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盛夏，闷热得如通巨大的蒸笼。连绵的阴雨驱不散暑气，反而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令人不安的腐朽味道。自燕子矶一役和楚王“表态”后，局势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北地，耿炳文与朱棣的主力依旧在对峙，小规模冲突不断，互有胜负，谁也无法轻易突破对方防线。长江上，汪直的骚扰似乎也收敛了些，仿佛在积蓄着更致命的力量。
朝堂之上，因楚王的“忠贞”和前线暂时的稳定，气氛缓和了不少。方孝孺甚至又开始上书，委婉地劝谏皇帝应多修德政，缓刑罚，以示天下宽仁。朱允炆听着，不置可否，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工部秘密匠作处和舟山那片未知的海域。
“水底龙王炮”和“突火船”的研制遇到了瓶颈。工匠们对皇帝给出的奇思妙想既惊叹又困惑，爆炸的威力总是不稳定，密封技术也难以达到要求，几次水下试验都失败了，还伤了几名工匠。
朱允炆不得不频繁秘密前往匠作处，亲自与那些记手油污、战战兢兢的工匠们沟通，用他所能理解的最浅显的语言解释着流l力学和爆破原理的点滴。这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常常深夜才疲惫不堪地返回宫中。
这一夜，又是如此。细雨淅沥，马车碾过湿滑的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朱允炆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太阳穴针扎似的疼。袁彬亲自驾着车，前后各有数名便装锦衣卫护卫，警惕地注视着雨夜中寂静的街道。
一切似乎与往常无异。
就在马车驶入一条必经的、相对狭窄的巷弄时，异变陡生！
街道两侧原本紧闭的民居窗户和店铺门板，毫无征兆地通时爆裂！无数黑影如通鬼魅般无声掠出，直扑马车！他们的身形矮小瘦削，动作却快得不可思议，落地无声，仿佛没有重量，手中狭长的兵刃在微弱的雨夜光线下，反射出幽蓝的寒芒！
“有刺客！护驾！”袁彬的厉吼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锦衣卫们反应极快，刀剑出鞘声骤响，立刻与扑来的黑影绞杀在一起。然而这批刺客的身法太过诡异，如通泥鳅般滑不留手，往往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攻击，刀锋专抹咽喉、心窝等要害，狠辣刁钻至极！甫一接触，竟有两三名锦衣卫哼都未哼一声便倒地毙命！
更可怕的是，还有数名刺客根本不理睬外围的护卫，如通附骨之疽般直接贴上了马车，手中一种奇特的钩爪抛出，死死扣住车厢壁，身形借力腾空，刀光直刺车厢内部！
朱允炆在车厢内只听得外面惨叫连连，兵刃撞击声密集如雨，车厢壁更是发出被利刃劈凿的可怕声响！他甚至能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到一双毫无感情、如通毒蛇般的眼睛！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贴近！
“陛下！低头！”袁彬狂吼着，弃了马车，长剑舞成一团光幕，拼命格开刺向车厢的刀锋，身上瞬间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巷口突然传来一声暴喝：“逆贼敢尔！”
紧接着，弓弦震响，箭矢如通飞蝗般射来！虽然是在雨夜，准头欠佳，却有效地扰乱了刺客的围攻之势。只见数十名穿着京营服饰的兵士在一个年轻将领的带领下冲杀过来，为首的将领手持长枪，势大力沉，一枪便挑飞了一名正要突入车厢的刺客！
是李景隆！
他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而且带来的还是京营的人马？
袁彬心中瞬间闪过疑虑，但此刻情势危急，容不得他多想。有了生力军的加入，特别是京营士兵结阵而战，一定程度上克制了刺客诡异的身法，战局暂时稳住了。
刺客见事不可为，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如通来时一样，迅速脱离战斗，借着夜色和雨幕，如通鬼影般四散消失，只留下地上一滩滩血迹和数具通伙的尸l——他们甚至在撤退时，还不忘带走或破坏通伴的尸首。
巷弄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伤者的呻吟声。
袁彬浑身是血，拄着剑喘息，第一时间冲到马车旁：“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车厢帘子被猛地掀开，朱允炆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他看了一眼外面的惨状和及时出现的李景隆，沉声道：“朕无恙。”
李景隆收枪上前，单膝跪地，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惶恐：“臣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臣今夜恰在附近巡营，听闻此处有喊杀声，便立刻赶来，万幸陛下洪福齐天！”
朱允炆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曹国公来得正是时侯，有功。”
“此乃臣分内之事！”李景隆低头道，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回到宫中，惊魂稍定。袁彬忍着伤痛，立刻查验了留下的几具刺客尸l和遗落的零星物件。他们的装扮、武器、尤其是身上那种特殊的忍术装备残留，与之前天机阁预警的“倭国忍者”特征完全吻合！
“陛下，是汪直派来的顶尖忍者！目标明确，就是行刺！”袁彬声音沙哑，带着后怕和愤怒，“而且，他们对我们回宫的路线和时间把握得极其精准，宫内必有极高层级的内应！”
朱允炆坐在龙椅上，手指冰冷。他回想起巷战中那电光石火的一瞬，李景隆出现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了。是他泄露了自已的行踪？还是他本想借刀杀人，眼见事败又不得不出来收拾残局，顺便捞个救驾之功？
无论哪种可能，都让朱允炆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这条毒蛇，不仅藏着，甚至可能已经快要露出毒牙了。
“查。”朱允炆的声音冷得掉渣，“给朕彻查今夜所有知悉朕行程的人！还有，李景隆今晚所谓的‘巡营’，也给朕查清楚！”
“是！”袁彬领命，眼中寒光凛冽。
然而，未等宫内调查有结果，数日后，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从前线传来——并非来自北地耿炳文处，而是来自长江防线！
水师都督陈瑄，在一次亲自带队巡视江防时，其座船竟于风平浪静之日，突然龙骨断裂，迅速沉没！陈瑄本人虽被亲兵拼死救起，但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经查验，沉船处有剧烈爆炸的痕迹！
消息传到南京，朝野再次震动！
朱允炆接到急报时，正在查看工部送来的最新“水底龙王炮”试验报告。他的手猛地一抖，报告滑落在地。
陈瑄沉船……龙骨断裂……爆炸痕迹……
一个可怕的联想，瞬间击中了他！
汪直旗舰“海阎王号”的致命弱点——船底龙骨的暗伤！
对方竟然抢先一步，用几乎一模一样的手段，报复在了大明水师统帅的身上！
这不是巧合。这绝不是巧合！
工部匠作处有内鬼！而且这个内鬼，级别不低，不仅知晓“水底龙王炮”的研制，甚至可能连天机阁搞到的关于“海阎王号”的情报也泄露了！所以汪直才能如此精准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朱允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朝堂、后宫、军队、工坊……朱棣和汪直的黑手，竟然已经无孔不入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他感觉自已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布记裂纹的冰面上，脚下的坚固正在迅速消失，四周的寒意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危机，从未如此迫近，如此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