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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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猛地睁开眼,沉重的十二章纹冕旒压得他脖颈生疼,眼前是晃动的珠玉和模糊的光影。鼻腔里充斥着龙涎香和某种陈旧木料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气味。
不是他那堆记代码手册和外卖盒的出租屋。
视线艰难聚焦。身下是冰冷的龙椅,触感坚硬,雕琢着张牙舞爪的金龙。下方,黑压压跪伏着一片人影,穿着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见过的宽袍大袖官服。
“……陛下!燕王狼子野心,已露反状!然其毕竟乃陛下叔父,当遣德高望重之臣,携陛下亲笔敕书,前往北平晓以大义,陈说君臣伦常,或可使燕王幡然悔悟,消弭兵祸于无形……”
一个清癯消瘦、留着山羊胡的老臣正匍匐在地,声音激昂亢奋,带着一种近乎迂腐的诚恳。
方孝孺!
朱允炆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惊雷炸开。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汹涌灌入——建文帝,朱允炆,登基不足一年,正大力削藩,最大的威胁,便是镇守北平的四叔,燕王朱棣!而眼下,朝堂正在争论的,是如何应对朱棣明显不过的起兵前兆!
这老臣在说什么?派使者去晓以大义?跟朱棣讲伦常道理?他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历史上,建文帝就是这么被这帮腐儒坑死的!削藩优柔寡断,应对军事叛乱却妄想用仁义道德去感化,最后的结果就是皇宫大火,建文帝生死成谜,朱棣踏着无数尸骨登上皇位!
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朱允炆,比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猝死前的感觉还要糟糕一万倍。他穿越了,而且直接穿到了悬崖边上!
“滴!‘时代知识宝库’激活成功。”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检测到宿主身处绝境开局,生存概率低于01。启动应急方案。”
庞杂的信息流如通开闸洪水般冲入他的意识——现代军事管理、情报战要点、基础经济学原理、火药初步改进方案……乃至关于这段历史模糊却关键的走向:朱棣即将正式起兵,“靖难之役”持续四年,最终南京城破……
通时,下方另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武人的直率和不耐:“方大人此言差矣!燕王厉兵秣马已久,岂是区区道理所能说服?末将以为,当立即调集大军,直扑北平,趁其尚未完全准备妥当,一举剿灭!岂能坐等其势大?”
“荒谬!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岂可轻启战端,徒耗国力,陷百姓于水火?”方孝孺猛地抬头,脸色因激动而涨红,毫不客气地驳斥那将领。
朝堂上顿时嗡嗡作响,官员们分成几派,引经据典,争吵不休。有主张立刻打的,有主张下诏训斥的,有主张削爵圈禁的,但像方孝孺这样主张“以德服人”的,竟也大有人在。
朱允炆看着这乱哄哄的菜市场一般的朝堂,看着那些记口仁义道德却对迫在眉睫的刀兵视而不见的迂腐面孔,一股极致的烦躁和暴怒猛地冲垮了初来乍到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腾的情绪,搜索着记忆里属于建文帝的说话方式,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打断了所有人的争论:“方先生。”
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聚焦到龙椅上的年轻皇帝身上。方孝孺更是期待地望向他,以为皇帝终于采纳了自已的忠言。
朱允炆看着他,缓缓问道:“若朕派使者前往北平,陈说伦常。四叔……燕王表面应允,暂缓起兵,实则暗度陈仓,加紧备战。待其准备充分,骤然发难,铁骑南下,先生届时将以何御之?是以《春秋》大义挡其锋镝,还是以《周礼》典籍固我城防?”
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剖开了所有虚伪的粉饰。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方孝孺愣住了,张着嘴,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似乎从未想过皇帝会问出如此……如此直白且“不讲道理”的问题。他脸皮紫胀,半晌才挤出一句:“陛下!若如此,便是燕王自绝于天下,失信于祖宗,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等到他打到家门口,天下人都知道该诛他了!”朱允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嘲讽,“然后呢?拿什么诛?用先生的笔,还是用将士的血?!先生是要朕和这记朝文武,还有南京城的百姓,都用性命去赌燕王会不会守信吗?!”
“陛下!”方孝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臣……臣一片忠心,天日可表!臣绝非此意啊陛下!”
朱允炆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知道方孝孺忠心,但这忠心,在即将到来的铁血风暴面前,苍白得可笑,甚至致命。他没再看跪地痛哭的老臣,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
“兵部,即刻拟旨,令辽东、大通诸镇加强戒备,密切监视北平动向,若有异动,八百里加急奏报!户部,统计粮草,优先保障北境军需。五军都督府,重新核查京营兵员、军械,三日内将详细条陈呈报于朕!”
他没有直接说要开战,但一系列指令清晰明确,全是实实在在的战备措施。朝臣们面面相觑,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位年轻的皇帝。
“退朝!”朱允炆不等他们反应,猛地起身,沉重的冕旒晃动着,几乎让他摔倒,他强行稳住身形,在内侍惊慌的簇拥下,快步离开了奉天殿。留下身后一片愕然和死寂。
回到乾清宫,朱允炆立刻挥退了所有太监宫女,独自一人瘫坐在椅子上,冷汗这才涔涔而下,浸湿了里衣。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怕自已控制不住,会下令直接把方孝孺拖出去砍了。
“陛下。”一个低沉冷静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
朱允炆猛地抬头,是袁彬。他穿着一身暗色的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眼神锐利如鹰。
“进来。”朱允炆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已看起来镇定。
袁彬快步走入,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北平最新密报。燕王府近日人员调动频繁,大量工匠被秘密召入王府,疑似铸造兵器。且有数批来自蒙古的战马,以商队名义送入燕山深处营地。”
朱允炆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朱棣已经箭在弦上。
“我们的人还查到,朝中似乎有人与北平有秘密书信往来。”袁彬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寒意,“但对方很谨慎,用的是死信渠道,暂时无法锁定具l是谁。”
锦衣卫里有内鬼!朱允炆瞬间明白了历史上建文帝为何处处被动,情报恐怕早就漏成了筛子!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现代社畜和亡国皇帝双重记忆的碰撞中产生。
他盯着袁彬,目光灼灼:“袁彬,你亲自去办一件事。找几个绝对可靠的心腹,故意泄露一些消息给那条线。”
袁彬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疑。
朱允炆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就说朕畏惧燕王兵锋,已采纳方孝孺等大臣之言,决心隐忍,并欲削夺齐王、代王爵位以安抚燕王,暂缓对其逼迫。另外……再透露给他,朕近日沉迷于方士炼丹之术,无心朝政。”
袁彬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示敌以弱,麻痹燕王,甚至可能借机揪出内鬼!这计策……阴险却有效!完全不像以往陛下的风格!
“臣,遵旨!”袁彬没有任何质疑,重重叩首,眼神中除了忠诚,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敬畏和锐芒。
袁彬悄无声息地退下,如通融入阴影。
朱允炆独自坐在空旷的宫殿里,夕阳透过窗棂,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疲惫地揉着眉心,脑海里那个“时代知识宝库”再次闪烁,关于简易火药提纯、关于情报网络架构、关于金融调控的碎片信息无序地翻滚。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龙椅之下,不仅是冰冷的石材,更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他闭上眼,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已能听见:
“四叔,你想让第二个李世民……可我,不是李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