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藏山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刮在停尸房冰冷的空气里:“破煞锥。锁魂线。”这六个字,不是请求,是命令,是风暴来临前最后一道清晰的指令。钟子期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残留着墙壁鬼影带来的惊悸,但师父那不容置疑的冷硬语气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他。他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痛楚驱散了最后一丝恍惚,手指迅捷如电地探入身后沉重的枣木箱深处。
箱内器物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摸出一物——并非金属,而是一截约半尺长、婴儿手臂粗细的深紫色雷击木,一端被削磨成尖锐无匹的三棱锥形,锥体上密密麻麻凿刻着细若蚊足的银色符文,在惨白的灯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晕。这便是“破煞锥”,其形古朴,其势却凶戾逼人,仿佛凝聚着天雷地火的破邪之力。同时,另一只手抽出一束细若发丝、近乎透明的银线,线身隐隐有流光浮动,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束缚之意——“锁魂线”。
就在钟子期取出法器的瞬间,停尸房深处那扇紧闭的金属门后,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砰!!!”
像是沉重的棺盖被人从内部狠狠撞击!声音巨大,带着一种狂暴的、绝望的蛮力,震得门框簌簌落下灰尘。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砰砰砰!”撞击声越来越猛烈,越来越急促,如同擂响的丧鼓,敲打在每个人紧绷欲断的神经上。金属门板肉眼可见地向外凸起变形,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后,隐约传来一个男人压抑到极致、却濒临疯狂的嘶吼,如同困兽濒死前的咆哮。
“阿雯!阿雯你醒醒!别信他们!他们要害我们!”嘶吼声穿透门板,带着令人心头发毛的扭曲和恐惧。
阎藏山眼神一厉,再无半分迟疑!他左手捏着那枚沾血的青铜镇魂钉,右手闪电般探出,握住了钟子期递来的破煞锥!那截深紫色的雷击木入手沉甸甸的,一股奇异的、带着微弱酥麻感的温热瞬间顺着手臂蔓延,仿佛握住了引而未发的雷霆。
“开!”一声短促的冷喝。
钟子期会意,一个箭步上前,飞起一脚,精准无比地踹在门锁下方最薄弱的位置!本就摇摇欲坠的门锁应声崩裂!沉重的金属门在巨大的惯性下猛地向内弹开,撞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当巨响!
门后的景象,瞬间暴露在惨白刺目的灯光下。
告别厅旁边的小型临时停棺厅。中央停放着一具尚未封盖的黑色柏木棺材,厚重的棺盖歪斜地滑开了一半。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凌乱、双目赤红如血的中年男人,正如同疯魔一般,半个身子都扑进了棺材里!他一只手死死地抓着棺内女尸冰冷僵硬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另一只手则高高扬起,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锋利匕首,刀刃直指女尸的心口!他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恐惧和某种扭曲的执念而剧烈抽搐着,涕泪横流,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嘶吼:“醒过来!阿雯你醒过来!他们来了!他们要毁了我们!只有你‘活’着,我们才能……”
他的嘶吼戛然而止。
门被踹开的巨响和骤然涌入的强光,让他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从棺材里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珠,瞬间锁定了门口如同标枪般挺立的阎藏山,以及他手中那柄散发着不祥凶戾气息的破煞锥,还有……阎藏山指尖拈着的那枚,在灯光下闪烁着暗绿锈迹和暗红血污的青铜镇魂钉!
男人脸上的疯狂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所取代!那是一种被戳穿最隐秘罪行的、赤裸裸的惊骇!
“是你!是你挖走了它!”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把它还给我!那是我的命!是我的!”他握着匕首的手剧烈颤抖,刀刃在女尸苍白的心口上方危险地晃动着。
阎藏山一步踏入门内,步伐沉稳,带着一种踏破地狱的决绝。他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洞穿一切虚妄的冰冷审视,牢牢锁定在男人那张因邪术反噬和内心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还给你?”阎藏山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男人紧绷的神经上,“这钉子吸的是她的魂,钉的是她的魄,借的,却是她的运,她的命!还有她横死滔天的怨煞!”他缓缓举起左手,那枚青铜镇魂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钉帽上的“煞”字和生辰八字清晰可见。“丁卯年,乙巳月,壬戌日,丙午时……这是你的生辰八字,没错吧?”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嘴唇哆嗦着,想否认,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阎藏山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内心最阴暗、最不堪的潘多拉魔盒。
“逆葬尸身,引怨气沉聚涌泉,以镇魂钉封其关元(丹田),嫁接命格……好狠毒的风水邪术。”阎藏山的声音如同在宣读判决书,“你以为借了她的运,就能摆脱你赌债缠身、走投无路的绝境?你以为借了她的煞,就能让逼债的仇家横死暴毙?”他向前逼近一步,破煞锥尖端的银色符文似乎感应到了此地浓郁的怨煞之气,光芒流转得更加急促,“殊不知,这借来的运,是裹着蜜糖的砒霜!这偷来的煞,更是悬在你头顶、随时会落下的断头刀!你此刻的‘好运’和‘凶威’,不过是邪术强行拔高气数、如同油尽灯枯前的回光返照!时限一到,反噬加身,必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不!你胡说!你懂什么!”男人被彻底戳穿,恐惧瞬间转化为歇斯底里的疯狂!他眼中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只剩下毁灭一切的暴戾!“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想害我!想抢走阿雯给我的运!去死!都给我去死!”
他狂吼着,握着匕首的手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棺中女尸的心口狠狠刺下!动作快如闪电,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阎藏山侧后方的钟子期,动了!他的动作没有师父那种渊渟岳峙的压迫感,却快得如同捕食的猎豹!就在男人手臂肌肉绷紧、匕首下刺的瞬间,钟子期手腕猛地一抖!那束近乎透明的“锁魂线”如同拥有了生命,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银色流光,疾射而出!
“咻!”
细微的破空声几乎被男人的狂吼淹没。银线精准无比地缠上了男人握着匕首的手腕!并非粗暴的捆缚,那银线如同灵蛇,瞬间缠绕数圈,线头诡异地自行打了一个死结!一股奇异的、带着束缚灵魂力量的寒意顺着银线猛地侵入男人的手臂!
“呃啊!”男人刺下的动作骤然一僵!仿佛整条手臂被瞬间冻结,又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死死锁住!匕首的尖端距离女尸的心口皮肤,仅仅剩下不到一寸!他拼命挣扎,手臂上的肌肉贲张,青筋暴起,却无法再让匕首向下移动分毫!锁魂线深深勒进他的皮肉,银光流转,仿佛在汲取他狂乱的生命力。
“师父!”钟子期低吼,双手死死拽住锁魂线的另一端,与男人疯狂挣扎的力量抗衡。他的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催动这法器也极为耗费心神。
阎藏山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男人被锁魂线暂时束缚、心神剧震的刹那,阎藏山动了!他身形如鬼魅,一步便跨至棺材旁!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夺匕首,也不是攻击男人,而是精准无比地将那枚沾着女尸血污、刻着男人生辰八字的青铜镇魂钉,狠狠地、反手拍在了男人自己的额心正中央——印堂穴!
“噗!”
一声闷响。钉子冰冷的尖端瞬间刺破皮肉,暗绿色的铜锈和暗红的血污混合着男人额头的鲜血,糊了一片。钉帽上那个扭曲的“煞”字,正对着男人的天灵盖!
“啊——!!!”
一声凄厉到超越人类极限的惨嚎,从男人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饱含着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和恐惧!他整个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双眼猛地向上翻起,只剩下布满血丝的眼白,瞳孔消失不见!额头上被钉入镇魂钉的地方,皮肤下的血管瞬间变成青黑色,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一股肉眼可见的、浓稠如墨的阴冷黑气,猛地从他七窍之中狂喷而出!那黑气带着刺鼻的腥臭和滔天的怨毒,正是被他强行嫁接到自身、此刻却被阎藏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瞬间引爆的横死怨煞之气!
与此同时,阎藏山握着破煞锥的右手,动了!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臂如同绷紧的弓弦,积蓄的力量瞬间释放!那截深紫色的雷击木锥,带着凝聚的破邪凶威和尖锐的破空厉啸,化作一道紫色的雷霆光影,不是刺向男人,而是狠狠地、精准无比地钉向——
那具黑色柏木棺材正下方,一块颜色明显比周围地砖更深、隐隐透出暗红血沁的方形石板!
“轰——咔!!!”
一声沉闷如地鸣、却又带着某种无形壁垒被彻底击碎的巨响,猛地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停棺厅的地面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破煞锥的尖端深深楔入那块暗红血沁的石板中心!锥体上流转的银色符文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白光!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以破煞锥为中心,咔嚓咔嚓地疯狂蔓延开来,瞬间布满了整块石板!
“噗!”
那块作为整个阴宅邪阵核心阵眼的血沁石板,在破煞锥至阳至刚的雷击木凶威和符文的冲击下,如同被戳破的脓包,猛地向下塌陷崩碎!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污秽、带着强烈血腥和腐烂气息的黑红煞气,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轰然从碎裂的石板下方喷涌而出!
这地脉煞气喷涌的瞬间,仿佛触发了连锁反应!
棺材内,那具被男人摇晃、险些被匕首刺穿的女尸,紧闭的眼睑猛地睁开!露出的却并非眼球,而是两团翻滚蠕动的、如同深渊般的浓稠黑气!她原本缝合好的腹部伤口,嗤啦一声猛然撕裂!没有鲜血涌出,只有一股更加污秽腥臭的黑气如同喷泉般狂喷而出!那黑气在空中扭曲翻滚,竟隐约凝聚成一张痛苦、怨毒、无声嘶吼的女人面孔!
而扑在棺材边、额头钉着镇魂钉、七窍喷涌着嫁接过又被引爆的怨煞之气的男人,身体痉挛达到了顶点!他喷出的黑气与地脉喷涌的黑红煞气、女尸腹部喷出的怨毒面孔瞬间纠缠在一起!三股同源而出、却因邪术扭曲变质的滔天怨煞之气,在破煞锥摧毁阵眼、打破平衡的瞬间,如同找到了宣泄的洪口,不再向外扩散,反而疯狂地倒卷而回!如同无数条漆黑的、带着倒刺的毒蛇,猛地反噬,死死缠绕在男人身上,疯狂地钻入他被镇魂钉钉穿的印堂穴,钻入他大张的、发出无声惨嚎的口中!
“嗬……嗬嗬……”男人痉挛的身体猛地僵直,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气,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布满青黑色的尸斑!他翻白的眼睛死死瞪着,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悔恨和难以置信的恐惧。额头上,那枚青铜镇魂钉深深地嵌入头骨,钉帽上的“煞”字仿佛活了过来,闪烁着妖异的暗芒。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动了几下,最终,如同被伐倒的朽木,带着缠绕周身的浓郁黑气,重重地向前扑倒。
“噗通!”
沉闷的声响。他扑倒在冰冷的棺材边缘,额头死死抵着那粗糙的柏木,身体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凝固,再无声息。七窍中残留的黑气如同有生命般缓缓缩回,只留下死寂的灰败。
停棺厅内,浓郁到化不开的黑红煞气失去了核心的牵引,开始如同无头苍蝇般翻滚、弥漫,带着刺鼻的腥臭和令人作呕的怨毒气息。角落里,那盏被阎藏山滴入神秘灯油的壁灯,火焰剧烈地摇曳了几下,发出滋滋的声响,白光顽强地穿透着浓重的煞气,却也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色。
钟子期喘着粗气,依旧死死拽着锁魂线,线的那一端已无力垂下。他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扑倒毙命的男人、棺中喷涌黑气的女尸、碎裂喷涌煞气的地面……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下意识地看向师父。
阎藏山站在翻滚的煞气中心,玄色的长衫衣袂在混乱的气流中微微拂动。他缓缓抽回钉入地板的破煞锥。锥体依旧深紫,但上面流转的银色符文似乎黯淡了几分,尖端沾染着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泥土碎屑。他低头,看着扑倒在棺边、迅速腐败的男人尸体,看着那枚深深嵌入其额骨、仿佛与头骨融为一体的青铜镇魂钉。
“借命?”阎藏山的声音响起,冰冷依旧,却带着一种勘破轮回的漠然,穿透了翻滚的煞气,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停棺厅内,“不过是自掘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