的犯罪集团。
我感到了一丝恐惧。
但随即,刘叔那只被打断的手,浮现在我的眼前。
恐惧,瞬间被更强大的愤怒所取代。
我需要一个计划,一个万无一失的、能将他们一击致命的计划。
我找到了陈宇。
在我们大学旁边的一家旧咖啡馆里,我将我的发现,和我的计划,全盘托出。
你疯了!陈宇听完,脸色煞白,温墨,这不是拍电影!你这样做,会死的!
我怕死。我看着他,眼神却异常坚定,但我更怕,眼睁睁地看着刘叔白白受苦,看着江川死得不明不白,看着那些人渣,继续逍遥法外。
我将一杯咖啡,推到他面前。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说,我需要你,以江川律师的身份,去申请重新尸检。理由是,家属对死因存疑。
这不可能!陈宇立刻摇头,没有足够的证据,警方不会同意的。
证据,我会给你。我看着他,你只需要,帮我拖延时间。拖到……葬礼那天。
陈宇沉默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他只是一个刚刚入行不久的小律师,而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可以通天的庞大集团。
我没有再逼他。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怪你。我说,你现在就可以离开,就当我们今天没见过。
说完,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陈宇叫住了我。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中虽然还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男人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当年,江川出事的时候,我选择了沉默。这一次,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再当一个懦夫。
算我一个。
那一刻,我看着他,笑了。
我知道,在这场以卵击石的战争中,我不再是一个人。
11.
致命的通话记录
葬礼,定在三天后。
这三天,我和陈宇,几乎没有合眼。
陈宇利用他的专业知识,不停地向警方和检察院递交申请材料,以各种理由,要求对江川的死因,进行重新鉴定。
他的行为,无疑是螳臂当车。所有的申请,都如石沉大海,被一次次地驳回。
但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的骚扰,成功地引起了李峰的警惕。李峰以为,我们的目标,是想通过官方渠道,来翻案。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陈宇吸引了过去。
而我,则利用这宝贵的三天时间,在做另一件事。
我需要一个最关键的、无法被任何人反驳的铁证。
江川的手机,在车祸中已经完全损毁。但是,他的通话记录,一定还储存在电信公司的服务器里。
我需要拿到,他车祸前,最后的那段通话记录。
我找到了殡仪馆里,一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负责信息技术的老张。我编了一个理由,说我怀疑自己去世的亲人,生前可能被电信诈骗了,想请他帮忙,恢复一下通话记录。
老张是个热心肠,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他利用自己的技术,侵入到了电信公司的后台数据库。
在海量的数据中,我们终于找到了江川那个早已注销的号码。
他最后的通话记录,有两条。
一条,是打给陈宇的。时间,是车祸前一小时。
另一条,是林薇薇打给他的。时间,就在车祸发生前一分钟!通话时长,五十九秒!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张,能恢复通话录音吗
我试试。老张的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屏幕上,无数代码飞速闪过。
终于,一个音频文件,被成功下载了下来。
我戴上耳机,点开了播放键。
耳机里,先是传来一阵剧烈的风声和汽车引擎的轰鸣。
然后,是江川压抑着愤怒的声音:林薇薇,我跟你说最后一遍,我们结束了!戒指,我会让人还给你!
紧接着,是林薇薇歇斯底里的、带着哭腔的尖叫:江川!你敢!你敢跟我分手,我就死给你看!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你疯了吗!我在开车!
我不管!你现在就给我掉头!否则,我就拉着你一起死!啊——
刺耳的尖叫声中,伴随着方向盘剧烈转动的声音,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噪音。
然后,是砰的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再之后,是一片死寂。
我摘下耳机,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真相,大白了。
这不是意外。
这是一场,因为争执而导致的、被伪装成意外的……谋杀!
林薇薇,才是害死江川的,真正的凶手!
12.
最后的妆容
葬礼前夜。
整个殡仪馆,都笼罩在一种肃穆而压抑的氛围中。
我一个人,再次走进了我的工作室。
江川静静地躺在冷藏柜里,那张被我修复得完美无瑕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安详。
我将他推了出来。
今晚,我要为他,画上最后的妆容。
我打开化妆箱,里面是我最昂贵的、从不轻易示人的工具和颜料。
我没有再戴手套。
我用指尖,沾上最接近肤色的粉底,轻轻地,涂抹在他的脸上。
我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我为他画上眉毛,那是我熟悉的、英挺的剑眉。
我为他涂上唇膏,那是一种能让他的嘴唇,看起来不那么苍白、带着一丝血色的颜色。
做完这一切,我退后一步,看着他。
他就像只是睡着了。
英俊,平和,仿佛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已离他远去。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这五年来,我第一次,不再恨他了。
他不是一个完美的爱人,他懦弱,他虚荣,他曾深深地伤害过我。
但他,罪不至死。
我俯下身,在他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江川,安息吧。
当年的事,我原谅你了。
明天,我会让所有伤害过你的人,都付出代价。
这一次,我让你,走得清清白白。
说完,我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枚一直被我贴身收藏的、铂金的素圈男戒。
我拉起他冰冷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戒指,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不大不小,刚刚好。
然后,我拿出另一枚一模一样的女戒,戴在了我自己的手上。
江川,你看。
五年前,你欠我的那场婚礼。
今晚,我还给你。
只是,没有宾客,没有祝福。
只有我和你,一个生者,一个死人。
一场,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迟到了五年的、盛大的告别。
13.
虚伪的悼词
江川的葬礼,办得极其隆重。
灵堂设在殡仪馆最大的告别厅里,铺满了白色的玫瑰和百合,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哀伤混合的味道。
各界名流,商界精英,都来送他最后一程。他们中的大多数,不是为江川而来,而是为了给李峰,给宏泰集团一个面子。
李峰一身黑衣,站在家属答谢席上,表情沉痛,仿佛失去的是自己的至亲。
而林薇薇,更是扮演着一个完美的、悲痛欲绝的未亡人。她穿着白色的孝服,脸上未施粉黛,显得楚楚可怜。她搀扶着早已哭得站不稳的江川父母,接受着来宾的慰问,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如果不是知道真相,我几乎都要被她的演技所折服。
我和陈宇,以及刚刚出院、手臂上还打着石膏的刘叔,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像三个与这场盛大葬礼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哀乐声中,追悼会开始了。
主持人用沉痛的语气,回顾了江川短暂而辉煌的一生。
然后,他请江川先生生前的挚爱,林薇薇女士,上台致悼词。
林薇薇在众人的注视下,步履蹒跚地走上台。她手里拿着一份稿子,但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江川,他太好了。他阳光,他善良,他是我生命里的一道光。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们会结婚,会生子,会一起慢慢变老……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可是,他却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离开了我,离开了我们所有爱他的人……
我恨!我恨那场该死的车祸!我恨命运的不公!
她声泪俱下,情感真挚,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都带入到了一个悲伤的顶点。不少来宾,都开始悄悄抹泪。
她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深情的、被命运无情打击的悲剧女主角。
我冷冷地看着她的表演,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我只是在等。
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
等这场虚伪的、令人作呕的独角戏,落下帷幕。
终于,她用一句江川,我爱你,来生再见,结束了她堪称影后级别的表演。
台下,响起了压抑的、充满同情的啜泣声。
主持人走上台,正准备宣布追悼会结束。
就在这时,我站了起来。
我反对。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划破了整个灵堂的悲伤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14.
审判日
你是谁主持人皱起眉,显然对这个突发状况非常不满。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上了台。
我从林薇薇身边走过,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因为心虚而微微颤抖的香水味。
我站在了江川的遗像前,拿起了话筒。
我叫温墨。我看着台下,那些或惊愕、或疑惑、或鄙夷的脸,平静地开口,我是江川的前女友,也是他的……遗体整容师。
一句话,让整个灵堂,瞬间炸开了锅。
安静!李峰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对着身边的保镖低声吼道,把这个疯女人给我赶出去!
两个保镖,立刻朝台上冲来。
谁敢动她!陈宇和刘叔,一左一右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李总,你心虚什么我透过话筒,声音传遍了整个大厅,是怕我,说出一些,不该被说出的真相吗
李峰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脸色惨白的林薇薇身上。
林薇薇小姐,刚才你的悼词,非常感人。我冷冷地笑着,只是,你说你恨那场车祸,可我怎么觉得,你恨的,是江川,在那场车祸里,没能死得更彻底一点呢
你胡说!林薇薇尖叫起来。
我胡说我举起了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那段致命的、五十九秒的通话录音,通过灵堂的音响,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江川!你敢!你敢跟我分手,我就死给你看!
……我就拉着你一起死!啊——
刺耳的尖叫,和天崩地裂的撞击声,让整个灵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恐的眼神,看着林薇薇。
不……不是的……林薇薇彻底崩溃了,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是他!是他要跟我分手!是他逼我的!
她不打自招。
逼你我冷笑一声,将江川的日记,和李峰集团所有的犯罪证据,投影到了身后的大屏幕上。
是你,和你的主子李峰,把他逼上了绝路!
是你,为了阻止他揭发你们的罪行,在高速上,抢夺他的方向盘,制造了这场所谓的‘意外’!
你不是他的挚爱!你是害死他的,凶手!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林薇-薇和李峰的心上。
铁证如山。
天堂般的葬礼,瞬间,变成了审判恶魔的地狱。
江川的父母,疯了似的冲向林薇薇,撕扯着,咒骂着。
来宾们,惊恐地,纷纷后退,生怕与这个犯罪集团,沾上任何关系。
而李峰,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竟然恢复了镇定。他看了一眼混乱的现场,又看了一眼台上的我,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毒蛇般的阴冷。
他转身,就想趁乱溜走。
李总,这么急着走,是想去哪啊
灵堂的大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
几十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将整个现场,团团包围。
为首的,是一名眼神锐利的中年警官。
李峰,林薇薇,他亮出了逮捕令,你们涉嫌故意杀人,以及多项金融犯罪,现在,正式拘捕你们!
冰冷的手铐,铐住了他们曾经不可一世的双手。
在被带走的那一刻,李峰死死地盯着我,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你等着。
我平静地回望着他,也用口型,回了三个字。
我等着。
15.
没有你的春天
尘埃落定。
宏泰集团的犯罪网络,被连根拔起。李峰和林薇薇,数罪并罚,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刘叔的工作室,在陈宇的帮助下,重新开了起来。他的手,虽然无法再进行精细的修复工作,但他开始带徒弟,将自己的手艺,传承下去。
而我,在做完江川的案子之后,就辞职了。
我离开了那座城市,去了一个没人认识我的、温暖的南方小镇。
我用所有的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每天,与花草为伴,日子过得平静而安宁。
我再也没有碰过手术刀和修复蜡。
我把那对铂金戒指,埋在了一棵新栽的樱花树下。
有时候,在阳光正好的午后,我会搬一把躺椅,坐在花店门口,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我会想起江川,想起我们曾经的甜蜜,想起那场惨烈的背叛,也想起那场惊心动魄的复仇。
但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
他就像我生命里的一场重感冒,让我发烧,让我流泪,让我痛不欲生。
但最终,病好了,我也获得了更强的免疫力。
只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也随着那场感冒,永远地死去了。
第二年春天,我埋下戒指的那棵樱花树,开花了。
粉色的花瓣,在春风里,簌簌而下,像一场温柔的雪。
很美。
只是,那个能陪我一起看春天的人,无论是爱是恨,都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我站起身,走进花店,剪下最美的一支樱花,插在了窗边的花瓶里。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花瓣上,也洒在我的身上。
很暖。
我知道,从今以后,我将带着他留下的伤疤,和他赋予我的成长,一个人,勇敢地,走向一个又一个,没有他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