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用旧布条裹我的脚。
布条很快渗出血。
她眼泪砸在我手背上。
娃,咱认命吧。
她声音发颤。
我盯着墙角那半袋玉米面。
不认!
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脚底的冻疮混着泥,钻心地疼。
十岁的周山海,把这疼刻进了骨头里。
---
辽宁滨海市金河县卧龙村。
山多,石头多,穷得叮当响。
土路坑洼,一下雨全是烂泥塘。
土坯房低矮,窗户糊着旧报纸。
鸡在院里刨食,瘦骨嶙峋。
爹娘在薄田里刨食,腰早早就弯了。
玉米秆子稀稀拉拉,收成看天。
爹的背驼得像张弓。
娘的头发,灰白得早。
过年才闻得见点肉腥味。
我十六岁那年,揣着初中毕业证。
薄薄一张纸,像救命稻草。
揣在怀里,硌着心口。
一脚踏进镇上的矿厂。
大门锈迹斑斑,像个怪兽的嘴。
轰隆声震得耳膜疼。
空气里飘着铁锈和粉尘。
推矿车,搬矿石,一身汗一身灰。
矿车沉重,轮子在轨道上尖叫。
矿石棱角锋利,割破手套。
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
肩膀磨破皮,结了痂又破。
工棚里汗臭脚臭混在一起。
别人倒头就睡,鼾声如雷。
我点起煤油灯。
灯芯捻得小小的,省油。
昏黄的灯苗舔着《矿山地质学》发黄的纸页。
字迹模糊,得凑很近。
矿粉混着汗,在脸上冲出沟壑。
像干裂的河床。
手指翻页,留下黑印。
眼皮打架,用冷水拍脸。
隔壁床老张头嘟囔:瞎折腾啥。
我没吭声,书页又翻过一页。
肯干,加上那点灯下熬出来的见识。
处理了一次小塌方,冷静指挥。
班长位置空缺,我被顶上。
推车的手,开始拿记录本。
又一步步,干到车间主任。
管着百十号人,调度生产。
机器轰鸣里,嗓子喊哑。
最后坐进了副厂长的椅子。
办公室有扇小窗,能看见矿坑。
管经营,眼见的就更多了。
账本上的数字,矿车里的石头。
光吭哧吭哧挖矿卖矿不行!
利润薄得像纸。
受制于人,价格说跌就跌。
这路子太窄。
得往上够,得往下伸,得把矿变成金子。
选矿深加工产业链
这念头像野草,在我心里疯长。
夜里盯着天花板,盘算着。
---
1991年,改革的风刮得正猛。
报纸上天天是新名词。
下海承包打破铁饭碗。
我四十六岁,捧着国营矿厂的铁饭碗十五年。
工资不高,但旱涝保收。
心却像烧开的锅炉,咕嘟咕嘟翻腾。
看那些小厂子,反而活络起来。
那念头,烧得我睡不着。
那天,我把辞职报告拍在矿长桌上。
啪一声,很响。
不干了矿长眼珠子瞪得溜圆。
烟灰掉在呢子大衣上。
对,不干了。我转身就走,没回头。
走廊里遇见熟人,眼神复杂。
白山镇边上有家选矿厂。
远远看见,一片萧条。
围墙塌了一段。
破败得像废弃的牲口棚。
铁门歪斜,锈穿了洞。
设备锈得掉渣,像一堆废铁。
齿轮卡死,皮带断裂。
厂区荒草丛生,高过膝盖。
野狗在里面窜。
只剩下十二个蔫头耷脑的工人。
蹲在墙根抽烟。
烟雾缭绕,愁眉苦脸。
眼神空洞,望着天。
工资拖欠了半年多。
我站上车间门口一个破木箱。
箱子吱呀作响,差点散架。
厂子要活!
声音在空荡车间激起回声。
灰尘从房梁上簌簌落下。
大家的腰包要鼓!
下面那些浑浊的眼睛抬起来。
满是怀疑和麻木。
老李头掐灭烟,嗤了一声。
冷风卷着铁锈味灌进喉咙。
我没退路。
钱都砸进来了,身家性命。
身后是万丈悬崖。
跳下去,或是飞起来。
---
开头难,难如上青天。
那几台老掉牙的球磨机,喘口气都费劲。
轴承坏了,嘎吱嘎吱响。
进料口堵住,得用铁钎捅。
技术早落后八百年了。
分离率低,浪费严重。
耗电量却大得吓人。
兜里那几个钢镚,掰碎了也不够塞牙缝。
买新零件想都别想。
发下月工资都悬。
销路门都摸不着。
老客户早断了联系。
新客户嫌我们厂小破旧。
我带头,吃住都在厂里。
办公室支张行军床。
脸盆毛巾,就是全部家当。
灰头土脸,跟工人一起抡大锤,通管道。
油污沾满工装,看不出颜色。
手掌磨出血泡,缠上胶布。
老赵递给我扳手,手抖得厉害。
有次赶一批急单。
客户说,再交不出就换厂。
全厂都绷紧了弦。
守着那破球磨机整整三天三夜。
喂料,调整参数,清理筛网。
机器发热烫手,用湿布裹着操作。
站着都能睡着。
眼皮像灌了铅,全靠冷水浇头撑着。
老孙靠着墙打盹,头猛地一点。
差点栽进矿浆池。
我吼一声:醒醒!看着点!
喉咙干得像砂纸。
三个月,像熬了一辈子。
头发大把掉,胡子拉碴。
第一批铁精粉终于出来了。
传送带缓缓送出灰色粉末。
灰扑扑的粉末堆在库房,闪着微光。
手插进去,细腻冰凉。
老刘抓了一把,凑到鼻子前闻。
成了!周头!这品位够高!
他咧开嘴,露出黄牙。
1991年6月6日。
我记得清清楚楚。
阳光刺眼,照在铁粉堆上。
那一小片银灰的光,像希望。
月底,账上真有了进项!
第一笔回款,数额不大。
但数字跳出来那一刻。
财务小吴的手在抖。
发工资那天,工人们捏着薄薄的钞票。
手指反复捻着,确认是真的。
老李头数了三遍。
咧开嘴笑了。
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那笑容里有尘土,有汗水,也有光。
长久压抑后的释放。
我靠在冰冷的铁架子上。
铁锈味钻进鼻孔。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胸口那团堵了三个月的石头。
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一点。
只是,一点。前路还长。
---
单一选矿,像踩在薄冰上。
寒风一吹,冰面就咔咔作响。
利润薄,受制于人。
原料价格一涨,就白忙活。
下游客户压价,毫无办法。
一阵风就能掉下去。
原料断供市场突变
都可能致命。
得把根扎深,得把矿脉攥在自己手里!
源头不稳,大厦将倾。
这念头日夜啃噬着我。
吃饭时想,睡觉时想。
看着选厂机器轰鸣,心却悬着。
没有自己的矿,终是浮萍。
厂子挂上了新牌子——白山选厂。
红漆刷的字,鲜亮刺眼。
挂在大门锈蚀的铁架上。
风一吹,牌子轻微摇晃。
目标明确:拿下采矿权!
金河县西,那片含铁的群山。
地质报告翻了无数遍。
关键的第一步。
十年,风霜雨雪,披星戴月。
这十年,是磨出来的。
跑断腿,磨破嘴。
县里,市里,省厅。
资料堆满办公桌,高过头顶。
公章盖了无数个。
冷板凳坐穿,笑脸陪尽。
资金像无底洞,填进去不见响。
最艰难时,工资都发不出。
工人眼巴巴看着,信任不能丢。
抵押房子,求遍亲友。
咬碎牙往肚里咽。
技术难题,请专家攻关。
山里搭帐篷,一住半个月。
暴雨冲垮便道,肩扛手抬运设备。
寒冬腊月,水管冻裂。
砸开冰取水,手冻得没知觉。
竞争对手使绊子,散布谣言。
压力像山,压得喘不过气。
但眼神,始终盯着那片山。
2001年10月18日。
日历上,这个日子被圈得发黑。
滨海市,工商局大楼。
玻璃门光可鉴人。
推开,冷气扑面。
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我手里捏着崭新的执照。
纸张挺括,带着油墨香。
辽宁山海实业集团。
八个字,沉甸甸。
注册资本:一亿两千六百万。
数字烫金,灼着指尖。
走出大门,阳光刺眼。
举起执照,对着光。
那层薄薄的塑料膜,反射着七彩。
集团化,是块硬骨头。
硬得硌牙。
十年啃噬,终于啃下了第一口。
喉咙里,有铁锈般的血腥味。
也是甜的。
---
摊子大了,心也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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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集团顶楼,俯瞰新厂区。
机器排列整齐,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心,像鼓满了风的帆。
立足资源,多元发展。
我定下这八个字。
写在集团战略首页。
墨迹未干,野心已燃。
不能只挖石头。
要把石头点成金。
2006年,机会来了。
黑石沟煤矿北区招标。
储量报告厚得像砖。
评估团队熬红了眼。
砸下一千八百万。
几乎抽干了现金流。
竞标现场,手心全是汗。
落锤那一刻,心跳如鼓。
黑石沟煤矿北区,成了山海的地盘。
插上山海矿业的旗帜。
风吹旗展,猎猎作响。
2007年,更大的赌注。
金河县柳树沟煤矿拍卖。
老矿,潜力大,争夺者众。
举牌的手,沉稳有力。
价格一路飙升。
空气凝固,落针可闻。
两千八百万拍下去。
砸在拍卖台上,一声闷响。
全场寂静,目光聚焦。
金河县柳树沟煤矿,改姓了周。
签完字,后背湿透。
2009年,乘胜追击。
大青山铁矿。
品位高,位置优。
谈判桌如战场。
唇枪舌剑,寸土不让。
最终,也收入囊中。
三座矿山,连成一片。
恒山矿业公司的大牌子竖了起来。
红绸揭开,鞭炮震天。
员工鼓掌,脸上有光。
矿石从自家山头挖出来。
黑亮的煤,赤红的铁。
矿车满载,轰隆下山。
在自家选厂变成精粉。
球磨机轰鸣,洗选池翻腾。
杂质剔除,精华沉淀。
再进自家炉子。
新建的冶炼车间,炉火正旺。
铁水流淌,映红人脸。
一条龙,齐活了!
从地底到产品,血脉相连。
成本牢牢攥在手心。
当年集团年产值,像坐了火箭。
报表上的曲线,陡峭向上。
直冲一亿五千万!
庆功宴上,酒杯碰撞。
笑声爽朗,带着扬眉吐气。
---
好景不长。
巅峰之上,寒风更冽。
2008年,秋。
华尔街的飓风,席卷全球。
金融风暴像海啸一样扑过来。
毫无征兆,摧枯拉朽。
矿价那简直是跳楼机!
昨天还高高在上。
期货市场一片飘红。
今天开盘,直线俯冲。
绿得刺眼,心头发慌。
今天就能跌得粉身碎骨。
昨天的香饽饽,今天贱如土。
仓库堆满,客户毁约。
看着报表上断崖式的红线。
销售额拦腰斩断。
利润栏,刺目的负数。
我后背瞬间湿透。
衬衫黏在皮肤上,冰凉。
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靠山吃山山也会塌!
而且塌得这么快,这么狠。
必须转!
刻不容缓。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
窗帘拉紧,隔绝光线。
只有台灯昏黄。
烟,一根接一根。
烟灰缸堆成了小山。
很快又溢出。
烟蒂像绝望的尸体。
调研报告翻烂了。
纸张卷边,字迹模糊。
新材料新能源装备制造
可能性画满白板,又擦掉。
高管会议开了一轮又一轮。
气氛压抑,烟雾缭绕。
争吵,叹息,沉默。
收缩战线,保命要紧!
裁员吧,周总!
悲观情绪蔓延。
最后,我拳头砸在会议桌上。
砰!一声巨响。
震得茶杯乱跳。
茶水溅湿了文件。
搞相关多元化!向制造业伸手!
声音嘶哑,但斩钉截铁。
死守矿山,只有死路一条。
必须突围!
方向定了,玻璃!
滨海市号称北方玻璃城。
玻璃厂林立,烟囱如林。
可满大街的厂子。
机器老旧,产品雷同。
全挤在低端建筑玻璃的红海里。
价格战惨烈。
一片玻璃,赚几分钱。
头破血流,赚点辛苦钱。
恶性循环,看不到头。
做特种玻璃!高附加值!
我声音斩钉截铁。
打破这潭死水。
汽车玻璃光伏玻璃超薄电子玻璃
瞄准高端,才有活路。
会议室里炸了锅。
像冷水泼进滚油。
周总,风险太大!
财务总监老钱拍着桌子。
账上这点钱,经不起折腾!
技术门槛太高!
技术主管老刘眉头紧锁。
人才、设备,从零开始!
市场在哪
销售总监老李忧心忡忡。
高端市场被巨头把持,我们挤得进
质疑声像冰雹砸过来。
密集,冰冷。
砸在脸上生疼。
我眼神扫过一张张焦虑的脸。
疲惫,恐惧,不解。
会议室空气凝固。
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我站起身,目光如炬。
怕风险
声音不高,压过所有嘈杂。
回家抱孩子去!
手指重重敲在桌面。
这事,定了!
死寂。
无人再吭声。
眼神碰撞,火花四溅。
定海神针,必须稳住。
风暴已至,唯有破浪前行。
没人再吭声。
---
2011年,早春,寒意未退。
长河玻璃公司,新厂区矗立。
巨大的熔窑像沉睡的巨兽。
今天,它要苏醒了。
点火仪式,人头攒动。
市领导剪断红绸。
我按下启动钮。
烈焰轰然腾起!
熔窑发出低沉的咆哮。
投料口,石英砂滚滚涌入。
高温舔舐,化作赤红熔流。
炽热的玻璃液在锡槽里流淌。
金红粘稠,缓缓铺展。
像熔化的金子。
在重力与表面张力下。
奇迹般摊平、冷却。
形成透明平整的玻璃带。
切割机精准落下。
第一片汽车级浮法玻璃诞生!
边缘整齐,光洁如镜。
掌声雷动,闪光灯频闪。
山海集团,正式杀入了制造业战场!
这一步,跨得惊险。
那一年,是集团的拐点。
生死攸关的转型。
2011年7月7日。
二线点火。
产能翻倍。
熔窑更庞大,技术更成熟。
玻璃液流更平稳。
标志着我们站稳了脚跟。
2017年。
彩云省,高原的阳光刺眼。
谈判桌上拉锯数月。
最终落笔。
彩云省玻璃厂签下收购协议。
老旧厂区,亟待改造。
却是西南的桥头堡。
2019年,蓉城。
资本运作的战场。
明达玻璃,老牌劲旅。
64.3%的股权。
经过多轮竞价,激烈角逐。
最终到手。
法律文件厚重。
签下名字,笔锋有力。
西南,这片广阔市场。
终于插上了山海的旗帜。
玻璃帝国,初具雏形。
---
玻璃厂站稳了脚。
炉火正旺,订单排满。
特钢这边,也没落下。
2017年。
渤海特钢厂区。
海风带着咸腥味。
崭新的镀锌车间。
钢结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镀锌线蜿蜒如银龙。
我按下绿色启动钮。
机器低吼,链条传动。
银亮的带钢卷,缓缓下线。
表面光洁,镀层均匀。
反射着顶棚的灯光。
流向民用、建筑、电力、化工各个领域。
脚手架、屋顶板、电缆槽、反应釜…
山海的特钢,将融入城市筋骨。
跟我打拼了二十年的老搭档赵铁柱。
两鬓已染霜。
他重重拍着我肩膀。
手劲依旧很大。
嗓门洪亮,穿透机器声:
周总,您这眼睛,毒啊!
皱纹里都是笑意。
总能挖到真金!
从破选矿厂到今日。
每一步险棋,他都跟着。
我笑了笑,没说话。
这毒眼背后。
是数不清的绿皮火车硬座。
车厢拥挤,汗味混杂。
哐当哐当,一夜无眠。
是堆积如山的市场分析报告。
数据密密麻麻,图表交错。
翻得纸页卷边发黑。
是熬红的双眼。
凌晨的办公室,孤灯常亮。
盯着报表,推演未来。
集团的翅膀,终于硬了。
羽翼渐丰,渴望翱翔。
矿产、玻璃、新材料基地。
像生命力顽强的种子。
撒向彩云省的高原。
湘南的丘陵。
黔西的山地。
塞北的旷野。
落地,生根,发芽。
2020年,年报出炉。
山海集团营收六十一亿。
数字巨大,凝结汗水。
省民企百强榜第七十三位。
榜单上,山海二字醒目。
固定资产六十亿。
厂房、设备、矿山…
是基石。
员工四千多人。
四千多个家庭的饭碗。
年纳税额一亿多。
真金白银,回馈地方。
滨海市政府送来的纳税大户牌子。
铜质,厚重。
沉甸甸的,压手。
也压着沉甸甸的责任。
---
集团做这么大,靠什么
夜深人静,我常自问。
琢磨透了。
山海文化是魂。
看不见,摸不着。
却在每个人心里。
人才,是集团最硬的基石。
比矿藏更珍贵。
再难,资金链紧绷。
我也抠出15%的利润。
全砸在员工身上。
毫不心疼。
崭新的宿舍楼盖起来。
六人间,空调热水器。
窗明几净。
宽敞明亮的食堂飘着饭菜香。
四菜一汤,管饱。
培训体系搭起来。
夜校灯火通明。
老师傅带徒弟,手把手教。
技术骨干送出去深造。
德国、日本,学前沿技术。
激励机制跟上去。
绩效奖金,股权激励。
干得好,真金白银看得见。
收入翻番,不稀奇。
核心团队,就这么一点点养出来了。
忠诚,专业,敢打敢拼。
二十个能独当一面的高管。
五十个行业顶尖的技术大拿。
这是山海最厚的家底。
无价之宝。
我迷信技术。
深信它能点石成金。
2002年,集团试水纺织印染。
多少人摇头
挖矿的搞纺织笑话!
肯定赔掉裤子!
我力排众议。
力排众议,顶着巨大压力。
咬牙引进最先进的剑杆织机。
全进口,价格昂贵。
机器一响,声如奔雷。
效率提升十倍。
图案精美复杂。
填补了滨海市的空白!
质疑声,变成了掌声。
2017年,秋高气爽。
集团技术研发中心挂牌成立。
玻璃幕墙大楼,现代感十足。
我立下规矩,刻在墙上:
每年拿出营收的3%。
雷打不动。
砸进研发!
养科学家,买尖端设备。
失败允许。
但不创新,绝对不行。
安全环保,更是我的命根子。
融入血液。
每次安全会议。
我必到场。
拍桌子吼,声震屋顶:
不安全,不生产!
眼神扫过每一张脸。
要生产,必须安全!
没有余地。
环保投入,更大。
不计成本。
2007年,山海在滨海带头。
搞矿山复垦。
废矿坑,满目疮痍。
一点点覆土。
一点点栽树。
一点点引水。
废矿坑一点点披上绿装。
油松、刺槐顽强生长。
野花点缀其间。
鸟儿飞回来筑巢。
成了生态园。
职工休憩,孩子玩耍。
有同行私下笑我:
老周钱多烧的吧
搞这些虚的,不如多发点奖金!
我当面怼回去,毫不客气:
要对得起脚下这片地!
手指用力戳着地面。
对得起子孙后代!
目光如炬,不容置疑。
这片土地养育了我。
我必须还它青山绿水。
---
穷,像条鞭子。
冰冷,坚硬,带着倒刺。
狠狠抽过我的童年。
抽在光脚丫上,抽在空肚子上。
抽在看着别人家孩子上学的眼神里。
我知道钱的分量。
沉甸甸,能救命。
能换来糊口的玉米面。
能买双不露脚趾的鞋。
更知道没书的苦。
眼巴巴看着课本。
像隔着玻璃看糖果。
心里抓挠,空落落。
一人富不算富,大家富才是富。
这话,不是标语。
是娘在油灯下纳鞋底时。
望着我冻裂的脚,喃喃的。
刻在我心上。
带着血印子。
2018年,寒风料峭。
山海慈善基金会成立大会。
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
我当场签下支票。
捐出五百万启动金。
数字巨大,落笔无悔。
成立大会上。
闪光灯晃眼。
我握着话筒,冰凉的金属感。
眼前闪过卧龙村泥泞的小路。
闪过自己趴在教室窗外偷听的身影。
声音有些哑,带着不易察觉的抖:
金河县的孩子,念书…
停顿,吸口气。
一个都不能落下!
字字千钧。
台下瞬间寂静。
旋即,掌声雷动。
汹涌如潮水。
这是我的债。
还儿时那个渴望读书的自己的债。
也是我对这片土地的承诺。
沉甸甸。
筑梦基金助学项目很快运转起来。
精干的团队。
骑着摩托车,翻山越岭。
泥巴裹满裤腿。
印着山海标志的蓝色信封。
装着现金,装着希望。
一笔笔送到穷孩子手上。
皱巴巴的手接过。
孩子眼睛亮得像星星。
母亲撩起衣角擦泪。
到2019年底,厚厚一摞报告。
筹款465万。
3770个孩子的命运轨迹。
被这双无形的手。
悄然改写。
数字是冰冷的。
背后,是滚烫的。
是一张张重新绽放的笑脸。
洗得发白的校服,红领巾鲜艳。
是一封封字迹稚嫩却滚烫的感谢信。
周爷爷,我考上县一中了!
谢谢您,让我能继续上学!
歪扭的字,力透纸背。
扶贫战场,山海也没缺席。
没躲在后面。
基金会包下了青松乡。
二十个自然村。
散落在穷山沟里。
摸索出教育+就业+产业扶贫的组合拳。
拳拳到肉。
修路,推平山梁。
卡车终于能开进村。
建校,三层小楼。
取代了漏雨的土坯房。
教技术,大棚蔬菜,果树嫁接。
手把手教。
引项目,竹编合作社,山货加工厂。
机器响起来,钱包鼓起来。
2020年初,年味正浓。
新冠像场暴雪。
毫无征兆,席卷而来。
冻住了春节。
冻住了城市的脉搏。
我躺在医院病床上。
心脏的老毛病犯了。
点滴瓶里的液体,滴答滴答。
盯着电视里鄂省告急的新闻。
医生护士,穿着笨拙的防护服。
脸上勒痕深深。
画面揪心。
寒风拍打着窗户。
我让儿子周振军靠近。
声音虚弱。
拨…红十字会。
振军立刻明白。
掏出手机。
拨通了滨海红十字会的电话。
他凑近我。
我艰难开口。
山海集团,捐50万,定向咸宁!
一字一顿。
振军对着电话。
清晰复述我的话:
咸宁的干部在前线拼命。
声音有些哽咽。
山海,尽点力。
电话那头,连声道谢。
放下电话,我闭上眼。
胸口闷痛。
但一丝微光,在心底亮起。
三十多年。
从白山选厂起步。
集团捐款累计超过四千六百万。
数字累积。
钱流出去,像水渗进干涸的地。
心却满了。
踏实,安稳。
尤其是看到受助学生寄来的优异成绩单。
大学录取通知书复印件。
看到幸福院里。
我们用善款修缮过的院子。
老人下棋,晒太阳。
舒心的笑脸。
那种感觉。
比签下大订单更暖。
千金不换。
是活着的意义。
---
岁月不饶人。
镜子里的脸,沟壑更深。
头上白发越来越多。
像落了霜。
精力也大不如前。
开半天会,就疲惫不堪。
接班,成了头等大事。
悬在心头。
家族企业想活得好、活得久。
靠亲情维系
靠个人威信
不行。
现代制度是唯一的路。
规范,透明。
儿子周振军,转眼也五十多了。
名校毕业,没享半点福。
没沾过太子爷的光。
从矿上最苦最累的岗位干起。
井下推车,一身煤黑。
摸爬滚打。
玻璃厂的高温车间。
热浪灼人。
他守着熔窑,汗如雨下。
投资部的数据海洋。
报表如山。
他熬夜分析,眼布血丝。
都扎进去过。
沉到底层。
2017年,集团董事会。
我力排众议。
把他推上集团总经理的位置。
担子,千斤重。
开始慢慢往他肩上移。
交接,像移山。
急不得。
每一步,都要稳。
2017年,振军开始接手日常运营。
千头万绪。
人事、生产、销售、财务…
决策链向他集中。
他办公室的灯,常常亮到后半夜。
熬得眼通红。
人也瘦了一圈。
2020年,山海慈善基金会。
这承载着承诺的担子。
也交给了他。
签字仪式上。
他神情肃穆。
2021年11月,深秋。
律师楼里,气氛庄重。
最后的法律手续完成。
文件堆满长桌。
签字,盖章。
集团法人正式变更为周振军。
法律意义上的传承。
股权也重新梳理。
那天,集团顶层办公室。
很安静。
落地窗外,城市车流如织。
我把那枚崭新的公章递给他。
黄铜铸造,冰凉沉重。
他双手接过。
捧在掌心。
很沉。
像接过了整个山海。
员工,要放心里!
我盯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
诚信,比钱重!
企业家,要有家国心!
三句话。
重如千钧。
是毕生领悟。
他看着我。
眼神复杂。
有压力,有坚定。
重重点头。
喉结滚动了一下。
想说什么。
最终,没说话。
窗外。
夕阳熔金。
把巍峨的集团大楼。
染成一片辉煌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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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军有他的想法。
新锐,敢闯。
不守旧。
他力推绿色制造、智能制造。
要山海换新颜。
2022年,长河玻璃厂区。
全新的光伏玻璃生产线点火投产。
响应国家双碳号召。
玻璃能发电。
理念超前。
集团内部,刮起数字化风暴。
智能矿山系统上线。
中控室大屏闪烁。
矿车无人驾驶。
沿着设定轨迹。
精准穿行于巷道。
安全高效。
玻璃生产线装上AI质检。
高清摄像头扫描。
火眼金睛。
瑕疵无处遁形。
效率飙升。
我拄着拐杖。
在振军陪同下。
远远看着车间里。
闪烁的屏幕。
跳动的数据。
流水线高效运转。
安静,有序。
守正创新。
这杆旗,他没丢。
心里那块悬了多年的石头。
总算,落了地。
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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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8月8日。
小暑。
酷暑难当。
空气黏稠,没有一丝风。
集团顶楼办公室。
空调嘶嘶送着冷风。
我正看着一份西南新厂区的规划图。
心脏猛地一抽!
像被冰冷的铁钳。
狠狠攥住!
剧痛瞬间蔓延。
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图纸从手中滑落。
飘散在地。
身体不受控制地栽倒。
秘书的惊呼声遥远模糊…
再醒来。
已在ICU。
刺鼻的消毒水味。
冰冷的仪器包围着我。
嘀嗒、嘀嗒……
单调而清晰。
像生命的倒计时。
窗外。
夜幕低垂。
集团大楼的轮廓。
灯火依旧辉煌。
璀璨如星河。
儿子振军守在床边。
胡子拉碴。
眼窝深陷。
布满血丝。
显然守了许久。
氧气面罩扣在脸上。
让我呼吸艰难。
每一次吸气。
都扯着肺。
像破旧的风箱。
我看着他。
我的儿子。
山海的新掌舵人。
用尽全身力气。
抬起沉重如铅的手臂。
枯瘦的手指。
颤抖着。
指向窗外。
那片不灭的灯火。
嘴唇艰难地翕动:
企业…要活下去…
声音微弱。
气若游丝。
每一个字。
都耗尽生命。
更要…活得…有意义…
手臂。
再也支撑不住。
沉重地。
垂落下去。
砸在雪白的床单上。
轻飘飘。
心电监护仪上。
那道跳动的绿线。
顽强地起伏了几下。
骤然!
拉直了!
变成一道冰冷的。
笔直的直线。
尖锐的。
撕心裂肺的长鸣声。
骤然响起!
撕裂了病房死寂的寂静。
也宣告着一个时代的。
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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