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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富越是这般阻拦,越激起众人好奇。
他自是拦不住。
几人挤到雕花木窗前,探头往下方看去
大厅阔五丈余,正中四张大桌被十余名文院学子及其相陪的歌妓占据,此时显然已酒过数巡,个个面红耳赤,放浪形骸。
其中一身着襕衫的学子,立于一张靠墙圆桌上,一手持笔、一手持杯。
正对着粉白的墙壁挥毫泼墨。
《娇娘怯》
‘南天裂!’
‘雄兵十万娇娘怯。’
‘娇娘怯,’
‘罗襦未解,香躯先卸!’
‘鼙鼓乍响恩客至,’
‘霜矛雪刃皆虚设!’
写到此处,那人左手持杯,仰头一饮而尽。
随后高喝一声,“妓儿,斟酒!”
一派狂生名士风范。
当即有五六名衣着清凉的歌姬凑上前,争抢着为他斟酒。
好似是桩极为荣耀之事。
酒满,再饮。
襕衫学子提笔再写:
‘皆虚设。’
“好!”
“哈哈哈”
“妙啊!居寒兄这首次做的妙啊!”
“南国裂!
有人重新大声吟哦一番。
楼下,哄笑四起,恣意刻薄。
“欺人太甚!”
高干攥着的拳头,关节皆白。
桓阳王高识真所部多为邺州本地子弟,此战,折损儿郎千余。
就连高三郎的长兄也血洒叩剑关下。
如今亲族袍泽英魂未远,他如何受得了。
“五弟!”
“三郎,别去!”
眼见怒不可遏的高三郎要出门和对方理论,厉百程和李美美同时出手,将他死死抱住。
“放开我!”
高干挣扎不停。
李美美不敢放手,苦劝道:“三郎!你此时就算下去,又能如何?我军败了,你下去理论是自讨欺辱!若打了他们,只会让人说我军对外无能,对内狠厉!”
败,是原罪。
厉百程也道:“五弟冷静,眼下这天中骂咱们的又何止这几人?如今舆情汹汹,你若惹事引天下侧目,难保不会被当做替罪之羊拿去为国人泄愤!”
一番劝说,高干挣扎的力道渐渐弱了。
厉百程和李美美先后松开了他。
高干却没忍住又侧头看了一眼墙上那首刺目的《怯娇娘》,随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道:“我兄长战死,六郎七郎也没了七郎才十六岁,连家都没成”
厉百程和李美美也跟着红了眼睛。
只觉胸中郁磊难纾,堵得人喘不上气。
一旁陪哭的林大富,无意中往下方又瞟一眼,顿时吓了一跳,“老六!老六他去做什么?”
四人齐齐转头,只见雅间门扉洞开,丁岁安的身影早已不见。
再往楼下一看,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穿过人群,走到了那题诗学子的身前。
“兄台高姓大名?”
“赵居寒,兄台是”
微醺的赵居寒见来人一身锦袍、面容俊逸,一时拿不准对方的身份。
丁岁安却抬手道:“借笔一用。”
赵居寒条件反射般将笔递了过去,丁岁安接了笔,轻盈一纵,跃上圆桌。
赵居寒身为文院学子中的佼佼者,颇有人望,有人见丁岁安问了他的姓名,自己却不报名号,不由生出不悦。
正要上前质问,却被赵居寒拦了下来,“且看看”
丁岁安头几个字落下时,下方已响起几声窃笑。
这手字不能说丑,但确实也到不了敢在大庭广众前题壁留字的水平。
谁给他的胆子?
然而,随着一行行狂放墨迹在粉壁上蜿蜒展开,下方笑声渐渐消失
再过片刻,原本喧嚣鼎沸、近百人聚集的云韶楼大厅,已变得落针可闻。
赵居寒那双眼睛像是被什么神奇之物牢牢吸到了墙上,随着一个字一个字看下来,胸中意气渐渐翻涌。
一股久违的、沛然莫御的意气,不受控制地从胸臆间勃然喷发,激荡全身!
这感觉,他体验过。
当年破意气境入启智境时,就是这样!
赵居寒意识到,天大的机缘来了!
赶忙紧守心神,将全部意念沉入那字里行间蕴含的磅礴意境之中。
可就在这时题诗那人忽然顿笔,回头道:“斟酒!”
赵居寒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如同被驱使的侍从小厮般,当即持壶斟酒,双手奉上。
满堂宾客看着这奇异一幕,竟无一人觉得违和。
丁岁安鲸吸满饮,伸手,“再斟!”
连饮七八杯,过了瘾,又道:
“奉砚!”
赵居寒毕恭毕敬举起砚台。
丁岁安持笔一舔,笔锋饱蘸浓墨,这才唰唰唰写下最后两句,再接题名。
词成,扬手抛飞毛笔,跃下圆桌,飘然而去。
墙上,墨迹淋漓。
笔锋顿挫处留下的多余墨汁,如一道道墨河,滚滚下淌。
《忆秦娥叩剑关》
赵居寒死死瞪着这十四个字,因久未眨眼,双眼通红只觉一股充塞天地、磅礴浩瀚的凛然之气,与神魂产生了强烈共鸣。
忽地,灵台一片空明澄澈,醉意荡然无存!
“我我入希声境了”
喃喃自语两句,忽地狂喜高呼道:“我破境了!”
这一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厅内瞬间沸腾!
声势之大,远胜方才讥讽大吴将士之时。
无数人争先恐后冲向柜台,抢夺纸笔,争相誊写。
抢不来纸笔的,干脆划破手指,以血代墨,以衣代纸。
楼梯口。
重阴四人方才见丁岁安下楼,唯恐他年轻气盛惹出事端,第一时间便追了下来,想要阻拦。
可他们刚跑下楼梯,便撞见了丁岁安挥毫题词、满堂皆寂的那一幕。
起初,众人只觉难堪老六你一个军伍糙汉,就别往人家文化圈硬凑了。
这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么!
但几息过后,他们都察觉出了异样。
此刻,厉百程仿佛也进入了一种玄妙境地,如同一根木头似得钉在原地。
最先发现他不对劲的是老林。
“二弟?二弟这是怎了?”林大富惊疑不定,轻推了厉百程一下。
厉百程毫无反应。
正焦急在人群中搜寻丁岁安身影的高干和李美美闻声,一起转头。
只见厉百程面色红若重枣,额头上蒸腾出一丝丝热气。
家学渊源的高三郎一眼看出了端倪,又惊又喜道:“二哥要破境了!咱们赶快围起来,莫让人扰了他!”
厉百程困囿化罡境圆融,已整整四年
一词,两破境。
厅内,最初混乱、疯狂逐渐平息。
云韶楼的掌柜唯恐有人把那块写有叩剑关的墙皮抠了去,亲自带着几名健壮伙计,守着那面墙下。
赵居寒破境之后,急着寻找那位赐予他天大机缘的锦衣青年,却遍寻不见。
这时才有人道:“看墙上,那行小字,应该是留了名的!”
众人如梦初醒,目光齐刷刷聚焦于那首雄词之下的题名处。
“只许看,不许摸!”
云韶楼掌柜连连提醒。
落款的字不大,但清晰有力,似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傲和坚毅。
却见上头留有的题名是:大吴一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