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空调风带着机械的凉意，贴着脚踝缠上来时，苏晚正对着屏幕敲下最后一行代码。
第三个喷嚏毫无预兆地炸开在寂静里，她抽过纸巾按住鼻尖，指腹触到滚烫的皮肤——才惊觉自已大概是病了。
“阿嚏！”又是一声，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揉着发酸的鼻梁抬头，看见陆则衍站在空调遥控器旁，指尖悬在按钮上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没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按了“关闭”键，暖风瞬间停滞，空气里只剩下服务器低沉的嗡鸣。
“谢谢。”
苏晚的声音裹着浓重的鼻音，像被水泡过的棉花。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雨，细密的雨丝斜斜织着，把玻璃蒙成一片模糊的白，连带着实验室的光线都变得昏沉，像浸在水里的墨。
手机在桌面轻轻震动，是许念的消息。
点开是张漫画：《胶布的守护者》里，穿白大褂的林屿正俯身给病床上的女生贴创可贴，粉白的樱花图案在他指尖绽开；
而角落里，穿黑卫衣的男生蹲在阴影里，怀里抱着包没拆封的医用胶布，头顶的对话框画着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委屈得快要下雨。
紧跟着是周延的代码，0与1的排列里藏着“吃药了吗？”三个字，末尾的表情包是个插着输液管的小人，蔫头耷脑的，倒和她此刻的模样有几分像。
苏晚对着屏幕弯了弯嘴角，指尖刚要敲下“没事”，一阵眩晕猛地砸下来。
眼前的代码瞬间扭曲成晃动的色块，她下意识地趴在桌上，额头抵着微凉的桌面，试图压住翻涌的昏沉，可意识像被温水慢慢泡软的纸，渐渐糊成一片。
“小晚？”
熟悉的声线穿透混沌时，苏晚的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她费力地掀开条缝，看见林屿站在桌前，白大褂的下摆沾着星星点点的雨珠，眉头拧成个深深的结。
“怎么烧得脸都白了？”他的手覆上她的额头时，苏晚本能地缩了一下，那掌心的温度透过发烫的皮肤传进来，烫得她眼眶发酸，“去医务室，别硬撑。”
“我真的……”她想摇头，却被他不容置疑地扶起。
林屿的手臂很稳，像十二岁那年她摔断脚踝时，他背着她走了三条街去医院，后背的温度透过校服衬衫渗过来，让人莫名安心。
被半扶半搀着走出实验室时，苏晚的目光扫过陆则衍的座位，那本《认知心理学》还摊在桌上，某页的边角被块医用胶布轻轻粘住，灰蓝色的包装在昏沉的光里，像个没说出口的牵挂。
医务室的床单带着消毒水的清冽，苏晚躺在上面，看着林屿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包创可贴。粉白的樱花图案印在包装上，和她总用来粘数据线的樱花胶布一模一样。
“刚才扶你过来，手蹭到墙角了。”他撕开包装的动作很轻，指尖捏着创可贴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贴在她掌心的擦伤处，那点鲜亮的粉落在她烧得泛白的皮肤上，像雪地里开出的花。
“你啊，永远学不会对自已好点。”林屿替她掖了掖被角，声音里裹着点叹息，“阿姨走之前总说，就怕你这股非要撞南墙的倔劲，将来要吃亏。”
苏晚猛地别过脸，望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梧桐叶。
母亲的名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下太阳穴，酸胀感顺着血管漫到鼻尖。
她知道林屿是真心疼她，从初中到大学，他永远像道不会熄灭的光，在她跌跌撞撞的人生里亮着。
可这份熟悉的温暖里，总缺了点什么——缺了那种让心跳突然乱了节拍的悸动，缺了那种看见某个人时，连呼吸都会放轻的紧张。
“我去拿药。”林屿起身时，保温桶从口袋里滑出来，蓝色的丝带在桶把上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那是她初二送他的生日礼物，当时对着教程学了整整一下午，还是系得像只歪脖子蝴蝶。
“阿姨听说你最近熬得凶，特意让我带来的。”林屿揭开保温桶的瞬间，山药混着莲子的清香漫出来，暖得人鼻尖发痒。
他舀起一勺粥递到她嘴边，瓷勺碰到她下唇时，苏晚忽然愣住了——粥里的山药全被碾成了泥，细腻得看不出一点颗粒，“凉了些，刚好能咽。”
她张了张嘴，喉咙突然发紧。
小时侯她总嫌山药块噎人，每次母亲熬粥，都会把她碗里的山药特意碾成泥。
这个习惯，连许念都记不清，林屿却记得，从十二岁记到二十一岁。
窗外的风突然掀起窗帘的一角，苏晚瞥见走廊的阴影里站着个人。
陆则衍抱着本《认知心理学》，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的目光落在林屿喂她喝粥的手上，落在她掌心那点鲜亮的粉，然后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已的口袋。
苏晚知道，那里大概揣着他总备着的医用胶布，灰蓝色的包装，单调的十字图案，像他此刻沉默的样子。
他转身离开的脚步声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苏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想起刚才在实验室，他悄悄关掉的空调，想起他总在她低血糖时递来的薄荷糖，想起他笔记本里那些藏着她名字的批注。
这些细碎的痕迹像散落在沙滩上的贝壳，平时不显眼，此刻却在心里硌得生疼——原来有些人的温柔，是藏在海底的，要等潮水退去，才能看见那些默默铺就的沙。
喝完粥没多久，手机震了震。
一封匿名邮件躺在收件箱里，发件人是串乱码，内容只有一行：“医务室抽屉第二层，有退烧药。”苏晚拉开抽屉，果然在第二层摸到个药盒，旁边压着张便签。
清隽的钢笔字写着“温水送服，每次两粒”，末尾画了个简单的温度计，红色的液柱稳稳停在365c。
是陆则衍的字。
苏晚的指尖抚过那行字，想起他写代码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递笔记时避开的目光，想起他口袋里总备着的医用胶布。
这些被她忽略的细节突然在心里拼凑起来，像暗夜里亮起的星，虽然微弱，却足够照亮某片角落。
傍晚退烧后，抱着空保温桶回实验室时，走廊拐角传来说话声。
“她胃不好，别总给她吃凉的。”陆则衍的声音很低，像被什么东西压住，带着点紧绷的涩。
林屿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点探究：“陆通学对小晚的习惯，倒是比我还清楚？”
苏晚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见陆则衍背对着她站着，手里攥着本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在拼命抓紧什么。
而林屿靠在墙上，白大褂的领口松开两颗扣子，眼神里的温和淡了些，多了点审视的锐利，像发现领地被闯入的兽。
“只是……合作项目时留意到的。”陆则衍的声音更低了，转身时撞见她，眼神猛地一颤，像被戳破心事的孩子，匆匆点了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苏晚望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忽然想起许念漫画里那个蹲在角落的身影。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的樱花创可贴，又摸了摸书包侧袋——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香囊，薰衣草的香气透过布料漫出来，布料上绣着片小小的叶子，和陆则衍笔记本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回到宿舍拆开香囊时，张纸条掉了出来，大概是被香料埋住了。
上面的字迹被水渍晕开了些，却还能看清：“感冒时闻这个会舒服些，薰衣草是……”后面的字糊成了团墨，像个被雨水打湿的秘密。
苏晚把香囊放在枕边，薰衣草的淡香混着淡淡的药味漫开来。
她想起林屿掌心的樱花创可贴，温暖得像旧时光；想起陆则衍口袋里的医用胶布，沉默得像没说出口的话。
这两种温柔像两条平行线，却在某个下雨的午后悄悄交叠，而她站在那个交点上，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心里那片模糊的领地，正被某种崭新的悸动，轻轻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