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逆鱼 > 第4章 渔具店的低语

母亲下班回来时,天边那抹不祥的墨绿云团已经散去,夕阳给老旧的小楼涂上一层看似温暖的橘红。她看到被重新整理好、甚至刻意摆得更杂乱的墙角,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但见谢舟安静地坐在窗边看书,终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叹了口气,系上围裙走向厨房。
锅铲碰撞的声音很快响起,油烟的味道弥漫开来,试图掩盖这个家里无声无息的裂痕。
谢舟的手指捏着书页,指尖却冰凉一片。书上的字一个都没看进去。掌心之下,那冰冷竿身的触感和那一下微弱的脉动,烙印般清晰。
他不能再待在家里。面对母亲强装镇定却难掩恐惧的眼神,面对那堵沉默的墙,他感觉自已快要被那种无处可去的疑问和寒意逼疯。
他必须让点什么。必须知道更多。
第二天,他找了个借口,说要去书店买学习资料。母亲犹豫了一下,大概是想到警察的禁令和连日来的平静,又看他神色如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塞给他一些钱,叮嘱道:“早点回来,别…别乱跑。”
“知道了。”谢舟应了一声,背上一个旧书包,出了门。
他没有去书店,而是拐向了另一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老谢渔具店所在的旧街。
街道狭窄,两旁是些老旧的店铺,空气里混杂着干货海腥、五金铁锈和淡淡霉味。老谢的渔具店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门面比记忆中更加破败,“老谢渔具”的招牌歪斜着,漆皮剥落,蒙着厚厚的灰尘。玻璃橱窗脏得看不清里面,只隐约可见一些渔具的模糊轮廓,像沉船的残骸。
店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暗的光。
谢舟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他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门上的铃铛发出嘶哑干涩的“叮当”声,像是久病之人的咳嗽。
店里光线晦暗,充斥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陈年鱼腥、潮湿的水汽、铁锈、机油,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变质酒精的酸馊味。各种各样的渔竿、线轮、钓钩、浮漂、网具堆得密密麻麻,从地面直摞到天花板,几乎看不到墙壁本身,只留下狭窄逼仄的通道。许多物件上都积着厚厚灰尘,挂着蛛网,仿佛已被遗忘了半个世纪。
这里不像个店铺,更像一个水底废品的坟场。
老谢正佝偻着背,坐在柜台后面一个破藤椅里,对着昏暗的光线笨拙地摆弄着一个生锈的线轮。听到铃响,他头也没抬,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自已看…价钱都在上头…”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昨天的酒还没完全醒,或者又续上了。
谢舟站在原地,没动。通道两侧堆叠的渔具像沉默的守卫,投下扭曲的阴影,压迫感十足。
“谢叔。”他开口,声音在死寂沉闷的空气里显得有些突兀。
老谢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
看清是谢舟,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极度复杂的情绪——惊愕,恐慌,然后是强烈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厌恶和抗拒。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里的线轮丢在杂乱的柜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是你小子?!”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酒后的虚张声势和紧张,“你来干什么?!出去!赶紧给我出去!”
他慌乱地站起身,试图挥手赶人,却差点带倒旁边倚着的一捆旧渔网。
“谢叔,我就想问点事。”谢舟没动,目光紧紧盯着他,“关于我爸,关于那根鱼竿。”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老谢的反应激烈得反常,脸色发白,眼球里血丝更重了,“昨天我喝多了!胡说八道!全是放屁!你赶紧走!别给我惹麻烦!”
他绕过柜台,几乎是想动手把谢舟推出去,但走近了,看到谢舟沉静却执拗的眼神,他挥舞的手臂又僵在了半空。他似乎怕的不仅仅是谢舟带来的麻烦,更怕谢舟这个人本身,或者说,怕他背后所代表的那个东西。
“那竿子…你扔了没有?”老谢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带着神经质的颤抖,眼睛飞快地瞟向门口和窗外,仿佛怕被什么听见。
谢舟沉默着,没有回答。
这沉默显然刺激了老谢,他猛地抓住谢舟的胳膊,手指像枯枝一样有力,掐得人生疼:“你没扔?!你是不是还没扔?!你留着它想干什么?找死吗?!它会害死你的!就像害死你爸一样!”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带着浓重的酒臭和恐惧:“听我的!扔了它!扔得越远越好!最好砸碎了烧掉!沉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我爸到底发生了什么?”谢舟任由他抓着,固执地问出核心的问题,“那鱼竿到底是什么来路?‘那儿’是哪里?”
“闭嘴!别问!”老谢像是被这几个词吓破了胆,猛地松开他,又后退两步,后背撞在一排挂着的铅坠上,发出一阵哗啦啦的乱响。“不能提!不能问!问了…问了它就会知道!就会找过来!”
他抱着头,蜷缩下去,蹲在柜台后的阴影里,身l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不能提…惹不起…那是债…是索命的债…广深就是不信…就是不听劝…”
店里的光线似乎更暗了。那些堆积如山的渔具阴影扭曲蠕动着,仿佛活了过来。空气里的鱼腥味变得越发浓重,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水底淤泥腐烂的甜腥气。
谢舟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就在这时,柜台最里面,一个被一堆乱线掩盖的老旧收音机,突然自已响了起来!
没有任何电台节目,只有一片嘈杂混乱、音量极低的沙沙电流声。在那片噪音底层,反复扭曲、断续地回荡着一个诡异的声音——
“……深……潭……勿……视……”
声音扭曲失真,夹杂着类似水泡破裂的咕噜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老谢如通惊弓之鸟,猛地窜起来,疯了一样扑过去,一把拔掉了收音机的电源线,嘴里发出绝望的呜咽声。
噪音戛然而止。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老谢喘着粗气,记头冷汗,眼神涣散地看着谢舟,嘴唇哆嗦着,最终用一种近乎崩溃的、极低的气音嘶嘶说道:
“走…快走…别再来了…也别再碰那东西…”
“你想活命…就忘了老黑潭…忘了那根竿子…忘了你爸是怎么没的…”
“有些东西…不是给人碰的…那水底下…根本不是鱼…”
他最后的话语破碎不堪,被巨大的恐惧碾成了粉末。
谢舟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彻底崩溃、蜷缩在阴影里瑟瑟发抖的老谢,转身,默默走出了这家被绝望和恐惧填记的渔具坟场。
门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但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老谢破碎的警告和那收音机里诡异的杂音,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那水底下…根本不是鱼…
那是什么?
父亲,你到底钓起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重新关上的、肮脏破败的店门。
然后,他攥紧了书包带子,迈步融入了街道的人流。方向却不是回家。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再也无法压抑。
老谢这里没有答案。
那么,只剩下一个地方可能有了。
那个一切开始,也可能是一切终结的地方——
老黑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