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坐在余老头家厨房的门槛上,看着余老头在灶台前烤东西。他烤的是自己的一只脚,手上的血滴在灶坑里的火堆上,冒着烟发出滋滋的声音。
皮肉烧焦散发的怪味,没有让我恶心,反而很想撒一把盐上去,然后带给我的姑父,也许他会喜欢用这道菜下酒。
余老头是自己剁下了自己的脚,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边烤一边笑,很快这只烤到焦熟。他扔到一边,又拿起斧子开始砍另一只脚。
这只是条瘸腿,因为打了钢板不太好砍,他砍了几下放弃了。
转头抓住自己的一只耳朵,用刀反复拉了几下,把耳朵很整齐地从根切下,扔进火堆。然后是另一只,然后是胳膊,然后是肚子……
他一边嘿嘿笑,仿佛很享受的样子,一边把自己凌迟一样切得一片一片,火堆里快放不下了。
我开始有点恶心,拍拍裤子站起来。
知道结果就行,走了,不看了。
还有下一家等着呢。
村里的晚上很安静,只有身后炉灶里的火噼噼啪啪响。余老头身上飞出三道黑影,悄无声息跟在我身后,然后传来余老头栽倒在地的一声闷响。
踩着月光走到村尾张屠夫家,夜深人静,夫妻俩大约是都睡着了。我从西边墙头最矮的地方翻进去,身后三道黑影跟着嗖地一下飞进屋里。
哐哐哐…一声声巨大的声音响起。
灯亮了,窗户上人影绰绰,好像在演皮影戏。
啊!老张你干嘛啊是张屠夫的老婆王翠的声音。
窗影上一个肥胖的高大身影用自己的头使劲撞着桌角,血溅在窗户上,好像一幅泼墨山水画,挺有意境。
门开了,王翠披头散发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快来人啊,老张疯了。
门外不知道谁家的狗狂吠起来,四周隐约有人家亮起灯,却不见有人来张屠夫家看看。
呵呵,看来这个村子里的人的冷漠,并不只针对我一个人。而且也不一定是坏事,起码在这个时候不会给我添麻烦。
王翠身后,张屠夫握着一条桌腿,满头满脸的血盖住了眼睛,他浑然不觉,跑得飞快。
几步追上自己老婆,手上桌腿用力砸下,王翠扑倒在地。
我慢慢走过去,低头看着她。
小烂货,你怎么在这王翠后脑勺上肿的老高,抬头看见我嘴里还在不干不净。
我面无表情:嗯,回来看看你们。
王翠倒是不傻,从我淡定的表情猜到些什么。
老张这样是不是你搞得鬼!你这个小贱货!
嗯,是我。
王翠伸手指着我,嘴唇哆哆嗦嗦的:当初…当初就应该直接掐死你!
我龇牙一乐:没错,可惜让我跑了。
你…你这个烂货、贱货……
王翠还没骂完,身后张屠夫一棍子戳下来,力道之大竟然扎进她的肩膀里。
啊!!!
王翠一声痛呼,转头对着自己男人大骂起来:你他妈疯了吗小贱人报仇来了,你个狗娘养的打我干嘛去杀了她啊!
张屠夫目光呆滞,完全没理会她的话,拔出木棍只是一下一下向着她的头用力打下去。
王翠见状顾不得别的了,挣扎起身要往门外跑。
这时一道黑影从张屠夫身上飞出,落在她身上,立刻把她定在原地。
然后她缓缓转身,走到墙角拿起穿猪肉的铁钩,来到张屠夫身边。
举起铁钩穿进张屠夫肩膀,又像缝衣服一样拉出后面的细铁链,接着把钩子穿进自己肩膀。两个人面对面,没有交流,没有哭喊,机械得像提线木偶。
血像打开了水龙头喷涌而出,顺着铁链滴到地上,这股味道让我又回忆起那时躺在案板上的绝望。
原本想穿进我身体里的钩子,现在落到你们自己身上了。
我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一条铁链上拴着两只丑陋的蚂蚱,感觉还挺有意思。
夫妻俩胳膊应该是废了,命能不能留下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走吧,咱们还有最后一家要去呢。路远赶早。
我扭头往外走,三道黑影从张屠夫和王翠身上飞出,紧紧跟着我。身后只留下那两个被鲜血洇红了大半边身体的木呆呆的身影。
2.
从这个村子到我原来的家,大约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这条路我从来没真正走过,因为上一次我出现在这里,是被迷晕后卖过来的。
余老头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瘸子,用500块钱从姑父手里买了我。在这条乡间夜路上,他带着浓重烟臭味的嘴仿佛又出现在我面前。
小婊子!老子他妈的花了大价钱买了你,居然不是原装货!说,你爬了谁的床!看老子不打死你……
那时一下一下的拳脚和棍棒重重落在我的身上,让我浑身淤青,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余老头打累了,就会去喝酒,一边喝一边骂着院子里干活的我,仿佛对他来说这也是很好的下酒菜。
整整三个多月,我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要逃,虽然不知道逃到哪里去,终归不能在这等死。
那天傍晚,余老头喝醉了,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余老头家到村尾,让瘦弱不堪浑身是伤的我跑了十多分钟。眼看要出村了,希望就在眼前,我心跳的很厉害。
哟,这不是瘸子余的新媳妇嘛天快黑了上哪去啊张屠夫从村外回来,迎面遇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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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张叔…我…我出村买点东西…那时的我,既软弱又幼稚。
买东西大晚上去买什么东西你不是要逃跑吧
张叔,我没……
张屠夫看着我眯了下眼睛,嘴角带着邪恶的笑。
叫什么叔,叫哥。来,跟哥进屋歇会儿再走。他一边说一边拖我进屋。
一个杀猪的胖子,拎着我跟拎小鸡没什么区别。
院子里放着案板,上面暗红的陈年血渍散发着刺鼻的腥臭。板子上沟壑纵横,扎在身上很疼。
我就被张屠夫压在这张案板上。
那一刻世界在我眼里都是模糊的,我没有哭喊,没有反抗,没有任何反应。
好啊你个杀千刀的王八蛋!把我支回娘家就是为了干这个是吧一声尖叫从门口传来。
张屠夫连滚带爬从我身上起来,裤子还堆在脚踝上。
王翠的声音由远及近:是你个小娼妇啊!余瘸子收拾不了你是不是跑来勾引我家男人……
伴随她的骂声,劈头盖脸的巴掌扇在我脸上,指甲挖掉了我的一块眼皮,血流下来糊在眼珠上,眼前的世界变成了红色。
张屠夫一边提裤子,一边拽住他媳妇。
哎媳妇、媳妇…我跟你说…咱俩一直没孩子…把她栓猪圈里…生完就弄死…孩子归你养…
两人嘀嘀咕咕的对话隐隐传来。
王翠斜眼瞅着我,好像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猪,嘴里还在不干不净:便宜这个贱货…
张屠夫知道媳妇这是同意了,一边淫笑一边兴奋地搓着手。
王翠见他这副样子,脸上的表情又妒又恨。她眼珠转了转,脸上露出一丝狠毒的笑,对张屠夫说:去拿后面墙角挂猪肉的钩子来,把她脚穿上,别让她跑了。
张屠夫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奸笑连连点头:嘿嘿嘿,还是媳妇你聪明,就这么办。
张屠夫重重的脚步声走远,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我翻身跳起,一脚踹倒王翠,夺门而逃。
哎呦~摔死我了!你个骚货丧门星,看我抓着你不扒了你的皮……老张,老张!快追啊,那个贱货跑了…
咬紧牙关,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字:跑!
王翠的骂声被我抛在身后,张屠夫追逐的脚步声被抛在身后,这个带给我无尽屈辱和伤害的村子也被抛在身后。
3.
不敢再走大路,我一头扎进后山。
山里的夜晚寒气逼人,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叫声凄厉刺耳。我走了没多远,开始下雨了。
豆大的雨点穿过树枝砸在脸上,脚下的土地泥泞湿滑。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跌跌撞撞摸索着向前走。甚至不知道自己往哪里走,走了多久,直到我看见前面出现几道黑影。
我看不清黑影是什么,只感觉它们在向我招手。我跟着它们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被方奶奶绊倒。
她晕倒在地上,脚被卡在两块岩石的缝隙里。在这深山老林暴雨如注的黑夜,其实我自顾不暇,但是我还是决定救这个老太太。
因为她蜷缩在地上的姿势,像极了自小把我带大的奶奶临终前的样子。
我找了一根很粗的树枝,用尽全身力气撬开石缝,把方奶奶的脚小心地拽出来,然后背着她一步一滑找到一处勉强能缩进两个人避雨的小山洞,然后我搂着她晕了过去。
再睁眼天已经亮了,洞里只剩我一个人。
我爬到洞外,看着完全找不到方向的林子心里一片茫然。
丫头,跟我走吧。
方奶奶出现在我身后,手里拄着一根粗粗的树枝当拐杖。
深山老林,一个奇怪的老太太。
但是我是从地狱逃出来的人,还会在乎这些吗咬着牙,我跟上她一瘸一拐的脚步。
就这样,我跟着方奶奶回到她深山里的小木屋,生活了一个多月。
方奶奶是个神秘的老太太,她不爱跟我说话,经常抱着一个盒子在树下坐着发呆。嘴里偶尔念念有词: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可是我老啦…今后你们怎么办……
我身上的伤渐渐养好,心里的伤却一直都在。从奶奶离世到现在,半年多的时间里,我从天堂坠到地狱。每到夜深人静,我就会在噩梦中醒来,抑制不住地颤抖痛哭。
又是一个深夜,我的梦中又出现那几张油腻恶心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的脸,他们在我面前狞笑,然后一个一个扑上来。
我从梦中惊醒,汗水和泪水糊了一脸,牙齿咬的太紧,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恨吗方奶奶冷冷的声音响起。
恨恨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我想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面前递过来一个盒子,是方奶奶经常抱在手里的那个。
把你的血喂给它,带着它去做你任何想做的事。
任何…任何事吗
接过盒子,心里压抑许久的情绪涌上来,冤、怨、憎、恨……我毫不犹豫抄起剪刀刺破手掌,掌心流出的血像一条红色的蛇,盘踞在盒子表面,然后隐匿无踪。
盒子开始抖动,我听见桀桀的笑声,一个、不,是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饿了好久啊…好饿…我们走吧,去吃东西…
是啊,等得太久了,我们走,现在就走。
4.
从余瘸子的村子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夜路,已经过了夜半时分。但是对于我来说仿佛是在地狱行走了一个世纪,终于又站在这扇熟悉的大门前。
门里有我跟奶奶生活的快乐时光,有奶奶去世时我的悲痛欲绝,这里更是姑姑姑父住进来后我噩梦的开始的地方。
万千记忆涌上心头,我却平静得自己都有些诧异。
你们不要急,这里的人咱们要慢慢享用。
说完我用力叩响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姑姑的声音传了出来:谁啊
紧接着院子里的灯亮了,门缝里隐约看得到姑姑披着外衣走了出来。
门吱嘎一声打开,姑姑带着青紫瘀痕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小晴你、你怎么回来的姑姑的表情很复杂,带着惊讶愧疚和心虚。
我没有回答,推开她走进院子。
一切还是老样子,我却不是我了。
屋里的灯也亮了,一个熟悉的暴躁声音喊起来:妈!妈!我饿了!我要吃肉!
跟着一个肉山一样的半大小子一脚踢开屋门,跑了出来。
他只穿了一条短裤,口水挂在嘴角,一见到姑姑就不停地跺脚,身上的肥肉一抖一抖,地面仿佛都跟着颤动。
妈!我饿!
呵呵,傻子表弟,为了给你娶媳妇,我被卖给余瘸子,你的媳妇呢娶上了吗
快回屋去,别着凉了!
姑姑对她的傻儿子,真是好啊。就像奶奶活着时对我一样。
表弟一屁股坐到地上,手里抓起门边的铁盆,使劲往地上砸,一边砸一边指着我喊:我要吃肉!你把她卖了给我买肉吃!
原来你也知道卖了我有肉吃吗是谁跟你说的呢是我亲爱的姑姑,还是禽兽一样的姑父
妈的大半夜闹什么闹!正想到那个禽兽,他就出来了。
一身酒味汗味混合后的恶臭,又勾起我噩梦一般的回忆。
你怎么在这姑父见到我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浮起一丝淫邪的笑。
回来了今晚就住下吧,来,快进屋。他伸手拉我。
手刚伸出来,一个黑影刷地出现挡在他面前,黑影越来越清晰,渐渐变成奶奶的样子。
你、你个老东西……你不是死了吗你是鬼吗姑父吓得大叫起来。
妈……鬼、鬼啊!姑姑抱住头蹲下,嘴里不停喊着:妈,不是我要卖小晴……是庆林……庆林要给大壮娶媳妇,逼着我给小晴下药……
姑父这时缓过神了,他边骂边向后退:妈的是我卖的怎么样!你个老不死的,活着我都能弄死你,死了我也不怕你!你等着!
说着伸手去拉坐在地上的表弟:快,儿子,对着这玩意尿尿,快点!
你刚才说什么我奶奶怎么死的我听到姑父刚才的话,原本波澜不惊的心开始狂跳。
怎么死的,就是我弄死的!老东西藏着钱不给我,非要留给你个赔钱货!老子弄死她不应该吗弄死了她再卖了你,钱和房子都是我的!
我的嘴唇止不住地哆嗦,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把我从小带大的奶奶,那个慈祥勤劳的老人,那个疼我疼到骨子里,跟我相依为命的人是被眼前这个畜生……
泪水夺眶而出,头疼得仿佛要裂开……姑姑端来的鸡蛋汤……那个畜生淫笑着扑到我身上……余瘸子和张屠夫恶心的脸……过往种种一瞬间冲进脑海!
啊!!!!!我紧紧抱住头,控制不住地大喊起来!
随着我的喊声,另两道黑影出现,一道扑到傻子表弟身上,另一道也变化成奶奶的样子,跟之前出现的一左一右抓住了畜生姑父。嘿嘿嘿,肉……吃肉……表弟站起来,嘴角拉着涎水,摇摇晃晃走到姑父面前,直勾勾的眼神仿佛看着绝顶美味。
姑父的表情变得惊恐万分。
儿、儿子,你要干嘛你别乱来,我、我是你爹啊!
表弟吸了吸口水笑起来,那个笑容阴森森的,露出的牙齿在灯光下似乎闪着寒光。
突然,他好像饿急了的疯狗,对着姑父的肩膀一口咬了上去,牙齿插进肉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啊!!!
姑父一声惨叫,肩膀上这块肉被表弟撕咬下来,血腥味紧跟着充斥在我的鼻尖,竟然让我的情绪稳定了一些。
表弟咀嚼着嘴里的肉,脸上露出很享受的样子,血水从嘴角流下,滴在他凸起的肚子上。
曹尼玛的疼死老子了!你个小畜生疯了吗连你老子都吃!
嘿嘿嘿,好吃…香…
表弟傻笑着,目光在姑父身上来回逡巡,好像在想下一块肉吃哪里比较好。
这时姑父身边的黑影松开了手,姑父随即抓起墙角的铁耙,对着表弟大喊:傻子你再过来我动手了啊!
别、别打我儿子!姑姑扑了上去,拦在表弟身前。
艹你妈的!他都要吃我了……
话音未落,表弟一把推开姑姑,以不符合他身材的敏捷速度,扑到姑父面前,张嘴对着他的喉咙咬去。
姑父大惊失色,脸上表情随即变得阴狠。他举起手里铁耙用力砸在表弟头上,插进了他的左眼。
大壮!!!姑姑惨叫一声,一头晕了过去。
表弟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去势不减,嘴里的牙闪着寒光,咬在姑父喉咙上。
铁耙脱手,姑父被扑倒在地,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手脚并用打砸着身上的表弟。
我不再看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转头找了个凳子坐下。
身体累了,心也更累。我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去吧,你们去吃吧。他的恶应该是你们最喜欢的。我挥挥手,两道黑影附上姑父的身。
姑父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旷呆滞,他不再言语,也不再用手脚反击,开始反扑过去用牙齿撕咬他的儿子。
我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月亮,耳边野兽一样的咀嚼声不断,过了很久才渐渐安静下来。
我走到井边,提起一桶水浇在晕倒的姑姑头上。
大壮……她悠悠醒来。
大壮!大壮啊!!!
眼前的惨状让她瞬间崩溃,手脚并用爬到表弟身边,用力摇晃表弟猪一样的身体。
姑姑,那个畜生杀了奶奶的时候,你知道吗
姑姑没有回答我,只是一下一下晃着表弟的身体。渐渐地嘴里唱起歌谣:红眼绿鼻子,四只毛蹄子。走路啪啪响,要吃活孩子。叫门不开门,扒着窗户看。窗户有窟窿,伸手摸小孩。小孩吓得钻被窝,被窝里头放把火,噼里啪啦可了不得,烧得剩个小脚丫,
扔到河里喂王八……
她到底知不知道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微笑着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向门外走去。
姑姑的歌谣声不停:噼里啪啦可不得了,烧的剩个小脚丫……
恍惚中,我看到奶奶站在我面前,她微笑着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然后渐渐消失无踪。
身后火光渐起,越来越亮,把我脚下的路照得格外清楚。
走啦,回家!
身后三道黑影追上,我们头也不回地向山上走去。
天蒙蒙亮,山里雾色朦胧。
我推开小木屋的门,方奶奶还坐在桌前。她一贯面无表情,这会儿却带着微笑:回来了粥熬好了,趁热喝吧。
这一瞬间,所有的伤痛和黑暗都褪去了,我仿佛回到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