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红色预警高悬,窗外狂风暴雨如同世界末日,弹幕都在刷别出门保平安！
我正庆幸能窝在家里享受暴风雨前的宁静,我爸妈却像中了邪。
非要顶着台风把那个传说中的优质海归男塞进我家！
1.
窗外的风鬼哭狼嚎得像一万个失恋的冤魂在开演唱会,雨点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活像老天爷在激情投掷麻将牌。很好,我非常满意。
手机架在零食堆里,屏幕上的游戏主播正在大杀四方,弹幕飘过一片666和主播牛逼。但偶尔,几条格格不入的金色弹幕格外显眼：
【主播小心！窗外树杈子好像在跳探戈！】
【这天气,狗都不出门！】
【预警升级了！红色！红色！家人们稳住了！】
【别出门！切记！别出门！】
啧,这帮水友,比天气预报还操心。我吸溜了一口冰可乐,窝在懒人沙发里,觉得这台风天简直是上帝赐予社畜的完美避难所——前提是,没有意外。
而这个意外,通常冠以爸妈之名。
手机铃声尖锐地撕裂了风声和游戏音效。屏幕上跳跃着皇太后三个字。我眼皮一跳,不祥的预感像窗外的藤蔓一样缠上来。
喂,妈
晚晚啊！在家吧收拾一下！快点！我妈的声音又急又亢奋,背景音里还有我爸的附和和呼呼的风声,他们好像在外面
收拾什么台风天啊红色预警！你们不会出门了吧我猛地坐直身体。
就是台风天才好！张先生他刚好在附近办事,没车回去！我们正好请人家来家里坐坐,避避雨,多好的机会！我妈的语调活像中了五百万。
张先生哪个张先生我脑子里警铃大作。
就上次王阿姨说的那个！海归！年薪这个数！我妈压低了声音,但兴奋劲儿快从听筒里溢出来,人家都不嫌弃台风天过来,你赶紧的！把客厅那堆乱七八糟的零食袋收收！穿件像样点的衣服！我们还有十分钟就到！
妈！我差点把可乐捏爆,你有没有搞错！台风天！你带个陌生人上门还是相亲我不同意！你们别来！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慢慢开就是了！人家张先生都没说什么！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不懂事机会是创造出来的你知道吗快点收拾！别磨蹭！
嘟…嘟…嘟…
电话被无情挂断。
我瞪着手机,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劈过,紧接着炸雷轰隆一声,震得玻璃嗡嗡响。弹幕适时飘过一片：
【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主播脸都绿了！】
【听电话内容…卧槽台风天相亲】
【勇士啊！这男的绝对是个勇士！】
【弹幕护体！保佑主播！】
【别出门！也别让别人进门啊喂！】
我看着那几条别出门的弹幕,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是,我是没出门,可架不住人非要闯进来啊！
十分钟十分钟够我干嘛够我把我对这桩包办婚姻的反对意见写个大纲吗
我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相亲,又是相亲。我都怀疑我爸妈是不是有个KPI,每个月不往家里塞个陌生男人就完不成业绩。这个张先生,听着就不是什么善茬。台风天还能刚好在附近办事骗鬼呢！八成是我爸妈生拉硬拽,或者对方也是个自以为是的奇葩,觉得展现一下风雨无阻的诚意就能感动中国感动我。
风雨里开车多危险他们不知道吗我的意愿不重要吗
愤怒、委屈、还有一丝对父母安全的确切的担心,混在一起,在我胸腔里发酵。我猛地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天昏地暗,树木疯狂摇摆,一辆车影都看不见。
但我知道,他们正在逼近。
像一场无法躲避的台风,非要强行登陆我精心守护的平静世界。
我深吸一口气,弹幕还在孜孜不倦地滚动着别出门。
我咬着后槽牙,低声对着空气说：
行,要来是吧。台风天非要上门相亲是吧
最好这个张先生真像他听起来那么‘优质’。
否则,今天这天气,发生什么意外……可都不好说。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我脸上毫不掩饰的烦躁和一丝即将黑化的冷笑。
2.
十分钟简直是世纪谎言！
就在我手忙脚乱把吃剩的薯片袋塞进茶几底下,试图用抱枕掩盖我穿了三天的居家服上的油渍时,门铃就像索命魔音一样炸响了,伴随着我爸妈中气十足又带着点焦急的喊声：晚晚！开门！快开门！淋死了！
这速度,他们是开着坦克在台风里冲锋吗
弹幕还在手机屏幕上执着地飘着：【来了来了！他们来了！】【地狱之门即将打开】【主播挺住！】
我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猛地拉开门。
瞬间,狂风裹挟着雨水劈头盖脸砸进来,我差点被吹个跟头。门口站着三个落汤鸡,不,是两个落汤鸡和一只……呃,试图保持风度但失败了的油鸡
我爸妈就不用说了,雨衣兜帽都被吹翻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我妈精心打扮的妆容有点花,我爸的眼镜片上全是水珠。而他们中间那个男人——想必就是那位张先生了。
身高大概比我高半个头,穿着看起来料子还不错的衬衫和西裤,但现在全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隐约露出有点……嗯,疏于锻炼的肚腩轮廓。头发用发胶固定过,但此刻几缕湿发耷拉在额前,还在滴水。他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公文包,同样湿漉漉的。
他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努力想做出一个潇洒的表情,但被雨水糊了一脸,效果有点滑稽。
哎呀晚晚,快让开让开,让张先生进去！这鬼天气！我妈一边挤进来,一边用手抹着脸上的水,还不忘推了那张先生一把。
我爸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小张的车子抛锚在路口了,幸亏我们遇到了！
张先生迈步进来,皮鞋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湿脚印,他故作轻松地甩了一下头发,水珠四溅,几滴直接飞到了我脸上。
叔叔阿姨太客气了,还特意来接我。林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了。他开口了,声音刻意放得低沉,带着点自以为是的磁性,不过这台风天,别有一番情趣,不是吗
情趣我情趣你个大头鬼！你差点被吹飞的情趣吗
我内心疯狂吐槽,脸上却只能维持着僵硬的微笑：没……没事,快请进吧。我去拿毛巾。
弹幕此刻如果能发声,估计已经笑疯了：【哈哈哈哈情趣！这哥们的滤镜比台风还厚！】【湿身诱惑（并不是）】【主播的表情管理即将失控！】
我转身想去卫生间,我妈一把拉住我,压低声音飞快地说：怎么样一看就是一表人才吧！还是个海归！赶紧去倒热水！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拿了三条毛巾过来。我爸妈接过胡乱擦着,那张先生却慢条斯理地,拿着毛巾仔细擦拭他的头发和脸,还对着玄关镜子整理了一下那几缕顽强的发丝。
等他终于擦完,把毛巾递还给我时,脸上挂起了那种标准的、在商务场合练习过无数次的微笑：林小姐,冒昧来访,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说着,他从那个湿了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同样有点湿了的盒子,看logo是某大牌的香水。
我愣了一下。哟,还知道带礼物套路挺熟啊。
我妈眼睛瞬间亮了,抢着接过来：哎呀小张你也太客气了！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晚晚,快谢谢张先生！
我扯了扯嘴角：谢谢张先生,破费了。心里却在想：这香水味儿冲得,能盖过台风带来的土腥气吗
一点小心意,希望林小姐喜欢。他故作矜持地笑了笑,目光却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我和我的客厅。
他的视线扫过我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拾的零食袋,扫过我身上皱巴巴的居家服,扫过墙上我贴的各种动漫海报和游戏周边,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虽然很快松开,但那瞬间的审视和嫌弃,被我精准捕捉到了。
林小姐……很接地气啊。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语气里那点微妙的优越感藏都藏不住,女孩子一个人住,还是要稍微注意一下整洁和……品位的。
我：……
我妈立刻打圆场：哎呀,晚晚就是平时工作忙,没空收拾！她可能干了呢！小张你快坐,别站着,坐下说！
我爸也跟着招呼：对对对,坐坐坐。晚晚,快去泡茶！泡我那罐最好的龙井！
张先生施施然在我家那张有点年头的布艺沙发上坐下,仿佛君王临幸。沙发因为他湿漉漉的裤子,立刻晕开一小片深色水渍。
我忍着火气,去厨房泡茶。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妈已经开始她的经典吹捧环节：我们晚晚啊,虽然看着孩子气,可是正经名牌大学毕业的,现在在大公司做设计,稳定又体面……
张先生的声音传来：设计哦,那不错。不过女孩子做这行辛苦,加班多吧其实像我一样,做金融投资更好一些,虽然压力大,但回报高。我去年年薪加上分红,也就刚过七位数吧,不算多。
我爸惊叹：七位数！了不得啊小张！年轻有为！
我妈赶紧接上：是啊是啊！晚晚那点工资跟小张你没法比！她也就是图个安稳！
我端着茶盘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把茶杯放到他们面前,那张先生端起茶杯,吹了一下,抿了一口,眉头又皱起来了：叔叔,这龙井……好像是陈茶了吧口感不太对了。下次我给您带点好的,我那边有朋友专门做这个。
我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点尴尬：啊是吗我……我喝着还行啊。
喝茶这方面,我还是有点研究的。张先生放下茶杯,姿态摆得很足,又把目光转向我,林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逛街看电影或者……健身我看你好像有点缺乏锻炼,女孩子还是要注意身材管理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再次从我身上扫过,那种评估货物一样的目光,让我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窗外猛地一个炸雷,轰隆——！
客厅的灯,非常应景地,啪嗒一下,全灭了。
3.
哎呀！
怎么搞的！
跳闸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客厅,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提供一瞬间的惨白
illumination（照明）。
我妈发出短促的惊叫,我爸慌乱地站起来。那位张先生似乎也吓了一跳,我听到他茶杯磕到茶几的声音。
别慌别慌！可能是跳闸了！我去看看电箱！我爸摸索着就要走。
叔叔您坐着,我去吧,我来看。张先生立刻出声,语气带着一种让我来展现男子气概的刻意,这种小事,怎么能让长辈动手。
他在黑暗中站起身,结果膝盖不知道撞到了哪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他一声压抑的痛呼。
噗。我没忍住,笑出了声。虽然很快憋住,但在寂静的黑暗里格外清晰。
张先生：……
弹幕要是在我脑子里,现在肯定已经是【哈哈哈哈哈哈】【装逼遭雷劈（物理）】【主播笑得好大声！】刷屏了。
咳咳,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电箱在玄关走廊那边,手机照明一下吧。
我摸到桌上的手机,点亮手电筒功能,光柱扫过去。张先生正揉着膝盖,脸色在手机光线下有点难看。他接过我的手机,一瘸一拐地往玄关走。
我爸还在后面叮嘱：小张啊,小心点！看看是不是总闸跳了！
我妈则在黑暗中抓紧我,小声说：你看看人家小张,多稳重多有能力！关键时刻就得靠男人！
我内心冷笑：靠他撞膝盖吗
等待的时候,风雨声似乎更大了,疯狂敲打着窗户,好像有无数只手在拍打。忽然,哐当一声巨响从阳台传来,好像是什么东西被吹倒了。
哎哟！什么声音！我妈又是一惊。
我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快意。该！让我阳台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听听这人间油物！
这时,张先生在玄关那边喊：叔叔,闸推上去了,但是灯没亮！可能是外面线路问题了！
他举着手机光走回来,脸色更沉了,大概觉得这破小区配不上他这位年薪七位数的精英。
线路问题那就没办法了,等供电局抢修吧。我爸叹了口气。
我们四个人陷入黑暗的沉默中,只有风雨声和偶尔的雷声。气氛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张先生似乎为了打破尴尬,又或许是为了找回场子,再次开口：其实这种天气也别有一番体验。我记得我在国外的时候,有一次在海上遇到风暴,那才叫惊险……
他又开始吹嘘他的海外见闻和丰富阅历。
我默默听着,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这些经历听起来像是从《霸道总裁历险记》里抄来的。
就在他讲到我当时冷静地指挥船员……时,阳台又是一阵狂风呼啸,紧接着,哗啦——！
好像是客厅的一扇窗户没关严实,直接被狂风猛地吹开,冰冷的雨水夹杂着狂风瞬间灌了进来！
啊——！这次是我妈和我爸同时叫出声。
风雨劈头盖脸打进来,离窗户最近的张先生首当其冲！他刚才为了讲话,正好站在窗边不远处！
Oh!
Shit!他惊呼一声,直接被雨水淋了个正着,刚刚用毛巾擦得半干的头发和衣服再次湿透,比刚才进门时还要狼狈。
他慌忙后退,脚下却踩到了刚才洒出来的茶水,一个趔趄,差点表演一个平地摔！
手机的光柱在他手里疯狂晃动,照亮他惊慌失措、浑身滴水的脸。
而我,因为坐在稍远一点的沙发上,只是被零星雨点扫到。
看着他那副狼狈样,我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弹幕预言显灵了！别出门！也别让别人进门！否则……呵呵。
黑暗、风雨、混乱、尴尬、以及一个快要崩溃的优质男。
我坐在黑暗里,感受着脸上冰凉的雨点,心里的火气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看戏的心情。
好戏,好像才刚刚开始。
张先生手忙脚乱地试图关窗,但那扇窗被风吹得剧烈晃动,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反而又被淋了一身。
我爸赶紧上前帮忙,两个大男人在风雨中跟一扇窗户搏斗,显得格外滑稽。
我妈在一旁只会哎呀呀地叫。
我终于慢悠悠地站起来,摸黑找到放在沙发边的长柄雨伞,走过去,用伞尖精准地勾住了窗户把手,用力一拉——
砰！窗户终于关上了。
风雨声被隔绝在外,客厅里只剩下几个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滴水声。
手机光柱下,张先生浑身湿透,头发彻底塌了,昂贵的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不断往下滴水,像个失败的落水狗。他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
他精心维持的精英形象,在台风和我家这扇不听话的窗户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我收回雨伞,淡淡地说：张先生,看来国外海上的风暴,也没教你怎么关窗户啊。
4.
窗户是关上了,但客厅里已经一片狼藉。
雨水在地板上蔓延开来,混合着张先生身上滴落的泥水和刚才打翻的茶水,黏糊糊的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淡淡的茶垢味,还有张先生那瓶被打湿的香水散发出的、过于甜腻的香气,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诡异得令人作呕。
手机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照出张先生那张精彩纷呈的脸。青白交错,嘴唇紧抿,那点强装的风度早就被台风刮到太平洋去了。他低头看着自己彻底报废的昂贵行头,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我妈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地板或者窗户,而是扑向张先生,语气夸张得像他刚经历了海难：哎呦喂！小张！你没事吧没摔着吧看看这淋的！晚晚！你还愣着干嘛！快去拿干毛巾啊！还有没有新毛巾了！
又拿毛巾我家毛巾是专门给这位落难精英准备的么
我站着没动,声音平静无波：没了,最后三条刚才已经用完了。
我妈一噎,瞪了我一眼,只好用自己的袖子去帮张先生擦脸上的水,被张先生有些不耐烦地躲开了。
没事,阿姨,我没事。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带着压抑的火气。他抬头看向我,眼神在手机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沉,林小姐家这窗户,质量不太行啊。物业也不管管这种老小区就是这样,什么问题都有。
又来了。这居高临下的评价姿态。
我爸在一旁讪讪道：是是是,年头久了,回头就找人来修……
张先生似乎找到了发泄口,继续点评：还有这电路,说跳闸就跳闸,太不安全了。林小姐一个人住这种地方,叔叔阿姨你们也放心像我住的滨江一品,双重供电系统,绝对不会有这种问题。安保也好,别说台风天,就是世界大战了都稳当。
滨江一品那个死贵的楼盘果然,三句话不离炫富。
我妈立刻捧哏：哎呀,滨江一品！那可是好地方！我们晚晚要是能住到那种地方去,我就烧高香了！她说着,还用手肘偷偷捅我。
我冷笑一声,没接话。
黑暗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音。风雨咆哮,张先生湿衣服滴答漏水,我爸妈紧张的呼吸,还有我自己越来越冷的心跳。
弹幕要是有实体,估计现在已经在我眼前炸成烟花了：【这都能秀】【房子质量好挡得住你脑子进水吗】【主播！怼他！快怼他啊！】【我拳头硬了！】
张先生见我不说话,可能以为我被他的豪宅震慑住了,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又带上了一种令人不适的关切：林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女孩子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住得好一点,安全最重要。你看你,做设计能挣多少听说这行吃青春饭,不稳定吧以后结了婚,重心还是要放在家庭上。像我前女友,也是搞艺术的,后来我就让她辞职了,在家插插花,做做SPA,不是挺好
他顿了顿,仿佛施恩般补充道：当然,你要是真喜欢,结婚后偶尔接个小单子玩玩也行,就当调剂生活了。
玩玩调剂生活
我感觉我脑子里某根一直绷着的弦,啪一声,断了。
窗外,台风恰好到了一个短暂的寂静期,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专门为我腾出了舞台。
我往前走了一步,手机光柱从我下巴照上去,估计表情有点骇人。张先生被我看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差点又踩到水洼。
张先生,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客厅里清晰无比,首先,我家窗户为什么没关严,是因为我十分钟前才接到我爸妈的电话,说有个‘优质男’要冒着红色台风预警上门‘鉴赏’我,我忙着收拾自己和我这个‘没品位’的狗窝,没来得及检查每一扇窗。
我爸妈倒吸一口冷气：晚晚！你怎么说话呢！
我没理他们,继续盯着张先生：其次,我家小区老不老,物业好不好,电路稳不稳,我住得安不安全,这是我的事,不劳您一个第一次上门、浑身滴着水、还撞了我家茶几膝盖的陌生人操心。
张先生脸色涨红：你！
第三,我提高音量,压过他的声音,我的工作,是我热爱的事业,不是我‘玩玩’的调剂品！它给我工资给我成就感,让我能在我这个‘老破小’里想吃薯片就吃薯片,想喝可乐就喝可乐,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你年薪七位数也好,七千万也罢,跟我有半毛钱关系是你给我发工资吗
最后,我目光转向我爸妈,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愤怒终于决堤,爸！妈！你们听清楚！我不相亲！不想结婚！至少不想和这种觉得女人就该回家插花做SPA、把我的工作和爱好贬得一文不值的男人结婚！今天是台风天！红色预警！你们不顾安全,非要带一个陌生男人闯到我家来,就为了听他吹嘘自己有多有钱有多牛逼,顺便把我贬低到泥土里在你们眼里,我到底是什么一个必须趁着台风天赶紧打折处理的滞销品吗！
我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哽咽,但更多的是斩钉截铁的愤怒。
我爸妈被我这一长串劈头盖脸的话砸懵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张先生气得手指发抖,指着我：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泼妇！难怪嫁不出去！叔叔阿姨,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雷炸响,仿佛就在楼顶劈开！
紧接着,阳台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哐啷——！！！像是整个花架被掀翻,无数花盆碎裂的声音！
同时,客厅的灯猛地闪烁了几下,居然——亮了！
大概是应急供电系统或者附近线路抢修恢复了。
突然的光明照亮了客厅的一片狼藉,也照亮了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
我爸妈惊魂未定,脸色煞白。
张先生指着我的手还没放下,脸上愤怒的表情在灯光下无所遁形,加上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的尊容,显得格外可笑。
而我,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但眼神冰冷又坚定。
灯光下,能清晰地看到阳台的惨状：我那个铁艺花架彻底倒了,几盆多肉和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摔得粉碎,泥土和瓷片溅得到处都是。狂风还在呼啸,但破坏已经造成。
张先生被那声巨响和突然的灯光吓得一哆嗦,指着我的手都忘了收回去。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张先生,看来台风都听不下去你的高见了。
我转向目瞪口呆的父母：现在,你们可以带着这位‘优质’的、住滨江一品的、年薪七位数的张先生,离开我的家了吗
立刻,马上。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风雨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小了,仿佛在等待他们的回答。
5.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减弱了些许但依旧呜咽的风声,以及张先生湿衣服滴水的滴答声。
灯光惨白,把每个人的狼狈都照得清清楚楚。
我妈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是想骂我,又看着一片狼藉的阳台和脸色铁青的张先生,话堵在喉咙口,最后只憋出一句：晚晚！你……你太不像话了！
我爸则是一脸窘迫,看看我,又看看张先生,搓着手,不知所措：这……这……孩子也是气话了……小张,你别往心里去……
张先生猛地收回手,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他这辈子大概都没受过这种羞辱,尤其是在他看不起的老破小里,被一个他看不上的大龄剩女怼得哑口无言。
好！好得很！他咬着后槽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林小姐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叔叔阿姨,你们家的门槛,我高攀不起！
他一把抓过沙发上那个同样湿漉漉的、据说装着他七位数年薪项目的公文包,看都没再看那瓶躺在地上的香水一眼,迈步就往门口走。因为走得太急,又差点踩到地上的水渍滑倒,幸好我爸手忙脚乱地扶了他一把,却被他没好气地甩开。
不必了！
他踉跄一下,稳住身形,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楼道里,连句再见都没说。背影仓惶又愤怒,活像只斗败了的、落汤的公鸡。
小张！小张你等等！外面风还大着呢！我妈急着想追出去,被我爸拉住了。
还追什么呀！我爸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懊恼和一丝后怕,还没闹够吗赶紧走吧！
我妈这才回过神,看着满地狼藉和站在灯光下一脸冷然的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重重叹了口气,拉着我爸也匆匆离开了。
门被带上,隔绝了楼道里的风声,也隔绝了这场荒唐的闹剧。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肾上腺素缓缓褪去,身体感到一丝疲惫,但心里却像被这场台风暴雨洗刷过一样,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和清明。
我走到阳台边,看着碎了一地的花盆和泥土,还有那盆终于寿终正寝的绿萝,叹了口气。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手机屏幕还亮着,直播早就因为断电断了,但那些别出门的弹幕好像还历历在目。
我拿起手机,发现居然有几个关系好的弹幕朋友发来了消息：
【晚晚突然黑屏了你没事吧】
【刚才好像听到超级大的动静！吓死我了！】
【相亲男滚蛋了吗主播你还活着吗吱一声啊！】
我心里一暖,回复了一句：【吱。活着,清净了。谢谢大家。台风天,果然要听劝。】
放下手机,我开始收拾残局。拿来扫帚和簸箕,清理阳台的碎片和泥土。动作不疾不徐。
窗外的风雨声明显小了很多,台风的主力似乎正在过境。雨点不再疯狂砸窗,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常态。甚至云层好像都薄了一些,透下一点点微弱的天光。
虽然屋里还是一片混乱,地板脏兮兮,空气里味道古怪,但我的心情却越来越好。
打扫到客厅,我看到地上那瓶被遗弃的香水。捡起来,看了看那个奢华的logo,嗤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和它那位自以为是的主人一样,华而不实,气味刺鼻,不适合我。
收拾完,我累得瘫在沙发上,虽然沙发套也湿了一块。但我懒得动了。
倒了杯水,慢慢喝着。听着窗外渐渐平息的雨声。
手机又亮了一下,是我妈发来的微信。
【晚晚,今天……是爸妈不对。没考虑你的感受。就是太着急了。你张阿姨那边……唉,你自己好好的。门窗关关好。】
我看着那条消息,沉默了半晌,没有回复。
我知道他们或许是真的担心我,但他们的方式,我无法接受。有些界限,我必须守住。
经历了这么一场鸡飞狗跳的台风天相亲,我反而更加确定了自己想要什么。
我不要什么住滨江一品的年薪七位数精英男,我要的是一个能尊重我、理解我、在台风天会一起窝在家里打游戏看剧吐槽而不是非要上门添乱的人。
如果找不到,我一个人,也挺好。至少,我的家,我说了算。
台风天的混乱终于过去。
雨停了,风也住了。乌云散开,夕阳甚至挣扎着露出了一点橘色的边缘,透过湿漉漉的窗户,在地板上的水洼里投下温暖的光斑。
天,快晴了。
我窝在沙发里,虽然身心俱疲,虽然家里像被打劫过,但内心无比平静和坚定。
拿起手机,我发了一条动态：
【台风过境,一片狼藉。但空气清新,世界清净。感谢弹幕护体,下次一定听话：台风天,死也不出门,也不给奇葩开门。】
顺便,下单了一份豪华炸鸡外卖。
灾难过后,需要美食抚慰心灵。
至于以后还会不会有李先生、王先生……管他呢。
我先要,好好享受这暴风雨后的宁静,和我一个人的炸鸡盛宴。
6.
台风夜手撕奇葩相亲男和糊涂爸妈的事,一度在我家亲戚圈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我妈气得好几天没理我,七大姑八大姨的消息轮番轰炸,中心思想无外乎你太不懂事眼光太高错过这个村没这个店。
我通通左耳进右耳出。
甚至把微信签名改成了：【台风认证,奇葩勿扰。】
世界果然清静了许多。
我开始更专注地搞我的设计,副业画插画的账号也经营得小有起色,赚来的钱刚好够我把阳台重新收拾出来。我没再养娇贵的花草,而是种上了好几盆薄荷、罗勒和小番茄,绿油油一片,生机勃勃,比之前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顺眼多了。
日子过得舒心又自在。直到半年后,在一个本城独立书店举办的插画交流沙龙上。
那天阳光很好,我作为一个小透明插画师,正有点局促地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忽然听到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这幅《台风过境》的视角很有趣,用色也大胆,那种混乱中的宁静感,抓得很准。
我心头一跳。那幅画正是我基于那个离谱夜晚的灵感创作的——破碎的花盆,狼藉的客厅,但窗外乌云散开,投下一束光。
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男人,戴着一副细边眼镜,眼神清澈,正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我的画。他没有张先生那种刻意端着的精英感,也没有那种打量评估的眼神,就是很纯粹地在看画。
谢谢。我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就是……一次亲身经历。
他笑了,眼角有浅浅的纹路,看起来很舒服：那看来是场值得纪念的暴风雨。
我们很自然地聊了起来。他叫顾青,是书店的合伙人之一,本身也是个业余的摄影爱好者。聊插画,聊摄影,聊书店里哪些冷门书架最有宝藏,甚至聊到我们都喜欢的某款冷门饮料。
全程舒服又愉快。没有炫耀年薪,没有故作高深,没有令人不适的试探。他甚至会注意到我说话时的小习惯,微微侧头倾听。
沙龙结束时,他很自然地问：下周书店有个小型的纪录片观影会,讲城市光影的,应该会是你感兴趣的题材,要来看看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点了点头：好。
后来我才知道,顾青之前一直在国外打理一家连锁书店,最近才回国创业,这家书店是他和朋友的心血。他比我大几岁,成熟稳重,却丝毫没有油腻感,尊重我的事业,甚至会给我一些很中肯的建议。
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看了一场奇怪的艺术电影,出来后天降暴雨。我们都没带伞,躲在街角的屋檐下看着雨幕哈哈大笑。他脱下外套罩在我们头顶,一起冲进了雨里,跑去路边小店吃了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狼狈,却快乐得要命。
完全没有台风天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只有酣畅淋漓的自在。
我带他来过我的老破小。他认真地欣赏我贴满墙的画和海报,夸我阳台的番茄长势喜人,还帮我修好了那次台风后总是有点吱呀响的柜门。他坐在我家沙发上,喝着我泡的普通绿茶,会说这茶很香,而不是点评它是陈是新。
我爸妈起初听说我又认识了一个没正经单位的,忧心忡忡。直到我带着顾青正式上门。
顾青带的礼物是一套绝版的老书和一份精致的茶点,恰到好处,不张扬也不失礼。饭桌上,他听我爸絮叨退休生活,陪我妈聊养生食谱,不抢话,不炫耀,态度谦和又真诚。我爸被他几句关于老版本书籍收藏的话引得打开了话匣子,我妈被他夸厨艺好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后来偷偷跟我说：这个好,这个看着就踏实,眼里有你。
如今,台风夜的闹剧早已成了我家一个被调侃的段子。我妈有时还会感慨：幸亏当初那个小张没成,不然真是……
而此刻,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新换的窗户,洒满洁净的客厅。顾青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整理他新淘来的胶片,我在旁边抱着数位板涂鸦。我的脚丫子很不客气地搭在他腿上。
小番茄在阳台的风里微微摇晃,薄荷叶散发着清香。
电脑屏幕上,我常看的直播平台弹出开播提醒,又有不怕死的主播在报道台风动向。
我和顾青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今天天气挺好,他推了推眼镜,笑着说,适合出门走走。
嗯,我放下数位板,伸了个懒腰,去书店
好。
清风霁月,相逢自在。
原来对的人,从来不需要你在狂风暴雨中勉强开门。
他会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阳光,自然而然走进你的生命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