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步摇以深海珍珠串作星子,垂落的东珠颗颗圆润如月华,顶端鸽血红宝石雕成北斗七星,晃动时似有银河倾泻,声响如撞玉磬。
这原是前朝长公主的饰物。那位长公主是先帝称赞过的奇女子,她的随身之物向来受万人推崇。
前朝长公主留下的饰品本就不多,称得上贵重的更少,这星汉垂珠步摇便是其中之一。
好漂亮!”安平公主清脆的赞叹声在寂静的大堂里炸开,这是她收了满室礼物后,头一回露出这样毫不掩饰的欢喜。
这话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上,方才还围着叶婉兮附和的官员们顿时噤声,目光齐刷刷扎在那步摇上。
叶婉兮捧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嘴角虽然还挂着得体的笑,但那笑意不达眼。
她的冷然的目光,落在大堂中央的林依霜的身上,这个萧夫人,可真是有本事!
旧账新账她叶婉兮都记下了!
安平公主早已顾不上周遭,急切地朝嬷嬷招手:“快!快拿过来!”
嬷嬷忙将叶婉兮那卷古画往旁侧的矮几上一推,腾出双手小心翼翼捧过锦盒。
嬷嬷为安平公主戴上,当冰凉的珠串掠过鬓角时,公主忍不住屏住呼吸,
“怎么样?”她仰头问,声音里带着少女独有的雀跃。
“公主戴这步摇,比当年长公主画像里的模样还要灵动几分。”嬷嬷的话刚落,席间便响起几声低低的附和。
却没人敢抬头看叶婉兮此刻的脸色,她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眼底的冷意更甚了。
席间,安平公主带着林依霜在身边,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欢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依霜这是彻底攀上了安平公主这条大腿。
虽说安平公主年幼,可她背后乃是太后。
夜里,回萧府的路上,许苏苏紧紧拉着萧京垣的手,眼底止不住的担忧。
如今林依霜攀上了安平公主这棵大树,我这平妻之位怕是更难得到。
萧京垣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所担忧的事情不必许苏苏少。
想着这些日子里,他处处受制于林依霜,现如今,她受到安平公主的青睐,往后,岂不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萧京垣握紧许苏苏的手,心底翻江倒海,想来要给她一点甜头……
……
忽然一辆马车从萧府旁路过,马车剧烈摇晃,许苏苏面色难看,掀开车帷想看看是何人如此放肆。
看到上面的林国公的图腾,她瞬间没了脾气。
“京垣你看,这分明把在那女人身上的气撒在我们身上。”
萧京垣紧了紧握住许苏苏的手,“不必理会。”
前方的马车也有人回头看了一眼,楚弘毅冷哼一声:“真是不知所谓的人。”
叶婉兮冷着一张脸,想到方才在公主府的种种迹象,她就气得不行。
自从楚惊寒战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受到这样的窝囊气了。
“那萧夫人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居然敢如此挑衅我们!老子定要弄死她!”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楚弘毅暴戾的性子显露无异。
“莫要轻举妄动,如今形势不明,此时出事恐怕不妥。”
楚弘毅不以为然:“怕什么……”
叶婉兮见怪不怪,楚弘毅此人便是欺软怕硬的主,当年还是校尉之子时,谄媚懦弱。
若非有楚惊寒,他岂能有今日的风光?
叶婉兮从小是世家女,虽然心高气傲,比楚弘毅更能轻易看清现在的形势。
楚弘毅不以为然,楚惊寒给他们带来滔天的权利。
也因为这般,楚弘毅在楚惊寒过世之后犯下重重错事,都能轻而易举地解除。
叶婉兮一个眼神看过去,楚弘毅把后面的话咽了下来。“如今京中的形势你还看不明白吗?坐在上头那位后悔了,你以为他每年去青云山拜祭是做做样子吗?”
"你的意思……"
叶婉兮冷冷一笑,对陆承乾的所作所为极为轻蔑:“不过惺惺作态罢了。”
男人就是这般,得到了又不珍惜,疑神疑鬼,忌惮她的战功赫赫。
死了之后,又好似在他心口上挖了一个洞一般,怎么填也填不上,看谁都仿佛是杀父仇人。“如今他与惊澜多次争吵,现不宜被他抓住把柄。”
“难道,今日这口鸟气,本公子就得咽下来吗?”
叶婉兮看了他一眼:“弘毅,到了我们这种地步,想要教训一个人无需亲自动手。”
楚弘毅闻言看向她:“你要怎么做?”
叶婉兮笑而不语。
月上树梢,皇宫内,林绪和在乾坤殿外等候一天。
想来今日是不会得到承明帝的宣召了。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往安排好的寝房就寝。
刚刚入睡,林绪和便被人摇醒:“林大人,圣上有请。”
匆匆披衣随着他们行至皇宫偏僻宫殿内,推开沉重的殿门,月光骤然刺破室内的幽暗。
陆承乾负手而立,前方桌面上的烛台摇曳,他正仰头凝望前方的画像。
林绪和踏门进入,长身跪拜行礼。
“起来吧。”帝王声线平淡,目光未离开画像半分。
林绪和站直身体,接着昏暗的烛火,他依稀之间看清画像轮廓。
他喉头微动,对着画像深深作揖。
楚惊寒元帅的画像,家家户户谁没有一户,百姓中还有人为她立牌供奉香火。
陆承乾忽然转身,一双与瑞王相似的桃花眼带着冷意凝视着他:“林大人,听闻你入京遇刺,可知这幕后黑手为何人?”
林绪和心下一凛,垂首恭敬回答:“不知。”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林绪和离京多年,又与陆承乾接触不多,他不敢妄下定夺。
林绪和如此回答,陆承乾早已预料,轻蔑一笑:“朕给你机会,你如此糟蹋。”
林绪和闻言不敢多说,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等候帝王的发落。
陆承乾垂眸看着当初呵斥他的人如此伏低做小,他心里倒是有几分爽快,“不是有名单吗?给朕吧。”
林绪和双手捧着名册递交到陆承乾面前。
他掀开名册,诸多熟悉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而名册之后,罗列的是一条条罪责。
陆承乾将名册重重拍在案上,烛火在震动下跳了跳,映出他眼底暴怒:“好,好,真是厉害了,这些年来南江交的税逐渐减少,原来是入他们囊中!干脆朕把天下都给他们算了!”
林绪和伏在地上,听着帝王的怒吼声,他不发一言,静静等候帝王发落。
陆承乾发泄一通后,按了按眉头,“朕想要给惊寒元帅建一座元帅庙,以供她承受百姓香火,好早日得道成仙。朕几次与户部商议,户部次次回回喊穷。”
元帅庙?
多大的庙?
若是普通一座寺庙也就罢了,就怕……
圣上这不是要废了惊寒元帅的名声吗?
林绪和心思浮动,面上不显。
陆承乾看向林绪和:“按照爱卿的意思,朕应该要问罪何人?”
林绪和起身,弯腰上前拿起案上的名册,指着上面的户部侍郎,内阁郑大人。
听着刚才陆承乾的意思,这是要拿贪污最多的二人开刀,抄家所得的银两要用来建造元帅庙。
户部侍郎乃是叶家人,叶家女儿嫁给楚弘毅,也算是断了楚家一条臂膀。
最近他与楚惊澜的关系很是微妙。
也好,就用这二人给她一点威胁,免得她得寸进尺,不知所谓!
陆承乾并没有给林绪和明确的答复。
次日早朝,陆承乾当庭下旨,擢升林绪和为五品监察御史,南江贪腐一案交由其全权查办。
大理寺、刑部须全力配合,瑞王麾下锦衣卫亦需听候林绪和调遣,不得有误。
这道圣旨在京城掀起不小波澜。
五品监察御史虽品级不算高,却手握三法司与锦衣卫协同权。
林国公回到楚府内,脸色铁青坐在书案后,叶婉兮坐在下方:“公公陛下让大理寺协同,想来这涉案让人中有皇亲国戚。公公接下来行动,你我应当小心为上。”
这些年官场洗礼,林国公早已经不是在校场上的那卑躬屈膝的校尉了。
他抬眸看向叶婉兮:“婉兮,明日你找个机会进宫探望一下皇后,询问”
这般安排在朝堂掀起不小波澜——五品监察御史虽品级不算顶尖,却手握三法司与锦衣卫的协同权,俨然成了此案的总负责人。朝臣们暗自揣度,帝王此举既是对林绪和的信任,更像是借他之手,将分散的监察力量拧成一股绳,显然是要动真格了。
林绪和出列领旨时,目光扫过阶下神色各异的群臣,尤其是楚家党羽那瞬间绷紧的侧脸,心中已然明了: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
次日,他在早朝上,命林绪和为五品监察御史,关于南江的贪腐一案全权交给他处理,大理寺与刑部配合,瑞王的锦衣卫听候他的差迁。
这道圣旨御令一下,顿时间京城顿时哗然。
一时间,林府门庭若市,以往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冒出头来,借着各种名义想来给林绪和送礼。
现在林绪和摸不准陆承乾的心思,所有人的礼不敢收,都拒之门外。
那些人被拒之门外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把心思打到了林依霜身上。
林府闭门不出,他们就往萧府送礼。
萧京垣看着堆满客厅的礼物,一时间不知道作何感想。
想要给林依霜的甜头的想法越来越深了。
不少达官贵人的管家候在偏厅里等候。
许苏苏站在一旁,一张脸难看如锅底。
林依霜在众仆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萧京垣连忙迎了上去。
等他靠近时候,又觉得自己太过着急了,旋即往后退了一步,干咳一声:“如今你爹正在风头上,这些礼万不能收。”
这话真的出于对她的好来说。
林依霜看都没有看萧京垣一眼:“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