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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月蚀天庭
紫微垣深处,万古不变的星辉流淌如河,寂静是这里唯一的语言。三团清光于星河之上沉浮,对应人间三垣,正是于茅山得道、飞升列宿的茅盈、茅固、茅衷三真君。千年光阴于他们,不过弹指一瞬,神思渺渺,合于天道。
骤然——
一道极尖锐、极凄厉的裂帛之音撕裂了亘古的宁谧!那声音并非响于耳畔,而是直接剐蹭在每一位仙神的真灵之上。
茅盈最先惊醒,周身清光剧颤,他蓦然睁开神目。只见远天那轮维系天庭清宁的皓月,正被一丝诡异的暗红侵袭,边缘迅速变得浑浊不堪,不过呼吸之间,竟化作一轮完满的血色巨瞳,高悬仙阙,泼洒下不祥的赤辉!
几乎同时,下方云海翻腾,隐隐传来亿万生灵惊恐的哀嚎与妖魔兴奋的嘶吼,混杂成一片,冲霄而上。
血月凌空…凡间大厄!茅固声沉如铁,已长身而立,手按在了腰间法剑之上,眉峰紧蹙。
茅衷面色凝重,指尖疾点,试图推演天机,却只觉一片混沌血腥:天机蒙蔽,煞气倒灌人间,此番劫数,非同寻常!
天庭各处,钟鸣鼓响,祥云乱卷,诸多仙官神将皆被惊动,一时竟有些惶然无措之象。
忽有九彩霞光自最高处的弥罗天播洒而下,瞬息抚平了躁动的仙灵之气。一道慈祥却蕴含无上威严的法音清晰传入三茅心神之中:三茅真君,血月蔽界,魔染人间,此劫关乎众生运数。尔等速往茅山故地,斩妖除魔,廓清寰宇,探明异变之源。
尊斗姥元君法旨!三兄弟不敢怠慢,齐齐躬身领命。
茅盈深吸一口气,眼中清光流转:走!
神光撕裂云路,直坠凡尘。越近人间,那冲天的怨煞之气便越是浓烈,几乎凝成实质,腥风扑面。昔日熟悉的青山绿水,此刻皆蒙上一层污血般的暗红,黑烟四起,大地龟裂,时见白骨曝于荒野,妖影魔踪在破碎的村庄城镇间肆虐,哭嚎声不绝于耳。
三真君面沉如水,周身神光绽放,所过之处,低阶妖魔纷纷尖啸着化为飞灰。他们直扑怨气最浓烈的核心——茅山主峰之下!
那曾是他们得道之地,亦是他们亲手布下最强封印,镇封无数凶顽邪魔的仙狱所在。然而此刻,高耸的封魔石碑已然从中断裂,巨大的符文黯淡无光,原本仙气缭绕的山谷被更深沉的墨黑煞气填满,粘稠得如同血沼。无数可怖的魔影正从那破裂的封印深处源源不断地爬出!
怎会如此封魔印乃我三人以太上道祖所传秘法所设,谁能破之茅固失声,难以置信。
茅衷眸中神光急闪,双手掐诀,低喝:现!
前方翻涌的漆黑煞气微微一滞,隐约显露出核心处的景象。只见一道扭曲的身影悬浮于破碎的石碑之上,周身缠绕着实质般的漆黑锁链,每一根锁链上都浮现着痛苦挣扎的面孔。他正张开双臂,贪婪地吞噬着从血月投下的猩红光辉以及从封印裂缝中涌出的万千妖魔浊气。那身影的气息狂暴、怨毒、混乱,却又诡异地带着一丝令他们三人灵魂悸动的熟悉……
似乎是感应到探查,那身影猛地转过头来!
兜帽落下,露出一张半面枯骨、半面布满紫黑色邪纹的脸庞,唯那双眼睛,盈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疯狂与仇恨,正直勾勾地刺向茅盈!
嗬…嗬嗬……大师兄……别来无恙啊
沙哑破碎的嗓音,如同金石摩擦,带着彻骨的寒意和讥嘲。
茅固、茅衷浑身一震,同时失声:子清师弟!!
百年前,那个天资绝伦却误入歧途,一心要以邪法拯世,最终被他们三人联手镇压于茅山之下,亲手打入这永世不得超生之封魔仙狱的小师弟——王子清!
他竟未形神俱灭反而……变成了这般模样还引动了这倾世浩劫!
王子清疯狂大笑,周身煞气冲天而起,化作巨蟒嘶啸:没想到吧!你们三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这仙狱磨灭不了我,只会让我更恨!你们当年斩我道途,毁我法身,口口声声为了苍生……今日,我便将这苍生献祭,答谢你们的‘恩情’!
咆哮声中,他猛地抬手,一道融合了仙法诡异与魔煞污浊的漆黑光柱,撕裂血雾,直轰三人!
茅固、茅衷脸色剧变,几乎本能地便要祭出最强仙法反击。
但就在这一瞬,站在最前的茅盈,那位素来沉稳如山、道心澄澈如镜的大师兄,握着那柄曾斩妖无数、敕令雷霆的九老仙都君斩邪剑的手,却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
剑身清辉摇曳,竟未能第一时间挥出。
王子清那怨毒的目光,那句伪君子,还有百年前那场争执与最后封印落下时,师弟眼中碎裂的不解与绝望……无数画面碎片骤然刺入脑海,无比清晰。
一个从未有过的、冰冷而恐惧的疑问,如同毒蛇,骤然噬咬了他的道心:
当年他们三人联手镇压子清,究竟是为护佑苍生……
还是因为,恐惧他那条截然不同的、可能动摇他们乃至整个天庭正统的道
抑或是……掺杂了那么一丝,不容挑战的权威被冒犯后的……私心
剑,停滞在血月腥红的光晕里。
第二章:道心问魔
九老仙都君斩邪剑的清辉,在血月污浊的光晕中凝滞了不过一瞬。
但对于他们这般境界的存在,一瞬,已足够漫长得令人窒息。
那道融合了仙法基底与魔煞污秽的漆黑光柱,已咆哮着撕裂腥臭的空气,直扑面门!其威暴戾狂乱,更带着一股针对他们三人仙源的深切恶毒,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异响。
大哥!茅固急喝一声,声如雷霆炸响。他虽惊于茅盈的迟疑,手下却丝毫不慢。法剑锵然出鞘,化作一道厚重如山的土黄光壁,横亘在前,其上符文流转,似有万千山岳虚影沉浮。同时,茅衷拂尘一扫,清冽水汽弥漫,化作重重柔韧屏障护持左右,试图以水之柔克魔之刚。
轰——!!!
漆黑光柱狠狠砸在土黄光壁之上,爆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光壁剧烈震颤,裂纹瞬间蔓延,茅固闷哼一声,身形微晃,脚下云气炸开。那魔光中蕴含的怨毒与毁灭意志竟如此强悍,远超预料。
他的力量…混杂不堪,却沛然莫御!竟能引动此地沉埋的万魔浊气为其所用!茅固面色发白,急声道。
趁此间隙,茅盈猛地一个激灵,眼中那片刻的迷茫与震动被强行压下,重新被清冷神光取代。斩邪剑发出一声清越铮鸣,剑光大盛,一剑斩出,如九天银河垂落,纯净浩大的道家仙力将那残余的漆黑光柱彻底绞碎、净化。
然而,破碎的光屑之后,是王子清那张扭曲狂笑的脸。
哈哈哈!迟疑了我心如铁石、执掌天律的大师兄也会迟疑他张开双臂,更多漆黑的锁链自虚空和破碎的封印中钻出,缠绕其身,令他宛如从无间地狱爬出的魔神,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想起你们是如何冠冕堂皇地,将‘歧路’、‘邪魔’的帽子扣在我头上!想起我是如何苦苦哀求,你们却毫不留情!
他的声音尖厉,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控诉,冲击着三人的耳膜与心神。
子清!茅衷痛心疾首,试图以清音破邪,你当年欲行那‘万灵血祭’之法,强改天地秩序,此乃逆天悖道之行,岂能容你我等镇压于你,实为——
放屁!王子清粗暴打断,眼中血红更盛,何为天何为道你们所守的,不过是僵死腐旧的规矩!你们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宁可看着这天地灵气日渐衰竭,轮回渐次崩坏!我的法子的确激进,却是一线生机!你们不过是一群畏首畏尾、只顾维护自身权柄与道统的懦夫!
他嘶吼着,双手猛地向下一压,整个破碎的封印之地轰然震荡,更加浓稠的魔气如喷泉般涌出,化作无数狰狞恐怖的魔影,嘶嚎着扑向三茅真君。而他自己,则隐于滔天魔气之后,气息与整个魔域连成一片,难以捕捉其确切位置。
小心,他已与此地魔穴同化,力量源源不绝!茅盈沉声道,斩邪剑挥洒,道道清冽剑光如游龙般飞出,将扑来的魔影纷纷斩灭净化。
茅固法剑插地,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地脉之力被引动,金色光墙拔地而起,暂时阻隔了魔潮的冲击。茅衷则腾空而起,拂尘挥洒间,甘霖普降,蕴含着净化之力的雨滴落在魔物身上,顿时冒出滋滋白烟,削弱其凶焰。
三人配合无间,仙法浩荡,一时之间魔物难以近身。但他们的脸色却愈发凝重。王子清隐匿不出,只是驱动这几乎无穷无尽的魔物消耗他们,其话语却如魔音灌耳,不断钻入心神。
苍生哈哈哈……大师兄,你摸着你那颗千年不变的道心问问自己!当年你力主镇压我时,可有一瞬想过,我那法门若成,或许真能拯这日益沉沦的世间还是说……你只是不容有人挑战茅山正统,挑战你们三真君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怕了!怕我的‘道’若被世人知晓,会有多少人趋之若鹜!怕你们那套严苛而缓慢的清修之法,再无人问津!
为苍生好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用我的道消魂殒,来成全你们三圣的赫赫威名!这血月之下,遍野哀鸿,便是你们当年那‘正道’结出的硕果!享受吧,我亲爱的师兄们!
魔音阵阵,钻心蚀骨。
茅盈剑势如虹,每一剑都荡清大片魔氛,面色却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波澜暗涌。王子清的话语,像一根根毒刺,精准地扎入他道心最深处那从未示人、甚至自身都未曾细细审视过的角落。
当年……子清提出那惊世骇俗的万灵归一阵时,自己第一反应是何其震怒是否真的……连一丝一毫探讨其可行性的念头都未曾有过,便直接盖棺定论,斥为邪魔外道
是因为那法门确实凶险万分,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还是因为……子清那时锋芒太盛,修为精进速度已隐隐威胁到他们三人在茅山乃至道门中的地位那天庭使者前来问询时,自己陈述利害,是否……下意识地加重了子清行为的危害性,以确保镇压之议通过
大哥,守心凝神!魔头妄语,乱我道心!茅固察觉到茅盈气息微有浮动,急忙出声提醒。他挥剑斩碎一头扑来的三首魔犬,语气焦灼,此獠已彻底入魔,胡言乱语,只为动摇我等!何必听他聒噪!
茅衷亦道:不错!当年之事早有公论,我等问心无愧!当务之急是尽快将他再度镇压,止息浩劫!
问心……无愧
茅盈一剑逼退汹涌魔潮,目光穿透重重黑雾,试图寻找那隐匿的魔影。真的无愧吗
为何子清那双充满怨毒与疯狂的眼睛,深处却仍残留着一丝百年前那般炽热与执拗那不仅仅是对力量的贪婪,更像是一种……信念被彻底摧毁、道路被彻底断绝后的极端扭曲与绝望
自己执剑的手,百年前镇压他时,与如今面对他时,那瞬间相同的迟疑,又是什么
为苍生……还是为私心
这个他自己提出的问题,如同心魔,在此刻血月照耀、魔嚎遍野的炼狱图景中,以前所未有的重量,轰然拷问着他的道心。
斩邪剑的清光,似乎不如往日那般纯粹凝练了。
而隐匿于魔气深处的王子清,感受到茅盈那一丝细微的心绪波动,发出了更加得意而疯狂的大笑,整个魔域的煞气随之沸腾翻滚!
对!就是这样!想一想吧,我亲爱的师兄!在这无尽生灵涂炭的景象里,好好想一想你的‘道’!
第三章:清浊鏖兵
休得胡言乱语,乱我兄长的道心!
茅固须发皆张,怒喝声如平地惊雷,将王子清那蛊惑人心的魔音硬生生压下一瞬。他性情刚烈如火,眼见大师兄心神受扰,二师兄勉力支撑,胸中怒意与护持之心瞬间沸腾到了极致。
二弟,助我!茅固朝茅衷大吼一声,不等回应,已是双手握剑,剑尖指天,周身磅礴的仙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那柄土黄色法剑嗡鸣剧震,剑身之上浮现出连绵的山岳虚影与奔流的大河脉络——那是承载万物、镇压一切的地脉之力!
敕令!坤元·镇岳伏魔!
他猛地将法剑插入脚下破碎的大地。轰隆隆——!以剑身为中心,一道无比厚重的土黄色光环如同冲击波般迅猛扩散,所过之处,沸腾的魔气如同被无形巨山碾压,瞬间平息、凝固!无数嘶嚎扑击的魔影动作陡然僵滞,继而纷纷崩解成最原始的浊气,被牢牢镇压回地表。就连那不断涌出魔物的封印裂缝,也被这股浩瀚之力强行扼住,喷涌之势为之一顿!
整个喧嚣的魔域,竟出现了刹那的死寂。
但茅固的面色也瞬间变得苍白,身躯微晃。引动如此规模的地脉伟力,对他亦是极大的负担。
几乎在茅固发力的同时,茅衷心领神会。他深知三弟此法刚猛无俦却难以持久,必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腾空而起,衣袂飘飞,手中拂尘三千银丝根根绽放出清冷如月的光华,口中念念有词,语速极快,每一个音节都引动周天清气汇聚。
玄冥真水,涤荡妖氛!净!
他拂尘向前一挥,并非刚猛攻击,而是化作漫天飘洒的甘霖。这雨水清澈透亮,蕴含着至纯至净的净化之力,轻柔地笼罩向被茅固暂时镇压的魔域。雨水落下,那些被震散的浊气如同冰雪遇阳,发出滋滋的消融之声,被快速净化、湮灭。粘稠污秽的大地仿佛被清洗了一遍,连那血月投下的不祥光辉,似乎都被这漫天清雨冲刷得淡薄了几分。
茅衷此举,意在净化魔氛,削弱王子清的力量根源,同时以其柔和之力弥补茅固刚猛神通的不足,并为茅盈争取回气与决断的时间。兄弟二人配合,一镇一净,刚柔并济,显露出千年并肩的绝佳默契。
然而,隐匿于魔气深处的王子清却发出一声更加尖厉的狂笑,充满了讥讽与不屑。
好一个坤元镇岳!好一个玄冥净雨!师兄们,千年过去了,你们还是只会这些老掉牙的把戏!以为凭借这点手段,就能奈何得了脱胎换骨的我吗!
你们根本不懂!不懂这血月之力,不懂这众生怨念是何等甘美的力量源泉!你们镇压的是地,而我……早已连通了天!
话音未落,那轮高悬的血月猛地一震,一道远比之前粗壮、凝练数倍的血色光柱轰然垂落,无视茅固的镇岳之力与茅衷的净雨,直接灌注到王子清隐匿的那片魔气核心!
呃啊——!一声似痛苦又似极度愉悦的长嚎响起。
下一刻,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波动自魔气核心爆发开来。原本被镇压、净化的魔气如同被注入狂暴的生命力,瞬间反扑,而且变得更加污浊、暴戾!大地再次剧烈震动,无数新的、形态更加怪异、浑身覆盖着血色纹路的魔物撕裂土地,尖啸着钻出。它们的力量远超之前,竟能一定程度上抵抗净雨的冲刷,悍不畏死地冲击着茅固布下的地脉光壁,光壁顿时剧烈摇晃,裂纹再次浮现!
茅固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金色的血液,显然受了反噬。茅衷的净雨也被那冲天而起的污血煞气逼得倒卷而回,难以落下。
看到了吗这才是力量!顺应这天地剧变而生的崭新之力!王子清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缥缈而充满恶意,仿佛与整个魔域、与那轮血月融为一体,你们的正道你们的天条在这末世浩劫面前,苍白得可笑!
大师兄!他的声音陡然尖锐,再次精准地刺向一直沉默挥剑、气息却隐隐浮动的茅盈,看看你固执守护的东西!看看这因你们‘正道’而无力改变、终至沉沦的世界!再看看我拥有的力量!后悔吗!若当年你们肯信我,与我一同探索这条新路,何至于有今日!
闭嘴!茅固怒吼,强提仙力,稳住摇摇欲坠的光壁。
茅衷也面色发白,不断挥洒拂尘,加固净化结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茅盈始终沉默。他手中的九老仙都君斩邪剑依旧凌厉,清辉闪烁间,将扑到近前的强大魔物逐一斩灭,剑势不见丝毫紊乱。但他的眼神,却愈发深邃,仿佛有惊涛骇浪在其中酝酿。
王子清的话语,兄弟的苦战,眼前这因他们当年抉择而间接导致的、由他们亲手镇压的师弟所引发的浩劫……所有的一切,都在疯狂冲击着他千年未曾动摇过的道心。
他看到了茅固嘴角的金血,看到了茅衷勉力支撑的苍白脸色,更看到了在更远处,在魔气边缘,那些侥幸未死、正在挣扎逃窜的凡间生灵惊恐绝望的脸庞。
为苍生
为私心
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未如此刻这般重要,也从未如此刻这般模糊。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穿透重重魔障,似乎终于锁定了王子清那飘忽不定的核心所在。
斩邪剑发出一声高亢入云的剑鸣,清光大盛,压过了血月的猩红。
然而,这一剑,是斩向魔头,还是斩向自己心中那已生出裂痕的道
无人可知。
唯有魔啸惊天,清辉与血光在这破碎的山河之上,展开更为惨烈的鏖兵。
第四章:镜劫碎心
闭嘴!
这一声断喝,并非来自性情火爆的茅固,亦非温润的茅衷,而是出自一直沉默挥剑的茅盈之口。声音不高,却似九天寒冰骤然炸裂,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决绝,瞬间压过了漫天魔啸与王子清的狂言。
斩邪剑清辉暴涨,不再是守势。茅盈身随剑走,化作一道撕裂昏暗天地的璀璨流光,直刺向魔气最汹涌的核心!剑锋所指,污浊的魔气如沸汤沃雪般消融退避,显露出其后王子清那张惊愕一瞬、随即变得更加扭曲怨毒的脸。
终于忍不住了吗我的好师兄!王子清尖啸,周身缠绕的漆黑锁链如群蛇乱舞,挟带着血月的污秽之力与万千妖魔的怨念,悍然迎向那道纯净剑光。
锵——!
清浊两股极致力量猛烈对撞,爆出的却不是金铁交鸣,而是一种令人牙酸的、法则层面的撕裂声。冲击波呈环形骤然扩散,将方圆百丈内的一切,无论是魔物、山石还是茅固布下的光壁残影,尽数碾为齑粉!
茅固与茅衷被这股巨力逼得连连后退,脸上同时浮现骇然。他们清晰地感受到,大师兄这一剑,力量刚猛无俦,却失了往日那般圆融剔透、与道合真的意境,反而透出一股……近乎自毁般的刚戾!
大哥!两人齐声惊呼。
光芒稍散,现出空中僵持的两人。茅盈的剑尖抵在王子清胸前三尺之处,却被无数疯狂扭动的漆黑锁链死死缠住,不得寸进。清光与黑气激烈交锋,相互湮灭,发出滋滋的刺耳声响。
两人面面相对,目光如实质般碰撞。
茅盈眼中清光剧烈波动,终于不再掩饰那深处的波澜,他死死盯着王子清那双半是疯狂半是痛苦的眼睛,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微微嘶哑:子清……收手。现在回头,尚有余地。
回头王子清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仰天狂笑,笑声中却带着无尽的苍凉,回哪里去回那冰冷黑暗的仙狱最底层还是回你们那不容丝毫异见的‘正道’麾下,摇尾乞怜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穿透茅盈的瞳孔,直刺其神魂深处:茅盈!我的大师兄!别再自欺欺人了!你让我回头,你自己呢你的道心……还稳吗
他猛地催动魔力,锁链上黑光大盛,将斩邪剑又逼退半寸,厉声喝道:你不敢回答我!那你可敢看看!看看百年前,你们做出那个‘正义’决定时,真正的模样!
不等茅盈回应,王子清空着的左手猛地向虚空一抓!那轮高悬的血月骤然射下一道凝练至极的血光,并非攻击,而是在两人之间急速扭曲、膨胀,化作一面巨大、光滑、翻滚着粘稠血沫的镜子!
镜面波纹荡漾,一幕清晰得令人心悸的景象浮现——
那不是凡间,而是仙气缭绕的茅山金顶之上。
younger许多的三茅真君面色冷峻,围着一个被仙索捆绑、跪倒在地的青袍道人,正是当年尚未入魔的王子清!他发髻散乱,道袍破损,脸上满是倔强与不甘,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师兄!为何不肯信我!万灵归一阵虽有风险,却是唯一能补全天道裂痕、阻遏灵气枯竭之法!你们宁可守着旧法眼睁睁看着世间沉沦,也不愿一试吗!年轻的王子清嘶声力辩,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镜外的茅盈呼吸猛地一窒。
镜中,年轻的茅盈面沉如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威严,他上前一步,声音斩钉截铁,不带一丝转圜余地:住口!以亿万生灵精魂为引,逆天改命,此乃毋庸置疑的魔道!子清,你已道心入魔,无可救药。为苍生计,今日必将你镇压!
为苍生镜中的王子清绝望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好一个为苍生!茅盈!你扪心自问,你真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苍生还是因为你怕了!怕我成功,会证明你们的路是错的!怕我这离经叛道之法,会动摇你茅山首徒、未来祖师的权威!你不过是维护你那不容挑战的‘正道’面目罢了!
冥顽不灵!镜中的茅盈似乎被戳中了什么,眼中厉色一闪,竟不再多言,抬手便引动天雷法印,联合茅固、茅衷,浩大神光轰然压下!
不——!!你们会后悔的!你们必将后悔——!王子清充满无尽怨恨与绝望的咆哮声,被彻底淹没在封印的神光之中。
血镜之术戛然而止,轰然碎裂,化作漫天腥臭的血雨飘洒。
画面消失了。
但镜中那一刻,茅盈那冰冷威严、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后怒意的眼神,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了现实中的茅盈眼中!
与他记忆中那为护苍生、大义灭亲的悲壮与决然,截然不同!
不……不是那样……茅盈下意识地喃喃,握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斩邪剑的清光随之明灭不定,仿佛他动荡的心绪。
那是什么样!你说啊!王子清趁势猛攻,锁链疯狂缠绕,魔气滔天,声音泣血般控诉,你看清了!那就是你们的‘正道’!冰冷、固执、虚伪!为了你们所谓的秩序和脸面,可以毫不犹豫地扼杀一切异端,哪怕它是一线生机!
你们镇压的不是魔!是你们不敢面对的变数!是你们可怜又可悲的虚荣!
啊——!茅盈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啸,道心那细微的裂痕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百年前的画面与眼前炼狱景象重叠,师弟的控诉与自身深藏的疑虑交织,几乎要将他的神魂撕裂!
斩邪剑光华骤暗!
噗!
一道漆黑的锁链趁虚而入,如同毒蛇,瞬间洞穿了茅盈的肩胛!带着腐蚀性的魔气疯狂涌入他纯净的仙体!
大哥!茅固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冲来。茅衷亦脸色惨白,清光急涌而至。
茅盈身体剧震,一口金色的鲜血喷出,洒落在斩邪剑黯淡的剑身之上。他抬头,看着眼前状若疯魔、却又仿佛带着某种残酷真理的师弟,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彻底的混乱与……崩塌。
王子清疯狂的笑声震彻天地,充满了报复的快意与痛苦。
痛吗师兄!但这不及我当年被你们镇压时痛苦的万分之一!
而今,这痛楚,这浩劫,便是你们‘正道’结出的果!好好品尝吧!
第五章:金血破障
大哥——!
茅固的嘶吼声撕裂了腥风,他眼睁睁看着那道污秽锁链洞穿茅盈的肩胛,漆黑的魔气如活物般疯狂涌入兄长纯净的仙体。那一瞬间,他肝胆俱裂,千年来稳若磐石的道心竟生出一种近乎凡人的恐慌。
什么天道,什么魔障,什么百年旧怨,此刻尽数抛诸脑后!他眼中只有兄长受创倒飞的身影,以及王子清那张因报复得逞而扭曲狂笑的脸!
给我滚开!
茅固周身仙元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燃烧,土黄色的光芒不再是沉稳厚重,而是爆发出如同地核喷发般的狂暴力量。他不再试图镇压整个魔域,而是将全部力量收束于一点,法剑高举过头,悍然劈向那根连接着茅盈与王子清的罪恶锁链!
轰!
剑光与锁链碰撞,炸开一圈混合着清气和浊气的恐怖涟漪。锁链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竟被茅固这含怒一击生生斩开大半!魔气反噬,王子清闷哼一声,身形微晃。
几乎在同一时刻,茅衷已如清影般掠过,接住了坠落的茅盈。指尖连点,精纯柔和的玄冥仙力化作无数细密符文,迅速封住茅盈肩胛处的伤口,暂时阻隔魔气的进一步侵蚀。他看到茅盈伤口处泛起的污黑之色,以及兄长眼中那片前所未有的混乱与痛苦,心头剧震,清隽的面容上第一次失了从容,只剩下焦灼与痛惜。
大哥,守持灵台!魔气蚀体,万不可心神失守!茅衷急声呼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茅盈猛地咳嗽起来,又一口金色的血液溢出唇角。那血液落在茅衷月白的道袍上,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蕴含的纯净仙力与侵入体内的魔气激烈对抗着。他抬起手,似乎想推开茅衷,眼神挣扎而痛苦:…他…镜中……
那是魔头乱心之术!岂可尽信!茅固已退回两人身边,持剑护在前方,死死盯着因锁链被斩而暂时未再进攻的王子清,声音如铁,大哥,你是茅盈!是执掌茅山、敕令雷霆的三茅真君之首!岂可因一介堕魔之辈的妄语而自疑自毁!
前方,王子清缓缓稳住身形,他抚摸着被茅固斩开大半、正被魔气缓缓修复的锁链,发出低哑的笑声:呵呵…哈哈哈!自疑自毁茅固,你还是这般鲁直可爱。那不是妄语,那是你们不敢直视的真相!看他!看看你们敬若神明的大师兄,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茅盈在两位兄弟的护持下,身体微微颤抖,肩胛处的剧痛远不及道心崩裂带来的万分之一。镜中自己那冰冷威严、不容置疑的眼神不断回放,与师弟绝望的咆哮、眼前这尸山血海的景象交织轰鸣,几乎要将他最后的清明吞噬。
为苍生为私心
这拷问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元神。
金色的血液不断从他嘴角和伤口渗出,仙辉黯淡。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痛苦之中,在那仿佛无边无际的自我怀疑的深渊里,一点灵光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浮木,骤然闪现——
并非关于对错的争辩,并非关于过往的执念。
而是……当下。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越过护在他身前的茅固紧绷的脊背,越过狂笑不止的王子清,看到了更远处——
破碎的山河间,残存的人类村落正在魔物的围攻下苦苦支撑,微弱的光芒摇摇欲坠。一个孩童被倒塌的屋梁压住,发出绝望的哭喊,其母徒劳地试图抬起重物,背影绝望而无助。更远方,大地裂开的深渊中,仍有无数污浊的魔影正在爬出……
苍生正在涂炭。
NOW。
无论百年前是对是错,无论当年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念,无论王子清的控诉有多少是事实又有多少是偏执的扭曲……
眼前的浩劫是真实的。
这无尽的痛苦是真实的。
而阻止这一切,是他的责任,无可推卸。绝非为了证明什么,也绝非为了维护什么颜面道统,仅仅因为——他是茅盈,他在此,他有能力,他必须去做。
一念及此,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内耗与痛苦,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虽未平息,却奇异地转化为一种极度压抑后的沉静。
他眼中的混乱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在这疲惫之下重新燃起的、更加决绝的火焰。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手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推开了茅衷搀扶的手。
大哥茅固和茅衷同时看向他,又惊又忧。
茅盈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染满金血和魔污的手上,然后缓缓握紧。肩胛处的伤口因动作而再次涌出金色的血液,顺着臂膀流淌而下,滴落在地。
滋滋…
金色的血液落在地上,那被魔气污染得如同沼泽的地面,竟被灼出一个个细小却纯净的坑洼,缕缕黑气被强行净化!
茅盈猛地抬头,看向因他重新站起而略感讶异、随即露出更多嘲讽的王子清。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穿透魔啸:子清。
百年前事,是非曲直,今日不及辩,亦辩不清。
但你看——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在魔潮中挣扎的村落,指向那哭嚎的孩童,指向这满目疮痍的大地。
这,便是你要的答案吗这便是你证明自身道途的方式吗!
用这无尽生灵的哀嚎与毁灭,来填平你心中的不甘与怨恨!
王子清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茅盈踏前一步,周身黯淡的仙光开始重新亮起,并非原先的纯粹清冷,而是染上了一层悲壮而炽烈的金边,那是他心血流淌出的力量!
我的道心是否无瑕,我的过往是否有私,今日之后,我自会叩问九天,直面道祖!
但此刻——
斩邪剑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悲鸣般的颤音,剑身之上,竟也缠绕起丝丝缕缕金色的血焰!
我为苍生斩你,亦为……斩我自身之迷!
话音落下,他以身化剑,携带着燃烧的心血与决绝的意志,化作一道金青交缠、悲怆而璀璨的流光,再次冲向王子清!
这一次,剑光之中,再无迟疑。
第六章:万山根柢镇魔潮
茅盈那挟带心火金血的一剑,悲怆决绝,竟将猖狂不可一世的王子清逼得倒退数步,周身翻涌的魔气都为之一滞。那双疯狂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未曾料到,道心受创至此的茅盈,竟还能爆发出如此力量,那剑意中蕴含的已非单纯的仙家法力,更有一种令他这魔头都为之悸动的、近乎涅槃般的意志。
大哥!
茅固与茅衷见状,精神大振。他们虽忧心茅盈状态,却更知战机稍纵即逝。千年默契无需多言,两人身形一晃,已呈犄角之势分立茅盈左右后方。
茅固深吸一口气,那口自开战以来便憋在胸中的郁怒与地脉之力彻底融合。他不再试图大范围镇压,而是将双掌猛地按在大地之上,额头青筋暴起,低吼声沉如大地深处的轰鸣:坤元无极,万山听令!起——!
轰隆隆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震动从地底深处传来!并非破坏,而是某种亘古力量的苏醒。只见茅山主峰四周,方圆百里之地,一座座巨大的、棱角分明、闪烁着厚重土黄光泽的山岳虚影拔地而起!它们并非实体,却比实体更加凝练,携带着万古不移的磅礴意志,如同最忠诚的卫士,轰然降临,组成一道环环相扣、坚不可摧的山脉壁垒,将整个核心战场与外界肆虐的魔潮暂时隔绝开来!
无数正从裂缝中爬出、扑向远方生灵的魔物,一头撞在那突然崛起的山岳虚影之上,瞬间撞得粉身碎骨,化作缕缕黑烟。汹涌的魔潮竟被这突如其来、牢不可破的屏障硬生生遏制,暂时不得溢出!
此为茅固引动大地根柢所化之万山锁魔阵,代价是他周身仙光急剧黯淡,面色如金纸,显然消耗极大,但他虎目圆睁,死死维持着阵法,为兄弟争取那至关重要的时间。
几乎在同一时间,茅衷动了。他并未攻击王子清,而是纵身跃至半空,手中拂尘三千银丝尽数散开,根根晶莹剔透,引动周天星辰之力——尽管血月当空,星辰隐遁,但太古星力永存。他口中诵咒,声音清越悠远,每一个音节都化作一个闪烁着微光的玄奥符文,如雪花般飘落,并非落向王子清,而是融入茅固召出的万山虚影之中,更精准地覆盖向那些被暂时阻隔的魔潮。
玄冥星净,涤荡万邪!
符文融入,山岳虚影表面顿时流转起清冷星辉,凡触及之魔物,动作瞬间变得迟滞,其体内污浊的魔气如同被无形之力净化、抽离,虽不能立刻灭杀,却极大地削弱了它们的凶焰与行动之力,将它们牢牢禁锢在阵壁之外,再难对战场内部以及远方凡间造成即刻的威胁。
兄弟二人,一者以无上地脉之力铸就牢笼,隔绝战场;一者以星辰净咒削弱万魔,清荡余氛。他们将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隔绝与净化之上,而非直接攻击王子清。
因为最终的一击,必须由茅盈来完成。
这不仅是力量的汇聚,更是信念的托付。他们将所有的信任,连同自身的力量,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们的大哥。
茅盈立于万山壁垒之内,周身金青交缠的光辉明灭不定。肩胛处的伤口仍在渗出金色的血液,那血液滴落在地,竟与脚下大地产生共鸣,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芒。他能感受到身后两位兄弟传来的、毫无保留的支撑与信任,更能感受到那壁垒之外,无数生灵在魔爪下挣扎求生的微弱气息。
王子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怒了。他发现自己召唤的魔潮竟被暂时阻断,自身与外界魔气的联系也被那该死的山岳虚影和星辉符文大幅削弱。
困兽之斗!他尖啸一声,周身血月之力再次暴涨,试图强行冲破这山岳壁垒,以为这样就能赢我吗!待我撕碎这龟壳,定要尔等形神俱灭!
他集中所有力量,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暗血魔枪,狠狠刺向闪烁不定的山岳虚影!
茅固身躯剧震,嘴角再次溢血,但虎目怒睁,硬生生扛住了这一击,山岳虚影晃动,却未曾破裂。
就是此刻!
茅盈眼中最后一丝迷茫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所有痛苦、质疑、责任与决然的平静。他缓缓举起手中的九老仙都君斩邪剑。
剑身之上,原本清冽的辉光已然变化,融合了他心头炽热的金血,流淌着茅固灌注的地脉厚土之力,萦绕着茅衷加持的星辰净咒之辉。
三茅之力,于此一刻,真正意义上的首度圆融汇聚于一剑之上。
他没有看狂攻壁垒的王子清,而是望向手中这柄承载了太多、也已变得不同的剑,轻声道:
此一剑,不为正名,不为诛魔。
只为……还这天地,一个清明。
话音落下,一剑斩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内蕴万山星辰、外附心火金血的混沌光华,悄无声息地划过虚空,直指王子清。
其所过之处,沸腾的魔气如遇骄阳的冰雪,无声消融。那是一种超越了单纯力量对抗的、近乎法则层面的净化与平息。
王子清瞳孔骤缩,从那道混沌光华之中,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真正威胁到他本源的力量!
他发出了不甘的、夹杂着惊惧的怒吼,将全部魔功催至极限,暗血魔枪调转方向,迎向那道光华——
碰撞,无声无息。
光芒吞噬了一切。
终章:道归自然
那一道混沌光华,无声无息地没入了王子清疯狂咆哮的魔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预想中的惊天爆炸并未发生。王子清周身沸腾的滔天魔气,那狰狞舞动的漆黑锁链,那汲取自血月与万魔的污秽之力,在与光华接触的刹那,如同烈阳下的雾霭,开始无声地消融、瓦解。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只有一种…急速的净化与剥离。
他脸上疯狂怨毒的表情冻结了,继而浮现出一种极致的愕然与…茫然。他那半是枯骨、半是邪纹的面容,在混沌光华的流淌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狰狞,魔纹隐没,枯骨生肌,渐渐还原出一张清俊却饱含无尽疲惫与沧桑的面容——那是百年前,尚未走入极端的茅山天才弟子,王子清。
他低头,看着自己正在恢复原状的手,又看向对面持剑而立的茅盈,眼中疯狂尽褪,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迷惘,仿佛大梦初醒,不知身在何处。
我…这是…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却不再是那金石摩擦般的魔音。
高天之上,那轮妖异的血月,仿佛失去了核心的支撑,剧烈的震颤起来。表面的猩红如同潮水般退去,裂纹遍布,最终在一阵无声的哀鸣中,轰然崩碎!化作亿万点黯淡的红色碎屑,消散于重归清明的天宇之中。
血月既碎,笼罩天地的污秽红光骤然消失。朗朗乾坤,虽满目疮痍,但那天穹深处久违的、纯净的星光与月光,终于再次温柔地洒落人间。
与此同时,茅固所维持的万山锁魔阵外围,那些被茅衷星辉符文削弱、困住的无数魔物,如同被抽走了力量的源头,齐齐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尖啸,庞大的魔躯纷纷崩解溃散,化作缕缕精纯的天地浊气,缓缓沉入大地,不再具有主动伤人的邪念。肆虐的魔潮,顷刻间平息。
万山虚影渐渐隐去,茅固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大口喘息,汗如雨下,却死死盯着场中。茅衷飘然落下,扶住他,目光同样紧张地聚焦在茅盈与王子清身上。
战场中心,一片死寂。
混沌光华彻底消散。
王子清静静站立着,周身再无半分魔气,只是一个气息微弱、神情恍惚的道人。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抬眼望向对面。
茅盈手中的斩邪剑已然垂下,剑身恢复了清冽,只是光泽略显黯淡。他肩胛处的伤口仍在微微渗着金色的血液,脸色苍白如纸,但他的眼神却是一片经历过风暴后的平静,深邃如古井。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凝滞。
许久,王子清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不杀我他感受得很清楚,最后那道净化一切的光华,足以将他存在彻底抹去,却在最终关头,敛去了所有杀伐,只余纯净的涤荡之力。
茅盈缓缓摇头,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百年前,我等以‘正’诛‘邪’,换得百年心安,却种下今日恶果。若今日再行灭绝之事…与当年何异与魔何异
他微微喘息,继续道,目光却越过王子清,望向正在缓缓自我修复的破碎山河: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我等…皆是有罪之身。你的罪,在于执念成狂,祸乱苍生。我的罪…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在于固步自封,不容异见,间接促成此劫。
杀你易,平心难。茅盈的目光重新落回王子清脸上,活下去,子清。用你的眼,去看这被你亲手摧残过的天地如何重生。用你的残生,去丈量你之道与苍生福祉之间,真正的距离。这…比形神俱灭,是更重的刑罚,亦是…唯一可能的救赎。
王子清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中渐渐蓄起水光,百年的偏执、怨恨、疯狂在绝对的净化与这番话语下,终于彻底冰消瓦解,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茫然。他踉跄一步,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地,掩面无声,肩头剧烈颤抖。
茅盈不再看他,转向两位兄弟。
茅固挣扎着想起身,茅盈却对他轻轻摆手,露出一丝极度疲惫却温和的笑意:二弟,三弟…辛苦了。
他走到两人身边,三人相视,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劫后余生、沉重与释然。无需多言,千年情谊尽在这一眼之中。
此间事了,尚非终点。茅盈轻声道,目光扫过狼藉的大地,魔源虽清,疮痍犹在。我等…还需尽力。
三人心意相通,同时勉力提振残余仙元,清光虽弱,却再次亮起,柔和地洒向满目疮痍的大地。所过之处,破碎的山石缓缓归位,龟裂的缝隙慢慢弥合,被魔气污染的土地重新焕发出微弱的生机。他们做得很慢,很艰难,却无比专注。
远方,幸存的人们颤抖着从藏身之处走出,望着天空重现的星光,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平和气息,再看到远方那三道虽光芒黯淡却依旧不懈地修复天地的身影,劫后余生的泪水终于滑落,纷纷朝着那个方向,虔诚跪拜。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
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温暖地照耀在疲惫不堪的三茅真君身上。
王子清不知何时已抬起头,痴痴地望着那轮初升的旭日,阳光落在他泪痕未干的脸上,竟有一丝孩童般的无措与…希冀。
茅盈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正在缓慢苏醒的土地,以及那轮崭新的太阳。
他收回目光,声音平静而苍凉:
回天庭…领罪。
清光卷起依旧失魂落魄的王子清,三道身影化作流光,掠过初升的朝阳,向着高天之上而去,身后,是渐渐复苏的人间。
浩劫终熄,功过谁评唯有道法自然,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