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落尽的季节
校园里的樱花又开始落了。
我站在教学楼三楼的走廊窗边,望着那片粉色的雨。花瓣无声飘落,铺满小径,像一层柔软的雪。这是我在明诚高中的第三年,也是最后一个春天。
林知夏,数学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身后传来同学的喊声。我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樱花雨,转身走向教师办公室。
走廊上人来人往,高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焦灼与留恋。有人抱着习题集行色匆匆,有人靠在窗边偷闲片刻,还有人——像隔壁班的几个女生——正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毕业舞会该穿什么裙子。
听说今年学生会要搞得很隆重,毕竟是学校五十周年校庆。
可是都快高考了,谁有心思啊...
我低着头从她们身边走过,心里盘算着刚才没解完的那道解析几何题。作为明诚高中公认的学霸,我的生活被习题集和考试填满,几乎没有留给樱花雨和毕业舞会的空间。
林知夏！
数学老师李老师从一堆作业本中抬起头,眼镜滑到鼻梁中段。他招招手让我过去,桌上摊开的是我昨天交的作业。
你这道题的解法很有意思,李老师指着其中一题,比标准答案少了两步,但更精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我点点头,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数学是我最擅长的科目,解题时的感觉就像在玩一场优雅的游戏,每一步都蕴含着逻辑之美。
很好,很有天赋。李老师赞许地说,随后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报名表,全国高中生数学竞赛下个月开始,我打算推荐你参加。我们学校已经五年没人进过全国决赛了。
我接过报名表,心跳微微加速。全国数学竞赛——如果能够拿到名次,对于申请顶尖大学将有极大帮助。我知道自己有机会,但同时也清楚竞争有多激烈。
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抱着报名表走出办公室,我在走廊上差点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我们同时说道。
抬头一看,是周屿。学校里无人不知的风云人物——篮球队队长,学生会长,还有一张让许多女生偷偷倾慕的脸。此刻他正抱着一个纸箱,里面装满各种文件。
没关系,是我没看路。我小声说,准备绕开他。
等等,你是三班的林知夏对吧周屿突然问。
我有些惊讶地点头。虽然同校三年,但我和周屿几乎从未有过交集。他是校园里的明星,而我只是图书馆里安静的学霸。
听说你要参加全国数学竞赛周屿微笑着问,学生会正在组织参赛同学的辅导小组,需要我帮你登记吗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好的,谢谢。
那下午放学后,请到学生会办公室来一下,我们统计一下人数和空闲时间。周屿调整了一下抱箱子的姿势,露出一个公务式的微笑,加油啊,为校争光。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高挑挺拔,走路带着一种自信的从容。这就是周屿,连与不太熟的人交谈都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摇摇头,我把这些想法甩开,回到教室继续我的习题世界。
放学后,我如约来到学生会办公室。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
不可能！我绝对投给了《泰坦尼克号》！你们记错了！
会长,你自己看投票结果,《阿甘正传》多了三票！
一群学生干部正围在一起激烈争论着什么。周屿站在中间,无奈地笑着。
毕业电影放映会的投票已经结束了,就按结果来吧。他说。
但是会长,《泰坦尼克号》更符合毕业主题啊！一个女生坚持道。
我站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周屿突然抬头看见了我,眼睛一亮。
数学竞赛的同学他穿过人群向我走来,及时摆脱了争论的漩涡。
我点头,跟着他走到办公室角落的桌子旁。他拿出一张表格让我填写基本信息。当我写下名字时,他轻轻念了出来：
林知夏...很好听的名字。知夏,知晓夏天来临的意思
我有些惊讶地抬头。大多数人听到我的名字只会联想到夏天,很少有人知道其中知晓夏天的含义。
我妈妈喜欢文学,我简单解释,取自‘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的意境。
周屿眼中闪过欣赏的光芒：袁枚的《初夏》没想到理科强人也有文学修养。
这次我真的愣住了。能一下子听出诗句出处的高中生,实在不多见。
别那样看着我,周屿笑起来,我妈妈是中文系教授,被迫耳濡目染。
填写完表格,我准备离开,周屿却突然叫住我：等等,林同学,能请你帮个忙吗
他指了指还在争论不休的干部们：关于毕业电影放映会,我们陷入了僵局。你能作为中立第三方,帮我们投出决定性的一票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周屿把两部电影的简介递给我：《阿甘正传》和《泰坦尼克号》。
我觉得《阿甘正传》更合适,我说出自己的想法,不只是因为投票结果。它关于人生、成长、坚持和遗憾...更符合毕业季的主题。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后支持《阿甘正传》的一派欢呼起来。周屿看着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思。
很有见地,他微笑着说,谢谢你的帮助。
我低下头,突然感到有些不自在,匆匆告别后离开了办公室。
走在樱花小径上,粉白的花瓣落在肩头。我回想刚才的一幕,不禁疑惑：周屿这样众星捧月的人物,为什么会注意到我这种默默无闻的学生
接下来的几周,我全身心投入数学竞赛的备战。学校确实组织了辅导小组,由数学特长生为参赛同学提供额外指导。让我意外的是,周屿也参加了——虽然他是文科班的学生。
我对数学很有兴趣,只是不太擅长,有一次课后他苦笑着对我说,指着自己作业本上的红叉,能给我讲讲这道题吗
我点点头,开始讲解函数极值的求解方法。周屿听得很专注,不时提出疑问。我发现他其实很聪明,只是基础不够扎实。
你应该多注意定义域的限制条件,我指着他的错误步骤,这里,忽略了分母不能为零。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随后笑着摇头,你真厉害,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不知从何时起,这种课后辅导成了常态。周屿总是找各种数学问题来问我,而我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有时我们会一起从辅导教室走回教学楼,路上聊着学习、生活甚至未来的梦想。
我想报考北京的大学生物医学工程,有一天他突然说,希望能研究出帮助更多人的医疗设备。
我惊讶地看着他。以周屿的家庭背景和成绩,大多数人会认为他将选择经济管理之类的热门专业。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周屿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轻了下来：我姑姑因为癌症去世了。看着她治疗过程中的痛苦,我就在想,也许有一天我能做点什么,让这样的痛苦减轻一些。
樱花落在他的肩头,那一刻,我看到的不再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学生会长,而是一个有着柔软内心的普通少年。
你呢你想学什么他问。
应用数学,我毫不犹豫,或许以后研究算法,人工智能什么的。
周屿笑了：真符合你的风格。那你一定会去很好的大学。
我们相视而笑,某种微妙的情愫在樱花雨中悄然滋生。
四月的一个雨天,数学辅导结束后,同学们陆续离开。我收拾书包时,发现周屿还在座位上,似乎刻意留到了最后。
雨好像很大,他看着窗外说,你带伞了吗
我摇摇头。早上出门时还是晴天,没想到会突然下雨。
我送你回去吧,周屿从书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我家司机今天会来接我,可以先送你。
我本想拒绝,但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只好接受了这份好意。
走在伞下,我们靠得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雨滴敲打着伞面,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小片空间。
林知夏,周屿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我的心跳莫名加速：什么
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雨伞为我们隔出一方私密天地,他的眼睛在雨中显得格外明亮。
我喜欢你,他轻声说,从第一次在走廊遇见你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你。后来找借口请教数学问题,只是为了能多和你相处。
雨声仿佛突然远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句话在回荡。周屿——那个被无数人喜欢的周屿——正在向我表白。
我知道现在高三,我们都面临着重要的考试,他继续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至少在毕业前,创造一些属于我们的回忆。
樱花被雨水打落,粘湿在地面上。我看着眼前这个男孩,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开始期待每一次与他的相遇,已经习惯了他的笑容和存在。
我也喜欢你。我听见自己说。
周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雨夜中的星光。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
那一刻,雨水、樱花和少年悸动的心,构成我青春中最美的画面。
我们开始了一段简单而纯粹的恋情。由于高三学业繁重,我们大多时候只是一起自习,周屿学他的文科,我攻我的数学。有时累了,我们会溜到天台,分享一副耳机听音乐,或者读诗。
就是在那时,我们发现彼此都深爱着海子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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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周屿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天空朗诵。
我接下去：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们相视而笑,像是发现了彼此灵魂中又一个契合的部分。
我喜欢海子诗中的纯粹和理想主义,周屿说,尽管他知道生活的艰难,却依然向往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简单幸福。
我点点头：是啊,他的诗里有种悲伤的壮丽。就像《以梦为马》里写的——‘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周屿惊讶地看着我：你连《以梦为马》都能背
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海子了,我轻声说,我妈妈教的。她说海子的诗能让人在浮躁的世界里保持一颗宁静的心。
从那以后,海子的诗成了我们之间的秘密语言。周屿会在我的课本里夹纸条,上面抄着海子的诗句；我会在他的
locker
里放自己手抄的《夜晚的亲爱的朋友》；我们在樱花树下相约,要一起去青海湖,去看海子笔下唯一的,最后的,抒情/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五月初,数学竞赛的结果出来了。我如愿以偿获得全省第一,取得了进军全国决赛的资格。周屿虽然没获奖,却比我还要兴奋。
我就知道你能行！他抱着我转了一圈,引得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
我脸红地推开他,心里却甜滋滋的。
为庆祝我的成功,周屿策划了一个特别的约会。周六早晨,他神秘地带我坐上了前往郊区的巴士。
到底要去哪里我好奇地问。
秘密。他眨眨眼,手里紧紧攥着一本《海子诗全集》。
一小时后,我们站在了一片辽阔的麦田前。金黄的麦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风吹过时掀起层层波浪,一直延伸到远方的青山脚下。
你看,周屿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这不就是海子笔下的‘麦地’吗‘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美丽/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被你灼伤’...
我望着无边的麦田,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动。周屿牵着我的手,走进麦田小径。麦穗擦过我们的手臂,痒痒的。
在麦田中央,他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拿出一条野餐毯铺在地上。我们并肩坐下,他翻开海子的诗集。
今天我要为你读一整本海子的诗。他宣布道,眼睛亮晶晶的。
我笑起来：那得读到天黑。
那就读到天黑。他认真地说,然后开始朗诵：《亚洲铜》——亚洲铜,亚洲铜/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会死在这里/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周屿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富有磁性。当他读诗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风掠过麦田的声音和他朗诵的诗句。我躺下来,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风和诗歌。
读到《日记》时,他的声音变得格外温柔：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我睁开眼睛,发现他正注视着我,眼神深邃。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有时候我觉得,海子的诗写尽了人世间所有的孤独和渴望。
我坐起来,点点头：所以他才会在二十五岁就选择离开吧。太过敏感的灵魂,承受不了这个世界的重量。
周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如果你有一天感到非常绝望,会怎么做
我思考了片刻,说：我会想起海子的另一句话——‘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即使再痛苦,世界上总还有美好的东西值得留恋。
他望着我,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明亮。
你说得对。他微笑着说,然后继续读诗。
那天我们在麦田里待了整整一天,轮流读海子的诗,分享自己对每首诗的理解。我们发现,虽然同样热爱海子,但我们的解读却常常不同。周屿更关注诗中表达的痛苦和挣扎,而我更倾向于诗中那些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黄昏时分,麦田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周屿读完了最后一首诗,合上书页。
林知夏,他突然严肃起来,等高考结束,我们一起去青海湖吧去看海子写过的那片‘圣洁的姑娘’和‘青色的海’。
我看着他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心中涌起无限的温柔和期待。
好,一言为定。
我们拉钩为誓,在麦田的夕阳下许下了这个约定。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随着高考日益临近,压力越来越大。我和周屿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在一起,也多半是在图书馆刷题。
我注意到周屿有时会显得心不在焉,甚至莫名地情绪低落。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总是摇头说只是备考太累。
五月底的一个晚上,我在图书馆等到闭馆他也没出现。打他手机无人接听,发信息也不回。担心之下,我去了他常去的几个地方,最后在教学楼的天台找到了他。
周屿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身边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罐。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领带松散,头发凌乱,眼神空洞。
周屿我小心翼翼地走近,你怎么了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似乎哭过。见我来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抱歉,没去看书。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说：我妈妈...病情恶化了。
我愣住了。我知道周屿的母亲身体不好,但从未想过如此严重。
什么病我轻声问。
癌症晚期。他说出这三个字时,声音都在颤抖,医生说她可能...撑不过这个夏天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当初想学生物医学工程,为什么他对海子诗中痛苦的部分那么敏感,为什么他最近总是情绪起伏。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握紧他的手。
周屿苦笑了一下：我不想让你担心。你马上就要参加全国决赛了,这对你的未来很重要...
你比竞赛重要得多！我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感动,但很快又被深深的悲伤所淹没。
医生说,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去美国参加一种新药的临床试验。但我爸爸打听过了,费用高得惊人,而且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周屿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们家的积蓄根本不够...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抱住他。他靠在我肩上,无声地流泪。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他平日阳光外表下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和无助。
那晚之后,周屿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依然陪我自习,但常常盯着书本发呆。我知道他的心早已飞到了医院的病床前。
六月初,全国数学决赛来临。比赛前夜,周屿送我回家,在我家门口,他递给我一个小盒子。
加油,他轻声说,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最棒的。
盒子里是一条银质手链,挂着一个精致的小牌子,上面刻着海子的诗句：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我眼眶发热,抱住了他：谢谢。等我比赛回来,我们一起去看你妈妈。
周屿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拥抱了我。
比赛进行得很顺利,我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一出考场,我就迫不及待地开机,想第一时间告诉周屿这个好消息。
然而,手机里没有任何周屿的信息或未接来电。这很不寻常,他明明知道我今天考试结束。一种不安的感觉在我心中蔓延。
我拨通了他的号码,但一直无人接听。连续打了三通后,我终于慌了,直接打车去了他家。
周屿家住在城西的高档小区。我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他父亲。周伯伯眼窝深陷,满脸疲惫,看到我有些惊讶。
林同学你怎么来了
我找周屿,他今天没接我电话。我比赛结束了,想告诉他好消息...我语无伦次地说。
周伯伯的表情变得复杂：小屿他...今天早上的飞机,去美国了。
我愣在门口,一时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去美国为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周伯伯叹了口气,侧身让我进屋。客厅里有些凌乱,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匆忙的收拾。
他妈妈的病情突然恶化,美国那边同意接收她参与临床试验,但必须尽快过去。我们今早临时决定的。周伯伯解释道,小屿本想告诉你,但怕影响你比赛...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勉强扶住墙才站稳：他去多久
周伯伯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可能不会回来了。即使治疗有效,后续的康复和观察也需要很长时间。小屿已经决定申请美国的大学,陪他妈妈完成整个治疗过程。
我的心一下子沉入冰窖。不会回来了这意味着什么我们的约定呢青海湖之旅呢还有我们刚刚开始的感情
他有...留下什么话给我吗我几乎不敢问出这个问题。
周伯伯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他让你好好保重,祝你前程似锦。
我颤抖着接过那封信,信封上是周屿熟悉的笔迹,写着我的名字。我道谢后匆匆离开,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小区外的公园,找了个长椅坐下,迫不及待地拆开信。
信纸上抄着海子的一首诗——《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但在诗的末尾,周屿加了几行自己的话：
知夏,对不起以这种方式告别。母亲的病让我意识到,有些责任我必须承担。海子说‘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现在的我正是如此,无法给你任何承诺和未来。忘记我,去追逐你的梦想吧。你值得更好的生活和爱情。——永远祝福你的周屿
我反复读着这几行字,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就这样离开了甚至连当面告别都不愿意我们的感情就这么不值得坚持吗
愤怒和伤心交织在一起,我掏出手机,再次拨打他的号码。这次电话接通了,但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你好,请问找谁
我愣住了：我找周屿。
周屿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是他表姐。请问你是
我是他同学林知夏。能让他接一下电话吗就一分钟。我几乎是哀求道。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抱歉,他现在真的不能接电话。他让我转告你,祝你幸福,但请不要再联系了。
电话被挂断了。我呆坐在长椅上,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颜色。
接下来的日子,我如同行尸走肉。高考如期而至,我凭着惯性完成了考试,但自己感觉考得并不理想。数学竞赛全国决赛的结果出来了,我只得了三等奖,与一等奖失之交臂。
老师和同学都为我惋惜,认为我是因为周屿的离开而影响了发挥。也许他们是对的。每当我想集中精力学习时,脑海中就会浮现周屿的面容,以及他不告而别的决绝。
我试图多次联系他,但他的手机号很快停用了,社交媒体账号也全部注销。周屿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只留下回忆和心痛。
七月,高考成绩公布。我考得不算差,但离我最想去的清华大学应用数学系还差几分。最终,我接受了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
同学们陆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校园里弥漫着毕业的喜悦和离别的伤感。毕业典礼上,我看着周围兴奋交谈的同学,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孤独。
周屿没有回来参加毕业典礼。据说他母亲在美国的治疗效果并不理想,他们可能会长期留在那里。曾经风光无限的学生会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告别了我们的校园生活。
毕业后,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日整日地读海子的诗。每读一首,就会想起与周屿在麦田中读诗的下午,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痛。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周屿那么关注海子诗中的痛苦。当你真正经历离别和失落时,诗歌中的悲伤会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击中你。
八月的一天,我收到一个包裹,没有寄件人信息。打开来看,是一本精装的《海子诗全集》,书中夹着一封简短的信：
知夏,希望你一切都好。我在美国开始了新生活,母亲的病情暂时稳定了。对不起当初的不告而别,那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但请相信,那是对你我最好的选择。你值得一个不受拖累的未来。这本书是我最珍爱的东西,送给你作为纪念。忘记我,但请继续热爱诗歌和数学。——周屿
我抚摸着书的封面,泪水滴落在上面,晕开了墨迹。他依然关心我,却依然选择推开我。这到底是一种无私,还是一种自私
大学生活开始了,我尝试着去放下一切,参加各种活动,认识新朋友。但周屿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每当有人提起诗歌,我就会想起他；每当看到樱花或麦田,我的心就会隐隐作痛。
大一下学期,我偶然在图书馆遇到了一位学长,他的眼睛和周屿有几分相似。我们很快走在一起,但关系只维持了两个月。我发现自己总是在对方身上寻找周屿的影子,这对他不公平。
大二那年,我听说周屿的母亲最终还是去世了。我想联系他表达慰问,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他就像断线的风筝,飘向了我无法触及的远方。
时间流逝,我逐渐学会了与回忆和平共处。我专注于学业,在数学领域表现出色,获得了去剑桥大学交换的机会。伦敦的雨天让我想起那个与我们初吻的雨夜,但心痛已经不再那么尖锐。
大学毕业后,我顺利进入一家知名科技公司工作,负责算法研究。生活似乎走上了正轨,但我始终没有开始新的恋情。朋友说我太挑剔,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始终有一个位置,为那个在麦田中为我读诗的少年保留着。
工作第三年的春天,公司派我回母校参加一个招聘会。走在明诚高中的樱花小径上,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我仿佛看到十八岁的自己和周屿,抱着书本匆匆走过,讨论着数学题和海子的诗。
招聘会结束后,我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教学楼天台。这里似乎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学生们偷偷放松的地方。我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城市风景,突然注意到栏杆上刻着一行小字。
走近细看,我的心跳几乎停止。那是海子的诗句,周屿最喜欢的其中一句：过程和结局都有了,再去纠缠,连自己都觉得贪婪。
下面还刻着一行更小的字：致知夏——抱歉无法给你想要的结局。周屿,2018.6.10
2018年6月10日——那正是他离开去美国的那天。原来他来过这里,刻下了这句告别。
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这么多年过去,看到这句话,心痛依然新鲜如昨。
从母校出来后,我决定去那个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麦田。乘巴士前往郊区的路上,我恍惚觉得时光倒流,仿佛下一秒周屿就会出现在我身边,手里拿着海子的诗集。
麦田依然金黄辽阔,风吹麦浪的声音一如往昔。我走在田埂上,寻找着我们当年坐过的地方。
在麦田中央,我停下了脚步。那里的麦子似乎比周围稍矮一些,仿佛经常有人坐在那里。我仔细查看,发现地上放着一本诗集——海子的《麦地之瓮》。
我的心开始狂跳。翻开诗集,扉页上写着一行熟悉的字迹：等待知夏。
我猛地抬头四望,麦田在风中起伏,远远地,一个身影站在麦田尽头。
即使多年未见,我依然一眼认出了他。周屿站在那儿,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但眼神依然清澈如初。
我们相视而立,中间隔着金色的麦浪和五年的时光。
他先迈出了脚步,向我走来。我的心跳如鼓,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知夏。他在我面前站定,轻声唤我的名字,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
周屿。我几乎发不出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回来了。他简单地说,眼睛一直注视着我的脸,母亲去世后,我完成了在美国的学业,上个月刚回国。
我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我看到栏杆上的字了,最终我说道,2018年6月10日...
周屿点点头,眼神复杂：那天早晨,我在去医院前来了学校一趟。我知道那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所以留下了那句话。
为什么选择海子的那句诗我问出了困扰我多年的问题。
周屿望向无边的麦田,声音轻柔：因为那最能表达我当时的心情。我们已经有了美好的过程和无奈的结局,如果我继续纠缠你,那就是贪婪了。你要去北京读大学,参加数学竞赛,有光明的未来。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家庭变故而拖累你。
但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我的声音颤抖起来,也许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困难呢
那时你十八岁,知夏。周屿温柔而悲伤地说,我不能让你为了一段年少的情感而放弃前途。海子不是说过吗——‘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让风带走那些未说出口的话语。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关注你的消息。最终周屿开口,我知道你去了复旦,去了剑桥,现在在顶尖科技公司工作。我为你感到骄傲,知夏。
那你呢我问,你过得怎么样
周屿笑了笑,有些苦涩：母亲去世后,我一度很消沉。后来在斯坦福完成了生物医学工程的学习,现在回国在一家研究院工作,继续母亲未完成的研究。
我注意到他手上没有婚戒,心中莫名一松。
你为什么今天会来这里我问。
周屿直视我的眼睛：因为我听说你会回母校招聘。我猜你可能会来这里看看。我想...我需要一个机会,当面道歉,为我当年的不告而别。
夕阳开始西下,将麦田染成金红色,一如五年前的那个黄昏。
周屿,我轻声说,我从来没有停止爱你。
他的眼中闪过惊喜和痛苦交织的神色：知夏,我不值得。我伤害了你,在你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离开了你。
那时我们都太年轻,我说,不懂得如何面对生活的残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是那条他送我的银质手链,上面依然刻着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你离开后,我在你家的邮箱里找到了这个。周屿说,它被退回来了,地址不详。这些年来,我一直保存着它,希望有一天能亲手还给你。
我接过手链,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周屿,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我鼓起勇气问。
他看着我,眼中涌起深深的悲伤：知夏,有些伤口即使愈合了,也会留下疤痕。我们不再是当年的我们了。
所以你不爱我了我的心沉了下去。
正因为我依然爱你,所以才不能。周屿的声音哽咽了,海子说‘生命中有很多东西,能忘掉的叫过去,忘不掉的叫记忆’。我们的过去太沉重了,我不想让你带着这些记忆继续前行。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五年的分离已经在我们之间划下了难以逾越的鸿沟。即使爱情还在,但时光流逝,物是人非,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夕阳完全沉入了地平线,麦田被暮色笼罩。周屿轻声朗诵起海子的另一首诗：
今夜我不会遇见你/今夜我遇见了世上的一切/但不会遇见你...
我接下去：一棵夏季最后/火红的山楂树/像一辆高大女神的自行车/像一个女孩畏惧群山/呆呆站在门口/她不会向我跑来...
我们相视而笑,眼中都含着泪光。这是海子的《山楂树》,讲述的正是错过和离别。
周屿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了我。这个拥抱不像年少时那样热烈,而是充满了告别的温柔。
再见,知夏。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愿你找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幸福。
再见,周屿。我哽咽着回答,愿你也是。
他松开我,转身走向麦田尽头。我没有挽留,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消失在暮色苍茫的麦田之中。
手中的银质手链在夕阳余晖中闪着微光,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我握紧手链,抬头望向天空。晚霞如诗,岁月如歌,青春的爱恋最终化作记忆中的一首诗,痛苦而美丽。
就像海子所写：过程和结局都有了,再去纠缠,连自己都觉得贪婪。
樱花落尽的季节,爱情如花瓣飘零。但那些美好的瞬间,将永远珍藏在心底,成为生命中最温柔的回忆。
我转身离开麦田,没有回头。前方,生活仍在继续,而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带着爱和遗憾前行。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