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豸?
他说他是虫豸?!
公子愤怒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激烈的情绪,他以为他的心和他的过往一起死了,可此时,怒火仍旧把他烧灼了起来,他终于动了,他猛然坐了起来,像曾经那个翩然的大家公子一般坐直了腰,挺立如一根修竹,他转过头,死盯着那个说话的人,连刻入骨髓的礼数都忘了。
“我父我祖,皆是朝廷肱骨,为百姓生民劳碌,一生不曾懈怠!”他慷慨激昂,仿佛在指点江山,“我父为官时,一日所睡,不足三个时辰!”
其他人看着他,他们的目光冰冷,带着鄙夷,看得公子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声音越大,他就越有底气。
但那声音渐渐弱了,渐渐地,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公子哑声问:“你们为何这样看我?”
他自问自答:“是了,你们只信自己的道理。”
阮地的人都是如此,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愚笨,阮响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钟鸣鼎食之家,就一定是恶人吗?他活到这么大,连一只鸡都没杀过,难道不比那些贩夫走卒干净?他几乎日日都在读书,不曾欺压过人,不曾害过什么人,跟着他的丫鬟小厮,这些仆人的家人,他都是照顾的。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于这天下毫无作用,他们一生只知道埋头做事,做不出一篇文章,改不了一点世事。
真正决定这艘大船去往什么方向,决定这些小民生计的——
是他们呀!是他们的父祖,是他们自己,是他们的儿子!
百姓百姓不仅不应该怨怪他们,反而应该感谢他们,尊敬他们。
帐篷里的人只是冷笑,他们并不准备,也不愿意同他分辩。
之前用虫豸讥笑他的人也只是说:“真是苍天不长眼,叫我们这样的人得了势,公子这样高才的人却只能与我们同处一室,公子,快歇吧,明日还有硬仗要打呢!”
再没人说话了,冯公子却仍旧坐着,直到听听见了鼾声,他才缓缓躺下。
可这一夜,冯公子没能睡着,他时不时的睁眼,看着帐篷外逐渐亮起来,再看着那几个原本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人爬起来。
他们没有看他,不像昨夜,昨夜他们还会讥讽他,冰冷的看他,而现在,他们的眼里甚至已经没有他了。
早饭很简单,人们支起大锅,将携带的干粮倒进去,这就是一锅糊糊,出锅后往里头放几勺酱或腐乳,便是极有滋味的一餐,吃完后便能支撑一个早晨的劳作。
所有人都这样吃,一个开小灶的都没有。
冯公子不肯吃这样的东西,即便在大牢里,那也是饭是饭,菜是菜,怎么能吃这样泔水一样的糊糊?!连坐牢都不如了!
照顾他的人劝他:“公子,吃一些吧,就是卖相不好,但也是细粮,干净,不脏。”
冯公子却看向旁人的碗,一团糊涂,他差点呕出来,连连摆手,脸色苍白地说:“我就是饿死,也不吃这样不堪的东西!”
好在他还知道小声说,倒没人找他的麻烦。
于是他就这么饿着肚子,等到了开会。
这次没在帐篷里,而是在空地上,毕竟再大的帐篷也坐不下这么多人,而主持会议的,则是昨日那个嗓门极大的女人,她也已经把自己打理好了,虽然只是洗去了尘土,换下了那身腌菜般的衣裳。
“诸位都是从各地被请来的人才!”女人的嗓门还是那么大,对着这么多人,她甚至不必用喇叭,“鄙人不才,被派来统筹此处建城事,我不会画图,对建城也不过是略知一二,诸位也看见了,如今条件艰苦,但——总不会亏待你们,想来也有人跟你们说过,一个月的工钱六百,这不多,可一旦确定下来,人人都能拿到六千的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