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阮地有没有查出来!不知道那些贫民中有没有人供出她!
药师奴之前是从不担心的,天下大乱,外敌围城,谁在乎城内有没有死人,就是死了人,又有谁人在乎这些人是因谁而死,为何而死,他们的命是不值钱,甚至他们也是阮军的敌人。
可现在,她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也终于意识到,那其实也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快步走回家中后,药师奴去打了一碗水,仰头灌下去后,才发现这一路疾行,她的后颈前胸都出了汗,只能再去烧水擦洗身体。
这些日子的不安终于在此时爆发出来。
药师奴最终没能去擦洗,而是不断在屋内踱步。
外面街上吵闹的人声令她更加焦躁不安——这些人的笑声越大,她就越是烦躁,恐惧不断扩大,最终让药师奴发出了一声宣泄似的尖叫。
在这个时候,药师奴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那是个很会忍耐的女人,一生都在忍耐,似乎任何困难都能打倒她,又似乎任何困难都不能打倒她,母亲的嘴角总是下拉的,眉头也总是紧皱,嘴里总是会说:“日子太难了太难过了”。
可她永远都做着同样的事,会哭,却不会绝望,哭过之后擦干眼泪,迎来明日的阳光。
药师奴停下来,她坐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她漠然的看着沉底的茶叶。
她的命运仿佛已经被决定了,这一生她都不会有完成自己梦想的时候,如果她被抓了,她只能在牢里干到死,如果她没被抓,那么她也将一生活在惶然之中。
她就走错了一步路,就那一步!
当时的她没有意识到,就一步路,决定了她的一生。
但药师奴已经恨不起来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恨谁,曾经她恨她的家人,父母兄长,后来她恨自己的族人,再后来恨辽国,恨阮地,恨阮响。
她恨过很多人,有时甚至不是人。
如今她看着这杯冷茶,却谁都不恨了。
“小药啊!我见你回来了,我家那丫头出去疯玩又撞上了脚,你家可还有跌打药?”婶子敲响了药师奴的家门,虽说不过住了半年,但药师奴和邻里们十分熟悉,在没什么娱乐的如今,许多人最爱的,便是下工之后坐在自家或邻居家门口,一边打打毛线,一边与邻居闲聊,直到太阳彻底下山才回家。
药师奴如今也会打毛线,这在钱阳几乎是人人都会的东西,原本是为了卖出钱,后来则是闲聊的时候总喜欢给自己找点事做,打毛线的时候便能嘴说嘴的,手动手的。
开门之后,药师奴一脸麻木,但仍强打精神:“张婶,我去给你拿药。”
张婶熟络地走进药师奴的房子,她是个热心人,环顾一周后便上手为药师奴收拾柜子:“哎!你自个儿一个人,日子是得过且过,我听他们说你娘还在老家,怎么不接过来?你挣得不少,何不叫你娘来为你打理家里?”
药师奴打开木箱翻药:“我在老家立了功,这才被送过来,我娘她同我兄长在一块。”
“你那兄长若是个靠谱的,那就都叫过来嘛,在钱阳,有手有脚的怎么挣不到钱?”张婶将柜子擦得格外干净,又嫌弃药师奴这个天气喝冷茶,拎着茶壶说,“婶子家有好茶,我给你泡一壶去。”
“不必了。”药师奴找出药瓶,她站起来,急忙拦住张婶,将药瓶塞到张婶手里后说,“这些日子一直劳你们照顾,我独自在他乡,因着你们,才不那么思念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