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那股味儿,冲得人脑仁疼。劣质消毒水混着陈年灰尘,还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霉味,吸一口,从嗓子眼儿一直呛到肺管子。乌灵拖着快散架的行李箱,哐当一声撞开417的门,差点被里头涌出来的、更浓烈的怪味给顶一跟头。
嚯!这‘欢迎仪式’够味儿啊!她捏着鼻子,声音闷闷的。
靠窗下铺的女生抬起头,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黑眼圈浓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她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鹿玫。比你早到半天。声音又轻又飘,像根随时会断的线。
乌灵。乌灵把箱子往旁边一踹,环顾四周。四张铁架子床,灰扑扑的蓝色漆皮剥落得斑斑驳驳,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天花板角落结着蛛网,晃晃悠悠。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盏惨白的日光灯管,滋滋啦啦响个不停,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青白鬼气。
她对面上铺传来一声轻笑,带着点懒洋洋的甜腻:白葵。以后请多指教啦。叫白葵的女生半倚在床头,栗色长发卷曲地铺在枕头上,正慢条斯理地涂着指甲油,鲜红的,像血。
最后一个床位空着,靠门的下铺。乌灵刚把目光投过去,门就被推开了。一个扎着高马尾、背着巨大双肩包的女生风风火火闯进来,额头上全是汗,眼睛亮得惊人:抱歉抱歉!火车晚点!我叫柳荧!荧光棒的荧!她一股脑把背包卸下来,咚地砸在地上,扬起一小片灰尘。
宿舍里那股沉闷的死气,被柳荧这阵风一吹,似乎活泛了那么一丝丝。鹿玫依旧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角。白葵吹了吹刚涂好的指甲,眼皮都没抬一下。乌灵帮着柳荧把包拖到空床边上:乌灵。以后就是室友了。
知道知道!柳荧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活力四射,以后四年,多多关照!对了,你们看到没楼下公告栏贴的,说咱这栋楼,是全校最老的宿舍,快成文物了!怪不得一股子……呃,历史的味道。她皱了皱鼻子。
老古董才刺激。白葵终于涂完了最后一根手指,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慢悠悠地说,说不定晚上还能碰上点‘老住户’聊聊天呢。
鹿玫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乌灵没接话,她走到自己靠窗的床铺边,伸手在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窗台上抹了一把。窗外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像一块脏兮兮的旧抹布。楼下那几棵歪脖子老树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枝桠张牙舞爪地印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像无数只枯瘦的手。她心里莫名地有点发毛,赶紧拉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旧窗帘。
整理行李,铺床单,挂蚊帐。四个女生在狭窄的空间里磕磕绊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柳荧是话篓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家乡小吃说到高中趣事。白葵偶尔懒洋洋地应两声,鹿玫则像个沉默的影子,只在她那张下铺的小空间里活动。乌灵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又瞟了眼窗外。窗帘没拉严实,留了条缝。外面已经完全黑了,只有远处路灯的一点昏黄光晕。那树影……好像更扭曲了些
搞定了!柳荧拍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铺好的床铺,饿死了,咱去食堂还是点外卖
外卖吧。白葵打了个哈欠,懒得动。
行!我请客!柳荧豪气地掏出手机,就当庆祝咱们417天团正式成立!
点完外卖,宿舍里暂时安静下来。柳荧摆弄着她的单反相机,对着角落里一只爬过的蜘蛛咔嚓了一张。白葵靠在床头刷手机,屏幕光映得她脸上一片幽蓝。鹿玫依旧缩在自己的下铺,捧着一本厚厚的书,但乌灵注意到,她的手指很久没有翻动书页了。乌灵自己则靠着墙,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校园论坛,想找点关于这栋宿舍楼的传说,结果全是些吐槽设施破旧的帖子。
时间一点点滑向深夜。窗外彻底寂静下来,连风声都听不见,只有日光灯管那烦人的电流声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蚊子在耳边飞。
乌灵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她正准备爬上床,目光无意间扫过宿舍门下方那道狭窄的门缝。
那里,不知何时,塞进来一张纸。
一张泛黄的、边缘微微卷曲的纸。
她皱了下眉,走过去,弯腰把它抽了出来。纸质粗糙,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陈腐气味,像是从某个尘封多年的抽屉最底层翻出来的。
上面用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颜料,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417宿舍夜间守则】
1.
午夜十二点后,若听见走廊或隔壁传来女子哭声,请务必保持安静,假装入睡。无论听到什么动静,绝对不要下床查看,更不要回应。
2.
若你的室友在凌晨一点至三点之间起身离开床铺(无论去洗手间或其他原因),切勿跟随,切勿询问,切勿开灯。立刻用被子蒙住头,直到确认她返回床上。
3.
凌晨三点整,宿舍内所有光源必须熄灭。包括手机屏幕、电脑屏幕、充电器指示灯等任何发光物体。绝对黑暗必须持续至天亮。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字迹潦草得近乎癫狂,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邪性。
这什么玩意儿乌灵捏着那张纸,感觉指尖有点发凉。
啥柳荧立刻凑了过来,相机都忘了放下,我看看……夜间守则搞什么鬼她一把抢过纸条,大声念了出来。
白葵也抬起了头,脸上那点慵懒的笑意消失了,眉头微蹙。连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鹿玫,也终于从书本上移开了视线,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
午夜哭声假装睡着还不能开灯柳荧念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夸张地抖了抖那张纸,这谁搞的恶作剧啊也太老套了吧!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套吓唬新生呢
白葵撇了撇嘴,重新靠回床头,语气带着点不屑:估计是哪个无聊的学姐,或者宿管阿姨闲得慌。想给咱们这些‘小鲜肉’来个下马威她晃了晃自己亮着的手机屏幕,凌晨三点关灯开什么玩笑,我追剧正到关键时候呢。
乌灵心里那股毛毛的感觉还没散。她看着那暗红色的字迹,总觉得那颜色红得有点刺眼,不像普通的红墨水。你们不觉得……这纸,还有这字,有点怪吗她迟疑地问。
怪什么怪,柳荧大大咧咧地把纸条揉成一团,随手就往墙角一扔,废纸一张!肯定是有人从门缝塞进来吓唬人的!咱417天团还能被这玩意儿唬住纸团在墙角滚了两下,不动了。
鹿玫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团纸,又低下头,把书页翻得哗啦响,手指却捏得死紧。
外卖到了,热腾腾的食物香气暂时驱散了宿舍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和纸条带来的诡异感。柳荧咋咋呼呼地分着餐盒,白葵挑剔地挑着菜里的葱花,鹿玫小口小口地吃着,依旧沉默。乌灵也暂时把那张纸条抛到了脑后,也许……真的是恶作剧吧。
夜,越来越深。
白葵追剧的屏幕光幽幽地亮着。柳荧戴着耳机打游戏,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点击,嘴里偶尔蹦出几句激动的低吼。鹿玫早已躺下,面朝墙壁,裹紧了被子,像一只受惊的鹌鹑。乌灵也困了,她最后检查了一遍手机,确认闹钟设好,准备关灯睡觉。
就在她手指即将碰到日光灯开关的那一刻——
呜呜……呜……
声音很轻,很细,像一根冰冷的丝线,从门缝底下、从墙壁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
是哭声。
女人的哭声。
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戚和绝望,在死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瘆人。
乌灵的手指僵在开关上,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
宿舍里瞬间安静得可怕。白葵追剧的屏幕光还亮着,但她按了暂停键,整个人僵在床上,眼睛瞪得老大。柳荧的游戏音效也停了,她猛地摘下耳机,侧耳倾听,脸上那点嬉笑彻底消失,只剩下惊疑。连面朝墙壁的鹿玫,身体也明显地绷紧了,被子下的轮廓微微颤抖。
哭声还在继续。幽幽咽咽,时高时低,仿佛就在门外,又好像隔着几堵墙,飘忽不定。
乌灵猛地想起那张纸条上的第一条规则。午夜十二点后……听见哭声……假装入睡……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僵硬地、一点一点地缩回手,没有关灯。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爬上自己的上铺,拉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
她紧闭着眼睛,全身的感官却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她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能听到旁边柳荧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能听到白葵那边传来极其轻微的、牙齿打颤的声音。
还有那哭声。挥之不去,阴魂不散。
时间像是凝固的胶水,每一秒都粘稠而漫长。乌灵死死闭着眼,心里默念着:假的,都是假的,恶作剧,幻觉……可那哭声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听觉神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那哭泣的东西就会推开417的门,站到她的床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哭声终于渐渐低了下去,最终消失在浓稠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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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只剩下日光灯管微弱的电流声,还有四个人竭力压抑的呼吸声。
乌灵慢慢从被子里探出头,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看向其他人。
白葵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脸色白得像纸。柳荧也坐了起来,眼神里带着后怕,嘴唇抿得紧紧的。鹿玫依旧面朝墙壁,但被子裹得更紧了,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没人说话。一种无声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
柳荧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重新戴上耳机,把游戏声音调得很小。白葵深吸一口气,按了播放键,但眼神明显无法聚焦在屏幕上。乌灵也躺了回去,却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那剥落的墙皮。
那张被揉成一团的规则纸,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记忆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向凌晨三点。
白葵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她似乎忘了时间,或者根本不在乎。柳荧戴着耳机,手指在屏幕上机械地点着,心思显然也不在游戏上。鹿玫那边传来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似乎睡着了。乌灵神经紧绷,每隔几秒就看一次手机上的时间。
2:58…
2:59…
她的心跳随着数字的跳动越来越快。第三条规则像警钟一样在她脑子里疯狂敲响:凌晨三点整,所有光源必须熄灭!
她猛地坐起身,压低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白葵!关手机!快三点……
话音未落。
嘀嗒。
宿舍里那个老旧的圆形挂钟,秒针轻轻一跳,精准地指向了数字12。
凌晨三点整。
就在这一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刺耳的震动声响起。
声音来自柳荧的床铺。
是她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宿舍里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撕裂了压抑的黑暗!
柳荧就坐在手机旁边。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低下头,看向那骤然亮起的屏幕。
乌灵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屏幕上没有显示任何来电或信息。只有一片刺目的、不断闪烁跳跃的雪花点!滋滋啦啦的噪音从手机扬声器里微弱地传出,像无数恶毒的呓语!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柳荧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极致恐惧,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她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手机被她甩飞出去,哐当一声砸在对面鹿玫的床沿上,屏幕依旧亮着,雪花点疯狂闪烁。
柳荧看都没看任何人,她的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放大到极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濒死的惨白。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手脚并用地爬下床铺,鞋子都没穿,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冲向宿舍门!
柳荧!乌灵失声喊道,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比思维更快地想要下床拦住她。
别动!一声压抑的尖叫从旁边传来,是白葵!她脸色惨白如鬼,死死抓着床沿,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眼睛惊恐地瞪着乌灵,规则第二条!室友离开床铺……不能跟!不能问!不能开灯!
乌灵的动作僵在半空。第二条规则……若室友在凌晨一点至三点之间起身离开床铺……切勿跟随,切勿询问,切勿开灯……
可是……柳荧她……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柳荧已经冲到了门口。她颤抖的手抓住了门把手,疯狂地拧动、拉扯!
咔哒!咔哒!咔哒!
门把手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纹丝不动!
门,被锁死了!从外面锁死了!
开门!开门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柳荧的声音已经不成调,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嘶哑,她用身体疯狂地撞击着那扇老旧却异常坚固的木门,咚!咚!咚!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宿舍里回荡,每一下都像砸在乌灵的心口上。
常姨!宿管阿姨!开门!救命!救救我!柳荧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指甲在门板上抓挠,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乌灵浑身冰冷,血液都像是冻住了。她看着柳荧在门口疯狂挣扎的背影,看着她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的侧脸,看着她赤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张规则纸上的字迹,血一样红,在她眼前疯狂跳动。
不能跟!不能问!不能开灯!
白葵已经用被子死死蒙住了头,整个人缩成一团,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鹿玫似乎也被惊醒了,她坐起身,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她的身体也在剧烈地颤抖。
柳荧!回来!快回来!乌灵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低喊。她顾不上规则了,她只想把柳荧拉回来!
但柳荧已经彻底崩溃了。她放弃了撞门,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着,最后定格在——窗户!
不!柳荧!别!乌灵的心跳骤停。
柳荧像是没听见,或者说,她已经被某种更强大的恐惧彻底支配。她像一头绝望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猛地扑向窗户!她抓住那扇老旧的、布满灰尘的推拉窗,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推去!
哗啦——!
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划破夜空!
窗户被她硬生生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冰冷的、带着浓重夜露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柳荧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她双手死死扒住窗框,头拼命地往外伸,似乎想从那狭窄的缝隙里挤出去!
救命——!救——!
她的呼救声只喊出一半,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喉咙!
乌灵眼睁睁地看着,柳荧扒在窗框上的手,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她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向后一拽!
呃啊——!
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充满极致痛苦的闷哼。
柳荧的身体,就那么僵在了窗台上。保持着向外攀爬的姿势,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
宿舍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吹进来的冷风,带着深夜的寒意,拂过乌灵冰冷的脸颊。
几秒钟后,或者更久。
柳荧扒在窗框上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然后,她的身体,像一袋失去支撑的沉重沙包,软软地、无声无息地,向后倒了下来。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
她仰面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扩散,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依旧亮着的、滋滋作响的日光灯。脸上凝固着一种混合了极致恐惧和……某种难以理解的、近乎诡异的茫然表情。
她的胸口,不再有任何起伏。
乌灵僵在上铺,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白葵的被子在剧烈地抖动。鹿玫那边传来压抑到极致的、细碎的呜咽声。
那扇被柳荧推开的窗户,还在夜风中轻轻晃动,破碎的玻璃边缘闪烁着幽冷的光。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那张被揉皱的规则纸,静静地躺在墙角阴影里。
凌晨三点零五分。
日光灯管依旧亮着,发出滋滋的噪音。
宿舍里一片死寂,只剩下三个活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以及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所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冰冷。
乌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天亮的。她像一尊石雕,僵在上铺,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柳荧的尸体,又或者,是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混乱,嗡嗡作响,无数念头疯狂冲撞又瞬间碎裂——规则是真的柳荧死了她看到了什么窗外有什么宿管为什么锁门那张纸条是谁塞进来的
白葵蒙在被子里,抖了一夜。鹿玫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后来也渐渐没了声息,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吓傻了。
窗外的黑暗一点点褪去,变成了灰蒙蒙的铅色。走廊里开始传来早起学生模糊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终于,一阵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清晰地响起!
咔哒。
门开了。
宿管常姨那张刻板、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手里拎着一大串钥匙,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进宿舍。
她的视线掠过地上柳荧的尸体,掠过僵在床上的乌灵,掠过裹着被子发抖的白葵,掠过蜷缩在床角、脸色死灰的鹿玫……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没有任何恐惧,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漠然,仿佛眼前躺着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件需要处理的废弃物品。
常姨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那团被揉皱的纸上。她走过去,弯腰,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捏起纸团,展开看了看,然后随手塞进了自己工作服的口袋里。
接着,她像是完成了一项例行检查,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乌灵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她……柳荧她……
常姨的脚步停住了。她慢慢转过身,浑浊的眼睛看向乌灵,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同学,她的声音干涩平板,没有任何情绪,你在说什么你们宿舍,不是一直只有三个人吗
乌灵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常姨的目光扫过白葵和鹿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们说,是不是
白葵猛地掀开被子,脸上泪痕未干,眼神惊恐又茫然,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最后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鹿玫更是把头埋得更低,身体缩成一团,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常姨满意地收回目光,不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转身离开了417宿舍。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咔哒。
宿舍里再次陷入死寂。
地上的柳荧,眼睛依旧圆睁着,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
乌灵手脚冰凉地从上铺爬下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走到柳荧的尸体旁,蹲下身,看着那张几个小时前还鲜活无比、此刻却毫无生气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她怎么办白葵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终于敢下床了,却不敢靠近,远远地站着,眼神躲闪。
鹿玫也终于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乌灵没回答。她目光空洞地扫过柳荧的尸体,扫过那扇被推开、玻璃碎裂的窗户,扫过冰冷的水泥地……
她的目光猛地顿住了。
就在柳荧尸体旁边,紧挨着墙角的地方,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张纸。
和昨晚那张一样的泛黄纸张。
边缘同样微微卷曲。
乌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捡起了那张纸。
纸上依旧是那种暗红色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只有一行:
【规则四:室友消失后,请彻底忘记她存在过。】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乌灵捏着这张新规则,只觉得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拿不住。
忘记她存在过
柳荧的尸体就躺在这里!就在她们眼前!怎么忘!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白葵也看到了纸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鹿玫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泣,又死死捂住了嘴。
乌灵捏着纸条,目光再次扫过冰冷的地面。柳荧的尸体……柳荧……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柳荧尸体另一侧,紧贴着斑驳的墙壁根部,似乎……有什么东西
不是纸。
是痕迹。
暗红色的,黏稠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液体,被什么东西拖拽着,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歪歪扭扭地划出了几个字。
乌灵屏住呼吸,凑近了些。
那暗红的痕迹,分明是血!
几个扭曲、断续、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划出来的血字,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救救我
我被卡在……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在字后面,拖出一条长长的、无力的血痕,消失在墙角更深的阴影里。
像是书写者突然被强行拖走,中断了呼救。
乌灵猛地抬头,看向那扇被柳荧推开、玻璃碎裂的窗户。窗外,是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清晨。
卡在……哪里
柳荧最后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她不是摔死的吗这血字……是谁写的
一股比昨夜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乌灵全身。她捏着那张冰冷的规则四,看着地上柳荧死不瞑目的尸体,再看向墙壁根部那行未写完的血字……
哐当!
宿舍门被猛地推开!
两个穿着后勤制服、面无表情的男人抬着一副担架走了进来。他们看也没看屋里的三个女生,径直走向柳荧的尸体。动作熟练而冷漠,像在处理一件普通的垃圾。
你们……乌灵想阻止,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
其中一个男人抬起眼皮,漠然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和常姨如出一辙,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另一个男人已经抓住了柳荧尸体的胳膊,用力一拽。
尸体被粗暴地拖上担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柳荧圆睁的眼睛依旧望着天花板,空洞而无神。
两个男人抬起担架,转身就走。经过门口时,乌灵看到其中一个男人弯腰,从地上捡起了柳荧昨晚摔出去的那部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但裂痕之下,似乎……依旧残留着一点闪烁的雪花点
门再次被关上,落锁。
417宿舍里,只剩下三个活人。
柳荧躺过的地方,空无一物。只有墙角那团被常姨捡走又留下的新规则纸,和墙壁根部那行尚未干涸的、刺眼的血字——救救我
我被卡在……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的、非人的气息。
白葵靠着床柱,慢慢滑坐到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声地耸动。鹿玫蜷缩在床角,眼神空洞地望着那行血字,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乌灵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写着规则四的泛黄纸条。纸条的边缘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忘记她存在过
她忘不掉。
柳荧惊恐的尖叫,撞门的闷响,最后那声短促的闷哼,还有地上那行未写完的血字……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在她的脑子里。
还有那部手机……那诡异的雪花点……常姨和后勤人员那漠然的眼神……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这栋宿舍楼,或者说,417宿舍,藏着某种极其恐怖的东西。而那张规则,不是玩笑,是……某种求生指南或者……更可怕的陷阱
乌灵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狭窄、破旧、此刻却显得无比阴森的宿舍。斑驳的墙壁,吱呀作响的铁床,滋滋啦啦的日光灯,还有那扇被推开、玻璃碎裂的窗户……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墙壁根部那行血字上。
救救我
我被卡在……
卡在……哪里
柳荧最后想写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必须知道!她不能像常姨说的那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柳荧死了,死得不明不白!那行血字是唯一的线索!
乌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和翻腾的恶心感。她走到那行血字前,蹲下身,仔细查看。
血迹尚未完全干涸,颜色暗红发黑,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字迹歪歪扭扭,笔画断续,显然书写者在极度的痛苦和仓促中完成。最后一个在字后面,那条长长的拖痕,指向墙角。
墙角堆着一些杂物,一个废弃的塑料盆,几本旧书,还有一个……布满灰尘的、老式的木质画板架似乎是以前住在这里的美术生留下的。
乌灵的心跳开始加速。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挪开那个塑料盆和旧书。
画板架后面,是墙壁和地面形成的直角。那里光线昏暗,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乌灵凑得更近了些,眯起眼睛。
在厚厚的灰尘下面,墙角最底部,墙壁和水泥地的接缝处……似乎……不太对劲
那里本该是一条笔直的缝隙,但现在看起来……那条缝隙的边缘,有些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顶开过又或者……有什么东西……曾经试图从那条缝隙里……挤出来
一个极其荒谬又无比恐怖的念头,像冰锥一样刺进乌灵的脑海!
难道……柳荧最后想写的……是墙里!
她被卡在……墙里!
乌灵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床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她死死盯着墙角那条看似寻常的缝隙,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如坠冰窟!
你怎么了白葵被响声惊动,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
鹿玫也茫然地看了过来。
乌灵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墙角那条缝隙。
白葵和鹿玫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起初,她们脸上只有困惑和残留的恐惧。但很快,白葵的眼神变了。她像是也发现了什么,瞳孔猛地收缩,脸上血色尽褪!
鹿玫更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几乎不成调的抽气声,猛地用手捂住了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三个女生,像三尊被冻僵的雕像,死死地盯着宿舍墙角那条最不起眼的缝隙。
那里,除了灰尘,似乎什么都没有。
又或者……有什么东西,正藏在厚厚的灰尘和黑暗的缝隙深处,无声地注视着她们。
日光灯管滋滋的电流声,在这一刻,听起来格外刺耳,像某种不怀好意的窃笑。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敲击声,从墙角那条缝隙里,幽幽地传了出来。
乌灵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抠着墙壁内侧
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执着。
仿佛在说:
我在这里。
我还在这里。
救……我……
乌灵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了。那微弱的抠墙声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进她的耳膜,钻进她的脑子。
白葵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猛地用手捂住耳朵,整个人缩成一团,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床底下。鹿玫更是直接吓懵了,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墙角,连呼吸都忘了。
抠墙声持续着。笃…笃…笃…不急不缓,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节奏感。
乌灵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能看!不能听!规则第四条是什么彻底忘记她存在过!这声音……这声音就是柳荧的!她没消失!她就在墙里!她被卡住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比死亡本身更甚。乌灵猛地扑向自己的床铺,手忙脚乱地翻找。手机!手机在哪报警!必须报警!这里死人了!有怪物!柳荧在墙里!
她颤抖的手指终于摸到了冰冷的手机外壳。解锁,屏幕亮起——信号格是空的!一个刺眼的红色叉号!
没信号……她的声音嘶哑,你们的手机!快看看!
白葵如梦初醒,慌忙掏出自己的手机——同样,无信号。鹿玫也哆嗦着拿出手机,屏幕显示着同样的红色叉号。
一股绝望感攫住了乌灵。这栋楼……被隔绝了
抠墙声还在继续。笃…笃…笃…像催命的鼓点。
怎么办……乌灵……我们怎么办白葵带着哭腔问,她死死捂着耳朵,但那声音似乎能穿透手掌,直接钻进脑子里。
乌灵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慌!柳荧就是慌了才……她看向那扇被柳荧推开、玻璃碎裂的窗户。冷风正从破口处灌进来。
窗户!
她冲到窗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碎玻璃,探头向外望去。
楼下是宿舍楼的后院,荒草丛生,堆着一些废弃的桌椅和建筑材料。远处是学校的围墙,更远处是朦胧的街道。时间还早,街道上行人稀少。
救命——!乌灵用尽全身力气朝楼下喊,救命啊!这里死人了!救命——!
她的声音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传出去,带着凄厉的回音。
楼下后院空无一人。远处街道上,一个晨跑的人影似乎顿了一下,朝宿舍楼这边望了一眼,但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那人影只是停留了几秒,便继续跑开了,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喂!救命!看这边!白葵也扑到窗边,挥舞着手臂尖叫。
依旧无人回应。偶尔有路过的学生,也是行色匆匆,没人抬头看这栋破旧的老宿舍楼一眼。
抠墙声不知何时停了。
宿舍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乌灵和白葵喘着粗气,绝望地互望了一眼。鹿玫依旧蜷缩在床角,眼神空洞。
就在这时——
叮铃铃——!
宿舍里那台老旧的挂壁式电话机,突然毫无征兆地炸响起来!刺耳的铃声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三个女生同时吓得一哆嗦!
这台电话从她们入住起就没响过,积满了灰尘,她们甚至以为它早就坏了!
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乌灵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盯着那台不断尖叫的电话机,红色的指示灯疯狂闪烁。
接还是不接
白葵惊恐地摇头,后退一步。鹿玫更是把头埋进了膝盖。
铃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疯狂意味,像是某种召唤。
乌灵咬了咬牙。也许是宿管也许是学校也许是……唯一能和外界联系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台电话。每靠近一步,那铃声就仿佛更尖锐一分。
终于,她颤抖的手拿起了沉重的黑色听筒。
喂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听筒里一片死寂。
没有电流声,没有呼吸声,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绝对寂静。
乌灵的心沉了下去。恶作剧还是……
就在她准备挂断的瞬间——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从听筒里。
而是……从她身后。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冰冷湿气、仿佛贴着耳根响起的……气音:
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