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锦凰传 > 第1章
冷,刺骨的冷。
然后是灼烧般的剧痛,从喉咙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每一寸血肉都在被业火焚烧、撕裂。
沈锦凰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阴曹地府的森然景象,也不是她死前那间破败阴湿、散发着霉味的囚牢。而是……一顶淡粉色的鲛绡纱帐,帐顶绣着繁复却略显俗气的缠枝海棠花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暖香,是她曾经用了许多年,后来却无比厌恶的“梦甜香”。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扫过雕花精致的拔步床、梳妆台上摆着的鎏金首饰盒、以及窗外那株正开得热闹的西府海棠。
这里……是她在靖国公府出云阁的闺房?
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那场精心策划的围猎陷阱里,被她的好嫡姐沈锦绣和好未婚夫陆允明联手陷害,冠上“与外男私通、意图不轨”的污名,被家族无情地舍弃,最终被一杯毒酒了结性命,像扔垃圾一样丢在了乱葬岗。
临死前,沈锦绣那张娇美却扭曲的面容贴在她耳边,用最恶毒的语气低语:“我的好三妹,你以为你占了嫡出的名分,占了与陆世子的婚约,就真是人上人了?蠢货!你娘留下的嫁妆,你的名声,你的婚事,最终都会是我的!你只配烂在泥里,永世不得超生!”
还有陆允明,那个她曾倾心相待的男人,冷漠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肮脏的臭虫:“锦凰,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识时务,挡了锦绣的路。”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那些被背叛、被凌辱、被践踏的画面一幕幕在脑中炸开,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以及一个略显尖刻的少女声音:“动作都麻利点!小姐还在歇息呢,要是吵醒了,仔细你们的皮!”
这个声音……是春桃?她曾经的二等丫鬟,后来迫不及待投靠了沈锦绣,在她落难时踩得最狠的那个!
沈锦凰猛地坐起身,动作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有些踉跄。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白皙、纤细,指甲圆润透着健康的粉色,没有任何伤痕或薄茧。这不是那双在囚牢里受尽折磨、布满冻疮和伤痕的手。
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梳妆台前,巨大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却依旧难掩绝色的脸。眉眼精致如画,带着几分未褪的稚气,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正是她及笄后不久的样子。
她……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彻底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镜中的少女,眼神一点点变了。曾经的怯懦、温顺、期盼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迅速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幽寒,是历经地狱淬炼后的冰冷与死寂,宛如万年不化的玄冰,又似即将喷发的火山,隐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很好。
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渴望虚无缥缈亲情的沈锦凰了。那些欠了她的,害了她的,她定要他们千倍百倍地偿还!生不如死,将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春桃端着铜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她看到坐在镜前的沈锦凰,愣了一下,随即敷衍地行了个礼:“小姐,您醒了?该洗漱了,一会儿还得去给夫人请安呢。”
她口中的“夫人”,自然是那位继室柳氏。
沈锦凰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镜中,声音平缓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今日是什么日子?”
春桃撇了撇嘴,觉得这三小姐怕是还没睡醒,但还是答道:“回小姐,是嘉和十七年,四月初八。”
嘉和十七年,四月初八!
沈锦凰眼底猛地一缩。这个日子,她记得!就在三天后,四月初十一,宫中会举办一场小范围的赏花宴。沈锦绣就是在这次宴会上,“不小心”将一杯滚烫的茶水泼在了她手上,不仅让她当众出丑,更是让她精心准备了数月的才艺展示(一手好琴艺)彻底泡汤。而沈锦绣却凭借一曲临时顶替的舞蹈“意外”获得了某位贵人的称赞,从此才女之名开始传播。
而这一切,不过是柳氏和沈锦绣为了打压她,为后续抢夺她婚约而走出的第一步棋。
前世她只当是意外,忍痛咽下了委屈。现在想来,真是蠢不可及!
“小姐?”春桃见沈锦凰半天不说话,只是盯着镜子,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催促道:“水要凉了,您……”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镜中的沈锦凰缓缓转过头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污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漠然,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少女该有的眼神。
春桃被这眼神看得浑身一僵,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沈锦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如同冰刃刮过,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春桃的手腕上——那里戴着一个成色相当不错的白玉镯子,绝非一个二等丫鬟月例能买得起的。
沈锦凰记得这个镯子。这是她生母嫁妆里的一套头面中的一件,虽然不算顶顶贵重,但也绝非俗物。前世她发现这套头面不少东西都不翼而飞,最后查无果,不了了之。现在看来,竟是早就被这些蛀虫偷偷摸摸地掏空了!
“这镯子,很好看。”沈锦凰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春桃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缩了缩,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强笑道:“是、是奴婢娘给的……小姐,我们还是先洗漱吧?”
“哦?”沈锦凰微微挑眉,站起身,缓步走向春桃。她明明比春桃还要稍矮一些,但那步步逼近的气势,却让春桃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我记得,我库里似乎丢了一套类似成色的头面,”沈锦凰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你说,会不会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偷了去,拆开来戴了呢?”
春桃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小姐明鉴!奴婢怎么敢偷您的东西!这、这真的是奴婢娘给的!求小姐相信奴婢!”
“相信你?”沈锦凰俯视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你的意思是,我眼瞎了,连自己库房里的东西都认不出了?”
“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春桃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这镯子……这镯子其实是……是奴婢捡的!对,是捡的!”
“捡的?”沈锦凰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嘲讽,“在哪儿捡的?我院子里?还是我库房门口?这镯子倒会长腿,自己跑到你手腕上去了?”
她不再看抖如筛糠的春桃,扬声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两个粗使婆子立刻应声而入。她们原本还有些懒散,但在接触到沈锦凰那冰冷目光的瞬间,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收敛了神色。
“三小姐有何吩咐?”
“春桃手脚不干净,偷盗主物,人赃并获。”沈锦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拖出去,先打二十板子。然后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探视,更不准送饭送水。”
两个婆子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向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三小姐,今天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而且一出手就要打二十板子,这简直是要半条命啊!
春桃也惊呆了,随即爆发出凄厉的哭喊:“小姐!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奴婢这一次吧!是奴婢鬼迷心窍!是……”
“堵上嘴。”沈锦凰眉头微蹙,似乎嫌吵。
一个机灵点的婆子反应过来,连忙掏出手帕塞进春桃嘴里,和另一个婆子一起,不顾她的挣扎,粗暴地将她拖了出去。
凄厉的呜咽声很快远去,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甜腻的梦甜香依旧萦绕。
沈锦凰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微凉的晨风瞬间涌入,吹散了令人作呕的香气,也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看着院中那棵开得正盛的海棠,眼神幽深似海。
二十板子,只是开始。春桃不过是柳氏母女安插在她这里的众多眼线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杀了她易如反掌,但留着,或许更有用。
比如,让她“指认”一下,这镯子,究竟是谁赏给她的?
院外的板子声沉闷地响了起来,伴随着被堵住嘴后含混痛苦的闷哼。院子里的其他下人早已被惊动,却无一人敢出声,个个屏息凝神,低着头,脸上写满了惊惧和不可思议。
三小姐……似乎不一样了。
沈锦凰漠然地听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波澜。比起她前世所受的苦楚,这点皮肉之苦,连利息都算不上。
她需要尽快理清现状,摸清身边还有哪些可用之人,哪些是包藏祸心的钉子。柳氏和沈锦绣绝不会因为她惩治了一个丫鬟就善罢甘休,赏花宴在即,她们必然还有后手。
而她,必须掌握主动权。
正思忖间,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禀报:“小、小姐,夫人院子里的翡翠姐姐来了,说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来得真快。
沈锦凰眼底闪过一丝冷嘲。是为了春桃的事?还是为了三日后的赏花宴,又想出什么“提点”她的新花样?
她收敛起外泄的锋芒,脸上恢复了几分平日里那种略显苍白安静的神色,只是那双眸子深处,依旧寒冰凝结。
“知道了,我稍后就过去。”
她倒要看看,这场戏,她们打算怎么唱下去。
而此刻,出云阁院门外不远处的回廊拐角,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恰好经过。男人面容俊美无俦,却冷峻如冰雕,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他脚步微顿,深邃的目光掠过院中那棵探出墙头的海棠枝,恰好将方才院内那场短暂却雷厉风行的惩戒尽收眼底。
他微微挑眉,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靖国公府那位传闻中怯懦无能、近乎透明的三小姐?
似乎,和传闻……很不一样。
男人并未停留,很快便收回目光,转身消失在回廊深处,仿佛只是偶然路过。
而沈锦凰对此一无所知。她整理了一下衣裙,抬步向柳氏的主院走去。
前方,是豺狼虎豹的窝巢,也是她复仇之路的第一站。
柳氏突然叫她,真的只是为了一个丫鬟吗?