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家鸡窝被掏的事在黑山村传了三天,那淡绿色的黏液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说是山里的野獾成了精,也有人说跟黄大仙脱不了干系,还有人偷偷指着张家的方向,说这都是那邪门孩子招来的祸事。
张老实被这些闲言碎语搅得心烦,索性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天黑透了才回家。李秀兰更不敢让栓柱随便出门,生怕再惹出什么是非。可这孩子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总扒着窗户往外看,嘴里时不时蹦出几句吓人的话。
“娘,刘婶家冒烟了。”
这天晌午,张栓柱突然指着西边说。李秀兰正在烙饼,闻言手一抖,鏊子上的饼子歪了半边。刘寡妇家在村西头,丈夫前年死于矿难,只剩她孤儿寡母守着两间土房,平时跟张家没什么往来,但也没红过脸。
“哪有烟?别瞎说。”
李秀兰擦了擦手凑到窗边,七月的天湛蓝得像块宝石,刘寡妇家的烟囱安安静静立在房顶上,连点火星子都没有。
可张栓柱却急得直跺脚,挣脱娘的手就往外跑:“真的有烟!从墙缝里冒出来的!”
李秀兰赶紧追出去,刚到院门口就看见张栓柱拽着路过的刘寡妇,小脸上满是急色:“刘婶,你家灶台在流血!”
刘寡妇挎着篮子正要去河边洗衣服,闻言脸一沉。她刚从村口听了些闲话,正憋着气没处撒,当下甩开栓柱的手骂道:“小兔崽子满嘴胡吣啥?咒我家出事是不是?”
“不是咒你,”
张栓柱被拽得一个趔趄,却还固执地指着她家方向,“灶台裂缝里渗黑烟,木头在哭,晚上会烧起来的!”
“你娘没教你说话要积德?”
刘寡妇柳眉倒竖,抬手就往栓柱头上打,“我家灶台好端端的,哪来的烟?再敢胡咧咧撕烂你的嘴!”
李秀兰连忙抱住栓柱护在身后,赔着笑脸:“刘妹子别生气,娃不懂事瞎说话,我替他给你赔不是。”
“不懂事?我看是故意的!”
刘寡妇不依不饶,声音尖得能划破空气,“自从你家这丧门星出生,村里就没安生过!王老五家鸡窝被掏,指不定就是你家招来的邪祟!”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李秀兰心上,她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周围已经围了几个看热闹的村民,有人跟着附和:“就是,这娃眼神不对劲,怕是真带煞。”
“前阵子帮王老五找着牛,我看就是他跟黄大仙串通好的,故意显能!”
张栓柱从娘怀里探出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是真的要着火!刘婶你信我一次!”
他挣开李秀兰的手,跑到刘寡妇跟前拽着她的裤脚往家拽,“我带你去看!”
“滚开!”
刘寡妇被拽得心烦,猛地一甩腿。张栓柱年纪小站不稳,“啪”
地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石头上,顿时起了个大包。
“栓柱!”
李秀兰惊叫着扑过去要扶,却见儿子顾不上哭,爬起来就往刘寡妇家跑。
刘寡妇气呼呼地跟进去,想看看这孩子到底要耍什么花招。村民们也跟了过去,院子里一下子挤得满满当当。
张栓柱直奔灶台,指着墙角的裂缝说:“你看!烟从这儿冒出来的!”
众人凑过去一看,灶台砌着的石头缝里,果然隐隐约约有黑灰色的烟丝往外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裂缝边缘的木头被熏得发黑,渗出些暗红色的黏液,真像血珠子在往下滴。
“这……
这是咋回事?”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刘寡妇也愣住了,但嘴硬道:“老房子哪没点裂缝?受潮了呗!”
张栓柱突然走到灶台角落,张开小嘴狠狠咬住自己的食指。李秀兰惊呼着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
他把渗着血珠的手指按在灶台角的砖头上,留下个鲜红的血印。
“这样能挡一阵子。”
他吮着流血的手指,认真地说,“天黑前一定要搬走,不然来不及了。”
刘寡妇看着那血印,心里莫名发慌,嘴上却依旧强硬:“呸!少在这儿装神弄鬼!”
她拿起抹布就想擦掉血印,被李秀兰死死拦住。
“刘妹子,就算信不过娃,也别跟血过不去啊。”
李秀兰陪着笑,“权当图个心安。”
周围的村民也劝,说孩子血干净,说不定真能镇住邪祟。刘寡妇犹豫了半天,终究没再坚持,挎着篮子摔门而去,临走前撂下句:“要是真着火,我第一个找你们算账!”
这事很快就被抛在了脑后。黑山村的日子还得继续,没人真把三岁娃娃的话当圣旨。刘寡妇照旧在家做饭洗衣,只是每次经过灶台,都忍不住瞟一眼那个鲜红的血印,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傍晚时分,西天烧起火烧云,把半边天都映红了。王老五路过刘寡妇家门口,无意中瞥见灶台角,突然
“咦”
了一声
——
那血印不知何时变成了深黑色,像块凝固的沥青。
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张栓柱早上的话,赶紧敲刘寡妇家的门:“他婶子!快收拾东西搬走!那血印变黑了!”
刘寡妇正在给女儿梳辫子,闻言不耐烦地打开门:“你也跟着起哄?再咒我家我跟你急!”
“是真的!”
王老五把她拽到灶台边,“你看这血印!张家娃说的说不定是真的!”
刘寡妇看着那黑得发乌的血印,又看了看石头缝里越来越浓的黑烟,后脖颈子突然冒了层冷汗。她想起丈夫去世那天,矿上也是这样的火烧云。
“娘,我怕。”
六岁的女儿抱着她的腿,怯生生地指着灶台,“那里有声音。”
就在这时,灶台底下传来
“噼啪”
的轻响,像有人在里面点鞭炮。刘寡妇再也不敢犹豫,抱起女儿就往屋外跑,连换洗衣服都顾不上拿。
刚跑出院子没几步,就听见屋里传来
“轰”
的一声巨响,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
“着火了!刘寡妇家着火了!”
王老五扯着嗓子大喊,全村人都被惊动了。
张老实第一时间拎着水桶冲过去,可火势蔓延得太快,土坯房的木头骨架
“噼里啪啦”
地往下掉,根本没法靠近。有人想去拉水缸,却发现缸里的水不知何时见底了。
“邪门了!早上还满满的!”
打水的汉子惊呼。
李秀兰抱着张栓柱站在远处,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栓柱趴在娘怀里,小手指着火场深处,小声说:“红鞋阿姨在笑。”
李秀兰赶紧捂住他的嘴,不敢再让他说下去。
消防车在半夜才赶到,山路崎岖难走,等消防员把火扑灭时,两间土房已经烧得只剩断壁残垣。刘寡妇抱着女儿坐在地上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着自家变成废墟,终于悔得肠子都青了。
“都怪我……
都怪我不信栓柱的话……”
她捶着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消防员在清理现场时,突然喊道:“这里有东西!”
众人围过去一看,灶台烧塌的废墟里,卡着半截烧焦的蛇骨,骨头缝里还冒着黑烟。那蛇骨比寻常的蛇粗得多,看长度至少有两米长,不知在灶台里藏了多少年。
“难怪会着火,”
一个老消防员皱着眉,“这蛇骨里的油脂被烘干了,遇热就自燃,加上木头受潮发酵,早就成了隐患。”
刘寡妇这才想起,去年修灶台时确实从墙里掏出过蛇皮,当时没在意,原来是有条大蛇在里面筑了巢!
这时,张栓柱突然挣脱娘的手,跑到还没完全倒塌的墙角,指着一块黑黢黢的砖头说:“刘婶你看。”
那块砖正是他按了血印的地方,周围的墙面都被烧得焦黑,唯有血印周围巴掌大的地方,还保持着原来的土黄色,像是有层无形的罩子护住了它。
刘寡妇走过去,颤抖着捡起那块砖。黑色的血印已经渗入砖缝,摸上去冰冰凉凉的,跟周围滚烫的砖石截然不同。她突然
“噗通”
一声跪在张栓柱面前,泪流满面:“娃,婶子对不住你……
是婶子瞎了眼……”
张老实赶紧把她扶起来:“大妹子别这样,娃担不起。”
村民们看着那块砖,再看看张栓柱,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嘲讽和怀疑变成了敬畏,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这孩子哪里是邪门,分明是有真本事啊!
就在这时,栓柱突然指着还在冒烟的火场,轻声说:“火里有个穿红鞋的阿姨,她一直在笑。”
刘寡妇的哭声戛然而止,浑身僵住。
“你……
你说啥?”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穿红鞋的阿姨,”
张栓柱仰着小脸,认真地描述,“头发很长,垂到地上,光着脚,脚指甲是红的。”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谁都没见过什么红鞋阿姨,但被他这么一说,再看那跳动的火苗,总觉得有个模糊的人影在里面晃动。
突然,“啪”
的一声,全村的灯都灭了。
“咋回事?”
有人惊呼。
“停电了!”
黑暗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有人发现,各家各户的窗纸上,都映出淡淡的红影,像是有人穿着红衣服在外面走动,影影绰绰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张老实赶紧把栓柱抱起来,又拉着李秀兰往家跑:“快回去!把门窗都锁好!”
刘寡妇也被吓得不轻,抱着女儿跟在后面。她看着手里那块带血的砖,突然觉得这黑山村,比那烧塌的灶台还要让人胆寒。
回到家,张老实赶紧点燃马灯,又把桃木剑取下来握在手里。灯光摇曳中,窗纸上果然有个模糊的红影一闪而过。
“他爹,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李秀兰抱着栓柱,声音都带着哭腔。
张老实没说话,只是盯着窗纸。他想起太爷爷留下的那本残破的笔记,里面提到过
“蛇骨聚阴,红衣索命”,当时以为是胡扯,现在看来,恐怕都是真的。
灶台下的蛇骨,火里的红鞋女鬼,这两者之间到底有啥关联?
张栓柱突然打了个哈欠,往娘怀里缩了缩:“红鞋阿姨走了,好多红影子在村里转圈呢。”
张老实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月光下,村里的小路上,果然有无数个红色的影子在游荡,像是一群穿着红衣服的人在散步,却听不到一点脚步声。
他猛地关上窗帘,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
“砰砰”
直跳。
这火劫,恐怕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栓柱后颈的淡紫色骨纹,在马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像是活了过来。他吮了吮还留着牙印的手指,那里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个淡淡的红痕。
没人知道,这孩子的血,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就像没人知道,那个穿红鞋的女鬼,和灶台里的蛇骨,曾经在这黑山村,上演过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斗。
夜越来越深,红色的影子还在村里游荡。刘寡妇握着那块带血的砖,一夜没敢合眼。她知道,从今往后,黑山村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平静了。而那个叫张栓柱的孩子,将会是村里所有故事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