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想干了
天河亿万顷弱水,无声奔流,其深不知几许,其阔不见彼岸,唯有冰冷的星辰碎屑在其间缓缓沉浮,折射出遥远天光,凝成一片亘古的死寂银灰。
一点炽烈光华却劈开这沉寂,沿河巡狩而来。
风火轮轧过水波,留下两道短暂灼痕,旋即被弱水吞没,不存半点温度。火尖枪的枪尖低垂,枪缨在绝对寂静的风中却猎猎舞动,如有无形之火燃烧。哪吒立于轮上,一身赤红战甲仿佛这灰银世界中唯一活着的色彩,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三坛海会大神巡天的威仪,于他不过是刻进骨子里、又磨得棱角生厌的日常功课。金砖悬在腰间,乾坤圈斜挂肩头,混天绫一如流动的血焰,在他臂弯间缓缓飘荡。
视线所及,唯有浩瀚、冰冷、不变的天河。
以及天河之下,那片被重重云霭隔开、依稀能感其喧嚣繁闹的人间。
他目光掠过云层,极快地扫了一眼。陈塘关的旧影早已模糊,连那年复一年灼烧莲花化身的热度,似乎也已被天宫的冷清镇了下去,只余一点硌人的碎渣,嵌在灵窍最深处,碰不得,化不掉。
正自巡行,身下平稳流淌了万载的弱水猛地一颤！
不是颤,是沸腾！
仿佛一头沉睡亿万年的巨兽骤然惊醒翻身,整条天河以肉眼可见的幅度猛地拱起,旋即发出不堪重负的、沉闷欲裂的咆哮！浩瀚无边的弱水骤然脱离河床,不再是水,而是一座倾倒的银色山峦,裹挟着碾碎星辰的力量,朝着下方的人间界轰然砸落！
天河倒灌！
弱水鸿毛不浮,飞鸟难渡,这一灌入人间,便是灭世之灾！
几乎在天河异动的同一瞬,哪吒周身神光爆绽,风火轮烈焰狂涌,托着他化作一道赤色流星,逆着崩塌的水山直冲而上！
视线急速扫过狂暴的河面,瞬间锁定——前方一段河床扭曲,镇守此处的镇水金砖神光黯淡如风中残烛,砖体布满裂纹,显然已不堪重负,根本无法约束这突如其来的浩劫。金砖之后,便是被天条律令死死锁住的弱水闸口！
没有半分迟疑。
甚至没有去想任何天规律条。
那一道赤色流星竟不减速,反而爆出更刺目的神威,悍然撞向摇摇欲坠的镇水金砖！
破！
一声清吒,压过了弱水的咆哮。
哪吒右臂擎起,拳锋上凝聚的不是光华,是极致压缩后近乎虚无的恐怖力量,周遭的空间都随之凹陷、扭曲！旋即,一拳轰出！
咔嚓——轰！
代表天庭律法、镇守弱水一角的金砖,在那只白皙却蕴含崩天之力的拳头下,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骤然炸裂成无数金色碎片,裹挟着尚未熄灭的神符余烬,向四面八方迸射！
金砖既碎,其镇压之力瞬间消散。
然而,预想中失去最后束缚、将以更狂暴姿态倾泻而下的弱水,竟猛地一滞！
并非停滞,而是在金砖原本镇守的河床之下,一股截然不同的、庞大无匹的力量轰然爆发,撑开了崩塌的水势。那力量辉煌、浩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庄严气息,竟是万丈金光,冲霄而起！
金光过处,狂暴的弱水被强行抚平、逼退,露出下方从未得见的幽深河底。那金光纯粹至极,甚至带着隐隐的梵唱之音,其核心处,一具模糊的、盘膝跌坐的巨**身正在光芒中缓缓浮沉,宝相庄严,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佛光
天河之底,怎会藏着如此磅礴的佛门金光
哪吒踏在风火轮上,悬于金光的边缘,火尖枪横在身前,眉心微蹙,赤红的混天绫在他身后狂舞,与那试图侵染过来的金色光晕无声抗衡。他盯着那具佛光之源,眸子里映着璀璨的金色,却冰冷锐利得能刺穿光芒的伪装。
弱水倒灌之势被这突然出现的佛光勉强托住,暂缓了倾泻,但仍岌岌可危。
……
灵霄宝殿。
仙雾缥缈,瑞气千条。金钟撞响,玉磬轻鸣。文武仙卿分列两旁,一派庄严肃穆。
九龙金座之上,天帝眸光垂落,尚未开口。
阶下,托塔天王李靖越众而出,面沉如水,手中玲珑宝塔神光微漾,与他震怒的声音共鸣：陛下！哪吒孽子,顽劣成性,罔顾天条！竟敢擅毁镇水金砖,致使弱水失衡,险酿大祸！其罪滔天,不容姑息！恳请陛下旨,削其神职,夺其法宝,打入天牢,以正天规！
声震殿宇,众仙默然。
就在此时,殿外陡然传来一声急促传报,撕裂了殿内的凝重！
报——！
一名天将疾奔入内,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西方极乐世界,有使者到访！已至南天门外！
众仙一阵细微骚动。西方使者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未等天帝宣召,一道祥和却不容忽视的金光已沐浴整个大殿,梵唱之音隐隐笼罩四方。一位身着袈裟、手持宝瓶的菩萨缓步而入,宝相庄严,周身流转着圆满智慧的佛光。
然而,那菩萨的目光却并未先向天帝致意,而是缓缓扫过殿内众仙,最终,落在了怒容未消的李靖脸上。
菩萨合十,声音平和,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仙神的耳畔：
阿弥陀佛。敢问陛下,诸位神君——
却是哪位,出手拆毁了吾座下伏虎罗汉,转投东土、于天河之下历劫淬炼的…不灭金身
第二章
灵霄骤变莲华怒
菩萨话音落处,灵霄殿内落针可闻。
那万丈佛光自天河底破出的异象,早已被巡天宝镜映照,显于殿内云壁之上,众仙卿皆是亲眼得见。此刻再闻菩萨诘问,字字如磐石,砸在心头。
李靖脸上那滔天的怒意瞬间凝固,如同被无形寒冰封住,握着玲珑宝塔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云壁上那被佛光笼罩的赤甲身影,眼神里翻滚着难以置信与一种更深沉的、被算计了的惊怒。
这孽子…竟闯下如此泼天大祸！毁天条已是重罪,若再牵扯上西方极乐世界罗汉金身……
端坐九龙金座之上的天帝,眸中星河运转,微微抬手,止住了殿内细微的骚动。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菩萨远来,事出突然。哪吒。
云壁之上,景象流转,焦点凝聚在哪吒身上。他独立于汹涌弱水与璀璨佛光之间,风火轮烈焰稍敛,混天绫依旧如血狂舞。
朕问你,天帝的声音穿透无尽虚空,直接响在哪吒耳畔,亦响彻大殿,镇水金砖,是否为你所毁弱水异动,佛光显现,你亲眼所见,据实奏来。
无数道目光钉在云壁上。
哪吒抬起头,脸上并无惧色,亦无得色,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他视线扫过那万丈佛光,扫过其下隐约的法身轮廓,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嗤笑。
是。声音清朗,斩钉截铁,无半分犹豫,金砖是我打碎的。
李靖眼角猛地一跳,几乎要捏碎手中宝塔。
哪吒却继续道,语气甚至带上一丝锐利的嘲讽：若不打碎,难道眼睁睁看着这劳什子金砖镇不住水,任由弱水灌入人间,生灵涂炭这金砖不过是个摆设,其下另有乾坤,藏着这不得了的佛光法身,才是弱水暴涨的根由！我倒想问,西方罗汉的金身,何时埋骨于我天河之下又引得弱水倒灌,该当何罪
他竟反将一军！言辞如枪,直刺那庄严菩萨！
放肆！李靖暴喝出声,声震殿宇,陛下问话,岂容你狡辩妄言！触犯天规,铁证如山,还不伏罪！
那菩萨面上慈悲之色不变,只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金芒,合十缓声道：阿弥陀佛。伏虎罗汉乃自愿转生东土,于天河极寒弱水之下淬炼金身,历劫修行,此乃吾佛门苦修之法,亦得享天庭敕封,镇守一方水元。如今金身被毁,千年功行一朝散,非但历劫不成,恐损及罗汉根本。李天王,三坛海会大神乃你麾下,亦是你家中麟儿,此事,你看该如何了结
压力瞬间倾泻至李靖肩头。天庭律法,佛门问责,父子人伦,三方重压几乎将他钉在原地。他面色铁青,持塔的手微微颤抖。
就在这死寂的当口——
了结
云壁之上,哪吒忽的冷笑出声。他周身神光再次暴涨,火尖枪嗡鸣震颤,枪尖直指那万丈佛光之源！
这秃驴的金身藏在河底,吸扯水灵,搅乱阴阳,才是祸乱根源！弱水因它而沸,人间因它而危！我碎了金砖,是阻了一场大灾！你们不同青红皂白,只知问罪
他越说越快,周身烈焰翻腾,积压了不知多少年岁的愤懑与不羁在这一刻轰然爆发：这天庭仙官,做得实在憋屈！束手束脚,不如我当年在陈塘关快意恩仇！今日这金身,我碎了便碎了！这神职,你们要夺便夺！但我把话放在这里——
风火轮轰然旋转,赤焰冲天而起,将他映照得如同焚天之火！
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给我哪吒,给这万里人间一个交代！我便拆了这伪善的金身,踏碎这灵霄宝殿,又如何！
狂妄！李靖气得浑身发抖,手中宝塔神光爆射,几乎要脱手飞出,跨越虚空镇向那不肖子！
菩萨眉宇间终于蹙起一丝波澜。
天帝眸中星河骤停。
整个灵霄宝殿,被这叛逆到极致、狂傲到巅峰的宣言,震得鸦雀无声。
唯有云壁上,那赤甲神君傲立天河,枪指佛光,身后是奔涌的弱水与混乱的漩涡,滔天恶浪与万丈佛光,竟都成了他的背景。
下一瞬,不等殿内任何人反应,哪吒长啸一声,竟主动纵身而起,化作一道裂空焚焰的火流星,不是逃离,而是悍然冲向那弱水之下、佛光最盛之处！
让我看看,你这罗汉金身,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轰！
火尖枪携崩山煮海之威,狠狠刺入璀璨佛光之中！
整个云壁景象剧烈摇晃,佛光、烈焰、弱水疯狂绞杀冲撞,发出一片刺目的混沌光芒,再也看不清内里情形。
灵霄殿上,一片死寂。只余那菩萨一声似真似幻的轻叹,和李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风波,骤起于青萍之末,却已显滔天之象。
第三章
暗流金身藏诡影
灵霄殿内,云壁之上光怪陆离,景象破碎摇颤。
哪吒那一枪,裹挟着焚灭一切的决绝,悍然刺入万丈佛光核心！
没有预想中的金铁交鸣,也没有神通碰撞的轰然爆响。那庄严浩大、似乎能度化一切邪祟的佛光,在火尖枪触及的刹那,竟显出一种诡异的柔韧与粘稠。
枪尖如陷泥沼,磅礴的神力被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金光包裹、消融、吸纳。佛光非但不散,反而如同活物般缠绕而上,顺着枪身急速蔓延,所过之处,炽烈的烈焰竟为之黯淡,发出细微的、被侵蚀的滋滋声响。
更有一股冰冷彻骨的意念,顺着枪身反向冲击哪吒的心神！那意念并非杀伐,而是一种无边无际的沉寂与空无,带着诱人沉沦的疲惫感,仿佛只要放弃抵抗,便能立刻脱离一切纷扰苦痛,得享极乐安宁。
哼！度化我就凭这死了不知多少年的秃驴残念！
哪吒眉心赤芒一闪,灵台清明,莲花法身自行运转,灼热的气息透体而出,瞬间将那冰冷空无的意念灼烧驱散。他手腕猛震,火尖枪嗡鸣大作,枪缨上的火焰轰然爆发,强行逼开缠绕而来的佛光。
借着这一震之力,他看清了佛光核心的景象。
那并非完整的罗汉法相,而是一具盘膝跌坐的骷髅金身！骨骼呈现出一种暗淡的、仿佛被漫长岁月和弱水侵蚀过的古铜色,表面镌刻着无数细密繁复的佛门咒文,此刻正随着佛光的流转而明灭不定。
然而,在那金色骨骼的胸腔之内,本该是舍利子或者佛心所在的位置,却空空荡荡,唯有一团不断蠕动、翻滚的……漆黑阴影！
那阴影并非实体,却散发着比周遭弱水更加冰寒、更加死寂、更加不祥的气息！它如同活物般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引动四周佛光剧烈闪烁,将那庄严金光染上一丝难以察觉的污浊与扭曲。
而整片弱水的狂暴倒灌之力,其源头,赫然正是这团不断搏动、试图挣脱金身束缚的诡异黑影！
这根本不是淬炼金身！这更像是一种……镇压！
这是什么东西！哪吒心头剧震。西方罗汉的金身之内,怎会藏着如此邪异之物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
那骷髅金身空洞的眼窝中,猛地亮起两点猩红光芒！
嗡——嘛——呢——叭——咪——吽——
宏大却扭曲的六字真言梵唱凭空炸响,不再是度化安宁,而是充满了尖锐的怨毒与疯狂的撕扯力,直灌脑髓！
整具金身剧烈震颤,表面的佛文疯狂闪烁,忽而金光大作,忽而黑气弥漫。那胸腔内的黑影发出无声的尖啸,猛地膨胀开来！
咔嚓！
一声清晰的碎裂声,自金身脊椎处响起。
一道裂痕骤然出现,并急速蔓延！
轰隆！
弱水彻底疯狂,被那裂痕中溢出的滔天黑气搅动,形成无数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漩涡。天河震荡,仿佛随时要彻底崩塌！
灵霄殿上,云壁景象彻底混乱,只能看到佛光与黑气绞杀,弱水滔天肆虐,以及那道在其中显得格外渺小却又无比执拗的赤色身影。
不好！一直沉默观测的太白金星失声惊道,那金身有变！似有魔物即将破封！
李靖脸色已然铁青到了极点,握着宝塔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更超出了触犯天规的范畴。那金身中的诡异,连他都感到一阵心悸。
那西方来的菩萨,面上终是变了颜色,一直拈着的法诀猛地一顿,眼中金光暴涨,厉声道：快！阻止他！金身若彻底破碎,魔头现世,三界将生大难！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方才还在问责哪吒毁坏金身,转眼间,竟要阻止金身彻底破碎
天帝眸中星河骤然加速流转,浩瀚天威弥漫开来,声音沉凝如水：李靖。
臣在！李靖猛地踏前一步,冷汗已浸透重甲。
持朕敕令,速率五行部众,镇守天河四极,稳固水元,不得有误！
遵旨！李靖不敢有丝毫犹豫,领旨转身,化作金光疾驰出殿。
天帝目光扫过那西方菩萨,语气不容置疑：菩萨,此事恐非简单历劫。灵山需给天庭一个交代。
随即,他看向云壁中那道仍在与佛光、黑气、弱水搏杀的赤色身影,声音穿透虚空：
哪吒！
朕命你,暂阻魔气扩散,固守待援！若敢退后半步——罪加一等！
陷于风暴中心的哪吒,一枪挑飞一团扑来的黑气,闻言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眸穿过混乱的时空,仿佛直直望向灵霄宝殿,嘴角扯出一个混合着狂傲与愤怒的弧度。
啰嗦！
他非但没有后退,风火轮反而烈焰狂卷,推动着他逆着崩塌的弱水与爆发的魔气,向着那裂痕越来越多的罗汉金身,再次悍然冲去！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第四章
金身碎魔潮涌
灵霄殿的敕令穿透虚空,裹挟着天帝威严,却只换来哪吒一声啰嗦的回应。
风火轮烈焰炸开,推着他如一颗逆射的赤色流星,不退反进,直撞向那佛光与魔气交织、裂痕遍布的罗汉金身！
越靠近,那股冰冷死寂的不祥感就越发浓重,几乎要冻结灵识。胸腔内的黑影搏动得越来越狂躁,道道污浊的黑气如触手般从金身裂缝中钻出,抽打着四周的一切,弱水触之即腐,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响。
那扭曲的梵唱越来越响,不再是灌入耳膜,而是直接捶打在神魂之上！
装神弄鬼！
哪吒厉喝,眉心灼热,莲花法身光华流转,强行抵住那邪异的精神冲击。火尖枪一抖,挽起万千枪花,每一朵都是高度凝聚的焚灭之炎,精准无比地刺向那些钻出的黑色触手。
噗！噗！噗！
触手被炽烈的神火灼烧,瞬间焦黑断裂,发出凄厉的尖啸,缩回裂缝之中。但立刻又有更多、更粗壮的触手疯狂涌出！
与此同时,那骷髅金眼眶中的两点猩红猛地大亮,锁定哪吒。盘膝的双臂竟猛地抬起,古铜色的指骨结成一个扭曲怪异、充满邪气的法印,对着哪吒悍然推来！
法印所过之处,空间塌陷,佛光被强行吸纳进去,转化为一种暗金色的、腐蚀性极强的毁灭性能量！
这一击,远超之前,带着罗汉金身残存的本源之力和那魔物的滔天怨毒！
哪吒瞳孔微缩,却不闪不避。
来得好！
他周身神能毫无保留地注入火尖枪,枪身嗡鸣震颤,赤红的枪体变得近乎透明,其内仿佛有熔岩流淌！混天绫暴涨,如一道横亘天河的赤色血河,环绕周身,挡开侧面侵袭的弱水与魔气。
乾坤圈自肩头飞起,高悬头顶,洒下道道清辉,稳住一方虚空。
下一瞬,火尖枪与那暗金法印狠狠撞在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一点极致的亮光在枪尖与法印接触点爆发开来,旋即化作一道毁灭性的环状冲击波,呈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轰隆隆——！
环波所过,弱水被强行排开,露出下方更深邃幽暗的河床。无数星辰碎屑瞬间气化消失。那万丈佛光被冲击得明灭不定,剧烈扭曲。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密集响起,如同炒豆一般。
罗汉金身之上,那原本就存在的裂痕骤然扩大、蔓延,瞬间布满了整个骨架！暗金色的光芒从无数裂痕中迸射出来,夹杂着浓郁的黑气。
金身,即将彻底崩溃！
就是现在！
哪吒眼中厉色一闪,根本不顾那反震而来的巨力导致虎口迸裂、神血飞洒,借着碰撞的势头,风火轮再次狂啸,推动着他人枪合一,化作一道撕裂一切的赤色锋芒,狠狠撞向那已是千疮百孔的金身胸膛——直刺那团搏动的黑影！
给我——破！
怒吼声压过了梵唱,压过了弱水的咆哮！
嗤啦！
如同布帛被最锋利的刀刃割裂！
火尖枪的枪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那团搏动的漆黑阴影！
时间再次凝滞一瞬。
紧接着——
嗷！！！！！！！
一声非人、非魔、非妖,充满了无尽怨毒、疯狂、痛苦与饥饿的尖啸,自那黑影之中猛然爆发,穿透一切阻碍,响彻天河,甚至穿透虚空,震荡着灵霄宝殿！
罗汉金身轰然爆炸！
无数蕴含着微弱佛力与浓烈魔气的骨骼碎片向四周爆射！
核心处,那团被火尖枪刺中的黑影疯狂膨胀、变形,挣脱了所有束缚,化作一道接天连地的漆黑魔柱！魔柱之中,无数扭曲的面孔、嘶吼的触手、破碎的法则沉浮隐现！
恐怖的吸力自魔柱中产生,疯狂拉扯吞噬着周遭的弱水、灵气、乃至光线！
真正的魔物,现世！
弱水失去了最后的制约,加上这魔柱的恐怖吸力,以比之前猛烈十倍的态势,向着下方的人间界倾泻而去！
天河,决堤！
哪吒首当其冲,被那魔柱爆发的恐怖能量和鬼啸般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混天绫光华乱闪,乾坤圈哀鸣着缩回,风火轮上的火焰都黯淡了大半。他在混乱的能量乱流中勉强稳住身形,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神血,持枪的手臂微微颤抖,赤红的眼眸却死死盯着那通天魔柱,非但有惧色,反而燃烧着更盛的怒火与战意。
哞——！
就在此时,一声宏大祥和的佛号穿越虚空而来。
灵霄殿上,那西方菩萨终于出手。他抛出手中的宝瓶,瓶口向下,绽放无尽琉璃净光,化作一道巨大的光幕,试图笼罩那通天魔柱,延缓其扩张及弱水倾泻的速度。
同时,天河北岸,金光乍现,战鼓轰鸣！
李靖去而复返,率五行部众已然赶到！
万千天兵天将结阵,金木水火土五色神光冲霄而起,交织成一张覆盖小半片天河的巨大阵图,强行镇压紊乱的水元,稳固虚空。
李靖立于阵前,面容冷峻如铁,手中玲珑宝塔高悬,塔底射出万丈金光,罩向那肆虐的魔柱与倾泻的弱水。他看都未看远处身形踉跄的哪吒一眼,只厉声喝令：
众将听令！结五行缚魔大阵,锁住魔头,固守河床,阻断弱水下界——快！
天庭与佛门的力量同时介入,场面暂时被勉强稳住,但那通天魔柱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膨胀,冲击着琉璃净光与五行大阵,弱水仍在缝隙中不断泄漏。
哪吒抹去嘴角血迹,风火轮再次燃起烈焰,正要再次冲向那魔柱——
一道细微却无比清晰的传音,精准地钻入他的耳中,带着熟悉的、略带惫懒的酒意,却有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
傻徒儿！还愣着干什么那魔头根源非在此处！金身碎,因果现——速循魔气逆流,追索其源！这里让你那老子和秃驴先顶着！
是师父！太乙真人！
哪吒动作猛地一顿,赤眸锐光一闪,瞬间明了。
他不再看向那看似浩大激烈的正面战场,火尖枪调转,混天绫护体,风火轮碾过虚空,竟逆着那魔气奔涌的洪流,如一道离弦之箭,朝着魔气最浓郁、最深邃的源头方向——那天河之下,原本金身镇压的极暗河床深处,急遁而去！
李靖正全力催动宝塔,忽见那道赤影非但不助阵,反而脱离战场遁向远方,顿时怒不可遏：逆子！你敢临阵脱逃！
哪吒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混乱的能量与漆黑的弱水深处,只有一句带着嗤笑的话音远远传来,清晰地在李靖耳边回荡：
我去端了它老巢！你守着那破塔——千万别砸了！
第五章
暗源终显灵山踪
李靖的怒喝与通天魔柱的咆哮皆被抛在身后。
哪吒循着那最为精纯、最为阴寒的魔气逆流而上,风火轮切开粘稠冰冷的弱水,直坠向天河之下那无人踏足的极暗深渊。
越往下,光线越是稀薄,最后彻底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唯有火尖枪散发的赤芒与混天绫流淌的血光,照亮方寸之地。四周寂静得可怕,弱水的流动在这里变得迟缓而沉重,仿佛凝固的墨玉。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试图侵蚀莲花法身,却被哪吒体内自行运转的灼热神力逼退,在体表蒸腾起丝丝缕缕的白汽。
那魔气的指引却越发清晰,如同黑暗中一条无形的绳索,拉扯着他不断深入。
不知下潜了多久,或许已穿过九幽之界,周遭的压力大到足以碾碎寻常仙体。前方无尽的黑暗深处,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光并非佛门的璀璨金色,也非天庭的祥瑞清辉,而是一种幽暗、深邃、不断扭曲变幻的暗紫色。
光芒源自一座残破古老的祭坛。
祭坛通体由一种冰冷的黑色巨石垒成,风格粗犷蛮荒,表面刻满了早已失传的、扭曲的太古魔纹。此刻,这些魔纹正被那暗紫色的光芒依次点亮,明灭不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
祭坛正中,并非什么魔物核心,而是悬浮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碎片。
那碎片不过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似玉非玉,似骨非骨,表面光滑无比,内里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恐怖魔念与毁灭性能量！正是它,散发着那幽暗的紫光,如同心脏般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引动祭坛魔纹闪烁,将一股精纯至极的魔气通过某种无形的通道,遥遥输送向上方那通天魔柱！
而这枚碎片的气息,竟与那罗汉金身内镇压的魔物同根同源,甚至更为古老、纯粹！
但这并非让哪吒最震惊的。
真正让他瞳孔骤缩,周身神焰都为之一滞的,是萦绕在那祭坛碎片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微弱气息——
那是一种祥和、慈悲、却带着某种刻意抹除痕迹的、纯净无比的佛门法力余波！
这残留的法力,并非用来镇压或净化那魔物碎片,反而像是在……滋养或者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碎片的活性,并构建了一个极其精妙隐蔽的通道,将它的魔气引导出去！
这分明是极高明的佛门神通所为！
魔气源头,西方罗汉金身,佛门法力残留……一切线索,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贯通！
那伏虎罗汉哪里是什么淬炼金身分明是被人以无上佛法,将这可怖的魔物碎片封印于其金身之内,借罗汉果位与天河弱水之力双重镇压、缓慢化去！而那天河倒灌,金身碎裂,魔物现世……绝非意外！
是有人暗中操纵,破坏了某种平衡,甚至可能主动引导了这场灾劫！其目的,或许就是为了释放这魔物碎片的力量！
而能做下此事,并能动用如此精纯佛门法力遮掩的……
哪吒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弱水与层层虚空,直刺向那西方极乐世界所在的方向。
灵山！
就在他心神震动的刹那,那祭坛上的魔物碎片似乎察觉到了外人的窥探,猛地一颤！
嗡！
幽暗紫光暴涨,一道凝练到极致、充满毁灭与吞噬意念的魔念冲击,无声无息地轰向哪吒的灵台！
这道冲击,比之前金身发出的强横十倍不止！
哪吒闷哼一声,周身烈焰骤然一暗,身形晃了晃,握枪的手猛地攥紧。莲花法身自行护主,灼热的神力与那冰冷魔念激烈对抗,在他体外迸发出一连串细微的爆鸣。
他强行稳住心神,赤红的眼眸死死盯住那枚碎片,以及其上萦绕不散的佛门气息。
够了。
证据已足！
他不再停留,风火轮烈焰狂涌,托着他如逆射的火箭,冲天而起！
必须立刻返回,将这真相公之于众！
……
天河之上,战场依旧惨烈。
五行大阵光华流转,无数天兵天将将神力注入阵中,化作一道道锁链,勉强缠绕住那通天魔柱。李靖的玲珑宝塔高悬,洒下重重金光,不断消磨着魔气,却难以真正将其镇压。那西方菩萨的宝瓶倾泻琉璃净光,主要护持着周边虚空,防止弱水进一步溃散,面色凝重无比。
魔柱每一次冲击,都让大阵剧烈摇晃,不少天兵口溢鲜血,却仍在苦苦支撑。
李靖面色铁青,不断催发宝塔神威,眼角余光却不时扫向魔气深处,那个逆子消失的方向,牙关紧咬。
就在这时——
轰！
一道赤色流光猛地从下方漆黑的弱水中破出,携带着一股锐利无匹、焚尽一切的气势,悍然撞入战场！
哪吒去而复返！
他径直冲向那通天魔柱,却不是攻击,而是猛地将火尖枪往身前一划！
哧啦！
枪尖过处,虚空被强行撕裂开一道口子。混天绫如灵蛇般探入那裂口,猛地卷出一样东西,狠狠甩向灵霄殿方向与那西方菩萨所在之处！
那并非实物,而是一段被哪吒以莫大神通强行截取、凝固封印的景象——
幽暗祭坛、魔纹闪烁、搏动的魔物碎片、以及那萦绕不散、精纯无比的佛门法力余波！
这段被凝固的景象,如同一个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在所有关注此地的大能神识之中！
灵山——！
哪吒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压过了一切喧嚣,响彻天河,带着滔天的怒火与毫不掩饰的指控,直指那宝相庄严的菩萨：
这就是你们罗汉金身下镇的东西！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历劫淬炼！尔等佛门,究竟意欲何为！
景象展现的刹那,那西方菩萨一直维持的祥和面容彻底僵住,眼底闪过一丝根本无法掩饰的惊惶！
李靖瞳孔急剧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被凝固的景象,尤其是其中那缕精纯的佛门气息,握着宝塔的手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颤抖。
整个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天兵天将,乃至暗中观测此地的各方大能,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和那骇人的指控惊呆了。
通天魔柱依旧在咆哮,弱水依旧在倾泻。
但一场远比眼前魔灾更加汹涌、足以震动三界格局的恐怖风暴,已随着哪吒的归来与那一声指控,悍然掀开了序幕！
风暴之眼,直指西方灵山。
第六章
梵音障目真相白
哪吒那一声灵山,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被混天绫甩出的凝固景象,悬浮于混乱的天河之上,幽暗祭坛、诡异碎片、以及那缕精纯却用于滋养魔源的佛门法力,纤毫毕现,刺目无比。
西方菩萨脸上的惊惶虽只一瞬,却已落入所有能窥见此地的大能眼中。他宝瓶倾泻的琉璃净光都为之紊乱了一息。
阿弥陀佛！菩萨急诵佛号,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试图压下那掀起的惊涛,此乃魔头蛊惑幻象,妄图离间我佛道两家！陛下明鉴,李天王明鉴！切不可中了魔物奸计！
奸计哪吒踏火而立,火尖枪直指菩萨,笑声冷冽如天河寒冰,这佛力余波,精纯浩然,非罗汉果位以上不能有！你告诉我,哪个魔头能施展如此纯粹的佛门神通,来滋养自身魔源莫非这魔头是你灵山自家养的不成！
字字如刀,剖开一切虚伪的粉饰！
李靖面色变幻不定,他看着那景象中的佛力残留,又看向竭力辩白的菩萨,最后目光落在那桀骜不驯、却掷地有声的儿子身上。手中玲珑宝塔的光芒不再稳定,显示出其主人内心的剧烈挣扎。他并非愚钝之辈,只是天规与权柄早已将他束缚。此刻,铁证如山,那佛门气息做不得假！
灵霄殿方向,一股更加浩瀚威严的意志降临此地,无声却沉重,那是天帝的注视。显然,天庭之主也已看到了这惊人的逆转。
通天魔柱可不会因这番对峙而停止肆虐,它猛地膨胀,冲击得五行大阵光华乱闪,几名天兵惨叫一声,被逸散的魔气侵染,瞬间化为飞灰！
陛下！李靖猛地一咬牙,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竟暂时放弃了对菩萨的回应,转而全力催动宝塔,金光大作,稳住阵脚,厉声道：众将士,稳固大阵,优先阻截弱水,镇压魔祸！
这一刻,他选择了先履行托塔天王守护天庭、庇护苍生的职责,而非即刻站队问责。这本身,已是一种态度的微妙转变。
那菩萨见状,面色更加难看,知道今日之事绝难善了。他眼中金光闪烁,似乎在急速权衡着什么。
就在此时——
呵呵呵……好热闹啊！
一个略带惫懒和嘲弄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伴随着一股清雅的莲花香气,驱散了周遭部分魔气的腥臭。
空间微微波动,一个胖乎乎的身影骑着一只仙鹤,拎着个朱红酒葫芦,晃晃悠悠地从虚空里钻了出来。来人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眼神里却透着洞悉世事的精明与玩世不恭,正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
他先是瞥了一眼那通天魔柱,啧啧两声：哟,好大的阵仗,灵山这回送的‘礼’可不轻啊。随即目光扫过李靖,嘿嘿一笑,最后落在哪吒身上,点了点头,徒儿,干得不赖,没给为师丢脸。
最后,他才看向那面色铁青的西方菩萨,慢悠悠地灌了口酒：我说,月光菩萨,这事儿,你一个人怕是兜不住了吧是你们自己跟玉帝陛下交代,还是让老道我‘帮’你们说道说道
太乙真人的到来,以及他点破菩萨尊号和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威胁,让局势瞬间明朗,也彻底打破了月光菩萨最后的侥幸。
月光菩萨脸色白了又青,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合十道：太乙道友何必出言相讥。此事……此事确乃我灵山监察不力,竟未察觉伏虎罗汉金身之下竟藏有如此邪物,更被魔头利用,酿此大祸。贫僧……贫僧即刻返回灵山,禀明我佛,必给天庭一个交代。
这番话,已是认栽,试图将事件定性为监察不力和被魔头利用,尽可能为灵山挽回颜面。
监察不力哪吒岂肯让他就此糊弄过去,枪尖一振,逼视月光菩萨,那祭坛上的佛力新鲜得很,绝非万年旧痕！分明是近期有人暗中催动,引导魔气爆发,欲借天河倒灌祸乱人间！这也是监察不力！
月光菩萨被问得哑口无言,额角隐隐见汗。
太乙真人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笑道：徒儿,看破不说破嘛。有些事儿,心里明白就行,捅得太穿,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反正呢,这烂摊子,灵山是扛定了。月光菩萨,您请吧难道还要我等摆酒送行不成
月光菩萨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哪吒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最终一言不发,收起宝瓶,周身佛光一闪,竟是片刻也不愿多留,直接遁破虚空而去,返回西方复命。
西方之人退走,场面暂时由天庭接管。
李靖指挥着五行部众,继续稳固大阵,消磨魔柱。太乙真人晃到哪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脾气还是这么冲。不过,这次冲得好。
哪吒甩开他的手,看向那依旧在肆虐的魔柱和弱水：这东西怎么办
太乙真人神色稍正：魔源已现,根子在那碎片上。月光跑回去,如来老儿总不能真不要面皮。这魔柱无根之水,掀不起太大风浪了,慢慢磨总能磨掉。至于弱水……唉,少不了还得费一番手脚疏导。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倒是你,闯了祸,也立了功,功过相抵嘛……不过灵山那边,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哪吒冷哼一声,混天绫无风自动：怕他不成
此时,灵霄殿的敕令再次传来,语气已然不同：哪吒擒魔揭弊有功,然擅毁金砖,险酿大祸,功过相抵,暂不追究。着尔协同托塔天王部,清剿残余魔气,疏导弱水,戴罪立功！
李靖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出言反对,只是指挥大阵的动作更加沉稳。
哪吒撇撇嘴,对这个功过相抵不置可否,但看着那倾泻的弱水,终究还是将火尖枪一摆,风火轮燃起,冲向一处弱水泄漏之处。
天河之上,混乱未止,魔祸未平。
但一场由灵山而起的惊天阴谋,已被悍然撕开一角,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三坛海会大神脚踏风火,枪荡魔氛,赤色的身影依旧冲锋在最前。
只是这一次,他身后的天兵天将,看向他的目光里,少了几分以往的畏惧与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敬畏。
风波暂歇,然暗流,恐将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